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溶月这半天来一直战战兢兢地敬茶请安,压根没察觉到新婚丈夫的心思有异。

“太孙妃,这是清蒸鲈鱼,鱼肉鲜嫩味美。”凌静姝夹起一块鱼肉放进蒋溶月的碗里,一边轻声说道。

蒋溶月在太子妃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将鱼肉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口咽了下去。

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偏偏太子妃还笑吟吟地问道:“溶月,这鲈鱼的味道如何?”

蒋溶月清了清嗓子应道:“不愧是宫里的御膳,确实十分鲜美。”

“既是觉得好吃,那就多吃一些。”太子妃又瞟了凌静姝一眼。其意不言自明!

凌静姝原本还憋着闷气,现在反而坦然多了。

不就是伺候一顿午膳吗?最多一个时辰就熬过去了。何必耿耿于怀白白生气。再说了,人憎鬼厌的是太子妃,蒋溶月一直是满脸歉意。

凌静姝又夹起了一大块鱼肉,微笑道:“请太孙妃慢慢享用。”

蒋溶月:“…”

蒋溶月忍着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冲动,将鱼肉塞进嘴里。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说一声“我已经吃饱了不想再吃了”。可惜太子妃一个眼神飘过来,她就得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任由凌静姝伺候布菜。太子妃还不时地指挥凌静姝。

不想吃都不行!

吃得少了都不行!

一直吃到撑了,蒋溶月才可怜兮兮地小声道:“母妃,儿媳吃饱了。”

太子妃这才嗯了一声。

蒋溶月松口气,忙转头对凌静姝说道:“阿姝,有劳你了。”

话音刚落,眼前便出现了一张熟悉的俊脸。

是她的新婚丈夫。

男女分席而坐,中间又以屏风相隔。皇太孙怎么忽然冒出来了?

蒋溶月还没来得及露出笑脸,就听皇太孙冷冷问道:“凌静姝,你怎么会站在这里?”

凌静姝站在这儿伺候蒋溶月午膳,被太子妃无端刁难,已经够惹人瞩目了。现在皇太孙这么一张口,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一片静默。

凌静姝心里的懊恼就别提了。

眼看着就要熬过去了,皇太孙偏偏来了这么一出,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一团乱七八糟的都叫什么事?!

“奴婢奉太子妃的命令,伺候太孙妃用午膳,”凌静姝略略垂头,声音平平板板地,听不出半点情绪:“太孙妃刚才在对奴婢道谢。如果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说着,行了一礼,便退到了角落里。

皇太孙抿紧了嘴唇,眼中闪出愤怒的光芒。

只不知道,这愤怒是冲着满脸无辜又委屈的蒋溶月,还是冲着角落里面无表情的凌静姝。抑或是有意刁难凌静姝的太子妃!

“阿曜,你这是做什么。”太子妃警告地看了皇太孙一眼,脸上却露出适宜得体的笑容:“宴席还没结束,还不快些回去坐着。”

你是要让所有人看笑话吗?

皇太孙深呼吸一口气,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太子妃松了口气,又扬起笑脸打圆场:“阿曜天生一张冷脸,总是这么扫兴。大家可别介意。”

众人纷纷笑道:“无妨无妨,太子妃不需介怀。”

“是啊,太孙的脾气大家都知道的,不会放在心上。”

表面看来,一派和睦融洽。

太子妃脸上笑着,心里却一片阴郁不快。

蒋溶月到底还年轻,远远没有太子妃的城府,垂下头,几乎委屈地快哭出来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闹剧(二)

这一幕,几乎落入了所有人的眼底。∑,.

徐皇后耳目灵通,早就知道皇太孙暗中倾慕凌静姝的事,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并不诧异。其他人的心思可就微妙复杂多了。

卫婕妤关切地看向凌静姝的方向,心里暗暗唏嘘。今天的事,明摆着是太子妃故意拿无辜的凌静姝撒气。

皇太孙今天的表现也有些过分了。

不管怎么说,蒋溶月是新过门的太孙妃,是皇太孙的正妻。皇太孙在人前就这般不客气地落蒋溶月的颜面。也怪不得蒋溶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还有,卫衍难得动心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可现在看来,皇太孙也对凌静姝有意,卫衍能争得过皇太孙吗?

一旁的燕王妃也在看着凌静姝,目光阴郁不善。

这个凌静姝,凭着一张脸,迷住了燕王不说,还迷得皇太孙也神魂颠倒!不惜在众人面前让新婚妻子难堪…

燕王妃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愤怒起来。

宫宴结束后,众人随着徐皇后一起去了御花园里游园赏玩。

时值春日,草长莺飞,百花盛放。御花园里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几步一景,让人目不暇接。

走到了一处假山旁,徐皇后等人才停下了。有的去了凉亭里坐着,有的结伴欣赏景致。蒋溶月心情烦闷,无心和人说话,独自走到了角落里待着。

燕王妃悄然走到蒋溶月的身边。

两人在未出嫁前都是京城贵女,互不服输,一别苗头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各自出嫁,一个是燕王妃,一个是太孙妃,注定了是对立的立场。

蒋溶月戒备地看了燕王妃一眼,淡淡地喊了声“六皇婶”。

燕王妃轻笑一声,亲昵地拉起蒋溶月的手:“溶月,我们两个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现在就算是各自出嫁了,也不能断了我们之间的情分。当着别人的面,我们两个差着辈分。私下里,你还是叫我兰姐姐好了。”

蒋溶月抽回手,应道:“礼不可废!我是你的侄媳,叫你六皇婶是天经地义的事。岂能随意称呼你的闺名。让人听见了,可就成了我的不是,少不得要被人暗中取笑不知礼数。”

燕王妃笑容一僵。

原本想好了借着这个时机互诉苦水结成同一阵营,暗中给凌静姝使使绊子出口闲气什么的。压根没料到蒋溶月会拒绝自己的示好。

被蒋溶月这么一激,燕王妃心里顿时恼怒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起来,我真为你抱不平。那个凌静姝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官,有幸伺候你午膳,是她的福气。皇太孙为了这点小事冲你发火,委实令人气愤。”

“也怪不得你心中委屈,就连我看在眼里,也为你愤愤不平。你可不能轻易放过那个凌静姝!”

这是为她愤愤不平吗?

幸灾乐祸挑唆她去害人还差不多!

蒋溶月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露出端庄得体的笑容:“六皇婶这话是从何而来。太孙殿下和凌女官之前就相识,见她站在我身后,难免有些诧异,这才询问了一句。哪里就是冲我发火了?”

燕王妃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蒋溶月又冲燕王妃优雅地笑了笑:“我想到那边去赏花,就不多奉陪了。”

燕王妃眼睁睁地看着蒋溶月转身离开,气的眼里都快冒烟了!

好一个蒋溶月,我今天算是记住你了。我们今后走着瞧!

还有凌静姝,也休想这么轻易逃过去!

一直到晚上的宫宴结束,太子一行人才回了太子府。

太子妃一直强撑着笑容,回府之后,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冷着脸说道:“阿曜,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溶月大失颜面。你这个太孙脸上便有光彩了是不是?”

“你就算不顾着溶月这个新媳妇的颜面,也该顾及我们太子府的体面。”

蒋溶月听到这样的话,隐忍了半天的委屈又浮上了心头,眼圈顿时红了。

皇太孙没有留意蒋溶月的神色,直视着太子妃说道:“母妃既然这么重视太子府的体面,为何又要故意刁难凌静姝,让她伺候溶月用午膳?”

语气中隐隐流露出的指责意味,令太子妃神色一变,眼中满是愠色:“她在宫中当差,做的本就是伺候人的事。让她伺候溶月用膳,怎么就是刁难了!”

“是不是刁难,母妃心中比谁都清楚!”

皇太孙硬邦邦地顶了回去:“她是正经的闺阁千金,就算进宫当差,做的也是伺候花草的事。就连皇祖母都未曾让她伺候用膳。母妃偏偏让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她,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喜欢她是我的事!她从未主动对我示好,母妃不问青红皂白就迁怒于她,又是何道理?”

太子妃气的七窍生烟,铁青着脸怒道:“你竟然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就出言顶撞我!你真是被迷了心窍不成!”

“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休想让凌静姝嫁过门做侧妃,我绝不同意!”

皇太孙双手紧握,痛苦愤怒哀伤落寞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汹涌澎湃不息,冲口而出道:“母妃多虑了!别说是侧妃,她连做太孙妃都不愿意。我想娶她为正妃,她根本就不愿意,早就拒绝我了!”

太子妃:“…”

太子妃的面色忽红忽白,十分精彩。

皇太孙抿紧了唇角,满脸痛苦。

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一脸错愕,皱起了眉头。

最尴尬最难堪的,莫过于蒋溶月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落在衣襟上。

她没勇气抬头看任何人,肩膀轻颤着抖动着,无声地落着泪。

昨天,她还是全京城最幸福的新娘,怀着满心期盼和欢喜嫁到了太子府,成了身份尊贵的太孙妃。幻想着比翼双飞举案齐眉,盼望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才短短一天,她的美梦就支离破碎,成了泡影。

她的丈夫,心里喜欢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凌静姝。

第二百七十九章 流言(一)

“你们听说没有,今日的宫宴上,太子妃成心刁难,吩咐凌女官伺候太孙妃用膳呢!”

“这事还有谁不知道的。我还听说了,太孙殿下见了之后,勃然大怒,当众就斥责了太孙妃呢!”

“太孙妃刚嫁过门就受冷遇,真是可怜。”

“可不是嘛!要说最幸运的,还是凌女官。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太孙殿下的眼,日后这荣华富贵可是少不了的。”

“说不定,她进宫做女官也是别有内情。不然,皇后娘娘怎么会无端端地召她进宫来?说不准哪一天就为她赐婚,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太孙做侧妃呢!”

“是啊,这样的好运道,委实令人羡慕…”

短短几天,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在宫中迅速传开。

不仅是宫女内侍们私下议论,就连宫中的嫔妃们到了一起,也免不了要低语几句。

“卫姐姐,那一日的情形你也亲眼看到了。真没想到,皇太孙竟会青睐凌女官。”来说闲话的,是位分不高的王美人。

王美人二十多岁,正是青春妙龄,也颇得皇上的欢心。只可惜这几个月来皇上一直在养病,王美人没了机会伺寝,不免有些寂寞。时常到各嫔妃处走动,说些闲话解闷。也是妃嫔中最喜八卦传话的一个。

卫婕妤瞄了兴致勃勃的王美人一眼,淡淡说道:“王妹妹说话可要谨慎些。需知祸从口中,没有影子的事可不能乱说。”

王美人不服气地辩驳:“我怎么是乱说了。当时皇太孙一脸怒色,大家伙儿可都看在眼里了。如果不是心存倾慕,皇太孙又怎么会一怒之下为凌女官出头。”

卫婕妤皱了皱眉,声音冷了下来:“皇太孙当日的表现,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这也轮不到我们来妄自揣测。王妹妹如果闲着没事,琴棋书画都可以打发时间。这闲话还是少说为好。”

王美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闭了嘴,略坐了片刻,很快便离开了。

卫婕妤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忧色。

这些闲言碎语传的人尽皆知,将凌静姝推到了风口浪尖。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新云悄然走过来,低声禀报:“启禀娘娘,卫太医来求见。”

卫婕妤回过神来,忙说道:“快让他进来。”

姐弟两人同在宫中,见面的机会倒是并不太多。卫婕妤每隔几日,就会命人传召卫衍到凌波殿来。

卫衍主动来凌波殿,却少之又少。

今日难得主动过来,必然是有要紧事。

卫婕妤吩咐一声,让所有宫女内侍都退了下去,然后看向卫衍:“阿衍,你特意过来,是不是有事找我?”

卫衍也没心思绕弯子,点点头说道:“是,我来是有事要求你。”

“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和我说这些,也不嫌生分。”卫婕妤嗔怪地白了卫衍一眼。

卫衍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长姐一直都很疼他。自小到大,不管他张口求什么,她都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

“大姐,”卫衍心里的浮躁难安也消退了不少,低声道:“这几日,宫中传的那些流言,你也该听到了吧!”

卫婕妤轻叹一声:“这宫里,还有谁不知道的?不瞒你说,在你来之前,来传闲话的王美人才刚走。我虽不愿听这些,却也管不住别人的嘴说什么。”

顿了顿又道:“阿姝进宫之后,一直谨慎低调,从不张扬。每天老老实实当差,几乎从未出过椒房殿。只可惜,她不想惹是非,是非偏不肯放过她。她这一回,在宫中可是露了脸了。”

出头露脸本该是件好事。

只不过,这宫中本就是无事也要生出几分事情的是非之地。凌静姝出这样的“风头”,对她来说绝不是什么美事。

这些话,卫婕妤不说,卫衍也是心知肚明。

卫衍默然片刻,低声自责:“我真没用。还说要保护她,遇到这么一桩事,都无能为力,只能来求你帮忙。”

卫婕妤早已猜到了卫衍的来意,闻言苦笑道:“阿衍,我知道你心里喜欢她。说实话,我也很喜欢阿姝。如果你们两个日后能共结连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能放心了。”

“可现在是什么情形?皇太孙新婚第二天,便为了凌静姝怒斥太孙妃。凌静姝在皇太孙心里到底什么份量,只要长了脑子都能看得出来。你难道还要和皇太孙一较高低不成?”

“阿衍,我只盼着你平平安安的。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和皇太孙争一个女子,卫衍必输无疑!

卫衍没有解释什么,只低声道:“大姐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冲动鲁莽的事。”

在宫中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了隐忍和等待。

在气焰滔天的权势前隐忍,不是懦弱,而是为了保全自己以图来日。

在咄咄逼人的情形中等待,不是放弃,而是为了静待最好的时机。

卫婕妤见卫衍神色冷静如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你知道轻重就好。对了,你到底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卫衍压低声音,低语数句。

卫婕妤哑然片刻,才无奈地笑道:“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应下了。”

卫衍抬头,一脸感激:“谢谢大姐,我知道这次的事让你为难了。可是,为了避嫌,我自己实在不便出手,只得求到了你这里来。”

“行了,和我还客气什么。”卫婕妤含笑道:“你就放宽心回去吧!”

对凌静姝来说,这几日也格外难熬。

表面上她平静如常,该做什么做什么。可也挡不住众人异样的目光。

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惹来众人暧昧不明的注目。一转身,就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原本关系还算过得去的几个女官,说话的语气也和以前大不相同。

有的阴阳怪气,有的冷嘲热讽,有的讨好奉承。

原本还算和善亲切的脸孔,忽然间变了模样,露出了尖酸刻薄或虚伪之极的一面来。

原本还算适应融入的生活,也在短短几天内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