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婕妤这一层意思,显然有不少人都听懂了。

凌静姝心中暗暗感激卫婕妤对自己的呵护提醒,忙笑着接过话茬:“多谢婕妤娘娘的美意。能陪伴在皇后娘娘身边,已经是民女的福气了。民女岂敢奢求更多。恳请皇后娘娘,就让民女以宫女的身份进宫吧!民女愿意朝夕陪伴着皇后娘娘。”

卫婕妤在心中暗暗点头。

凌静姝果然聪慧,这几句话接的正是时候。

将姿态摆的低一些,徐皇后当着众人的面,反而不好亏待了凌静姝。

宫女和女官听着差不多,在宫中的地位待遇却是截然不同。前者就像各府上的普通丫鬟,洗衣打扫各种粗活都要做,做的不好,动辄挨骂挨罚。

徐皇后身边的女官,却是各有分工各领着差事,类似于各府的管事。杂事琐事无需亲自动手,动动口指挥宫女们去做就行了。在宫中行走也颇有体面。

果然,就听徐皇后笑道:“本宫真是没看错人。还没到椒房殿,这一颗心就全向着本宫了。放心,本宫从不会亏待身边的人。以你的蕙质兰心,做个普通的宫女可就太委屈了。自是要以女官的身份进宫。”

又温和地说道:“今儿个是新年初一,你回去之后和家人相聚几日,过了上元节,本宫再让人接你进宫。你惯用的丫鬟,也可以带上两个一起进宫来,平日伺候你衣食起居。进了宫之后,想再出宫颇有些不便。不过,你是本宫特意召进宫里来的,和别人不同。若是有要事,和本宫说一声,领了腰牌就可以出宫了。”

凌静姝还未起身,继续磕头谢恩。

卫婕妤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这般偏爱凌九姑娘,臣妾看着都有些酸溜溜的。”

其余的嫔妃也笑着凑趣:“是啊,臣妾看着也觉得眼热呢!”

“皇后娘娘可不能厚此薄彼。以后臣妾到椒房殿来陪娘娘说话,娘娘可不要不理睬臣妾。”

众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十分热闹。

徐皇后被哄地笑了起来:“你们一个个变着法儿的哄本宫高兴。本宫这么一笑,眼角又要多生两条皱纹了。”

众诰命夫人也纷纷张口说话,正殿里的气氛彻底热闹了起来。

在地上跪了许久的凌静姝,趁着此时站起身来。和孙氏凌静嫣一起退到了一旁。

凌静姝直到此刻,才惊觉手心里俱是滑腻腻的冷汗,后背也是冷汗涔涔。

凌静姝略略垂着头,依然能察觉到许多异样的瞩目。

好奇的,羡慕的,嫉妒的,不善的,幸灾乐祸的,其中不乏看热闹看好戏的。

有两道目光格外专注锐利,仿佛像刀刃一般掠过她的脸颊。

是谁?

凌静姝不动声色地悄悄抬眼,很快便捕捉到了一直盯着她的那个女子。站在徐皇后左侧,容貌端庄秀丽,气质娴雅,唇角含笑。

是新上任的燕王妃。

到底还年轻,城府不深,虽然还维持着笑容,紧盯着她的目光里却满是不善和敌意。

很显然,这个燕王妃是误会了徐皇后对她“青睐”的真正用意。误以为徐皇后是有意将她嫁给燕王做侧妃,这才用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眼神看着她。

正殿里这么多人,像燕王妃这样误会的绝不在少数。

没有人知道徐皇后这番举动后的真正意图。

此时众人都在说话,椒房殿里颇为热闹。说些悄悄话也不显得惹眼。

孙氏用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凌静姝,压低了声音叹道:“你这丫头,刚才怎么那么冲动。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一口就应下了。”

凌静姝低声应道:“大伯母,之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根本容不得我不答应。我主动张口,也落得颜面上好看些。”

徐皇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她进宫,躲过这一次,也躲不过下一回。

孙氏哑然无语。

凌静嫣忽地握住凌静姝的手。

椒房殿里一片暖意,凌静姝的手却一片冰凉。

凌静嫣鼻子一酸,泪水猛地涌上眼角,颤抖的声音微微哽咽:“阿姝,你真的非进宫不可么?可不可以向皇后娘娘求个情,就说…就说你舍不得离开家人,不进宫了…”

如果不是顾忌着场合不对,凌静嫣早就泪如泉涌嚎啕大哭了。

凌静姝心里一阵酸涩,面上却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能进宫陪伴皇后娘娘,这可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好事。你就别为我忧心了。”

顿了顿又低声提醒:“嫣堂姐,这里人多眼杂,你可别哭出来。”

徐皇后还在凤椅上高坐着呢!若是看到凌静嫣在这儿掉眼泪,岂不是又有了发作的理由和借口。

凌静嫣被提醒之后,心中一凛,立刻将眼泪逼了回去,挤出笑容来。只是笑容有些僵硬难看罢了。

凌静姝看在眼里,心里也觉得酸涩,下意识地握紧了凌静嫣的手。

第二百五十二章 禁脔(一)

宫宴的坐席是颇为讲究的。按着品级身份依次入座,冒然坐了不该坐的席位,是会被人耻笑的。

太子妃燕王妃和两位公主陪着徐皇后坐了一席,宫中位分高的嫔妃坐了一席,位分低的嫔妃自动聚拢到了一起。进宫觐见的诰命女眷们分坐了几席,随着长辈们进宫的少女们也各坐了两席。

凌静姝和苏盈蒋溶月相熟,同坐了一席。

宫宴上的菜肴丰盛精致,不过,谁也没心思在宫里大吃大喝。一个个略吃了几口,便各自搁了筷子。

今日凌静姝在椒房殿大出风头,同坐一席的少女们一个个俱用好奇的目光看了过来。只碍于并不相熟,不便张口询问。

苏盈倒是没那么多顾忌,低声问道:“凌妹妹,皇后娘娘有意召你进宫的事,你之前是否知道一二?”

凌静姝心知瞒不过聪慧过人的苏盈,轻声答道:“没有。昨天大伯母接了凤旨,只说要召我们进宫。没想到,今日在椒房殿里,皇后娘娘竟会暗示要召我进宫来。娘娘这般厚爱,我若是推辞,未免太不识好歹了。”

凌静姝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半丝勉强。

苏盈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惋惜。

被皇后娘娘如此“青睐”,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原本在家里娇生惯养锦衣玉食,进宫之后,虽有女官的身份,到底是伺候人的差事。

更何况,徐皇后统御六宫,规矩严苛。凌静姝又对宫中的情形不熟悉,忽然被召进宫里,万一不慎惹出什么差池,更是祸福难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苏盈深深地看了凌静姝一眼:“凌妹妹日后多保重!”

凌静姝微微一笑:“多谢苏姐姐提醒,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坐在凌静姝身边的凌静嫣,用力咬了咬嘴唇,眼中迅速地闪过水光,很快又隐没在眼底。

宴席的气氛略有些沉闷。

蒋溶月见状,忙笑道:“对了,听闻皇后娘娘要为福敏郡主赐婚了。这件事你们可知道?”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来。就连凌静姝也忍不住竖长了耳朵。

“福敏郡主恋慕卫太医的事人尽皆知。听闻福敏郡主还曾说过,以后非卫太医不嫁呢!”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压低了声音笑道:“不知皇后娘娘要为福敏郡主赐婚的男子是谁,福敏郡主可曾如愿以偿了?”

同席的少女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暗中倾慕卫太医的闺阁千金绝不在少数,敢于表露的这般明显还口口声声非卫太医不嫁的,可就只有福敏郡主了。

凌静姝闻言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的冷笑。

徐皇后早已视卫衍为己物,岂能容忍福敏郡主对卫衍的倾慕和纠缠。想也知道,徐皇后为福敏郡主赐婚的男子,绝不可能是卫衍!

果然,就听蒋溶月低声笑道:“这种话以后可别乱说,要是传到福敏郡主的耳中可就糟了。”顿了顿又说道:“赐婚的凤旨还没到王府,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我也是听母亲偶尔说起才知道的。”

众人的胃口都被吊的老高。

苏盈忍不住追问:“蒋妹妹,你就别卖关子了。皇后娘娘到底要将福敏郡主赐婚给哪家的公子?”

蒋溶月慢悠悠地笑了一笑,卖足了关子才公布答案:“对方是镇西大将军的长公子。”

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

镇西大将军骁勇善战,统领十万军队驻扎在边关。十几年来边关安定平稳,都是镇西大将军的功劳。镇西大将军的长公子,从家世身份来说,也确实配得上福敏郡主了。

可是…

“这么说来,福敏郡主岂不是要远嫁到边关去?”凌静嫣惊讶地脱口而出:“边关那里荒凉的很,哪里比得上京城。福敏郡主自小在京城长大,怎么肯远嫁?”

“谁说不是呢!”蒋溶月轻叹一声:“我听了这个消息,也觉得惊讶的很。不过,皇后娘娘既是张口发了话,只怕这门亲事是不会更改了。”

过了片刻,蒋溶月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福敏郡主在府里已经闹腾了几日。今日荣亲王妃进宫觐见,都没敢将她带进宫里来。大概是怕她一时冲动,在椒房殿里闹出笑话触怒皇后娘娘。”

虽然众人对福敏郡主都没多少好感,不过,听说了这样的事,不免生出几分悲凉和同情来。

皇权至上!

就算是尊贵如福敏郡主,婚姻大事也由不得自己的心意。徐皇后一道凤旨,就能将福敏郡主送到几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去。

这一远嫁,只怕这辈子都休想再回京城了。

众少女悄声议论这个尚未传开的消息,俱为福敏郡主唏嘘不已。

凌静姝一直没有出声,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徐皇后果然心狠手辣!一出手,就将“情敌”发配到了边关。事实上,卫衍对福敏郡主从无好感,更不可能娶福敏郡主。即使是这样,徐皇后也容忍不了福敏郡主对卫衍的纠缠。

徐皇后这是将卫衍视为禁脔,即使自己得不到,也绝不容别的女子觊觎。

徐皇后位高权重,行事狠辣。卫衍想逃离徐皇后的魔爪,简直是难如登天…

此时的凌静姝,顾不上为自己的将要进宫的命运担忧,却为卫衍的未来忧虑不已。

宫宴后,众人又纷纷起身,回了椒房殿的正殿里。

正殿里摆好了桌椅,桌子上整齐地放着各式茶点瓜果。乐师们坐在角落里,吹奏起悠扬的乐曲。正殿中间,已经有几个舞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正殿里人太多了,凌静姝和凌静嫣很自然地坐在了角落里。

凌静嫣没什么心情欣赏歌舞,拉着凌静姝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凌静姝见凌静嫣一脸沉重,故作轻松地笑着安慰道:“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有这么好看的歌舞欣赏,你也笑一笑嘛!”

凌静嫣哭笑不得地白了她一眼。

就在此时,殿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哗。

第二百五十三章 禁脔(二)

这里可是椒房殿。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这里大声喧哗?

凌静姝和凌静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过去。只可惜她们坐在角落处,前面有重重人影挡着,根本看不清正殿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丝竹乐声中,隐约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我要求见皇后娘娘,让我进去…”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凌静姝心里一动,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

难道是福敏郡主来了?

如果真的是福敏郡主,倒是称得上勇气可嘉。竟敢来闯椒房殿!

徐皇后端坐在凤椅上,眼里的笑意悄然隐没,闪过一丝怒意。

“母后,不知是何人在殿外喧哗吵闹?”昌平公主皱着眉头,一脸不快地说道:“女儿这就出去看看,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打发走,免得扫了母后的雅兴。”

徐皇后唇角扯出一抹冷笑:“不用了。本宫今日倒要看看,是谁要闯到椒房殿来。”

说着,又瞄了昌平公主一眼,淡淡说道:“昌平,待会儿不管是谁,你都老老实实地看着,不准为来人求情!”

昌平公主笑容一僵,低声应下了。

这种时候能进宫,又有胆量闯到椒房殿外闹着要求见徐皇后的人,除了冲动莽撞的福敏郡主也没有别人了。

徐皇后要为福敏郡主赐婚的事,虽然还未传开,自然是瞒不过昌平公主的。

福敏郡主自小就骄纵跋扈自恃甚高,行事毫无顾忌。从不遮掩对卫衍的倾慕。昌平公主明里暗里劝过几回,可惜福敏郡主根本听不进去。前些日子,竟跑到太医院去找卫衍。

卫衍及时避开了福敏郡主,让她扑了个空。福敏郡主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去求见徐皇后表明心意,还恳求徐皇后赐婚…

简直是不知死活!

徐皇后心中勃然大怒,面上倒是没流露出什么,好言宽慰了福敏郡主几句,又命人将福敏郡主送回郡王府。

福敏郡主自以为这番举动打动了徐皇后,隔日便去了昌平公主府,兴冲冲地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看着沾沾自喜的福敏郡主,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福敏,你自求多福吧!”

福敏郡主压根没将这句含糊不清意味不明的话放在心上。

又隔了两日,徐皇后召荣亲王妃进宫。

荣亲王妃回府时,一脸惨然。满心欢喜等着好消息的福敏郡主,从荣亲王妃口中得知了自己即将被赐婚远嫁到边关的噩耗,当场便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福敏郡主又哭又闹。还嚷着要进宫求见徐皇后。

荣亲王夫妇虽然心疼爱女,却更清楚徐皇后的为人心性。既是张了口,这件事便已成了定局。唯恐女儿惹祸,今日荣亲王妃只身进了宫。进宫前,还特意命人看着福敏郡主。

只可惜,这番心血算是白费了。

福敏郡主竟然闯到椒房殿来了。

正殿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歌舞声也无法遮掩。

殿内众人开始窃窃私语,悄声议论了起来。

坐在徐皇后下首的荣亲王妃,听着殿外一声比一声高的“我要见皇后娘娘”,嘴唇微微颤抖起来,面色也愈发苍白。

这个福敏!

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安分老实地待在府里,她就是不听。竟然跑到了椒房殿来…现在要怎么收场才好?

徐皇后忽地扬声道:“歌舞且停了。”

丝竹乐声陡然停了,舞姬们也停了下来。

正殿里安静无声。

殿外的叫嚷声愈发显得尖锐:“我要见皇后娘娘!”

让人想装着听不见都不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心中有数的,下意识地就看向荣亲王妃。

荣亲王妃面色惨然,咬咬牙站起身来请罪:“皇后娘娘请恕罪!福敏年少无知,生性冲动。这几****身体不适,臣妾进宫便没带上她,没想到她一个没忍住,竟自己跑进了宫。求皇后娘娘网开一面,饶过福敏这一回。”

这种场面话,傻子都不会信。

福敏郡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其中必有内情!

反正和自己没什么干系,有这样的热闹看,比欣赏软绵绵的歌舞强多了。众人俱都睁大了眼睛,唯恐错过一星半点。

凌静姝也在其中。她对福敏郡主没有半分好感,可徐皇后行事狠辣咄咄逼人,更令人心生厌恶。

徐皇后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福敏果然是孩子脾气。你不让她进宫,她就自己跑了来。罢了,既是已经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若是真的让福敏进了椒房殿,还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来。

荣亲王妃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低声下气地恳求:“福敏还生着病,若是进了殿里,病气过了给别人就糟了。臣妾这就出去训斥她,让她回去。”

徐皇后眸光一闪,没有发话。

荣亲王妃不敢抬头,更没有勇气和徐皇后对视,后背不停地渗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