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河望着夏苏,天光在他眼底折成长长短短,令那对漆黑的眸子灼灼生辉。她总是在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候,让他怦然心动。

深吸气,缓吐气,语调却藏不住一份亲昵,“妹妹又知道我小时候的事了?”

他的记忆又恢复不少,渐渐也明白自己为什么变成了别人眼里只讲蛮力的混棒子。

少年时的遭遇,令他憎恶那些自以为是的读书郎,连同读书好的自己一并嫌弃,发了狠愿不再动那无用的脑,专心练功夫,做人也不费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用拳头解决了事,反而省心得很。

但那些终究不是他的本性,只是装得久了,不装下去也不行。

结果,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赵青河也懒得装了。

“干娘说你原先很用功,有一日突然不肯去学堂,也不喜欢读书,她就去问学堂先生,结果先生说你顽劣难管,与其他同学相处不洽,干娘便猜到你受了欺负。不然你以为,变卖字画都要供你读书的干娘,怎会任你弃文从武。”夏苏也是刚刚想起,因为干娘说到这事时,她正对这位没脑子的义兄十分不耐烦,边听边打盹。

两人联手,空隙不留,谁还能多说一个字。

乔连大步跨进里园,稳稳当当禀报,“少爷,大老爷正往这儿来,我让阿生拦着,只怕他拦不住。”

乔连乔生,跟着赵青河这样的人,走路的步子也好,说话的节奏也好,都相当明快爽气,一股子不向他人低头的倔强劲。

乔连才说完,赵大老爷的声音就传来了,“这府里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么?赵青河,你找得都是什么仆人,半点不分尊卑,统统给我换了!”

赵青河神情冷下,嘱咐泰伯他们先出发。

夏苏也要走。

“妹妹留步,万一我跟赵大老爷打起来,你好歹能劝个架。”赵青河抬手一捉夏苏的细胳膊,刚才还冷然的神情,这时有点耍赖。

夏苏自然知道他胡扯,淡淡挣脱了胳膊,往旁边一站,面无表情,宝石眼却悄眯弯,似笑非笑,也不怕某老爷随时杀到,语气微扬,“我等着看你怎么打你爹。”

撇开认祖归宗,父子血缘已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赵青河耸肩,眨单眼,“我也等着看你怎么劝架。”

赵大老爷进了园子,情绪未平,对赵青河喷火,“除了你当初带来的三个,其他人都打发掉,我会找懂规矩的人来。”一眼瞥见夏苏,语气略顿,“你我换个地方说话。”

赵青河不动如山,“懂大老爷的规矩,却不见得懂我的规矩。我找人,能干不能干另说,忠于我和苏娘却是重中之重。大老爷找的人,怎么都不合这一点。也不用换地方说话,这家里我与苏娘共同作主,认祖归宗这件事,就算我愿意了,苏娘不愿意,也成不了。”

夏苏的黛眉跳两下,哪里是等着看,他是要跟她打架吧?

赵大老爷瞧夏苏的目光就有些沉,同赵青河道,“我与夫人商量过,让苏娘搬到她园子里住。你们虽是兄妹之情,始终不是血亲,又都谈婚论嫁的岁数了,住在一个园子里徒惹闲话。等开了年,你同岑家女娘成亲…”

夏苏眼眸晶亮,瞬间,对上赵青河的惊目,又瞬间,挪开。

赵青河要和岑雪敏成亲?!

赵青河双手张开,仿佛挡住汹涌大浪,一脸傲冷神色,“慢,慢,慢,赵大老爷的话倒是够精简,内容却好不丰富,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但也精简答你——没商量。父亲该做的,您还一样没为我做,当爹的派头却比天大,上来就命令我做这做那。我只奇怪,您到底想认我这个儿子,还是想彻底断绝父子关系?若是后者,我乐于从命。”

他吧,从前一碰上那位叫夏苏的姑娘,就会想着法儿惹她跳惹她恼,怎么吵赢她是他每日一睁开眼就盘算的事,自打他发现岑家女娘特别能吊起夏苏的一根跳筋,他简直乐此不疲。银子古董字画这些的,都是死物,散了还能聚,他有的是赚钱的本事,但让夏苏从龟壳里探出头来张牙舞爪,却是极其珍罕的。

赵大老爷的眼珠子直往外凸,喉头打雷般滚动,“你”了半天——

“老爷,不好啦——”齐管事撒丫子奔来,“库房的鲁管事上吊死了!”

夏苏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到赵青河的声音。

“我办赵府差事时遭遇灭口,如今赵府死了个管事,绕来绕去,竟然又绕回来,真是有意思得很。”

夏苏吃了一惊,抬头看赵青河。

他伸一根手指过来,顶着她的脑袋瓜往园子外转,“妹妹,咱们一日中最精彩的时候,快到了。”

日暮西沉,将天空染得五彩缤纷,尚瞧不出夜色伺机待动,将取代所有的昼光。水墨的昼,单调绘完。青绿的夜,魅彩无边,随着穿行江南的每一条水流,笔笔上色。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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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文过了一半,感觉这次更新好快,有没有?

来来,大家来庆祝一下吧!

第93片 二子泛舟

下夜。

长街寂,**无声。

扰攘如沸水的京师某处教坊中,酒香,脂米分更香。莺燕之声吹春风,百花齐放,任君挑选。美人们训练有素,又各展千秋,惹得处处都是放荡不羁的男人笑声。

天子脚下,最不缺贵客,但今夜妈妈紧张得很,包下最好房间的客人还未到,她便早早送上坊里最讨人喜欢的姑娘。

这群客,看似无官无权,却与朝廷最有权力的一群高官息息相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裙带,就那么几大家族,渗透天下每个最能赚钱的领域,富可敌国,比皇帝说不定还有钱。

有人叫他们皇商,有人叫他们官商,出了京师,下了民间,称他们巨贾。他们从本质上与普通的商户区分,自然不属于士农工商的地位分类。

崔岩到时,见那个讨厌的家伙由教坊最出众的两大美姬伺候着,还装一副兴致索然的清高相。他即刻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神色,主动跟人打招呼。

“刘大公子来得早啊。”崔岩坐进对席,声调抹油,语气轻佻,“坊里的姑娘自比不得刘府美人多妖娆,不过,既然是来做客,哪怕装作享受,也是好的。你这副模样,实在像极了讨债。”

刘彻言掀掀眼皮,无声抿酒,不想理会。

“别这样嘛,难得我二人有独处的机会。”崔岩抛来“媚眼”,逗笑左右美人,却逗不笑刘彻言的冷脸。

崔岩不以为意,知道刘彻言的性子压根不懂什么叫乐趣,继续说道,“崔刘二家虽在生意上常交手,父辈们斗得你死我活,连带着我们这辈也互看不顺眼,但仔细一想,与其两家斗,让别人拾得便宜,不如两家联手,叫别人插不进足,三百六十行,咱平分了它。”

刘彻言见崔岩越说越像回事,不禁撇出一抹冷笑,“九公子好大的野心,可惜比贵府崔大晚生十年,不然你我说不定真能联手,各做一百八十行生意。而且,我听说仙玉阁去年生意不太好,你爹就叫你到乡下收租,学怎么催帐。”

崔岩脸色一沉,讽刺他不是长子,做不得主么?他手一挥,将美人斥退,不再嬉皮笑脸。

“刘彻言,别人看你,肯定说是运道太好,天生不足,后天补足,母鸡群里唯一只少壮公鸡,人财两得。不过,有些东西啊,就得靠天生的命数。我即便排到十九二十九,那也是我爹的亲儿子,让我收租,却真想我好。你义父如今不顶事了,但他到底还活着,刘家诺大家业会归谁,还不一定吧。”

这是刘彻言最不爱听的话,底气稍泄,以阴鹜填补,“刘家家业不管归谁,总不会给了外姓人。”

崔岩呵笑,“是,跟我家一样,都有这规矩。可是刘家女儿多,招个女婿,生个姓刘的小公子,我就好奇了,谁才是真正刘家人。”又抬手,阻止刘彻言打岔,“我知道,你本事大,把你那些妹妹们飞快嫁出去了,最小那个最风光,犹记得正月十六满城红纸飞若春花。是给湖州盐商续弦吧?厉害,厉害啊!老头子两腿蹬不动几年了,他家又只有庶子,你小妹若一举得男,湖州最大的盐业买卖就会姓刘。别的不说,刘彻言,你这一肚子盘算功夫,实在了得,自己即可独大,何须分他人一杯羹。只是,你那些妹妹要都嫁出去才行吧。”

刘彻言眯了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崔岩收起笑容。论外表,他不如刘彻言俊好,论心计,他不如刘彻言狠毒,论地位,他只是家中能干的儿子之一,而刘彻言已俨然一家之主。他可以攻击刘彻言的,原本只有天生的出身,如今,又多一样——

“你家四妹妹几年前得了重病,送到哪儿去养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刘家恒宝堂一直比仙玉阁生意好,除却刘老爷一双识宝的好眼,还有恒宝堂里一位从不露面的鉴画师,眼力与刘老爷不相上下。他祖父曾怀疑是刘家女儿中的一位,但父亲叔叔他们却不信女子有那么大的本事,想不到还真是。

刘苏儿,刘家庶出的四小姐,生母波斯姬,三年前因抵抗婚约而出逃,迄今未归。不像刘府其他女眷出门随意,她甚少露面。听说,她的舞姿美若飞仙,摄人三魂;听说,她的身段柔媚若无骨,勾人六魄。

仅有一回,崔岩与她擦肩而过。

何时何地早模糊不清,三魂六魄好好留着,只对那张白玉面容上清邃的宝石眼睛记得深刻。

而今,那张面容,那双眼睛,在苏州又现。

“那位妹妹当初是定与你伯父为妾吧?”崔岩啧啧两声,神情却无比厌恶,“刘公公深受皇上器重,特允宫中有妻宫外有妾。而你妹妹本该为第四位,可惜病得不是时候,太没福气。”

只有刘彻言这种阴暗自卑的男人,才会将自家妹妹嫁给太监。

崔岩自觉处事虽也不择手段,却怎么都不至于失了这点人性。

刘彻言脸色越发黑冷,“姓崔的,想骂我,尽管直言。”

“没啊,我羡慕你一家人齐心协力…其实却是这样——”崔岩语气稍顿,“我最近偶然瞧见一姑娘,跟你四妹妹长得九分相像,所以才想起来问你她在何处养病。说不准,真是同一人。”

“在哪儿见到的?”刘彻言阴冷表情泄漏一丝热烈,又立即懊恼,顿时狼狈。

崔岩看在眼里,心中自明,“难得见刘大公子这般紧张,莫非我瞧见的,真是你家四妹妹?”

刘彻言坐起身,薄唇抿苛线,寒气层层涂白了脸皮。

这时,请客的主人与多数客人一起进来,见崔刘二人已到,纷笑着来打招呼。刘彻言僵直的坐姿放缓,立身淡笑,同他人作礼说话。崔岩的笑却要大咧得多,他知道,刚才那事还没完。

群宴近子夜才散,多数客人留宿美人居,平时十分风流的崔岩却出乎意料规矩起来,居然要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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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么,新卷开张,第一更哦,么吧!

第94片 万金换她

马车才出教坊,崔岩就听有人喊留步,他勾起得意的笑,眼睛却眯得十分尖厉。

车帘外,那人递进一个信封,恭谨说道,“小的刘府管事戚明,替我家大公子送信。九公子慢慢读,小的等您回复。”

崔岩拆信看了,冷笑一声,“好个重金酬谢,只是我不信这套空话,你还是把你家少主请来得好。”

戚明的脚步声跑远,一刻不到的工夫,换来刘彻言的冷冷话音。

“难道还怕我赖你银子不成?”

“我知道刘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不过你若以为我要的是银子,已然瞧扁了我。刘家有钱,崔家没钱么?”崔岩隔着纱帘,盯瞧那道挺拔的身影。不肯弯腰,不肯低头,是不是?

他瞥开视线,对外头车夫轻飘飘一句走了。

“你要什么?”刘彻言脱口而出。

崔岩掀帘。

窗上的直影,随帘子撩上,迅速缩矮下去。

“今年宫里和内城官署茶叶丝绢的采买,转给我做。”

刘彻言眉关拢阴霾,哼道,“好大的胃口,只怕你吞不下。”

“怎么会?我嘴大肚子大,仙玉阁不够塞我牙缝。也不是谁都像你那么好命的,只要担心四妹招婿生个刘姓小外甥,我上头兄长好几个,将来分家真不知够不够我一口饭,当然要未雨绸缪自找财路。”崔岩打个呵欠,“你不用急着答复,事关几十万两银子,我等得起。”等不起的,是这位刘大公子。

刘彻言甩袖转身要走,面容似怒,却并未说不行。

崔岩已稳操胜券,追加一句,“所谓转做,仍以你的名义向宫里朝廷交货,却由我负责采买,银子进我的口袋。”

刘彻言没回头。

当对方提出这样的条件时,他就明白对方图什么。

刘家一直为宫中和内城官署指定采买,并不是他想要给谁就给谁,从提名到认定,一道比一道更高的坎。唯一可行,且又快又直接的方法,就是打着刘家的名义。

崔岩不是从他手里讨活做的第一人,但要他无偿提供名头的,独崔岩一个。狮子大开口,风险他来顶,姓崔的稳赚钱,仗得不过是一则消息。

刘彻言很愤怒,不是心疼要白给崔岩几十万两进帐,而是自己一定会为这则消息妥协的挫败感。

过了几日,崔岩收到一份刘彻言按印的密契,附加条件是他的消息一经证实确凿,契约中的内容就生效。而崔岩自有一套,不直接告诉刘彻言某人的下落,而是派了自己的亲信管事,领着刘家到苏州某府去,以确保刘彻言不耍花样反悔。

从北到南,路途遥远,一去一返将花数月。

尽管北方寒流仍不间断,南方却是春江水暖,犹绿犹红,好风光美不胜数。这年暖得还特别快,人们已开始踏青早春,凡是胜景地,比年节还要热闹,欣欣向荣。

即将进入四月的名门赵府,历经正月里管事自尽的凶事,二月里全府盘查的惊骇,仿佛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却因九姑娘的出嫁,中断了这片人心惶惶,让大家好不容易平静度过了大半个月。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雨季跟着今年的春,也来得早了。

从赵九娘院子里“借”来几本书,夏苏一身黑衣,飘忽若影,闪过幽夜深深的园林,听雨丝打着嫩青的芭蕉叶,行进却慢。

春雨如油,落在她的发间,让偶尔挂在廊檐的灯照得忽然晶亮。

赵青河的身世水落石出,她这个义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可以大大方方行走府中,但却过于习惯黑夜披黑色,即便多了一季新衣,仍初衷不改。

大太太坚持夏苏和岑雪敏一个待遇,而岑雪敏和赵府姑娘们一个待遇,以此类推,不仅给她做了春衣,还为她添了不少佩戴的花饰,颜色亮丽,款式也新。她晚上虽穿不着,至少每回让大太太请去时,泰婶和乔大媳妇不会犯愁没体面的衣装了。

夏苏没有搬到大太太的住处,甚至都不用常过去,皆因鲁管事自尽一事引起赵府轩然大波,大太太也好,大老爷也好,连赵青河认祖归宗都往后押,更没精力管她搬不搬这样的小事了。

说起这个吊死的鲁管事,一直在库房做事,虽非主副总管,也待了多年,平时的口碑就是兢兢业业,很老实很仔细的一个人。

然而,在他上吊的房里,留有一封遗书,说他外头欠了钱,不得已才对《暮江渔父图》动歪脑筋,以苏州片替代,将真迹卖掉还债,如今东窗事发,无面目见主家,只求一死免去生前罪责。

人死得干脆,活人们却不能满足死人所愿,事情非但没有就此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凡是鲁管事经手的东西,再彻底验查一遍。库房之中,但凡跟鲁管事要好的人,遭到反复盘问,检验他们经手之事物。全府范围内,同鲁管事交情不错的人,都被搜过了住处。从而,追查鲁管事是否有同谋同伙。

二月那一轮搜屋大扫荡下来,没扫出鲁管事的同谋同伙,却拎出好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仆婢,都是主母能力稍逊,三房四房五房里的。因此,连累三位老爷和太太,让老太爷老太太狠狠训了一番,叫他们严加管教下人。

而一向能干的二老爷二太太,却是最早挨老太爷骂的两个。

鲁管事居然早先是二房的人,而大老爷不喜争权,多年研究学问,任二老爷二太太明里暗里往库房安插势力,皆因鲁管事这一吊,一下子就暴露在老太爷面前。

老太爷骂二房夫妻居心不良,命大儿子接手,要将库房大大整顿一番。老太太却是敢骂儿媳妇的大脾气,一句“你们还想杀父母弑兄嫂不成”,暗示鲁管事之死与二房有关,让二太太当场哭晕了过去,二老爷趴地上苦苦喊冤。

时机若不对,长年累月的蓄谋也无用,瞬间能毁于一旦。用赵青河的话说,二房接下来就只好想着分家怎么多捞点,家主之望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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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奉上!亲们,开心!

第95片 幽火引彩

同赵青河的想法一致,夏苏认为,赵府各房明争暗斗从不休,各打各的小算盘,但总体不伤根本。

百年士族树大枝多,一代代要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方能长存。

赵府或者财政紧缩,家族名望一如从前,名贵非常,要做到这一点,子孙至少对外争气。

再看鲁管事换画,照遗书上的说法,属于个人行为,手法却与冯保胡子一伙更接近,而非受二房指使。

说实话,为了银子就让管事偷画卖,而且还是偷大老爷的画,如同弃库房的多年经营不顾,二老爷二太太那么会盘算,不可能短视至此,反而最不可能是这件事的主谋。

正因为与之前的换画案相似,董霖也十分重视,甚至请仵作验尸,结果却差强人意,尸体没有异样,遗书也为亲笔,那位办事一向心急的苏州知府很快判定自杀。董霖气得跳脚,但没有任何可疑的证据,只好无可奈何结了案。

赵青河没跳脚。不但不跳,也不像从前那样帮着大老爷尽心办事,好似与他无半点关系,不是悠哉出门结新友会旧友,就是窝在家里看书,与夏苏调侃逗趣,聊些书画界的人和事。

要不是夏苏已有些了解他说一不二的性子,会同董霖一样,以为他放弃寻找凶手了。

雨丝渐密,夏苏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轻身纵到廊下,贴墙而走。忽见,一点亮,幽火般飞快,不断闪过树,花,石,十分鬼祟。

黑夜独有的青彩,在夏苏的淡褐眸里,晕染开来。她细眉愉快一挑,身形刹那动起,比幽火还快,上廊檐,踩屋瓦,准确追着那点火。一如所有的夜间动物,黑暗对她施与最强大的保护,被追之人毫无所觉,出了赵府,经过一片拥挤的小院,进入一户人家。

有趣的是,夏苏无比熟悉这一片,就在半年前,还是她的安居之区域,赵家安置亲戚和管事家眷的外家院落。她却没时间怀旧,落在幽火消失的屋子上方,悄悄揭瓦。

屋里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坐着。

“不是让你别来了么?”女人保养得宜,看得出风韵,却看不出年龄,模样标致,眼气儿尖利,“万一让府里人知道你我有来往,保不准就怀疑到你身上了。”

男人五十出头,两鬓斑白,却眉清目朗,正脸方耳,长相十足正气,行为却全歪,将女人一把拉起,对准她的嘴吧吧香了两口,笑得有色,“托你死鬼丈夫的福,府里如今入夜后没有人敢乱走,我出府轻而易举。”

女人曾在大太太那里悲悲切切哭丈夫,是鲁管事的未亡人。

夏苏也记得那男人。正月十五那夜,大老爷率众管事开库房,她在屋顶上瞧热闹,见过这人站得远,是库房的人,但不是那些掌着大柄钥匙的主管。

男人不规矩,女人却也不甘寂寞,回勾对方的脖子,艳唇吐气,娇嗲迷人,“托死鬼福的,又岂止这一桩?要不是他的死为咱们争取时间,把那些字画古董及时换回去,这事可就闹大了。谁想得到,那幅《暮江渔父图》偏偏让大老爷送上不系园,又偏偏被人看出假来。当初老鬼就差拍胸脯保证,说这画造得跟真的一样,就算是大老爷,也分辨不出呢。”

男人的猪手稍缓,好奇道,“那老鬼到底什么人?”

女人全身瑟缩一下,声音好不畏惧,“劝你最好别问,否则,一旦你做事出纰漏,就和鲁七一样的下场。老鬼说过,失败即死,绝不容情。更何况,老鬼戴着面具,鲁七和我都不曾见过他真容。”

“我就不明白,你们为何那么听他的话?他给你们的报酬说多不算多。”男人问。

“因为鲁七曾杀人越货,入山为匪,老鬼是山寨大头目。山寨虽散,过去的事却不会就此作罢,官府仍在通缉鲁七,如果不帮老鬼做事,老鬼就会密告官府,到时死罪难逃。而我嫁鲁七前,曾骗婚毒夫…”

“欸?!那我该离你远点。”男人说归说,却将女人打横抱起,直接按在桌台上,用他伟岸的身体压住,一手从她裙下探进。

女人轻呼,又娇笑,昏黄的灯光交织她面上情潮,无比放浪的姿态,还故作矜持,捏拳打着男人的肩背,“来不及了,你已经上了这条贼船,老鬼自有办法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