不合群、内向,是不知何时被贴上的标签。刚入学时,她也提醒过自己,要努力去跟大家交朋友。
一开始,同学们互不相识,骆缘跟随着一个可能会形成的小团体,课间和午休总是常走到她们附近。
后来,这个小团体真的形成了。但她们中,并不会有人叫上她,课间不会、午休不会、早操后一起回教室时不会、体育课分组活动时不会,骆缘要是在旁边,她们倒也不会主动赶她走。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呆着,所以尽量地,跟紧她们。
某次做完值日生,没有人等,赶去食堂,无意中听见了那个小团体的议论。
[“你们说,‘她’做值日,我们没有等她,真的好吗?”
“啊,跟她讲话好尴尬啊。”
“总觉得她阴气森森的。”
“是啊,酝酿半天,给她抛了个话题也不会接话,真心聊不来。”]
因为怕不合群,所以努力融入,最终彻底失败。
这事的性质却也扯不上校园霸凌,有处申诉……做朋友的事,全看个人意愿,老师也管不着。
别人找朋友,一个个找得好好的,只她不行。
没人愿意理她,怪不了别人,是她自己的问题。
骆缘回到了一个人的状态,像她的小学。
一个人在位置上午休,一个人吃饭,体育课分组活动,听从体育老师的分配。
大多数时刻是不难的,不用笑、不用说话、不用找话题,还多出了很多的空余时间,而小部分时刻……忍忍也能过去。
立在教室后门的角落,骆缘掏出书包里的言情小说,低头翻看起来。
没有朋友,自然没有人能为她发声——“你们这些聊天的,能不能让开啊,这是她的位置”。
她自己,就更不敢说了。
看书,看课外的书,不会被嘲讽“真努力学习啊”,招致反感。
同时,她显得有事可做,占她位置的同学一会儿看到她,也不会感到尴尬。
班主任的到来是解放。
教尺一敲,同学们作鸟兽状散去。
位置空出来,骆缘立刻抱起书包,回座位坐下。
和朋友聊得差不多,跟别了几个星期的同桌、前桌,后桌也要问候,即便同学们已经坐好,底下的窸窸窣窣声仍旧未停。
“全部安静!”
班主任皱起眉头:“你们要讲的话怎么这么多啊?一个寒假没见,你们这张嘴是快被憋死了还是怎么样,拉链一拉下,一会儿都难消停?”
同学们哈哈笑起来。
骆缘在笑声中合群地咧了咧嘴,实际上,完全没懂有什么好笑的。
上课的时间最好混。
她不传小纸条、不讲悄悄话,看看黑板、抄抄笔记,几节课就过去了。
中午午休,骆缘没打算去食堂吃。
食堂吃饭是一排排的长桌,大家成群结队地,划分了阵营。
被孤立,算是孤立出了门道。她通常会去校外的店里解决午饭,稍微多走几段路,但能吃得比较自在。
兴兴复印店的拐角,长楼梯一路通下去,尽头有一家私营的,偏僻的小吃店。
门帘被陈年的油烟污垢,染成腻手的黄色;狭窄的店门口立了块纸板,上面用粗体的黑字写着“一元进店”。
骆缘发现这家店的时候,心情像是发现了宝藏。
小吃店的空间窄小,统共放了两张桌子、八张凳子,要是坐满了人,连个伸懒腰的空间都腾不出。
它隐没于繁华的校区,默默开在地底,看上去黑不溜秋又脏兮兮的,乏人问津。
发现这店以后,她来这里吃了二十几次的午餐。碰到最多人的时候,也不过坐满了一张桌子,碰到同班同学的机率几乎没有。
“老板,我要一份拌面。”
骆缘选了最靠里的位置坐下,翻出钱包里的一元钱。
——拌面一块钱一碗,不点饮料的话,老板会附送一小碗免费的清汤。
——这么便宜的面,却分量超足,还很好吃。
本来选择这家店,是因为偏僻,到现在她反而是被它的味道吸引了。
面来得很快,昏黄的白炽灯光线下,它仿佛被一圈圈的光晕包裹。
骆缘食指大动,取了双一次性筷子,准备拌一拌这热气腾腾的小可爱。
“一碗面。”
门帘一晃,进来个人。
声音和他带进来的气息一样,有点冷。
硬币掷入收钱的箱子,“锵”地清脆一响。
骆缘抬抬眼镜,看向来人的方向。
第一眼着实有些惊艳,温馨的暖光中,他的侧脸线条却是无比的明晰。
发如漆、眼如墨,少年的存在像是撕裂了这个小空间里积攒的暖意。
格格不入,像一把刚出鞘的剑,冷淡而锋利着。
“嘎吱——”
塑料椅发出凄惨的嚎叫,他在她旁边的那桌坐下。
骆缘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碗,懵懵懂懂察觉到……危险。
打火机点燃香烟,红光在他的指尖闪烁。
她用余光瞥着,只能看见那漂亮的手指,不耐烦地轻敲着桌面。
其余的,全看不见。
——坏学生!!
骆缘的身体往墙的方向多转了一点。
既是畏惧,又是好奇,当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烟味,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闻了闻。
“咳咳咳。”好呛。
红光灭了,或许是因为面端来了。
喉咙口发干,骆缘拿勺子舀了清汤,不发出声音地小口小口吞下。
小店里只有她和坏学生两个人,喝汤声音太大,怕会引起他的注意。
她的担心是多虑的。
外边街道上的声音,可比她喝汤的大了数百倍。
音响里放着劲爆的舞曲,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呼啸而过。
几秒后,不知何故,它去而复返。
当声音在他们附近停住时,骆缘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台阶那边传来脚步。
不久,两个穿着外校校服的青年气势汹汹地进了店。
“果然在这!”
满脸雀斑的矮个子瞪着眼睛,举起粗胖的手指,指向正在吃面的男学生:“你看吧,我就说外面是他的自行车。”
他身旁的青年长相比他更加凶煞,眉毛粗浓、眼神阴狠露骨,鼻梁上贴了个歪歪扭扭的创可贴。
“哟,这不是那个很屌的叶冶吗?为什么躲在黑黑的角落,吃这么便宜的东西啊?”青年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
矮个子故意探头,看了眼店外的牌子,跟着风地嘲笑。
“一元进店?叶冶就吃一块钱的东西啊!哈哈哈,真穷。”
被连带着伤害到一波,嘴里的面还没咽下去的骆缘,默默地将头埋得更低。
——才不是因为穷才来这里吃的好吗?撇去别的不讲,面真的很好吃啊。
“面很好吃。”
脑中想到的话,被人说出来了。
男学生放下筷子,站起来,语气淡淡的:“你们要不要吃?”
“啪——!!!”
不待回答。
下一秒,他抄起身下的塑料椅,劈头盖脸地砸向插着口袋嘲讽他的两人。
狭小的空间里,近在咫尺的斗殴声,仿佛在骆缘的脑子内炸开。
高个青年被塑料椅砸了个正着,额头涌出猩红猩红的血。
店家哇哇大叫地赶过来劝架,拦不住他们俩也随手抄起了店里的塑料椅作为凶器,准备反击。
而那个先动手的男学生,没有赶紧去拿最近的一张椅子。
他俯身,“咔嚓”卸下一条桌子腿。
拌面、清汤、酱料,筷子勺子,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俩手里握的武器,是塑料的。
他手里的,是铁的。
高个青年擦了把汗,擦到一手的血。
男学生冲他笑了笑。
“叶冶……你给我等着……”
说是这么说,两个人都没有要上前跟他硬碰硬的意思。
——你给我等着,潜台词是要“来日再战”。
——换言之,是认怂了。
没吃几口的拌面落在地上,全浪费了。
男学生丢了桌子腿,蹲下身,抓起那一坨面。
二人见他不防备,望着他的后脑勺想要趁机偷袭。
每每要砸,每每顾虑这人疯狗一样的作风,又犯起了怯,迟迟下不去手。
机会稍纵即逝。
举着一坨面的男学生站起来,把脏兮兮的面往二人的嘴边凑。
香甜的花生酱蹭了他们一脸。
“好吃吗?”他轻巧地问。
——天呐,这也太过分了吧!
角落里,缩成米粒一样大的骆缘,看得心惊胆战。
——男学生处于下风啊,人家两个人打他一个!而且他们有武器,他没有!
——他哪来的自信这样挑衅他们啊!!
高个子捏紧了手中的塑料椅,嘴唇微动。
男学生眸色一凛。
“好、好吃。”矮个子不想掺和了,彻底示弱。
半响后,高个也憋出一句。
“好吃……”
处于下风?
叶冶从没听过什么叫处于下风。
……
——叶冶。
骆缘虽然没朋友,但因为这人在学校里的名声实在太响,只要没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从别人口中听过关于他的传闻。
闻名不如见面,太太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高考的小宝贝们好好加油!!
谢谢你对番番的喂食,番番营养很好,又胖又可爱!【这样说自己真的好吗】:
第11章 野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小吃店。
不过听到同学们讨论他,却会认真地偷听。
骆缘越发的安静,在班级的边缘,仿佛融进了灰色的墙壁。谈话时人们见到班级有她,不会刻意回避,没有朋友的人连传话都不知道能传向哪里。
班上有个女生暗恋叶冶,她们的小团体私下称呼那个女生为“叶嫂”。
午休听过几次那个小团体的谈话,有时候聊到叶冶,有时候没有。
到底是到了生长的年纪,身体痒痒的,眼神瞄向同班同学渐渐清凉的夏衫,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探索——探索那些隐秘的、夏衫内若隐若现的,被家长锁在DVD柜子深处的话题。
午休时,小团体里唯一恋爱的女生给叶嫂传授“经验”。
女孩子羞红一张脸,声音压低着,像一种体积微小却燃得明亮的烟花:“他伸手到我裤子里,摸我的内裤……我感觉身体里怎么有水呢,很尴尬,以为自己月经来了……但他手伸出来,没有血,是透明的水。”
然后,骆缘开始幻想。
她感兴趣的话题和想要了解的叶冶,繁杂地交缠在一起。
它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破土而出,生机勃勃地壮大,如此危险,如此充满吸引力。
“他伸手到我裤子里,摸我的内裤……身体里,透明的水。”
昏暗的小店里,冬日微潮的冷气,皮肤泛起密密的鸡皮疙瘩,害怕与兴奋的感觉相近。
夹着烟的手指,在脑子里挥散不去。
像青春期胸前开始鼓胀疼痛的两坨小包一样,令她困扰。
见到叶冶时,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早操后,要好的女同学们手拉着手,男同学成群结队。
只他一人没有队伍,乌压压的人潮中,他是视线范围内,每每地脱颖而出的一个特例。
这是骆缘找到的,她和他为数不多的相似点。
其实是不同的。
她被世界孤立,他却是那么酷地,以他一人孤立全世界。
他的头高高地昂着,眼神淡淡的,天然地带了种惹人生气的倨傲。
好多人想跟他做朋友呢,包括他名义上的“对手”。
叶冶不跟别人玩,是因为他谁也看不起。
……
骆缘开始写小说,起因是因为一次家长会。
那天是阴天,家长会定在晚上六点。
因为规定了要学生和家长一起参加,六点这个时间订得尴尬,对于家比较远的骆缘来说,来不及放学后回家吃饭,再赶到学校,所以她直接留学校,等下班的妈妈赶来找她。
静静呆在教室写作业,不过半个小时,骆缘就把今晚要做的全部搞定。
尽管天是阴的,但心情很轻松,这时候,她听到隔壁班的班主任在走廊打电话。
“怎么是你接电话?叶冶,你的家长呢?”
——后面班主任再说了什么,就听得比较模糊了。
叶冶这两个字仿佛被标上高亮,不管哪里传来这个名字,骆缘的耳朵都会变得特别的尖。
由那通电话,她迅速意识到,叶冶的家人不久后会来。
莫名其妙的,有些兴奋。——他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和他一样凶吗?叶冶在面对父母时,是不是变得比较温顺?
脑子里的想法活跃。即便家长会开始了,骆缘也忍不住地分心。
最终实在是好奇得要命,她鼓起勇气跟妈妈说自己肚子痛,偷摸摸地从后面出了教室。
叶冶他们班在女厕所的对面,最前的那个坑位可以清晰地掌握到他们班级的动态。
通气口处露出一双眼睛,夜色与天气的遮掩下,它隐藏得十分完美。
骆缘踮着脚,包裹了纸巾的两手食指顶着厕所墙壁,以此支撑。
等到小腿肚酸麻,楼梯那边终于传来了动静。
上楼的脚步沉稳,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叶冶。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脚步声只有一人。
——叶冶的父母没有来。
大家都老老实实在教室里开会,而他迟到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