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啊。

出了珠宝铺子,吴老夫人与孙儿一起往马车走去,突然觉出他情绪不佳。

今日巧遇那位夏姑娘,这小子连首饰都不挑,就跟蜜蜂看到了最爱那朵花一样,光顾绕来绕去,这会儿应该抓紧磨着她,帮他求亲才对。怎么反倒打蔫儿的叶子,耷拉了呢?

“那姑娘并非穷出身。”既然如此,就由她先来论一论吧,“她的一套礼数刻意做浅了,但看得出家中非富则贵,朝中必有靠山,所以恰如其分的举手投足,进退分明却不突兀,面上清冷,实则讲规矩始然,是经过严格教导的。亏你自幼跟我经商,这点眼力也没有,说什么小门户的姑娘。”

吴其晗并未被打蔫儿,只是兀自沉思,这时听到祖母的话,自然一怔,“可她和她义兄家境确实不好,为谋生计才抛头露面…”

见祖母似笑非笑,他顿悟,“她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姑娘的品性显然不错,默然其实属于智慧,一双眼洞若观火,非时下喜争风头爱出挑,自作聪明的女子。而物以类聚,我看得出她与赵九娘友情真挚,杨夫人又夸赵九娘稳重,可见她也是沉稳人。我自希望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却也并非地位上家世上,高配高,矮配矮,而是男女之间一碗水端得平,谁也不比谁差了多少,并非一时贪图美色家世而脑热昏目,还能靠互相尊重互相欣赏,过长久日子。能让你自己开口求娶,想来真心不假,我亦不是你娘,恨不得你娶个公主光耀门楣,却不知公主可不是咱们伺候得了的,我唯恐那姑娘身世纠葛难缠,将来招不尽的祸事。你若执意认定了她,那就得查清她的来历身份,不要稀里糊涂,影响你父叔兄弟们的官途,还有整个吴家的兴衰。”

吴老夫人语重心长,客观,也主观,句句在理。

吴其晗有点吃惊,虽说祖母教他很多不一般的道理,也知祖母自身很不一般,“本以为祖母同我娘一样,只看夏姑娘出身就反对,想不到祖母十分公允。反倒是我自己眼界不开,但觉夏姑娘与众不同,兴许家道中落,却完全不曾深想,只是见她就欣喜,才生娶她之念。”

“谁说你绝对不能娶她了么?我老婆子发话,你爹娘反对不了。我只让你娶之前,不要对她一无所知。若只是寻常苦衷,而我们吴家能解决的,也能帮忙她,最好不过;若她的麻烦天大,要奉上吴家所有人的命,你就得带她私奔去了。”吴老夫人不是说笑。

吴其晗苦笑,“您老人家开明,我却已无自信,既不能给您娶到这个好孙媳,也劝不动她心甘情愿与您孙儿私奔。”

吴老夫人何等厉害,“我看得出来,你虽见她欣喜,她见你却无别样情意。但凡正经好姑娘,就该有这等端庄的品德,既便天下最好的郎君在她跟前,也不心摇眼漾。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轻浮,而她此时未对你动心,未必今后不会。所以,我猜你如此意兴阑珊,不是因为她待你一般,而是因为有情敌,且你自认争不过他。”

吴其晗可不是因儿女情就没了出息的男子,笑呵呵亲昵捉扶老人家的肩,“好祖母,您要是年轻个几十岁,也不是我祖母,我非你不娶。天下间的女子,能有哪一个,比得你大性情大智慧,通达明晓,又知情知趣。”

吴老夫人道声少来,脸上却笑,让她最喜爱的孙子哄得开心,“别给我来这套,我还瞧不得你不战而退的斗败公鸡相。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论人品论才智,足以让我自夸自得。再说,好姑娘自然有人争。乏人问津的姑娘,你稀罕,我还不稀罕。你呀,就认真去打一仗,输赢不论,千万不可丢脸。”

吴其晗正经作揖,“孙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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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第112片 较劲珍珠

第二日,杨府门房给夏苏送进礼盒一只,红纸写明吴其晗所赠,整整齐齐六格珍珠米分。

虽说杨家也是大户人家,管教下人甚严,但口舌是非最难禁,尤其收礼的夏苏只是客人,送礼的吴其晗与杨府男主人们往来不多,下人们当成新鲜事来聊,一下子就在府里传开了。

赵九娘歇了午觉起来,正梳头,见杨琮煜笑得古怪走进来,当然要问,“今日这么早回来?”

“等会儿要同大伯会客,才进府门就听到与你好友有关的一则笑话,抢在丫头多嘴前,先来告诉你。”新婚半个月,杨琮煜喜爱他娴静体贴的妻,光看着便觉得心美。

大伯父说,娶妻之后若还能安然做自己,那就是娶对人了。

如今成了亲,杨琮煜除了多一肩养家的责任,没有感觉到别的不自在,九娘甚至支持他弃文经商,并非盲从,而是与他长谈之后才这么做。

赵九娘笑他,“都说好男不跟女斗,苏娘不曾说过你的笑话,你反而不肯罢休。”

杨琮煜一听,转足要走,“我看来是笑话,你看来兴许是好事,不过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罢。”

赵九娘拉住他的衣袖,见他仍眉开眼笑,不为她那句好男不跟女斗而恼,心中一放。

“哪有这样的?特意转回来,不说岂非憋闷?”她也嫁了个能让她十分自在的好丈夫。

杨琮煜本就是装的,一让自家娘子拽住,哪里还迈得动步子,转回来与她挤坐一张凳子。

“今日一早有人给你好姐妹送礼,你猜猜是谁?”

赵九娘还真猜着了,“莫非是吴府二公子?”

不待杨琮煜问,她又道,“昨日逛珠宝铺时巧遇吴家,不及说与你知道。吴二公子与苏娘和三哥似熟识,原本他们四月来杭,吴二公子还准备张罗住处,可见交情不浅。既然如此,送礼有何大惊小怪。”

“吴二公子与赵青河也相熟,为何只送了夏姑娘礼物?”不用狗鼻子就闻得出暧昧。

“你又知只送她一人?礼盒上写明了?”赵九娘纯粹捍卫好姐妹,至于捍卫什么,她也一笔糊涂。

“不但写明夏姑娘敬纳,就算不写,难道赵青河还能用珍珠米分养颜?”

“珍…珍珠米分?!”赵九娘手里的梳子掉到地上,暗道果然,昨日头皮发麻是先知先觉。

她却仍有点不死心,想将吴其晗归为谦谦君子,“礼盒都是包好的,怎看得出里头是什么?哪个不懂规矩的仆人擅自拆礼?我要请婆婆查处。”

“要查处,就得找送礼的那位,居然拿薄如羽翼的绫绢当纸,盒子里每一小格上都清楚写了珍珠米分,生怕别人不明白他良苦用心。”杨琮煜笑声又起,“不过吴其晗最周到之处,在于珍珠米分可敷可食,用完就不留念想,不同私相授受。”

赵九娘嗔丈夫一眼,珍珠米分自有渊源,但她不饶舌,只道,“授得光明,受得磊落,有何不可?再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娘子说得在理,所以我嘴上虽说是笑话,其实却是一则好消息。说不定,夏姑娘会嫁来杭州,你与她就可常常走动。”

丫头道外园随从在请,杨琮煜这才起身走了。

赵九娘梳头的心思也没有,随意绾了一朵云髻,就往旁园偏厢去。

那里原本是给十一娘准备的住处,地方不大,胜在离她住得园子近,但十一娘非要同岑雪敏住荷塘客楼,就同夏苏换了。

如今看来,住得近确实好,走动方便。

只不过,夏苏与吴其晗?

赵九娘暗叹,不是扑朔迷离,却是琴鸣瑟不鸣,而且看昨日吴老夫人和大太太的样子,也不是小辈两厢情愿就能成的事,不然苏娘嫁吴其晗,她觉得好极了呢。

偏厢的两个丫环在厅屋打扫,见了女主人,忙来行礼。

赵九娘看桌上果然摆着一只绫绢礼盒,里头贴着吴家生药铺子特有的菱花纸,清清楚楚写了六遍珍珠米分,感觉跟谁较劲。

“夏姑娘呢?”礼盒未拆,这里又四处冷清,她就以为夏苏不在。

丫环道,“夏姑娘好像还没起。”

赵九娘一怔,此时已过晌午,苏娘居然还没起身?

她不知夏苏的作息习惯,只觉异常,问那丫头,“什么叫好像?”

丫环期期艾艾,“昨夜敲过三更,夏姑娘还没歇,反让婢子们先睡,说她一向睡得晚,也不习惯旁人在。但婢子们今日一大早就起了,夏姑娘的房门却一直关着,所以才想夏姑娘仍在睡。”

她们来伺候客人的,却比客人早睡,怕主母训责。

赵九娘见丫环不似偷懒遮掩,也不多说,只怕她们疏忽,人一早出门都不知,便走到夏苏房门前,正待敲问——

“九娘莫扰人好梦。”朗声轻落,神清气爽。

赵九娘回头,看到赵青河一身松墨广袖衫大步而来。

那么单调平朴的衣式,经他肩宽体阔高大身材一撑,加之一副棱角分明的坚毅相貌,衣价顿增百倍。连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都会为有如此出色的兄长不禁骄傲。然而奇怪的是,四哥就不会给她这种感觉。

“三哥,这里是内园。”骄傲归骄傲,规矩归规矩,赵青河作为男客,住在外园客居,进内园需经仆婢禀报,赵九娘看他驾轻就熟的,真不知这位是来过几回了。

“我找自家妹妹,难道还要经过一层层通报?”赵青河眼角一拐夏苏的屋,并未停留,径直走入厅堂,“九娘来坐。”

倒像她是客。

赵九娘跟进去,遣开两个丫头,只留自己娘家的大丫环,“我知你是自家兄长,别人却不知。三哥以护送十一娘和岑姑娘的名义来杨家,这么大剌剌跑入内园,实在不妥。”

赵青河双手捧着礼盒,歪来斜去地盘玩,“九娘,你能叫我一声三哥,认我这个半吊子的兄长,我其实——呃——感怀于心。”这么说,不会用词不当吧?“不过,我刚说的自家妹妹,并非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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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话题到此结束,亲们,第三更!

第113片 恁地心窄

赵九娘半张着口,好一会儿,哦了一声,满面尴尬薄红,“你找苏娘…”

对于打击到自己亲妹妹这件事,赵青河似无所觉,还强调,“对,我找的是苏娘。九娘若也找她,就请稍坐,她应该快起了。”

赵九娘乖顺坐了,猛然想到——不对啊!他跟自己可是亲兄妹,随人怎么搬弄,不怕闲话,但他和苏娘,管什么自家不自家,单单“义兄妹”三个字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还这般毫无顾忌直来直往,一旦传出不好听的话,苏娘还要不要嫁人?

“找苏娘才更不对。”赵九娘坐直。

赵青河刀眼微弯,笑,却也淡漠,语调慵散,“哦?为何不对?难道只因为没有血缘?”

赵九娘秉着为大家好的刚正信念,“三哥与苏娘兄妹情好,且坐得直,行得正,无惧恶言搬弄,只是众口铄金,女子名节贵无价,一旦有损,一辈子难清白。三哥身正不怕影斜,却要为苏娘的将来多考虑些。苏娘早过成婚年龄,母亲曾同我提起,着急她的终身大事,应会帮她相看夫家。你二人即便在赵府,也该分开住,见面也需注重礼…”

赵青河笑声呵然,打断赵九娘,“九娘错看了。”

赵九娘反应不过来,“错看什么?”

“我影子固然斜,身也没坐直,行也不端正,苏娘的将来同我的将来,那是已经绑了死结,加了死锁,谁也解不开。这盒珍珠粉的旧主不能,你更不能。”盒子一落,啪一声,那张棱得很俊很酷的脸,冷傲至不近人情,然而他眼里汹涌的,是一腔柔肠。

赵九娘惊得站了起来,死死瞪住赵青河。

三哥对苏娘的好,她曾羡慕过,却隐隐觉得不同寻常,一旦三哥把话挑明,震惊之下,心底又出乎意料得平静。

撇开苏娘与她同城而居的那一点点私心,她其实更喜而乐见这一对。

吴其晗不是不好,只是三哥更好。

“三哥你…这样的心思,苏娘知道么?”

这两人——怎么说呢?

不在一起,胜在一起;一人行动,如双人行。

赵九娘虽有这样的感觉,又觉夏苏的心尚不明显。

赵青河不答,眉眼淡漠,并非答不出,而是不必答。他的心思是单向,暗地,还是怎样,不必别人关心。他亦无过剩的情感,应付七姑八婆一大堆亲戚,包括眼前这个一半血缘的亲妹子。

“知道他什么心思?”夏苏出现在厅堂外,春光剪出她纤细的身段,肌肤映光如盈雪,背着光的五官透出深刻明美。

赵九娘有点看呆,不曾见过夏苏这般隽艳的一面。

赵青河却点着礼盒,语气扬出纨绔的调调,“妹妹有礼收,哥哥羡慕要命的心思。”

夏苏进来一瞧,再迟钝也知是昨日自己招惹来的,但道,“这吴二爷恁地心窄,我说上回的年礼珍珠磨粉吃了,他今日就送来一大盒。”

赵青河合臂伏桌,搁着下巴,要笑不笑,全然心领神会的表情。

赵九娘只能自己问,“吴二公子知你珍珠粉用完了,特意再送来,怎会心窄?”

“若非心窄,怎会没完没了?他并不因我爱用珍珠粉,而是将珍珠磨了粉,才有今日这出的。”夏苏的迟慢,不是愚钝,而是谨微,恰恰心思敏锐,“赵青河,都是因为你。”

赵青河咧开嘴,“所以一听到消息,我就赶紧来给妹妹出气啊。”

夏苏哼了哼,对赵九娘道,“怕吴二爷误会更深,我没尽说实话,让你三哥磨成的粉我一点都没用,全给家里婶婶了。我实在不爱吃不爱敷,这盒还请妹妹帮我消受了吧。”

赵九娘忙道不好。

赵青河帮腔,“有什么不好?苏娘皮肤够白了,再用珍珠粉,岂不是跟死人脸有一拼?九娘不用客气,我们这回来得仓促,不曾有礼送你,厚着脸皮借花献佛,你再转送也无妨,总比让我扔了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赵九娘只好点头。

赵青河眼望夏苏,见她神色淡然,对“死人脸”一说毫不纠缠,又笑言,“妹妹也别怪吴二爷,坏心思肯定是不存的,更不可能针对你。”

“那是当然。”

那串砸珍珠的咔咔咔嚓擦擦,迄今余音荡耳,罪魁祸首不是她,她仍不认为吴其晗今日之举有君子之度,只觉送出手的礼,说句没心眼的话,扔进茅坑也不是送礼人能记仇的事。

“妹妹饿了吧?”赵青河问完,转眼瞧着赵九娘。

赵九娘学乖了,知道这声妹妹不是叫自己,唤丫头们摆下午饭,又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苏娘何故睡那么晚?”

夏苏不说自己作息不同常人,只道绘画太专心,忘了时辰,故而晚起。

赵九娘就说回昨日,“苏娘以为那家书画铺子真会出万两收购他们目录上的古画么?”

赵青河抬眉,无声询问夏苏。

夏苏不会故意卖关子,“昨日见一家书画铺子人声喧闹,就过去瞧了,原来是伙计卖目录册子,册里每幅画都明码标价,百两起购,总价超过万两,所以才引那么多人争相买册。但我只觉噱头,一册一两银子,今后不用卖画,直接卖册子就赚够了。”

赵九娘有异议,“也不是只写着画名和价码的简单册子,还有每幅画的粗摹和一些故事,好比经过了哪些人的手,最后一任主人是谁,流失前所在的地域。因为记载详尽,若有心寻访,比只闻其名的古画要好找得多。”

“册子拿来瞧瞧。”赵青河相当感兴趣。

“没买。”夏苏有些嗤之以鼻,“那册子上好些画,我从不曾听闻,也不知是否杜撰的,实不可信。”

赵九娘摇头,只觉不对,“哪有人杜撰假画,自己再高价收购?嫌钱多么?”

夏苏则精通此道,“沈周之《石泉图》,就是杜撰,根本凭空仿造,但说得人多了,便成为名画,一位位鉴藏大家认可之下,已不容后人颠非。”

第114片 富春山居

赵九娘知此画之名,听闻夏苏言它杜撰,大吃一惊,“可…可你怎知《石泉图》是凭空杜撰?”

夏苏默默吃起饭来。

赵青河抬眼朗笑,“九娘,古字画里的那些事,你当趣闻轶典听听便罢,不用想得太深。连苏娘这般天赋异禀,都只能摸摸鼻子认了,你还要替沈大师喊冤么?”

赵九娘讪然,“那倒不是,只是从前闻所未闻,今日才算长了见识。我一直以为古董字画这等死物,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想不到竟也这么曲折复杂。”

“死物,却也是人造之物,自不会简单。”赵青河话里有深意,“苏娘,吃罢饭,你我出去逛逛。”

夏苏点了头,又问赵青河,“九娘能一道去么?”

赵青河耸耸肩,“我们要去的昭庆寺,虽是杭府名胜,九娘却未必好出门。”

赵九娘看看天色,日光已偏过午后,“我正跟大伯母学习掌理府中膳食,这时报备要出门,实在太迟。你们也别去了,昭庆寺来回费时,此刻出门,天黑也回不来,还是改至明日。”

赵青河用完饭,洗过手,等夏苏起身,全无改日的念头,“九娘好好学习,要当大家主母,确实不能随便偷懒玩耍。但我与妹妹,逛得就是良辰美景,不夜不美。日光下白灿灿一片,哪有妙趣可言。”

夏苏歉然拉了赵九娘的手,“若能得杨夫人许可,叫上你夫君,改日同我们夜里逛去,别有一番不同滋味。”

两人走了,赵九娘呆怔半晌,想到自己逢年过节也逛夜市,只觉他们说得妙趣和滋味,与自己的经历截然不同。但她实在缺乏想像,恍神要走,大丫头问那盒珍珠粉带不带,刹那又脑瓜子干疼起来。

三哥和苏娘?吴二和苏娘?为何感觉怎么配,都让她提心吊胆呢?

可怜赵九娘思前想后,忧左虑右,赵青河和夏苏却是毫无包袱,傍晚到了昭庆寺,悠哉闲逛。

昭庆寺,最鼎盛的不是香火,而是古玩书画的交易市场,只要眼光够锐,银子够多,绝不会让人空手而回。

韶春之季,无日夜之分,佛像脚下,众生不庸碌,来寻一片传今的古心。

夏苏同赵青河逛了近一个时辰,才走进昭庆寺大观阁,在临时增设的茶铺小憩。

阁上几乎满座,倚阑可见半边夜市,而阁里有人展示他今晚购入的春秋周鼎,不但让大家凑近观赏,还邀有眼力的人再断真假。

这是一方自由天地,高谈阔论,低语轻谈,论真论假,说古说今,随便来。同意者,道是;附和者,喝彩;反驳者,争喧。但有自信,就可发言。

这也是江南独有的景,令人钟爱。

买周鼎之人,上前观者十来位,断真者满十,那人好不满意,多付半两茶水钱,兴冲冲走了。然后,再上一位老爷,让管事展开一卷画,道是唐寅真迹,请诸君欣赏鉴论。

“妹妹不上去瞧瞧?”赵青河看得津津有味。

多妙,闻唐寅,人人翘首,但没有拥挤上前的蛮象,自第一排往后,三三两两,等前头的人回桌,才离桌去看,自发自觉,秩序井然。

夏苏瞥去一眼,听不少人直道此作狂狷,非唐寅之笔莫属,但笑,“真假已定,不用我再凑热闹。”

“我以为妹妹很喜欢凑热闹,逢假画必指正。”赵青河有点出乎意料。

“隔得这么远,怎看得出真假?”夏苏托着腮帮,“我更非逢假必指正,除非有人问我。至于不系园那回,皆因保证幅幅真品的缘故,眼里一时不容沙子。”

“妹妹原来还有这条原则。”赵青河发觉又了解她一分。

“不然,一看到别人把假画说成真,我就要上前争辩么?世间本来就是真迹少仿作多,人们投千金抛万金,十投却有九空。既然已经损失了大笔银子,何必再让人心里不痛快。买画,最珍贵是那份心头好,摧之残忍。”

要她说实话,昭庆寺这晚的集市中,十画里一真画的比例都没有。

不过,本朝名师才士的画作倒是精品不少,值得收藏,就是没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