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这一声“主上”,让风汉目光轻轻一晃,亦朝珞葭看过去。

珞葭回过头来,看到塙麒正打算朝他走过来,微微皱了下眉:“这里血腥味那么重,你别过来。”

塙麒似乎稍稍一怔,但随即便依言退后。

可是,一退之间,却忽然看到,原本倒地的赤鷩突然地扬起利爪,狠狠地刺向珞葭。

这是临死前的最后一击,速度异常地快。

珞葭在隐约听到风声时,便立刻提起全身的力量迅速后退,却始终不及那一爪的速度。

而以风汉的距离,根本救援不及。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令人反应不及。眼看着避无可避的一爪朝胸口刺来,她打消了躲开的打算,只希望可以避开要害。但是,让珞葭更加始料未及的是,忽然眼前白影闪过,然后听到一个声音,曾经的她很熟悉的声音,那是有东西生生扎入血肉时的声音,分明很轻,却似乎那样的刺耳。

白色的身影,还有纷洒的血雨,竟是那样的妖艳,仿若一幅妖异绝色的美景。

珞葭忽然地笑了,很古怪的笑。脸上泛着深沉悲凉的神色,目光异常得幽暗。

藏镜…

那白色的身影正是突然挡在珞葭面前的塙麒。

而几乎是在他被赤鷩刺中的同时,空气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樱色的长发,轻轻晃过,他只是一扬手,那赤鷩便被击飞了出去。本就是强弩之末,被他这一击后,那赤鷩终于没了声息。

这突然出现的人,便是那个叫做“巳”的妖魔。他本就跟着他们出来,看他们似乎不需要帮忙,也就一直没有现身。却不料,那赤鷩竟没有气绝。他想要救塙麒的,但始终还是慢了一步。

击飞那赤鷩后,他扶住已经昏迷了的塙麒,伤口在腹部,很深,血一直地涌出来。除了用手按住,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力量,于救治分毫无效。

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珞葭。此时的珞葭,面色已经恢复了如常的平静,之前的那一抹古怪的笑容,没有人看到,或许,连她似乎都没有察觉。

“我只懂得杀人,不懂得救人。”珞葭没有动,只是这样说道。

“你是不是真的冷血?”他的目光冷厉异常,盯着珞葭时,带着丝缕的恨意。

而此时,风汉冷静地开口:“他伤得很重,最好送到王宫里去,那有最好的药和医者。而且,可能有治疗用的宝重。”

他话刚说完,巳便只是一晃影,眨眼之间行去很远。

“你不跟去吗?”风汉站在珞葭身边,轻声问道。

沉默了会,珞葭才似乎听到他的话,回答道:“我去也帮不上忙。”说完,她便慢慢地往城里走了回去。

风汉若有所思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掠过她垂在身旁的双手,血,从掌心滴落,在地上留下两条隐约的血迹。

左手是救塙麒时被剑割伤的,那右手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回到舍馆,众人似乎各自忙碌着,刚才妖魔的出现,引来的慌乱,并没有完全平息下去。

珞葭一身的黑衣,虽然沾上了血迹,但并不太明显,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独自回到房间。

手上的血已经止住。想要把那些血迹洗掉。可是,走到水盆边,看到盆中略有些微红的水,禁不住一愣。

手轻轻一顿,然后探入水中。原本已经凝结的血迹渐渐晕染开来。

摊开掌心。左手是一道剑伤,右手…那是指甲深深扎入掌心的伤口。

忽然地一笑,面色却略有些苍白。

这右手上的伤口是什么时候弄的,她居然自己也不知道。

她依旧面色平静。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但并没有包扎。然后换掉了身上的衣服。

之后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是安静地坐在床沿。

像是忽然地回过神来,她四处目光一扫,才发现剑被放置在桌上。距离有些远,不符合她的习惯。想要把剑拿回到身边来,可是,此刻,却真的不想动。

然后,便这样一直坐着,不记得时间过了多久,一直到天黑了下来,她才站起身。

走到桌边,手握了下剑,又放下。

一时间,真是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

忽然地,发现一向挂着的项链露在了外面。应该是换衣服的时候忘记藏回去了吧。

这项链,坠子是一颗黑色的珠子。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不是普通的珍珠。

那是藏镜给她的。她当初也没有告诉她,这珠子到底是什么。

藏镜…藏镜…

珞葭的手,握着剑,渐渐地攥紧。

那一年,她救不了藏镜,现如今,她同样救不了塙麒。

她只懂得杀人,不懂得救人。

可是,却要她这样的人去救那个国家。荒唐!荒唐!荒唐——!

她忽然抽剑一挥,然后“哗啦”地一声,身旁的桌子被她劈成了两半。

她握着剑,手竟隐隐的颤抖着。

她真的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任她一个人,生也好,死也罢,皆与人无关。

为什么藏镜要救她?为什么塙麒要救她?为什么!

像是忽然之间,积累起来满腔的怒气,她提起剑,快步走到庭院中,似乎是发泄似的,肆意地舞起剑。

剑光过处,寒厉异常。

突然地,一道身影冲入剑光之中,他的手上同样握着剑。

然后“锵”一声,是双剑相击的声音。

这一击,已经让珞葭冷静了下来,而且,也认出了那个人正是风汉。

但她并没有收住剑势。依旧是凌厉攻击,招招致命。

直到几十个回合之后,两人才突然地同时收剑。

“痛快!”风汉一声轻喝,似乎当真非常地愉快,“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厉害地剑术了。”

珞葭看了看他,却没有说话。

“看你一个人在舞剑,一时手痒,就插了进来,不过,你似乎不擅守呢。”对于珞葭的沉默,风汉似乎并没有在意。

“你的剑术比我高出很多。”珞葭依旧只是淡淡一句。

将剑放回鞘中,风汉才开口说道:“若是比剑,我能百分百赢你。可若是以命相搏,只怕你在片刻之间便能取我性命吧。”

他说得对。

她精通的是暗杀之术。当然,这话,珞葭自然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看着风汉,忽然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风汉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是新的塙王吧?”

珞葭没有回答。

风汉只是一笑,又说:“若是利广在,大概会劝你早点即位的吧。他是奏国人,是巧的邻国。巧的日渐荒废,已经成为奏一个不轻的负担了。不过,对雁倒是没那么大的影响。”他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风汉随意地往身旁的廊柱一靠,继续说道:“迟早会有王出现,也迟早会有王失道,一切真的只是时间的迟早而已。然后,为了拉长某段时间,就必须一直地拼命维持着什么,一百年,两百年,不知道多少个百年之后,也许就突然地撒手了。”

“你…”珞葭顿了顿,才说,“你是谁?”

“我啊,我的名字其实不叫风汉。我本来的名字叫小松尚隆,不过,知道的人不多。大部分人只知道,我叫延王。”说完,他忽然地一笑,带着几分嘲弄的味道。

珞葭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才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想说就说了。”他随意的一耸肩。

“我拒绝了跟塙麒缔结契约。”珞葭淡淡地说道。

“是吗?”风汉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地一笑,“当初,六太跟我缔结契约时,他问我想不想要个国家。他给了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的我一个国家,虽然那个国家毫不富饶、贫瘠荒凉。当时我跟他说,交给我吧。然后,一晃便是五百多年。这中间,不是没想过要放弃。每一个王朝,终究会走向灭亡。所以有的时候会想,既然如此,就让它早点结束吧。结束了,也便解脱了,从那无尽的时间里解脱出来。只是觉得,既然被他拜托了,突然得撒手不干,好象对不起他呢。”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看着珞葭,渐渐收敛起神色,问道:“你不想要那个国家,是吗?”

珞葭没有回答。

“玉座之上,王是最孤独的人,他必须独自面对所有的一切。即使是作为半身的麒麟,他的仁慈,注定了不可能与王分担那些寒冷。但至少,倘若哪一天当真厌倦了,王还可以选择以死亡来结束一切。但麒麟不可以。从出生起,就背负着那个国家,容不得他逃避。选出王以后,他依旧必须背负着那个国家。王可以用死亡来结束一切,但麒麟,却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他必须选出王,他必须辅佐王,他必须听从王。麒麟不能理解王所背负的东西,而王,又何尝理解麒麟所背负的。”

说完时,他转过目光,看着珞葭。

珞葭轻轻地别过脸,问道:“你也希望我登上玉座?”

风汉轻笑了声,说:“不知道呢。”

“主上…”忽然出现的声音,让珞葭禁不住一惊。

是塙麒。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居然没有察觉。

从阴影之中走出来,月光下,他的脸色似乎更加的苍白。他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挡在腰间,似乎虚弱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主上,我…”

“闭嘴!”珞葭轻斥了声,然后走过去扶住塙麒。

珞葭从来都是那样淡漠冷情,第一次,察觉到她似乎隐隐有些怒气。塙麒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任由珞葭扶着,走进房里。

“不想死的话,就好好躺着休息。”珞葭的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躺下之后,塙麒才慢慢地开口:“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主上不在,所以…”他忽然地停住了话。

“以为我走了?”

塙麒没有说话。

“苍氲呢?”珞葭忽然问道。

“我身体太虚弱,使令和女怪都没有力量现身。”塙麒解释道。

“真是麻烦。”珞葭低声一句。

沉默许久之后,塙麒才又开口说道:“刚才,主上和延王的话,我都听到了。”

闻言,珞葭稍稍怔了下。

“或许,我确实无法理解作为王所背负的一切。无法真正分担什么。可是,至少,我会一直在主上身边,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永远不会离开。”说完,塙麒自己却先愣了,不是已经决定不再要求她登上王位的吗?难道,难道自己潜意识里,依旧希望她可以接受玉座吗?忽然地,渐渐迷惘起来。

之前,为她挡下那一击,丝毫没有后悔。

只是,只是真的有些害怕。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不想离开这个人。

也许,他本就是贪心的。不满足于这短暂的一年不到的时间,他想要拥有永远。

或许,真的是贪心的。既希望巧国可以安定,又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离开主上,是真的永远。

于是,下意识中,仍然渴望她登上玉座。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塙麒忽然间陷入了沉默。

而珞葭也没有说话,过了会,才开口,却只是说道:“好好休息。”

或许连塙麒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此刻,门外站着的身影,樱色的长发,迎风起舞。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只是,那样的笑容,却隐隐藏着无尽的悲凉寂寥。血色双眸下,依旧是无边的荒漠,一片死寂。

“你终究不是他。”他轻声地自语道。

那样一句低语,在风里渐渐消散。然后那身影,也忽然地淡去,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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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词语是芬华 第十七章雪之芬华

第十七章雪之芬华

扶塙麒躺下后,珞葭便只是随意地坐在床边。

塙麒的话,让她略有些怔忪。

他说永远不会离开。

永远,多么美好的一个词。

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似乎一直以来,她身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短暂。

其实,她本就是没有太多欲念的人。一个人安静的生活,算是她唯一想要的。当初会答应做峯麟的护卫,本就是因为初到这个世界,需要一些依凭而已。因为没有太多欲念,所以习惯了置身事外。只是,有些时候,即使她想远离是非,可终究难以避开各种纷扰。

刚才塙麒说以为她离开了。没想到,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他却能那样了解她。她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就这样一走了之。只是,知道自己无论走到哪,都会被这个执着的家伙找到,也就作罢了。

她向来心性坚定,既然决定了拒绝王位,就不会改变主意。所以,他既然想跟着,也就随他去了。

而此刻,她依旧没有想要接受玉座。只是,只是…有些淡淡的迷惘。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永远”,只能淡淡地说了句“好好休息”。

珞葭很少像这样处于愣神的状态。

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仍坐在床边。

塙麒似乎睡着了。大概是身体确实太虚弱了吧。

刚想起身,却察觉到轻微的阻力。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角竟被塙麒拽在手里。禁不住又是一愣。

缓缓地又坐回床边。忽然地想要叹气。

塙麒是真的睡着了。手却依旧攥得很紧,像是生怕她忽然地离开似的。

其实,她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同样是麒麟,峯麟那样活泼开朗,他却总是透着淡淡的悲伤,给人一种很脆弱的感觉。

峯麟以前也时常在她面前提到塙麒。只是,她基本上都在说塙麒怎么怎么漂亮,学识如何如何丰富,却从未说起过他的一些经历之类的。

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成长过程,成就了这样一个塙麒。

珞葭回头看了眼安静沉睡的塙麒。

刚才他出现时,身上仅着一件单衣。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居然就那样跑了出来。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忽然,她略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头。

稍稍犹豫了下,她伸手微微撩开塙麒的领口。颈项下锁骨边,竟烙着一个古怪的纹章。看那伤口,那确实是生生烙上去的。而且,像是满久以前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苍氲?”珞葭尝试着唤了声。塙麒说他们没有力量出现,但出声应该是可以的吧。

“在。”那声音很轻,像是刻意放低了声音,似乎是怕惊扰到了塙麒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