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太孙来了之后,燕王有意假惺惺地谦让:“这碗药还剩下一些,留着你来伺候父皇喝药吧!”

“六皇叔做事仔细周全,远胜过我。这喂药的差事,还是六皇叔亲自动手的好。”皇太孙似笑非笑地应了回去。

燕王占了上风,心中颇为自得,笑着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和你客套了。先伺候父皇喝药要紧。”

说着,又转回头,舀起一勺褐色的药汁,小心翼翼地送到皇上嘴边。

皇上张口喝了药。站在一旁的丁公公,手中拿着洁白的丝帕,轻轻地为皇上擦拭嘴角。

一时确实轮不到皇太孙插手。

讨好卖乖皇太孙确实不擅长,他也没什么争抢的心思,就这么默默站在一旁。说来也巧,卫衍就站在龙塌的一侧。正好和皇太孙四目相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各自看不出任何情绪,很快便移了开去。

过了一会儿,昌平公主安雅公主也联袂来了。

昌平公主坐到龙榻边,红着眼圈说道:“女儿听闻父皇龙体有恙,心中焦虑,一夜都没睡好。今天一大早便进宫来探望。”

昌平公主不愧是燕王的亲姐姐,一番话说的声情并茂格外感人。

龙榻边的两把椅子被燕王和昌平公主占了去,安雅公主只能站在昌平公主身后,喊了声“父皇”。

皇上此时已经喝完了药,精神依旧不太好。不过,儿子女儿还有孙子都在眼前,皇上的心情颇为愉快,笑着说道:“朕这也是老毛病了,隔上一阵子总要发作一回,歇上几日就好了。你们几个不必担心。”

话音刚落,便有内侍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领着几位娘娘来了。”

徐皇后一来,燕王和昌平公主都要让出位置。

“皇上龙体有恙,臣妾听说了之后,心如刀割,一夜未眠。”徐皇后坐在龙榻边,握着皇上的手,声音哽咽:“请皇上保重龙体。”

夫妻多年,纵然这几年没再同床共枕,总是有些情分的。

在皇上看来,这无疑是徐皇后真情流露的表现,神色间颇为动容:“皇后看着确实憔悴了许多。”

徐皇后每日精心装扮美艳动人,今天却脂粉未施,额上眼角的细纹毕露无疑,也显出了几分苍老疲态。

徐皇后眼圈泛红,低声说道:“臣妾只盼着皇上早日好起来,只要皇上龙体安康,臣妾甘愿折寿十年。”

皇上心中感动,反手握住徐皇后的手说道:“皇后对朕一片心意,朕心中十分感动。”

“皇上…”徐皇后深情地喊了一声,然后潸然泪下。

这一幕看在眼里…众人只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卫衍冷眼看着,心中一阵阵反胃嫌恶。

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倒也罢了!知道之后,再看徐皇后这般装模作样,实在令人恶心。

徐皇后煽情了一番过后,紧接着就是卫婕妤和其他几个妃嫔。交流方式基本相同。在宫中多年,哪个嫔妃没有这份想哭立刻掉眼泪的本事?

皇上龙体不适,前来探望的远不止这几个。

只不过,众人大多没资格进皇上寝宫,在寝宫外待着也算伺疾了。

卫衍几乎一夜没睡,又熬了半天,到了下午熬不住了,换了别的太医过来,自己去了屋子里休息。

还没睡下,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皇太孙。

王通没跟着进来,迅速关了门,守在了门外。

卫衍竟也没觉得意外,神色平静地拱手行礼:“微臣见过殿下。”

皇太孙无心寒暄,直视着卫衍说道:“她要进宫的事,你知道了吧!”

卫衍点点头:“是,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皇太孙眸光一闪,声音冷了下来:“徐皇后到底是何用意?你心里应该清楚一二吧!”

卫衍的目光暗了下来,双拳紧握,挤出一个字:“是。”

徐皇后这么做,根本没存好心。

凌静姝进了椒房殿,一举一动都在徐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徐皇后想对付凌静姝,明里暗里多的是法子。这么一来,也无疑牵制住了卫衍。

“如果徐皇后察觉你喜欢凌静姝,凌静姝会是什么结局?”皇太孙定定地看着卫衍,咄咄逼人:“你曾和我说过,你喜欢她,也会努力保护她。真到了危险的境地,你确定能保全她的性命吗?”

卫衍没有退让,回视着皇太孙:“我会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竭尽全力不顾一切?

“希望你说到做到。”皇太孙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连累了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卫衍淡淡说道:“太孙殿下放心。我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真有那么一天,他自己第一个就不会饶了自己!

第二百六十章 上元

因为皇上生病的缘故,这个新年众人过的都不安稳。

徐皇后每日都来紫宸殿嘘寒问暖,一众嫔妃轮番着来请安。燕王和皇太孙还有两位公主也都来伺疾,表现孝心。

卫衍更是不得消停,每日守在皇上的龙榻边,看诊施针调整药方,还要应付众人的询问和刁难。

这是来自嫔妃们的质疑:“卫太医,皇上的病症怎么迟迟没有好转?”

“卫太医若是无能为力,不妨早些说出来,要是耽搁了父皇的病症,只怕卫太医承受不起。”这是来自燕王的斥责。

昌平公主也蹙着描的细细的柳眉,一脸忧色:“卫太医,父皇到底是什么病症?这都十几日过来了,为何还没有起色?”

徐皇后就更不用说了,每天一到紫宸殿,必然要绷着脸呵斥几句:“卫太医,本宫再给你几日时间。如果你再治不好皇上的病,本宫为你是问!”

诸如此类的话,卫衍不知听了多少。

太医这一官职,听着光鲜,实则外甜内苦。每天出入皇宫,伺候的是宫里的贵人。稍微一个不慎,就会惹来祸端。只医术高明是行不通的,还要有审时度势的敏锐和见风使舵的本事。

言语上受些闷气,根本不值一提。

比起别的太医来,卫衍的待遇已经是最好的了。至少不会动辄挨骂挨罚。皇上对他的医术又格外信任器重,这几年一直都让他看诊。别看一个个口中嚷的凶,只要皇上没发话,就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只不过,这次皇上的病情确实很不妙。

乱服丹药,龙体虚亏,又将陈年旧疾都引了出来。施针喝药只能稍稍缓解症状,想彻底痊愈恢复,至少也得安心静养几个月。

当然了,这种大实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也因此,不管谁张口斥责,卫衍都一律应道:“是微臣无能。”

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还是让卫衍接着给皇上治病了。

这太医院里,想再找出医术比卫衍高明的是没有了。再说了,皇上服用丹药召幸嫔妃的事,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病症迟迟治不好,是因为皇上亏了龙体,也实在怪不得卫衍。

很快,就到了上元节。

按着往年的习惯,每年上元节京城都会有花灯会。皇宫里的嫔妃们也不免要凑趣,各自准备花灯参加宫里的灯会。若是能在花灯会上一出风头,便是在皇上面前露了脸。也是争宠的最佳手段。

可今年皇上还在龙塌上躺着养病呢!嫔妃们谁还有心情做什么花灯!徐皇后直接下了凤旨,取消了今年的灯会。

这个上元节,皇宫里一片安静,百姓们依旧过的热热闹闹,成群结队地去灯市赏花灯。

凌府也应景地扎了些花灯。不过,凌府众人上下无人去灯市凑热闹。就连最喜热闹的凌五爷也没了这份心情。

过了今晚,就是凌静姝进宫的日子了。

沉闷的家宴过后,凌五爷将凌静姝喊到了书房里,语重心长地叮嘱道:“阿姝,明天你就要进宫伺候皇后娘娘了。你自小就聪慧沉稳,冷静细心,说话行事周全。你进宫当差,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一言一行都不能有差错。你若是在宫里惹了祸,我们在宫外也是束手无策。”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这话听着刺耳,可也是实情。进宫之后,谁也帮不了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就差没明说“你死在宫里我们也没办法”了。

凌静姝眼中闪过一丝嘲弄,淡淡应了句:“多谢父亲教诲,女儿都明白。”

凌五爷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在前世,她在卢家受尽屈辱,他这个做父亲的衡量轻重过后,便狠心地视而不见。

他不会加害自己的儿女,却也绝不会为了儿女做什么。

她对这个父亲从无期待,自然没有半点失望。

凌五爷在凌静姝了然讥讽的目光下,有些尴尬难堪。似是要弥补什么,又从袖子里掏了一摞厚厚的银票出来:“你要进宫的事情,我前些日子就让人送信回定州了。此时还没接到你祖母的回信。我就先做主一回,这里有两万两银票,你留着傍身。进宫少不得有用银子的地方。”

比起来京城的时候,出手倒是大方了许多。

凌静姝也不客气,立刻接过了银票:“谢谢父亲,女儿就却之不恭了。”

宫中情形不明,多带些银子防身确实很有必要。

她身上原本就有一万多两银票,再加上这两万两,就有三万多两银票。身家也算丰厚了。

给了银票之后,凌五爷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半晌才道:“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早些起身,免得耽搁了进宫的时辰。”

回了闺房后,映入眼帘的是凌静嫣熟悉的脸庞。

凌静嫣将一个厚实的荷包塞到了凌静姝的手里:“阿姝,我这个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没有存银子的习惯。这里有一千两银票,已经是我全部的私房了。你都带上,免得进宫缺银子用。”

凌静姝一怔,下意识地就要推辞:“嫣堂姐,父亲刚才已经给了我许多银票。你的银子我不要,你还是留着吧…”

“不准不要!”凌静嫣瞪了她一眼,凶巴巴地说道:“我天天在府里待着,哪有要用银子的地方。行了,你什么也不准说了,快些收下。”

这个荷包里只有一千两银票,算不得大数目。远远比不上凌五爷给的多。

凌静姝攥着荷包,心绪却翻涌不息,眼角温热的液体蠢蠢欲动。

凌静嫣见她眼中含泪,心里压抑的酸楚也浮上了心头,猛地将凌静姝搂进怀里,哽咽着说道:“阿姝,我舍不得你走,我真舍不得你…”

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两人早已结下了深厚的姐妹情谊。

凌静姝的泪水也从眼角滑落,默默地搂紧了凌静嫣。

她又何尝舍得下关心她的人?

只是,从决定来京城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就注定了坎坷不定。她再无退路,只能挺直了胸膛走下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离别

凌静嫣走的时候,眼睛哭的又红又肿。

凌静姝比凌静嫣稍强一些,不过,也是满脸泪痕。

白玉在一旁,也默默垂泪了许久。她没有劝慰什么,只沉默着端来了温热的水和毛巾。凌静姝洗净了脸之后,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凌静嫣走后,凌霄又来了。

“阿姝,”凌霄一张口,眼圈就红了:“你进宫之后,一定要多小心多保重。”

姐弟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还从未分离过。想到从明天起两人就要分开,凌霄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凌静姝刚才哭过了一场,此时心情已经平静多了,用帕子为凌霄擦了眼泪,柔声道:“阿霄,你别哭了。其实,此次进宫,我是心甘情愿的。”

凌霄一愣,忘了哭泣,一脸疑惑地看向凌静姝:“你这么说,是哄我安心的吧!”阿姝怎么会想进宫?

凌静姝凝视着凌霄,目光平静:“我没哄你。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我到京城来,一来是希望治好你的眼疾,二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你的眼疾治好了,我最牵挂的事情也没了。接下来,我也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了。”

凌静姝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决绝。

这样的凌静姝,让凌霄觉得有些陌生:“阿姝,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凌静姝放柔了表情,冲凌霄笑了一笑:“你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是愿意进宫的就行了。”

阿姝真的是心甘情愿的么?

凌霄看着凌静姝,心情纷乱复杂,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凌静姝又轻声说道:“婕妤娘娘和安雅公主会看顾我,我也会保护好自己,你不必担心。你要将所有心思都放在读书上,早日考进国子监。”

凌霄郑重地应下了:“阿姝,我一定会努力的。”

凌静姝欣慰地嗯了一声。

姐弟两个絮絮私语了许久,凌霄才离开。

当天晚上,孙氏和蒋氏也各自派人送了银子过来。

天底下最不缺银子的地方就是皇宫,最需要花银子的地方也是皇宫。进宫当差,对宫里的人事都不熟悉,少不得要用银子先开路。

凌静姝也没客气,通通都收下了。

几千两银票留在身边随时取用,另外剩余的三万两,细心的白玉将银票分作了三份,分别缝进了丝袄的暗袋里。

巧云颇为识趣,在白玉做这些事的时候,自动避开了。

忙完这一些之后,天已经彻底黑了。

凌静姝低声吩咐白玉:“你去叫巧云来,我有些事要问她。”

白玉从不多嘴,应了一声,便去叫了巧云过来。巧云进了屋子之后,白玉悄然出了屋子,守在了门外。

“小姐叫奴婢来,不知有何吩咐?”巧云恭敬地张了口。

明亮的烛火下,凌静姝的目光明亮锐利:“这里没有别人,只我们两个,说话也不必绕弯子。我明天进宫的事,你已经传了消息给太孙殿下吧!”

巧云坦然应道:“是,这么要紧的事,奴婢岂敢隐瞒不报。其实,就是奴婢不传消息回去,太孙殿下也会知晓。”

皇上病重,皇太孙每天进宫伺疾,绝不可能没听说过此事。

凌静姝扯了扯唇角,眼里并无笑意:“那么,我打算带你一起进宫的事情,太孙殿下也应该知道了吧!不知殿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吩咐?”

巧云略一斟酌,才答道:“殿下给奴婢传了命令,让奴婢不惜一切,保护小姐的安危。”

凌静姝并未动容,淡淡说道:“除此之外,是不是还吩咐你暗中收集椒房殿里的消息?”

巧云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在皇宫里安插眼线收集消息,绝不是容易的事。

徐皇后在宫里经营多年,眼线遍布耳目处处,说后宫是徐皇后的天下也不为过。尤其是椒房殿,防备更是森严。

此次凌静姝进宫,巧云也能随着一起进椒房殿,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就是殿下没这份命令,我也有这份打算。”

凌静姝语气缓和了不少:“我身在闺阁,虽有心为殿下出力,却是有心无力,很难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现在能进椒房殿当差,也算是幸运。你和白玉两个随我一起进宫,白玉负责照顾我的衣食起居,你就暗中结交椒房殿里的宫女內侍,收集打探消息。”

“我现在还不清楚会被分到什么差事,不过,既是以女官的身份进宫,就有机会常见到徐皇后,也有机会和椒房殿里的女官们打交道。我会将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你,你再暗中将消息传递到太孙殿下的手中。”

“如果殿下有什么事吩咐我查探,也只管吩咐,我绝不会推辞。”

“今晚我叫你过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些。你不妨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传给殿下知晓。”

凌静姝这是要向皇太孙表明她的诚意和决心!

巧云会意过来,忙正色应下了:“奴婢谨遵小姐吩咐,这就回去准备,连夜将消息传回去。”

临别前的一晚,凌静姝以为自己会思绪万千难以入眠。却没想到,睡下之后,很快便入了眠。

一夜无梦,一夜好眠。

隔日清晨,凌静姝洗漱干净穿戴整齐,便领着白玉巧云去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