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炎禁不住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巳的性子,他怎么会不了解呢。这样的要求,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跟我回黄海!”巳的声音异常地坚定。可薄炎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犹豫。

一片静默。

然后,薄炎突然说道:“印璞死了。是我杀的。”

他的话,让巳禁不住心一刺。

薄炎的神情很平静,可是,巳知道,薄炎该是故意那样直接地说出来的,像是故意狠狠给自己心上扎一刀。薄炎身边,除了巳以外,女怪印璞是他最亲近的了。

之前,凝予的死,他始终没有完全说清楚。巳明白,哪怕凝予真的是他杀的,他也仅仅只有负罪感而已。可是,他说印璞是他杀的。神情再如何平静,依旧能看到他心底那彻骨的痛。

巳会去追问凝予的死因,却不敢问印璞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不敢,很怕,怕薄炎会露出让他的心很痛很痛的表情来。

“巳,我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的债,我必须要还。”薄炎的神情依旧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丝毫生气,苍白色的死寂。

“好。”巳应得很快。这个时候,无论薄炎说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应下来的。

薄炎站起身,缓缓地离开了庭院。巳没有跟上去。

印璞…印璞…

薄炎禁不住在心底唤着这个名字。刚才只是脱口而出,可真的说了出来,才发现,当初那种悔恨,依旧是噬骨的痛,时刻缠绕在心上。

对麒麟来说,女怪是类似与母亲的存在。从有记忆起便陪伴在身边,似乎是理所当然地保护着麒麟。那是一种最纯粹的爱。

那个时候,薄炎发现自己失去了麒麟的力量时,虽然联想到了血咒,但依旧有太多不太明白的地方。譬如说,他的女怪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不然,她也没本事带他离开王宫的。据印璞所说,她突然发现不受薄炎的力量所缚,可以现身了。然后发觉当时情况太古怪,便先带着他离开翠篁宫了。

当时,就在他疑惑不解时,印璞突然一声惊叫,跪倒在地上,全身瑟瑟发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印璞?怎么了?”薄炎焦急地问道,正想要扶起她,她却完全蜷缩在地上,满脸痛苦之色。

“疼。”印璞很艰难地吐出这么一个字。

这让薄炎一时间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又想起自己之前的疼痛,估计印璞也会经历类似的痛苦,虽然心里难受,却稍稍平静了下来。

可是,过了很久,印璞情况开始不对劲起来。薄炎记得自己当时痛昏过去的,可印璞似乎一直意识很清醒。而且,虽然他已经失去了麒麟的力量,但一些本能还是存在的,他发觉,印璞的妖力似乎在渐渐流失。

按理说,这妖力流失的情况,也该是与他的情况一样的。可却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对了,他该是力量瞬间失去的,可印璞的力量却只是缓缓地在消失。

焦急地看着印璞,却又无计可施,这让薄炎异常得烦躁。

突然,他脸色一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的震惊与呆滞。

“印璞,印璞…”唤了几声之后,她睁开了眼,目光不见丝毫混浊,看来意识依旧是清醒的,薄炎的心禁不住沉了下去,“印璞,是反噬,对不对?”

反噬,那是与麒麟定下契约的妖魔,背叛时必然受到的惩罚。妖魔是在天纲以外生存着的东西,麒麟与妖魔定下的契约,算是一种束缚。使它回到正道之中,不让它再沦入邪道。所以,当他斩断契约叛离主人,重新堕入邪道时,必然受到惩罚。那是契约的反噬,是将妖魔的力量一点点地抽去,这个过程中,痛得几乎生不如死,但意识却是完全清醒的,一直到最后生生地痛死过去。所以,从来不会有妖魔去做这样愚蠢的选择。

此时的印璞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勉强点了点头,眼里透着绝望。

得到了回应后,薄炎呆愣了下,怔怔地看着这个伴着自己长大的女怪。她根本没有背叛啊,为什么会这样?斩断契约的人是他啊,为什么受惩罚的人是印璞?

薄炎轻轻地俯下身,拥着她:“印璞,印璞…”

他只是一直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暗哑。很久很久之后,才放开她,小心翼翼地让她平躺下来。此时的她,已经不再颤抖了,阖着眼,没有了声息。

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血迹已经干涸。

“至少这样,可以让你少些痛苦。”薄炎的声音似乎很平静,可那眼神却有些飘忽而迷蒙。

静静地看着已经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的印璞,薄炎轻声问道:“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错了?…”一遍遍地问着,却没有人来回答他的问题。

泪落下时,染开了干涸的血迹,像是一朵朵暗色的诡滟之花。

第四个词语是翠篁 第四十二章 乱之序章

第四十二章乱之序章

珞葭看着桌上那一叠叠奏折,忽然有些后悔了。

不知道释末做了什么,这次回来之后,送上来的这些奏折明显与先前的不同了。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决策,大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政令。也不再是真假难辨的信息,看到这些,才真正明白巧国荒废到了什么程度。

只是,为什么有这么多啊?

幸好,她不是太嗜睡的人,不然,哪来那么多时间去处理完这些政务。

夜已经深了,侍女也被珞葭赶去休息了。倒不是她有多么地体谅人,在她看来,各人有各人的职责,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有排斥这种被人服侍的生活。之所以将她们赶了出去,只是因为入夜之后,她的警戒心会提高许多,所以十分不喜欢屋内还有陌生人存在。

但是,只有沧零坚持不肯离开,只是退到了屋外。珞葭也就随她去了。

至于塙麒,珞葭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而且,他本就安静少言。所以,最后留下的也就只有塙麒了。

不过,珞葭发现茶杯已经空了时,抬起头,才发现,大概是有些累了,原本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塙麒似乎是睡着了。

看了看沉睡的塙麒,珞葭站起身,想去给自己倒杯茶。

只是,刚起身,便停下了动作,转头朝门口看去,眉头轻蹙,又看了看塙麒,再转回目光看向门口时,门“啪!”一声被猛力推开。

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是绾鸢,一袭暗紫。随之跟进的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沧零。

静夜里,这样的推门声异常地响亮。

塙麒似乎被惊了下,一瞬间便睁开了眼。看到闯进来的是绾鸢时,怔了下,随即起身走到珞葭身后。

此时,珞葭已经又坐了下来。

塙麒看了看珞葭,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禁不住有些疑惑。虽然绾鸢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失礼,但她并不是会因此而不高兴的人。

绾鸢一进来,便急匆匆地走上前来。还未站定,便沉声问道:“薄炎回来了?”声音有些不确定,也有些焦急。

她的问话,珞葭和塙麒并不觉得意外。既然释末知道了,肯定会告诉绾鸢的。不过,大概是释末自己也有些思绪混乱吧,所以直到现在才说出来。

但随着绾鸢跟进来的沧零却是明显地一怔,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看了看绾鸢,又转头看看珞葭,一脸的不可置信。

对于绾鸢的话,珞葭并没有回答,只是拧起了双眉,冷冷地看了看她。

“回答!”珞葭的沉默,让绾鸢禁不住厉声喝问。

珞葭目光一冷,恍若刀锋,轻轻扫过,绾鸢稍稍愣了下。

“太师,注意自己的身份。”珞葭的声音泛着丝丝寒意,见惯了珞葭平静淡漠的样子,绾鸢有些回不神来。

塙麒看了看珞葭,依旧有些疑惑。既然知道了薄炎的身份,对于绾鸢这种反应,塙麒并不觉得意外。他不明白,珞葭怎么会像是有些生气的感觉。

不过,塙麒还是看着绾鸢,提醒道:“太师,御前失仪,并不是太小的罪名。”

闻言,绾鸢怔了怔。之前,被珞葭冷冷地扫了眼,她已经冷静了下来,此时,经塙麒如此一言,随即便上前行礼。

倒是珞葭朝塙麒看了看,目光平淡,看不透里面的心思。

自上次受伤以来,塙麒的身体状况一直没有完全恢复。而且,这些奏折,塙麒时常也会拿去看看,珞葭并不阻拦。不比珞葭的淡然,塙麒难免因看了那些奏折而伤神。虽然珞葭想让塙麒多休息的,但明白,性格使然,即使让他去休息,多半是睡不安稳的。

所以,刚才,见塙麒睡着了,她多少有些安心。但却被绾鸢这样突然闯入而惊醒了。这让珞葭有些不高兴。

塙麒都这么说了,而珞葭本就没打算为难绾鸢,于是说道:“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珞葭的问题,让绾鸢又是一愣。

“不敢去?你在怕什么?怕释末在骗你们?或者是我在骗你们?”

绾鸢低着头,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方才轻轻地回了句:“谢陛下。”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慢着。”珞葭忽然叫住了绾鸢,“御前失仪,确实是不小的罪名。这几日,太师不用上朝了,在府里好好反省下吧。若人人都像太师这样,作为王,还有何威信可言!”

珞葭仍是那种淡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话中的喜怒。

绾鸢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珞葭,然后平静地应声。

绾鸢离开的时候,沧零也有些迷茫地跟了出去,珞葭只是随意地看了看,没说什么。

在绾鸢和沧零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外时,珞葭又看向门口。屋内的灯光,落在门口,留下一片明亮之地。但使得旁边的阴影显得越发晦暗。

阴影之中的人影,走入灯光照拂之中,但没有走进门,只是冷漠地看着屋内的珞葭。目光交汇间,依旧各自神色如常。

那人是澈虞,他只是这样看了眼,便离开了。

分明是少年的模样,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沧桑。

“主上?”屋内只剩下珞葭和塙麒后,便听到塙麒轻轻唤了声,略带了一些疑惑。

“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罚绾鸢?”珞葭自然知道塙麒的疑惑所为何事。

“恩。”塙麒点了点头。虽说只是禁足,但以太师之位来说,这事恐怕会在朝堂之上引起不小的议论。更何况,御前失仪,本就是可大可小的罪名。而且,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一开始,珞葭虽然有些生气,但并没有要为难她的打算,这一罚,该是最后定的主意。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把这水搅搅混而已。”说话间,珞葭已经拿起奏折复又看了起来。

见此,塙麒也明白她是不想再说下去了。

不过,其实,她这样一句,已经把大概意思说明白了。

对澈虞他们,她始终不太能够完全信任。这一回,也只是借机探探两方面的反应罢了。

塙麒静静地站着,目光悠远,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许久之后,像是决定了什么,目光渐渐沉静下来。

绾鸢被禁足一事,果然引来了不小的波澜。这里面反应最大的正是冢宰廖止。不过,他并不是落井下石,反而是为绾鸢开脱。只是,这开脱的言辞,却是一句句不离绾鸢平日对珞葭多少有些不敬的举止。说是求情吧,却分明是想火上浇油。

只可惜,以珞葭的性子,是不会被这样的言语撩拨挑动怒气的。所以,结果,自然是廖止无功而返了。

至于澈虞那边,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珞葭对绾鸢他们见到薄炎时到底谈了些什么并不感兴趣,不过,现在的沉默,该是他授意的吧。

对于这样的结果,珞葭并不觉得意外,至于之后的发展,也算得上是意料之中。

廖止变得越发积极了。国家初定,必然是有不少乱事的了。这些,珞葭都交给廖止去处理了。事实上,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手段,事情总是处理得很好。这也让他的声望越见高涨起来。

这样的“平静”维持了三个多月后,朝廷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局势渐渐稳定下来了,但是,几乎可以说,整个朝廷都掌握在廖止手中了。他唯一动不了的,就是源禺这个掌握禁军的夏官长了。

源禺本就是个心性正直的人,更难得的是并非那种半分弯都转不得的人。很难想像,这样一个眼神清澈明朗的人,却有狐狸般狡诈的心智。行事滴水不漏,让廖止逮不住一丁点把柄。更何况,他自从回来之后,就没再和澈虞他们来往,这也让廖止有些犹疑不定。

而这段日子里,澈虞他们却是十分的安分。对于廖止越见扩张的势力,完全是视而不见。

对于廖止的性格评价,珞葭相信释末并没有说谎。所以,其实,这段时间以来,珞葭完全可以说是在养一只绝对不可能驯服的野兽,以那些所谓的乱事为食。只是,当局势越发地稳定下来,食物渐渐少起来后,这野兽恐怕会自己去觅食了。

那个时候,也是他没什么利用价值的时候了。

珞葭依旧如往常那样坐在桌前看着奏折,这已经是她生活的大部分了。

不过,现在的这些奏折,早已经是可看可不看的了。她也只是完全做做样子罢了。

这段日子来,其实几乎所有人都过得很舒心,唯一的例外就只有塙麒了。原本温和的性子,似乎渐渐焦躁起来。但是他始终什么也没有问。

因为相信,所以不问。相信珞葭自有她的打算。只是,面对这样的局势,心焦却是实在难免的。

这让珞葭不知道是该叹息还是该感到欣慰。

不过,不问这件事,不代表别的也什么都不问。

这时,站在一旁的塙麒忽然问道:“主上,初赦的事,打算怎么办?”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提及了。下面的官员也时常提醒着她。

对于初赦,珞葭确实不怎么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过段时间再说吧。”珞葭只是随口搪塞了句。

“这话主上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塙麒的话里似乎地着淡淡的薄怒。

“是吗?”珞葭朝他看了看,随后只是无所谓地应了声,“哦。”

“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塙麒已经会时常地像现在这样喝问这位主子了。不仅如此,而且还越来越罗嗦了。

珞葭曾经想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他可是向来“乖”得很的啊。在想了很久之后,不得不有些感慨地得出结论,塙麒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她给惯的。真让她有点悔不当初的感觉。

其实,她也发现了自己的心境同样有些变化。若是以前,面对这样的局势,她会选择用最快的方式去解决。可如今,却有几分看戏的心情了。

至于另一个本该一起看戏的家伙,却总爱担心这担心那。本也想过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可是,那些事情,其实无异于一场豪赌。不过,豪赌吗?其实也不算。她并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但是,他若是知道了,肯定只会更加担心了。

罢了,戏也该落幕了。

“塙麒,把炼羽和锦绡唤回来。”

因为珞葭忽然转了话题,塙麒稍稍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

三个月前,珞葭便把炼羽和锦绡要了去。当时塙麒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后来也渐渐猜到了。

片刻之后,炼羽和锦绡忽然出现在屋内。锦绡依旧是那副谁也不理睬的模样,炼羽却是有些疑惑地朝塙麒看了看。以前,珞葭听它们回报时,都是避开塙麒的。

“有什么新消息吗?”珞葭问道。

然后,两只使令便开始将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在珞葭看来,麒麟的使令实在是绝好的密探与暗杀者,连她都自愧不如。所以,她让炼羽和锦绡负责监视廖止和澈虞的一举一动。

一旁的塙麒也是安静地听着。这样的情况,他并不意外。这并不难猜。

不过,两只使令并没有带来太有价值的消息,一切情形还是没什么大变化。

“恩,知道了。”听完后,珞葭只是随意地回了句,便到桌前坐下。

炼羽和锦绡随即隐去的身形。

塙麒有些奇怪地朝珞葭看了看,发现她似乎在写什么东西。有些疑惑地走到近前,凑过去一看,禁不住稍稍有些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待到仔细一看后,一下愣住了。

然后从桌上翻出一份奏折,与珞葭所写的比对起来。

“主上,这个…”塙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主上什么时候学会模仿澈虞的笔迹了?”

珞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边写一边说道:“时机也成熟了,不能让澈虞他们继续这么安分下去了,是时候提醒他一下,该出手了。”

“可是,澈虞肯定知道这信是假的,他会愿意为了一份假的信向廖止出手吗?”好象是被珞葭影响了,塙麒也开始直接称呼他们的名字了。

“他以前按兵不动,只是想试探我而已。现在的廖止,已经快触及他的底线了。更何况,现在的廖止正是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有了这信,必定会主动出击,到时候,澈虞想不出手都不行了。”

稍稍迟疑了下,塙麒才问道:“对澈虞,主上有什么打算?”

珞葭看着塙麒,沉默许久。其实她知道,塙麒终究有些不忍。毕竟澈虞并不是像廖止那样的人,可是…

“澈虞,留不得。”

塙麒低了低头,没再说话。

过了会,塙麒才说道:“还有两个人,主上不得不防。”

珞葭点了点头。她知道塙麒说的是谁。廖止的两个儿子,堇池和迁琉。

不得不防,可又如何去防?

堇池那样的人,实在太难掌握,根本料不到他会有何举动。最好的办法便是干脆除掉。可是,现在的状况下,如此大的动静,只怕会打草惊蛇。

至于迁琉,她倒是有把握让他不蹚进这趟混水来。

入夜之后,原本放在桌上的那封信已经失去了踪迹。

珞葭坐在桌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