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苏无所谓,但回他前半句,“不尽是妙缘,也有恶心人的。某家主人与仆妻偷欢,某家丈夫鬼混还打妻儿,数不胜数。至于半夜搭梯会情郎这等,算是风月雅事了。还曾见过一家人,急为幼子治病,寻卖祖上传下的古画,却遇一帮骗子用灌铅的银****买去,五百两的价连十两真银都不足。”

赵青河今晚听了好些事,好奇心越来越重,“妹妹帮了这家没有?”

“夜里无明光,多鬼魅横行,这是常理。如此仍决意走夜路者,就该准备遇险。那家人择夜交易,似乎得画的手段亦不甚磊落,而我只是过客,恰见他们哭天抢地,听到事情经过,所做实在有限。”

“怎么做的?”这姑娘不是菩萨,可有软肋,赵青河心中澈明。

“为何要告诉你?”夏苏却不愿多说。

好吧,有人做好事不留名,他不可八卦,“就跟我说个结果吧。”

“孩子病好了。”

那时刚来苏州半年,她夜里闲逛遇上这事,看小孩子可怜,才因此制出她的第一幅苏州片,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回的伪品交易,明知是假画,却当真画去卖。

帮她卖画的人,正是禾心,只不过她女扮男装,挂了个大胡子,没露出真面目。

赵青河从不觉得自己爱管闲事,听到孩子病好却轻松下来,不再多言。

多数人回家过年的这晚,一般市集早早关了,却还有终年不歇的旅店酒楼,帮旅途中的人守岁守望。赵青河把马车交给码头客栈的店小二,租一条本地船,让船家往西北方向出城去。今日大节,水陆城门开了东西两边,尤其船只往来热闹,或往寒山寺,或往虎丘山,载着守岁的人们穿行于这座水之城。

一家四口,以船为家,夫妻二人撑篙摇橹,一双五六岁的男娃娃离爹娘不远,趴在船橼看岸上的烟花,又时不时顽皮跑近船头,偷瞧偷嗅。到底是什么?那么香!

夏苏对小孩子显然很没辙,让这对娃娃瞧了好几回,最终招手让他们上前来,各给一把花生肉脯,身后才少了紧迫盯人。

赵青河光看光笑,不评论,只倒酒,在嘎吱嘎吱的晃荡中,双手稳稳奉给夏苏,但酒坛子由他严管。

夏苏装作不知道,一颗颗往嘴里扔花生米,嚼得脆香。酒,端在手里,似乎不急着碰,可是船稍颠簸,她就会立刻饮干,不让一滴酒溅出去。

竹叶青,清新起口,后劲辗转而来,慢慢辣,回味无穷。

“这酒,像妹妹的性子。”

船儿摇进白堤,居然有热闹的集市。

灯火点成第二条河流,烟花添彩,一不留神,还以为堤岸的桃树开了花,不是隆冬,是春来。人们往河上放莲灯许心愿,双双对对尤其多,欢声笑语,夜里尤其无惧。

看在他带她逛美景的份上,夏苏决定不跟赵青河顶嘴,狠狠撕咬一口肉脯条,用力磨牙。

赵青河听在耳里,呵笑连连,伸手拉她的发梢,已成惯性。

------------------------------------

今天第一更。

月票现在145,还差5票,就三更哈。

第82片 花生蜜糖

在船家夫妻眼里,这一对,和其他双双对对并无不同,很欢乐,很默契。

“不知道有没有放生乌龟的,给妹妹捞一只回去养着玩。”

听到赵青河没完没了,夏苏忍无可忍,朝他丢出一粒花生。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真得一点想法也没有,毫无目的,纯粹反射行为。

赵青河的脖子一升一缩,竟将那粒花生接到自己嘴巴里去了,还故意摆出一张很满足相,跟夏苏眨单眼。

“妹妹喂我的,才是真香。接着来,哥哥保证能跟妹妹喝酒一样,一粒不漏。”

自己那点贪酒的毛病早让他看穿了,夏苏浅浅嘟嘴,“我给你一脚,河里就多一只放生龟,只不知哥哥让不让我踹呢?”

赵青河本来在笑,看着她,听着她,眼底静悄深幽。

夏苏正对着白堤,灯河铺在她淡褐的眸中,缓缓流动,但倒映入赵青河的眼,就成一簇金火跳跃,热沸一把经络,一直烧到心里,只觉得她讥讽的表情娇甜可爱,难得的那声哥哥酥了他每根骨头。

双手捉紧船橼,他能以安稳的长呼吸遏制心跳过速,目光却总是落到她微嘟的唇上。

唇色不红,却粉澈澈,珍珠般莹润,看起来就是可口。

赵青河打算无视心里的某种狂躁,练一练望梅止渴的本事,夏苏却伸出手作势来推。

他本能捉高那只手,掌心的触感仿佛握了一卷丝绸,清凉柔滑。再稍稍一施力,将本来并肩而坐的姑娘拉转半身,与他之间不过一指宽缝。

她乌发中的梅花让烟火映得缤纷,冷香扑怀,令他体内的无名燥火终于找到出口,好不舒畅。

夏苏只觉赵青河霸道,一时忽略萦绕周身的暧昧,不甘示弱瞪他,“不敢下水就直说!”

赵青河这会儿脑子压根不带转的,眼睛一瞬不瞬,就盯着两片桃粉的唇轻启轻合,无意识地抬起他的另一只手,大掌托住夏苏的半张脸,拇指从她唇上抹过去,再抹过来,由重到轻,由用力到摩挲。

夏苏的脸轰然火烫,说出来的字全部结冻,“放…开…你…熊…掌!”

赵青河幽黑的眼底忽然浮起灿光,“妹妹要记住,熊是不能随便喂的,除非你备足食物——”

他一度以为燥火找到了出口,谁知随着她的脸烫,他的心里骤升高温,唯她身上的梅香清冽。

而她的唇,泛出艳丽的红,更加饱满,引他无声深吸气,竹叶青的酒香沁人心脾。

他自然垂头,他的唇替代拇指的位置,双手捧住她的脸,贴了密实。

天下美味,天下好酒,怎及她?

夏苏彻底懵傻,张着大眼,心跳如鹿,全身动弹不得。他的体温透入她的皮肤,他的气息渗入她的呼吸,一种奇妙的香气,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情绪,如天高的海浪,卷得她晕头转向。等到魂魄归位,才慌忙去推他。

赵青河的脑子也重新开转了,双手一分,放开夏苏的脸,任她推开自己,用调侃的语气遮掩疯马一般的心速,忽略怀中的空落,把刚才那句话说完全——

“否则熊只能吃你。”

白堤的喧闹如在天边,河上不息的船似隔了山,只有摇橹划出的水声,以及船头砸浪的激响,反复回旋。两个娃娃已被娘亲带回船尾,船太小,船上的动静逃不过一家四口八只眼睛,唯能帮忙制造静默。

小船这时摇过了白堤,进入山塘街。

山塘近虎丘,商家看中名胜美景的带动力,在这里开出了一条街的商铺楼店,其中版画业欣欣向荣,为全国之先。

这片兴盛繁光里,苏州片是山塘的密影,工坊深深,流水操作,熟工巧匠,展现江南的才气灵气秀气,与桃花坞和专诸巷齐名。

山塘有夏苏最喜爱的夜间画市,可观赏各种版本的仿画,印刷精美的画册,以及手工技艺绝伦的雕制版画。

今夜,她没有看街景,而将目光投向另一边,无言瞧着漆黑河面。

她太惊了,惊赵青河亲她的骇然举止,更惊自己对他的抗拒无力。

因她从前最恨的,就是这种近身暧昧的无耻冒犯。

那个家里,由她为老不尊的爹带头,夫人姨娘个个偷吃,姐姐妹妹房里不静,得宠的男仆们放肆无比,可以比得半个主子。

而她有双技傍身,那时她爹说话还有用,加之刘彻言也有拿她换权力的大打算,谁也不敢碰她半片衣角。

只是,刘彻言自身行为放浪,越到后来,常做出一些亲昵的动作吓唬她,明言她的清白掌握在他的手里。

对此,她从不妥协,一旦对方动手,就穷凶极恶撕咬回去,哪怕拼个两败俱伤,也绝不让他得逞。

她记忆中,自己要是折骨割伤,她也一定不会让刘彻言好过,那些激烈的冲突不是一次两次就数完的。

然而,面对赵青河突如其来的亲密,她竟是一个巴掌都没能煽过去。

她,恼他,气他,火他,但就是没有那种再排斥不过的厌恶感。

她的脸仍在烧,还有遗落了很多年,却立刻唤醒了,被人无比珍视的心动。

夏苏分辨不清自身的心态,只觉迷惘迷惑,干脆撇过头去,在眼不见为净中,以为生赵青河的气,其实,更是生自己的闷气。

气得满耳听不到周围的喧闹,沉浸自己的世界发呆,赵青河的声音却清晰而来,引她转头看去。

“我得更正。”赵青河不懊恼,不自责,漆眸点点星火,眉关微锁。

不看赵青河的脸还好,看到了,夏苏的气就冲着他去了,冷霜白面,音色有些兵器相接的铮铮,“难道你还想重新投胎做人?”

赵青河觉得这姑娘说笑时很认真,认真时却像说笑,但这会儿他要漏出笑声,她会哭吧,于是正经神色。

“我娘给你的信物从今以后别作数了,我给你的才算。”

“你给我的?”什么东西?

赵青河伸进怀里摸到一个帕包,刚要拿出来——

船身忽然剧烈一震。

-----------------------------

第二更。

亲们,喜欢的话,请多多支持哦!

第83片 贼船歹势

夏苏和赵青河同时看去,就见船旁多出一个打横的船头,又高又尖。

撞船了!

船尾的孩子乱叫,船夫急忙将船往旁边摇,高声喝问,“这是直流道,前后无码头,怎地打横行船?”

赵青河暗叹,空手伸出来,身形微动,就换到了夏苏的身前,双眼沉冷。

这条明知直流还转横的船,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撞上来的!

对方的船头站上来一个男子,他背着光。

夏苏他们的船又光线不足,看不出男子面貌。

“对不住啊,你们的船太小,没瞧见。会不会撞漏水了?我让人下来帮你们看看?”男子向后一挥手。

夏苏的眼亦尖,见那船橼里光影乱摇,拽一下赵青河的袖子,语气未惊,低声道句可疑。本来就是一只青蛙跳水都会缩脚的小胆子,草木皆兵,何况鬼影。

赵青河轻笑,“我真是喜欢极了妹妹,妹妹说可怎么办哪?”

这个姑娘,一日比一日,离不得了啊。

夏苏掐他手臂一把,竟是硬邦邦掐不下去,只能干瞪着他铁打的肩膀忿忿,“前头的账罢了,但你别又来惹我。你这么厚皮耍赖,连岑家小姐都哄不了,就更哄不了我了。”

赵青河冷眼看着船头聚起五六名汉子,“妹妹莫冤枉我,不过此事押后再论。”

他随后笑声朗朗,冲那男子道,“不劳大驾,船小却胜在灵巧,并未撞坏。”

那男子回笑,“那就好,不过我这边有错在先,总要赔个不是,请二位赏光,上来喝杯水酒,让我略表歉意。”

赵青河自然说不必客气。

那男子又道,“赵三郎好气量,但我这人却是疙瘩,想要做什么,一定要做成。你们不来,只好让我的人下去请,万一小船禁不起份量沉了,可怪不得我。”

赵青河忽然垂眼,对夏苏低道快走,自己大步蹬起,单手攀船尖木橼,眨眼落在对方船头,笑声朗朗,“我来了,阁下满意否?”

男子却不依不饶,“我请了两位,只上来一位,怎能满意?”

夏苏看看船尾紧紧靠在一起的一家人,慢走至对方船下,“你不放绳梯,我怎么上得来?主人设想不周,莫怨客人不领情。”

赵青河对一左一右似要夹击自己的两名大汉毫不上心,但叹一口气。他判断也不算失误,只不过希望她听他一回,自私一回,还抱着对方只针对他一个的侥幸心理。

男子笑得有些阴凉,“不,并非我不周到,而是以为请夏姑娘不易,需要让人带你上来,故而完全没想到梯子。”

夏苏敲敲船板,也不同他废话,语气淡然,“放梯。”

绳梯滚下,夏苏爬上去,动作像极一只小龟,就差背壳而已。与她的慢速成对比,小船快速撑开,已经离开数丈,对方飞下来也不能着船的安全距离。

眼看夏苏终于露出脑袋来,男子吩咐旁边的汉子去帮夏姑娘一把,谁知赵青河一步当先,把人顶开,将自己的手伸出去,拉夏苏上了船。

光下显出男子的真面目,满面胡子,大鼻子大嘴,粗放凶相,见赵青河这般,语调贼兮,“赵三郎真是护妹心切,一点也不愿让她吃亏啊。”

赵青河看夏苏站稳,这才放开手,面对男子神情十分坦荡,“要是王公贵族的俊哥儿,我就不伸手了,趁势给苏娘找个好郎君,只是阁下这船人——呵呵,我无意冒犯,却是委实配不起我妹妹的。”再往船上瞧去,肚大舱小,看着高宽,却是一艘小小货船,船面上*名劲装大汉,不知船肚子里是否还有,“阁下要在哪里摆酒?我兄妹二人今夜守岁,还要赶往虎丘山寺烧头香,不能耽搁。”

他催人赶紧进入正题。

胡子男搓搓大鼻子,目光闪烁,“赵三郎何必耍滑头?你我旧账未清新账又欠,候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今晚能撞上,自然要算算清楚。至于你家妹子,放心,我们从不对值钱的货物乱来。”

货船一拐,进入一条静谧的水巷,偏开山塘街上的热闹。水巷要比主水道窄得多,少灯,胡子面色有些狰狞。

赵青河瞧在眼里,背着的那只手轻拽夏苏的袄袖,感觉被她回拉了一下,才回道,“旧账新账?我怎么听不明白?阁下认识我么?”

夏苏知道,赵青河一直对他自己滚落滑坡的意外存疑,今夜或许是了解真相的契机。她尽力镇定,同时,对胡子拿货物形容自己另生疑虑。

胡子一撇头,汉子们将夏苏和赵青河逼走到船中央,团团围住。

“你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胡子眯狭了眼,“你在常州多管闲事,同我照过面,差点坏了我的好买卖。我以为弄死了你,想不到你命大,竟还撑着一口气,只是缓过来也学不乖,苏州地界的生意见了光,损失大笔银两且不论,我兄弟冯保死在你手上。赵青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夜就是你的死期,我要替我兄弟报仇。”

虽知对方恶意,当恶意变成杀意,夏苏仍觉心惊肉跳。

赵青河的声音却无所畏惧,笑意绝不含糊,“我居然猜错了?还以为冯保只是听人办差的小喽罗,想不到有阁下这样的兄弟替他出头,不惜年夜报仇雪恨。或者,阁下也是小喽罗,替老大跑腿来的?”

胡子稍怔,反应算得快,“别管我们是喽罗还是老大,你们这等良民绝对惹不得。既然敢做无本买卖,脑袋提在裤腰上,怕什么都不怕死,你小子眼瞎了,敢跟我们作对。本来嘛,我们偷东西也好,换东西也好,关你鸟事!”

夏苏一声轻笑。

胡子吹胡子,“你笑什么?”

夏苏反问,“不知赵青河如何同你们作对了,你们要杀他灭口?”

胡子瞪眼珠,“谁让他看到了老大真——”

头子虽要失误,手下却不尽是蠢才,立刻有人咳两声。

胡子顿觉自己差点说漏嘴。

---------------------------

今天第三更。大家晚安!

第84片 无底买卖

胡子锵啷拔出刀来,“废话少说,这回斩了脑袋,看你还活不活得回来!”

赵青河张臂,带着夏苏往旁边一闪,避过了刀锋。

只是,对付一把刀容易,对付**把刀呢?

“夏苏。”赵青河从不觉得这姑娘会成为累赘,但不代表他不用操心。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夏苏能上得船来,当然有自保的把握,一说完,身形朝包围圈的间隙晃去。

胡子冷狠下令,“这姑娘知道太多,灭口!”

他才说完,两名汉子就挥刀向夏苏砍去。

刀落,人没亡,消失了。

不仅那两个大汉面面相觑,胡子也愣住。

胡子看见了夏苏的动作,用他识字不多的认知来描绘,不过就是几个摇身扭腰展臂的舞姿,便躲开了刀光,走出了包围圈,立在了桅杆下。

他骂手下,“蠢货,连个娘们都对付不了。就你俩,要是杀不了她,给老子跳江!”

两汉立刻提刀追去。

胡子对赵青河恶狠狠撇笑,“你不用担心你妹子,我会送你俩一起上路,好有人结伴说话。”

赵青河哈一声,“我不担心她。”忽然压低音量,“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妹妹别的本事没有,逃跑的本事天下数一数二。要担心的是你两个手下,恐怕跳定了江。”

胡子才要哼,眼角余光瞥见桅杆顶上有个人影,待到看清了,竟是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