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七娘子咬牙恨声,“你会死得很难看。”

夏苏顿足回头,一抹好笑,“难道我带着你,能死得好看点么?”

乔生可没夏苏的软声和气,冲鲁七娘子嘿嘿一扯嘴角,“刚才拿你当肉盾,也是够沉手的,这会儿你派不上用场了,赶紧有多远滚多远。要是再叫我们撞见,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鲁七娘子没忘自己挨了夏苏几棍子,又被乔生这般瞧不起,满眼仇意,“小贱人可别得意,记住我的话,谁也不能在我们大东家手里讨得了好,尤其像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女人。等你倒了霉,我一定会从你身上讨回那几棍子的债,一根整骨都不会留给你。”

乔生双眉一竖,火大要去拎鲁七娘子的衣脖子,却被夏苏挡住。

“我等着。”她那懒得说话的调调,并不在意会引起对方更大的愤怒,“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敲断你的每根骨头,再上楼去。”

鲁七娘子眼神恨不得吃人,转身扶住栏杆,走下楼去。

夏苏看了看不远处窗下的人,略一点头,就见那人自窗边隐去,她也再不犹豫,往楼上走。

对方既是悍盗强匪,她就没有光明正大行事的打算——

鲁七娘子,是放不得的。

三楼书阁只有一道门,叫到号的人纷纷插到夏苏前面,她也不跟着挤,就走在最后一个。一切看似的偶然都不是偶然。她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想要把她留在最后一个,她就没必要奋力冲杀最前沿。

果不其然,等那些人都进去了,门口突然摆出一张桌子,桌后立了一位中年人,与两名目光炯炯的年轻仆从。

“方掌柜,久仰。”

同走一条道,有正,亦有邪,博大精深,容纳各种人心各种品性。

这条道,叫匠道,有天赋,有勤奋,都能走,走不下去就会消失,走到终点,就是千古名匠。

名匠,奸有之,善有之,恶有之,德有之。

不管夏苏承认不承认都好,眼前就是同道相会,同道切磋,不以良心论断,全看她背篓里的画是真是伪。凭得是技艺,拼得是眼力,无关善恶,由实力论胜负。

“夏姑娘,久仰。”单看外表,方掌柜具有文儒之气,“今日新规矩颇多,对不住啊。”

乔生可不客气,低咒一声,“切,坏人也不尽长着坏人脸,这位瞧着人模狗样的。”

年轻仆从双双咄道,“嘴巴放干净点。”

乔生拍胸膛,瞪大眼珠子,“怎么?!难道你们干得事还光彩吗?杀人,贩人,偷人,什么没干过?真是笑话了,这世道再不好,还能把邪事说成正义不成?要不要夸你们?!”

“乔生。”夏苏轻声轻气,“一事归一事,我想方掌柜和这两位只是负责验货的人,其他同伙是杀人,还是抢劫,他们大概不会过问。毕竟,银子就是银子,不会写着脏字贪字。”

对面三人同时脸色不好看,还是方掌柜老道些,神情恢复得很快,“夏姑娘说得对,世道艰难,能自食其力就不错了。而我想夏姑娘这会儿最耗不起的是时间,还是赶紧进入正题得好。”

夏苏一摊手掌,乔生就将一只画匣子放上,她即刻取出画轴,与乔生合力展开,“请鉴。”

方掌柜有些为难,“夏姑娘,画在你们手里,这样如何鉴哪?”

夏苏的笑很淡很定,“方掌柜真是说笑了,画到你们手里倒是容易鉴,我还拿得回来么?”

方掌柜一拢胡髯,“夏姑娘,若我保证还给你…”

夏苏摇摇头,“我不能信。”她是让人骗大的,“方掌柜该清楚,你说这句不能鉴,已是在诓我。要不要你拿一幅画来,我站开三尺,鉴给你瞧瞧?”

方掌柜目光微冷,垂眸掩去,“看来,我们都小看夏姑娘了。一直只知你懂画,不知你如此懂画,骗不过你呢。”

“好说。”夏苏挑眉,“你想边鉴边拿去也可以,每两幅放一人出来吧。”

方掌柜笑了笑,脸上却有些阴沉,“哦?夏姑娘不想进去再谈交易么?”

夏苏笑得比方掌柜明亮,“方掌柜岂止是小看我,根本当我不懂事的女娃娃了吧?我要是进去,真就成了有去无回。”这时,里面除了赵青河三人,应该全是对方的人。

“乔生啊,准备了。”

乔生欸一声,掏出火折子来,从篓里随便夹一个匣子,拿火对着。

“方掌柜到底验不验?不验就算了,我救不了人,你们也拿不着画,十万两银子,不对,过几年,这批画的价值肯定高出两倍不止。方掌柜是行家,应该知道我并非说大话。”

夏苏被逼学了这么多年的仿画,正是她父亲对古画收藏市场的看好,知道她能创造无尽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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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不错,有点热了,第二更哈哈…

第140片 等价交换

方掌柜帮人做无本买卖,专挑古董书画,也是明白人,立刻让乔生手里的火折子熏得紧张,“夏姑娘,有话好说,其实我也不过是替人跑腿,怎么交易的事轮不到我作主。”

“那你就去找能作主的人商量吧。”乔生哼哼哼,“骗谁进老虎洞哪?”

方掌柜并没有去找,“照夏姑娘的意思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手上还囚了我们一个人,光有画可不好办。”

乔生来气,“不是你们说只能带一人上楼吗?”

“夏姑娘可以带她,却选择不带她,这可怨不得我们。”方掌柜笑,终于显得有些奸。

“不怨。”夏苏才说完,从楼梯冲上来一个人,惊声尖叫--

“老方救命!”鲁七娘子自己跑上来了,噼噼啪啪拍打着头,“蚂蚁!蚂蚁掉在我头发里了!”

方掌柜脸色难看得很。按计划,夏苏会带鲁七娘子上来,单枪匹马,当然只能听话照做。谁知她带了乔生。乔生能打,拳头彪悍,一时不好制服,反而会引发楼外人们的注意。现在他灵机一动,用鲁七娘子为借口反驳以画换人,结果,鲁七娘子自己跑上来搅局。

他沉眼看着神情淡然的夏苏,若这一切都是她的算计,他们可就大大低估了她。

“老方,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忙!老娘要被蚂蚁咬死了!”鲁七娘子心狠手辣,全仗着男人们帮手,本身再小女人不过,脾气大的不得了。

方掌柜示意身旁的年轻人过去。

不料鲁七娘子重新让乔生捉了,脖子上顶一把尖刀,他撇笑,“这叫地狱无门自来投。”

夏苏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接画的动作却极快,声音缓得听者疲劳,“方掌柜,我这边齐全了,你那边也让我看看人脸吧,死人我是没兴趣继续交易的。”

事情完全不能掌控,对方迟迟不跳进陷阱,方掌柜皱眉头,“这个…”

“老方,你脑袋瓜不如从前好使了。“阴冷的声音,阴冷的脸,杀手一般的人物,老纪走了出来,“说半天都套不进一只小羊羔。娘的,她要看人脸,就让她看!”

一挥手,身后一字排开,两个抓一个,双刀架一脖。

夏苏静眼一瞧,赵青河,董霖,还有那位卞家姑娘。卞姑娘算好,赵青河和董霖似遭了不少揍,衣衫破烂,血渍深浅不一。

董霖大叫,“夏妹妹欸,快救哥--”肚子上立刻挨一记重拳,闷了声尾。

赵青河没说话,只是看着夏苏笑。尽管双眼乌青,嘴角血斑,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但笑得那么开怀,好像压脖的不是刀,是大红绸带,当新郎官了。

夏苏别开眼,“两幅画换一个人,赵青河可留到最后。”不是看不下去他的惨相,而是看不下去他那得意劲。至于心跳这东西,习惯就成自然,跳得再快,也不能跳出嗓子眼去。

董霖没被打乖,嘿嘿对赵青河笑,“你混得也太惨了。”

赵青河却不以为意,“留到最后,最值钱。”

夏苏冷冷道,“你可以继续做梦。”留到最后最值钱?她这是照着对方的思路选出了正确的顺序而已!

鲁七娘子让一头发的蚂蚁爬得要疯,“老方,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给老娘验画!”

方掌柜进一步,夏苏马上退一步,画卷抖直,“方掌柜,你也可以先放一个人,再拿过去慢慢看。”

方掌柜一想,对啊,最重要的人质在手,就算放两个人,她也跑不了,更何况--哼--她已不可能活着离开此楼。

“老纪,放了卞姑娘和董师爷。”同时,方掌柜朝夏苏伸出手,“夏姑娘,四幅画。”

一手交人,一手交画,情势变成夏苏这边四个加一个,方掌柜那边十加一。

方掌柜同他两个徒弟反反复复看着画,半点不马虎,只是老纪开始不耐烦眯眼,鲁七娘子痒得眼中充红,牙齿咯咯作响。老纪的六个手下,尤其是捉着赵青河的那两人,视线多多少少让方掌柜三个引了过去。

这时,夏苏和赵青河目光相撞,她无声吐字,他即时垂眸接收。

无人瞧见。

“老方,你快点行不行?绣花啊?”老纪忍不住催,“你看看鲁娘,也不知道有多少只蚂蚁在她头发里,我瞧着都头皮发麻。”

鲁七娘尖叫,“闭嘴!”

“若是把假画当了真画,你跟大东家交待么?”方掌柜却不着急,但直起腰,盯着夏苏道,“夏姑娘,请将另三幅画交出。”

“方掌柜,那四幅画可真?”夏苏亦不急。

“至少我和我徒弟看不出假来。”方掌柜语气从奸,模棱两可。

夏苏却非浅资历,“那就是真的了。”

方掌柜面上十分淡然,不答话,然而心里正起惊涛。

《溪山先生说墨笈》除了一些盛名的古画,最令人钻研的就是按照地域分门别类的不出世古画。沧海拾遗,本来可信度不高,但溪山先生编纂说墨笈之后就神秘隐遁,然后就出现一批知名的鉴赏家纷纷写书评,逐字逐句深究,认定了书中评画的中肯。后来,有人进献了书中一幅古画给皇帝,经宫中最高的画师鉴定,确实为名家手笔。皇帝珍爱之极,向民间高价征收,将这本书里的画推至国宝级。

他身为一个鉴赏师,对说墨笈所有相关书籍都熟悉非常,也有不错过真品的自信,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说墨笈》中的古画,而且不止一幅,是整个江南卷。

夏苏说,几年之后,这些画的价值会加倍。他认为,几年之后,这些画会达到百万两之数。这是艺术的至宝,虽时间流逝,它们作为整体,将会超越金钱的意义。当然,他没有守护沧海遗珠之心,只有守护一个人的心而已。

方掌柜的目光迅速从老纪和鲁七娘子身上扫过,将惊涛压下,急切向夏苏索讨其余三幅画,再道,“只要我验完所有的画,你们就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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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第一更!

第141片 分崩离析

夏苏突然笑了,眼里清澈,如两泓泉水。

方掌柜刹那觉得她好像看穿了他,却又想不可能,冷然盯回去。

“方掌柜这样,感觉要独吞这些画似的。”夏苏状似无心,却立时让鲁七娘子和老纪神情一变,“要交其他的画,就得让卞姑娘和董霖先离开,而且叫你们的人放开赵青河,站在你我之间。同样,我也会放开鲁七娘子。”

方掌柜说好。

鲁七娘子则喊,“老方,那四幅画给老纪保管。”

方掌柜目光一凛,“你什么意思?”

大概头皮痒到极致就麻木了,鲁七娘子神情狠色,“我能有什么意思?为大东家多想了一点点呗。怎么?你不肯交?”

赵青河满眼都是笑。啧啧,看乌龟展示急智,那般从容不迫,却搅得敌人窝里斗,真是一种验收成果的享受。可见,他平时没有白教她。

老纪走到方掌柜那里,将四幅画抱开,语气挺好,“老方,她就那脾气,你对大东家的忠心谁不知道,不过这种时候还是顺着她吧,免得出了意外怪到你头上。”

方掌柜板着脸,却也莫可奈何。

夏苏想起偷闯涵画馆那回,方掌柜义正言辞维护大东家,倒是这个姓纪的不太服气,现在再看,真不知谁忠谁不忠。不过,不管怎样,情势又变化了。

中间站了赵青河和鲁七娘子,两人彼此离开一丈,而董霖和卞茗珍已下了楼,夏苏和方掌柜两面对立,最后三只画匣子送了过去。

赵青河瞧鲁七娘子转着眼珠子,抱臂冷笑,“劝你别打歪主意,我两丈之外就能取你性命,你信不信?”

鲁七娘子当真不敢动了,嘴里却撒娇,“青河小兄弟,姐姐我自打剥过你的衣服,就爱极那副好身板,还想事成之后找你共赴巫山*。你却那么凶,让姐姐心寒的哟。”

老纪吐口唾沫,阴沉的脸上份外不屑。

赵青河拎拎眉梢,难得风流俊相,话却一点不好听,“姐姐老皮了些,我****口,要不姐姐重新投了胎再来找我,若我还没成亲的话。”

夏苏全神贯注盯着验画的方掌柜,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手心开始发汗,根本没听到赵青河和鲁七娘子说什么。她只知道这是最紧张的时刻,稍稍迟钝,全盘皆输。

最后一幅了,方掌柜的手也有些抖。验六真六,如果这幅也是真的,将是一笔巨大的横财。他自认没有半点掉以轻心,也嘱咐徒弟们放亮眼,然而随着画卷的打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喜悦难以自禁。

眼看,画已铺开了一半,众人忽然感觉脚下楼板颤动。

方掌柜匆匆看过另半幅,紧张将画重新卷好,“老纪,行了。”

老纪面露一丝寒笑,“行了,赵青河,你们可以上路了。”

说罢,从门里跑出十来个彪悍“书生”,夏苏身后的楼梯也蹬上两列打手。

鲁七娘子披头散发,双目妖红,叉腰笑得猖獗,“姓赵的,这会儿你就算后悔不跟着老娘,老娘也不稀罕你了。天下珍宝不多,男人却有的是。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跟你妹妹那点龌龊事,说好听是兄妹,说不好听就是姘头,老娘看在今日白得了这些宝贝的份上,就让你俩当同命鸳——”

楼板又颤了起来,只不过这回厉害,方掌柜验画的那张桌子都往一边歪了歪。

有人在楼下大喊,“柱子断啦!楼要塌啦!快逃命啊!”

鲁七娘子回头冲老纪吼,“怎么回事?!”

老纪也正莫名其妙,但神色镇定,“小心上当——鲁娘!”

鲁七娘子见老纪向她身后凸出了眼珠,连忙转脸去看。赵青河的身影在她紧缩的瞳孔中陡然放大,她还未及思考,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他两腿夹住,往地板上急速旋下。不知道是楼歪,还是她歪,一切影像颠倒过来,脑袋碰撞地面的瞬间,脖断气绝。

赵青河一眼不看脚下死尸,慢慢站直了,高大身躯带起肃杀旋风,冷目似寒星,谁还敢笑他的乌青熊猫眼圈。

他向老纪的方向跨出,食指轻诮一指,“下一个,是——你!”

人,如箭离弦。

老纪让鲁七娘子的瞬间死亡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就往门里闪,连那四幅画都忘了拿,只想引人入瓮。

“夏苏,你先走!”

赵青河的声音传进夏苏耳里,她的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的一片衣摆,不由急喊,“楼要塌了!你没听见啊!”

赵青河没听见,其他人听见了,在第三波强震来时,多数如鸟兽散。他们只是普通打手,收钱办事,却没打算把命赔进去。只剩十来个豁得出性命的,一半跟着老纪进了门,另一半人站得像尊尊门神,是要纠缠到死的煞气森森。

“小姐先走!”乔生艺不高,人胆大,对面个个身经百战,他竟还想往前冲。

都让她先走,因为她没别的本事,最擅长跑路?不过,这动静,一阵比一阵大得吓人,不太像吓唬人,梓叔真要拆楼?怎么拆啊,他一个人?

夏苏怎么想都不对,拉住乔生就往窗口跑,“你才学了几日功夫,就敢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拼高下,居然还让我先走?我走容易,却不想回来替你收尸!踹窗!”

乔生自觉听话,抬脚就踹飞了窗子,却瞧夏苏往外轻飘一跃,吓得他连忙将她反手拉住,“小姐,这里可是三层。”

“难道你想回去走楼梯?”夏苏才说完,轰一声——

一道火光,伴随巨大的轰鸣,从楼梯口炸上来,把那一半追兵嚣飞了。

要不是夏苏眼明手快,用力拉乔生出了窗子,及时避到楼墙后面,乔生大概也会灰飞烟灭。

乔生吓得乍舌,“这…什么呀?我刚才就想问了,老…老…梓叔能弄那么大的动静出来?”

夏苏同样惊魂未定,让这一声炸得思绪混乱。

万里阁是全木楼,老梓叔说他会想办法弄颤了楼板,让她随机应变。她怕自己脑子不够机灵,还告诉了赵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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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么么!

第142片 地狱之火

之前楼板第一回震,有人喊楼塌,夏苏就以为这是老梓叔的法子,正觉得不错,不过这会儿——

炸楼?

不说她和乔生差点让碎木片扎成刺猬,赵青河还在里头呢!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一下子就要全灭的动静,好像有点过了啊。

夏苏想到这儿,又听一声巨响。

这回,从二楼的窗口炸出,焦灰,碎木,像烟火一样在空中散开,火星烧烬。

本来对第一声炸响尚迷惑的人们,这时终于知道惊慌,而被碎物砸到的尖叫呼痛,不但加速集市中的哗然退潮,还陷入一片无序的混乱慌逃。

远处,一列快马,一行疾兵,赶得火烧火燎的。

夏苏顾不得看地面上的景象,但觉脚下屋檐晃得厉害,知道楼身遭到了严重破坏。不过,万里阁是朝廷工程,用得都是好木,或许还能支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