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静姝不敢多想，咬咬牙沉下水。
天气温热。水温也不算低，在水中睁着眼十分难受。好在湖水清澈，安雅公主穿的衣裙又十分醒目，她很快就看到了安雅公主。
安雅公主掉入湖里，连呛了几口水，身子不停地往下沉，心中又惊又惧。当凌静姝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时，她出于本能，几乎是立刻抱紧了凌静姝的身子。
凌静姝有苦说不出，只得拼尽全力拉扯住安雅公主的胳膊。竭力往湖上游。
可惜她被安雅公主缠的太紧了，一只手又要拉着安雅公主，只剩下另一只手划动。根本浮不出湖面。
安雅公主连喝了许多水，很快昏迷了过去。昏迷之后。手脚没了力气，也不再用力缠着她，倒是减轻了她的负担。
凌静姝也被憋的够呛，全凭着一股毅力硬撑着，用尽全力拉住安雅公主。
就在危急时刻，两个跳进湖中的宫女到了身边。一个拉住安雅公主，另一个拉着凌静姝，迅速地浮出了湖面。
新鲜的空气呼入鼻息间，凌静姝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然后，便昏迷了过去。
…
昏迷中，凌静姝并不是毫无意识。
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许多声音。
“快将她们两个放平，用力地按压肚子，将腹里的水吐出来…”这是苏盈的声音。
她在昏沉中被人用力地按压腹部。水没吐出来，肚子却被按揉的颇有些疼痛。
“回岸边，将安雅和凌小姐都抬进本宫的院子里去。”昌平公主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焦急：“来人，迅速去宫里报个信，再请太医来…”
很快，她被人七手八脚地抬着进了院子，放到了床榻上。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这是白玉哽咽的声音：“小姐，你可别吓奴婢…”
然后是凌静嫣哇哇的哭声：“阿姝，你怎么还不醒，你可不能出事啊…”
真是太吵了！昏迷了也不得清净。
凌静姝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便彻底昏睡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有了知觉。
已经有人为她擦拭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她躺在柔软的被褥中，头脑一片昏沉。她想睁开眼，却没力气。
模糊中，白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卫太医来给你诊脉了。奴婢这就帮你拿出手臂。”
被褥动了一动，她的胳膊被白玉小心翼翼地移到了床边。
白玉低声说道：“有劳卫太医了。”
卫太医的声音里似有一丝淡淡的怜惜：“凌小姐是为了救安雅公主才落的水，我心中十分感激。自会尽力！”
卫太医怎么会来了？
凌静姝尚未完全清醒，反应比平日迟钝了许多。茫然的想了片刻，还没等她想明白，修长有力的温暖手指，便轻轻地搭到了她的手腕上。
当手指碰触到她手腕的瞬间，她陡然一个激灵！
这是男人的手！
这只手正在碰触她！
前世不堪的记忆瞬间呼啸而来！
她反射性地抽回手，然后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大概是在湖中喝了不少水，此时吐出的都是水，被褥顿时湿漉了一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异样
白玉不惊反喜：“小姐，你可终于醒了。”忙扶着她的身子，不停地为她拍着后背：“之前按了半天，也没见你吐出腹中的水，现在可算是吐出来了。”
凌静嫣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是啊！能将水吐出来，也是好事一桩。阿姝，你这次可真是吓坏我们了。明明自己的水性也不怎么样，怎么还敢跳进湖中救人。万幸你和公主都没有大碍。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可得小心些…呸呸呸！以后可不能再遇到这种事了。”
凌静姝在白玉和凌静嫣的絮叨声中，将腹中的水吐的干干净净。混沌不明的头脑也渐渐清醒过来。
凌静姝抬起眼，和卫太医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卫太医正紧紧地盯着她，目光中有诧异有不解，还有一丝若有所思。
凌静姝有些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了卫太医敏锐的目光，声音微弱：“白玉，我这是在哪里？”
白玉忙答道：“这是昌平公主院子里的客房。安雅公主就在隔壁，到现在还没醒，昌平公主和其余诸位小姐都在那边等着。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和安雅公主同样昏迷不醒，安雅公主的身份比她可要贵重多了。若是有个好歹，就是昌平公主也没法子交代。
“凌小姐不必担心，我之前已经为安雅公主诊了脉，”卫太医的声音比平日略低沉了一些：“她只是受惊过度，好好歇上几日，喝些安神的汤药就没有大碍了。”
“此次多亏了凌小姐，及时跳进湖中救了公主的性命。我先代婕妤娘娘谢过凌小姐了。”
凌静姝定定神，张口应道：“说来惭愧。我其实不擅水性，跳进湖中后，勉强拉扯着安雅公主。真正救起我们的，是那两位宫女。卫太医实在是谢错人了。”
卫太医凝视着凌静姝苍白的俏脸，声音颇为温和：“凌小姐何必自谦。在那样危险紧急的关头，若不是你抢先一步跳进湖中，先拉住了公主。公主不知要多受多少罪。这份援手之恩。我没齿不忘。”
安雅公主是卫婕妤唯一的女儿，也是卫太医嫡亲的外甥女，感情深厚。自不用说。凌静姝明知自己水性不佳，依然义无反顾地跳入水中救安雅，委实令人动容感激。
不等凌静姝说什么，卫太医又说道：“凌小姐将胃中的水吐的干净。也是件好事。我先暂避片刻，待会儿再来看诊。”
说完。便转身出了屋子。
凌静姝暗暗松了口气。
卫太医出了屋子后，在外面的偏厅里坐下了。
天冬好奇地问道：“卫太医，凌小姐已经醒了么？她没什么大碍吧！”
卫太医嗯了一声。
“凌小姐真是胆大过人。”天冬忍不住赞道：“普通的闺秀千金遇到这等事，只怕吓的魂飞魄散。只有她立刻跳水救人。”
是啊！
她确实胆色过人！
卫太医扯了扯唇角，却没说什么。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修长干净漂亮。这只手也曾为别的女子搭过脉，像她这般反应激烈直接吐出来的。还是第一个！
…
凌静姝刚才吐了不少水，被褥和身上的衣物都沾了不少。
幸好客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柜子里便放置了崭新的被褥。白玉又去找宫女要了一套干净的衣物来，伺候凌静姝换上，再忙碌着将被褥都换好。
凌静姝坐在干净的被褥里，对白玉歉然一笑：“白玉，你辛苦了。”
“奴婢做这点事不算什么，”白玉叹道：“只要小姐平安无事，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蒋氏接过话茬：“是啊，阿姝，以后遇事可不能这么冲动冒失了。今天我们都被你吓的心惊肉跳。万幸安雅公主被救回来了，你也没什么事。不然，我回去实在没脸向公婆他们交代。”
凌静姝歉然道：“当时情急之下，我确实思虑不周冲动了一些。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蒋氏也就发发牢骚而已。
湖也跳了，人也救了，现在也没什么可说的。说起来，这也是件好事。凌静姝可是救了安雅公主呢！等宫里的皇上和卫婕妤知道了，岂能不嘉奖于她？
凌静嫣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了，兴冲冲地问道：“阿姝，你说，婕妤娘娘会不会召你进宫？”
凌静姝哑然失笑：“嫣堂姐，你想的太多了。我不过是顺手做了应该做的事，不值一提。婕妤娘娘怎么会特意召我进宫。”
不过，若是有进宫的机会，对她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白玉一直惦记着凌静姝的身体情况，低声道：“小姐，卫太医还在外面等着呢，奴婢这就叫卫太医进来给你诊脉。”
“不用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只要歇上几天就行了，就不劳烦卫太医了。”
凌静姝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之前卫太医只把手指搭到了她的手腕上，她便难以忍耐地吐了出来。卫太医心思敏锐，似乎已经看出些不对劲了。万一再来这么一回，卫太医不生疑才怪！
白玉素来温顺听话，此次难得的拂逆了凌静姝的心意：“这可不行。小姐落了水，总得让卫太医好好诊脉，才能确定无事。再请卫太医开一张安心养神的药方。”
凌静姝绷着脸，摆出主子架势来：“我说不用就不用了。”
凌静姝如此坚持，别说白玉，就连蒋氏和凌静嫣也觉得诧异。
“卫太医特意在外面等着，怎么着也得请卫太医进来看诊，不然也太失礼了。”蒋氏略略皱眉，不赞成地说道。
凌静嫣连连附和：“大嫂说的是。阿姝，你就别害臊了。不过是搭个脉而已，我们几个又都在这里陪着，不会损了你的闺誉的。”
不待凌静姝吭声，便吩咐白玉：“你这就去请卫太医进来吧！”
凌静姝阻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白玉利落地出了屋子，心中苦笑不已。
待会儿该怎么办？
她一直竭力隐藏的怪疾，今日就要曝露在众人面前吗？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病情（一）
卫太医迈步进了屋子。
凌静姝坐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没什么血色，唇瓣干涩。比起往日的聪慧冷静，此时的凌静姝显得柔弱，让人心生怜惜。
蒋氏迎上前来，殷切地说道：“卫太医，劳你久等了。还请你为阿姝诊个脉，再为她开一张调理身子的药方。”
卫太医迅速地看了凌静姝一眼。
果然，凌静姝的脸白了一白，身体也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凌静姝定定神，张口道：“卫太医，我…”
“凌少奶奶，”卫太医不疾不徐地张口打断了凌静姝：“还请你们暂避片刻，我想独自为凌小姐看诊。”
凌静姝：“…”
蒋氏等人也是一脸错愕，齐刷刷地看向卫太医。
亏得卫太医风光霁月，一派泰然自若的说出这样的话来。总不会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吧！
卫太医淡淡说道：“莫非凌少奶奶是不信任我？”
蒋氏咳嗽一声：“不是我不信任卫太医。卫太医医者仁心，自然没有私心。只不过，瓜田李下，终须避嫌…”
卫太医就像没听到蒋氏的最后一句话似的，淡淡笑道：“既然凌少奶奶信得过我，那就再好不过了。就请诸位暂时避让片刻，等我为凌小姐看了诊再进来。放心，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好。”
蒋氏哑然无语，下意识地看了凌静姝一眼。
凌静姝也是满心惊愕，怔怔地看着卫太医。
他为什么要提出和她独处？难道他已经察觉出了什么？
凌静嫣和白玉也是满头的雾水。不过，两人并未吭声，一切都以蒋氏马首是瞻。
蒋氏权衡片刻。终于狠狠心点头应了：“那就有劳卫太医了。我们在外等上一炷香的时间再进来。”又对凌静姝说道：“阿姝，我们都在外面，你若是觉得那里不适，就张口叫一声。”
有意无意地强调了一炷香的时间，又特意叮嘱了凌静姝这么一句。
凌静姝心乱如麻，胡乱点了点头。
…
蒋氏等人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凌静姝和卫太医两个人。
卫太医没急着走上前来诊脉。只定定地看着凌静姝。
仿佛看透了她所有的伪装。看到了她心底深处的秘密。
凌静姝心里一颤，勉强定下心神：“卫太医，你为何这般看着我？莫非我有什么不妥么？”
卫太医挑眉。似笑非笑地反问：“凌小姐，我特意为你支开了她们。难道你还要瞒着自己的病情，不肯说实话？”
凌静姝心中惊骇不已，兀自不肯承认：“卫太医说笑了。我今日落水。大概是受了些寒气，歇上几日就会好了。这哪里算得上什么病情！”
“凌小姐既是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多事了。”
卫太医扯了扯唇角，大步走到床边，在椅子上坐下，话语简介有力：“凌小姐。请伸出右手来，我要替你诊脉。”
他本就生的高大，此时坐在椅子上。比坐在床榻上的她依然高了不少。两人相距不过咫尺。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俏脸上渐渐失了血色，贝齿用力地咬紧了唇瓣。咬出了深深的牙印。
他不让自己心软，硬着心肠继续道：“凌小姐为何不肯让我诊脉？是不信任我的医术？还是担心男女之别？”
“如果是前者，凌小姐大可以放心。我学医多年，擅长医治各种疑难杂症。落水引起的病症还难不倒我。如果是后者，凌小姐更不用忧心。在医者眼中，没有男女之别。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说完，又牢牢地锁住了凌静姝的目光。
凌静姝的俏脸愈发苍白。
卫太医不疾不徐地追问：“我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凌小姐为何还不肯让我诊脉？不知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谁说这个男人温和无害的？
褪去淡漠有礼的面具，他竟是这般锐利逼人。
凌静姝心里涌起阵阵凉意，仿佛是落入了一张网中，无法挣脱。
罢了！他既是猜到了，就告诉他又有何妨？反正她的怪病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凌静姝咬咬牙说道：“我不肯让你诊脉，是因为我患上了一种罕见的怪病。不能靠近碰触任何男子，否则就会全身痉挛呕吐不止。”
说完，便将头扭到了一边，再也不肯看卫太医一眼。
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这么说出了口。
她没觉得如释重负，只有种难言的愤怒和羞辱，或许还有一丝的悲凉落寞。
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偏偏患上了这等难以启齿的怪病。就算卫太医治过再多的疑难杂症，也会觉得错愕吧！
他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她？会觉得她是个怪物吧！
…
她转头的动作很快，他敏锐的目光依旧捕捉到了她眼中闪过的水光。一时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
是后悔？是怜惜？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多年如枯井寒冰一般的心田，泛起复杂难言的滋味。
“对不起。”卫太医的声音宛如轻叹，在耳边低低地回响：“我身为大夫，见了奇怪的病症便会下意识地追根问底，却未考虑到你的感受。刚才多有冒犯之处，我向你道歉。”
凌静姝用力地眨眨眼，将眼里的水汽逼了回去。待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才张口道：“我本来就生了怪病，和你无关，你何须道歉。”
话语有些生硬，语气却又带了些不自觉的颤抖哽咽。
真是个倔强又固执的姑娘！
卫太医忍不住又暗暗叹了口气。往日叹息的次数加起来，大概也不及今日多…
“总之都是我不好。”卫太医神色柔和，声音低沉：“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想发脾气只管冲着我来。火气闷在心里最是伤身了。”
语气温柔，就像情人间的絮语。
凌静姝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被自己吓了一跳，心跳不由得快了几拍。原本苍白的脸颊，倒是多了些血色。
卫太医自然猜不到凌静姝在想什么，继续说道：“这种怪疾，我确实从未遇过。你仔细说来给我听一听，说不定我能想到法子治好你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