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要想通了,这纸婚书就让禾心送到官府去。”禾心一日未出现,不用想,都是刘彻言的手脚。

他的方法,老掉了牙。

“刘苏儿,你以为我耗不起?就算你脏了,只要我拘着你,你一辈子也别想痛快。”刘彻言还耍口头得狠。

“我不痛快,你也别痛快,穷到你喝凉水垫肚皮,还只能跟我这样的脏--人一起苦熬。我不得不失,原本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真不明白,挺公平的交易,这人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你--”不知道她能如此无赖。

“刘彻言,我还能告诉你,八幅图就代表八个人,帮我爹看管财产的人。地图之说,纯属无稽。不过,我虽然告诉了你,却笃定你的帮手仍一筹莫展。”笑容渐敛,夏苏神情沉冷,“爹的构图,我的画笔,江南八幅与沧海遗珠毫无关系,是父女联手之作,你可访遍名山大川,也定有天赋异秉的高人最终解读出来,不过你那时大概白发苍苍,穷困潦倒,享受不到几日富贵。”

刘彻言大步而出,等夏苏这番话说完,成了慢步碎步,为着骄傲的面子到底走了出去。

只是,夜星朗朗时分,这人又来了,按手印盖章,将原本用来要挟夏苏的禾心放出了府,还满心打着见不得人的小算盘,做出了自以为是的最好选择。

马车在行,原本还有灯光映入,渐渐漆黑一团,仿佛迷失了方向。

夏苏看着对面的人,再度叹口气,闭上了眼。

“叹什么叹啊?”刘莉儿却不让她眼不见为净,“怕我坏了你俩的好事不成?”

夏苏心想,以前觉得这位大姐手段挺狠,出游三年回来,才看清这些手段皆仗爹的势,爹倒了,自然也没有用了。刘莉儿根本是外强中干,怪不得斗不过夫家正妻。归根结底,刘家出名厉害的女儿们只是被宠坏的千金小姐,欺负弱者不留情,遇到心强者,全不对手。

“说话啊,哑巴了?”刘莉儿心气还特别高。

“我在想,二姐三姐和小妹的日子大概也不好过。”一个比一个逞凶斗狠,唇枪舌剑,施虐不留情,只是出了刘府,别家未必买她们随心所欲的账。在外生活了之后,夏苏才明白,傻子真是少,聪明人处处是。

“那肯定的,我都这样了,她们比我还蠢,难道好得过我去?”

瞧,这就是刘大姐的“蛮狠”,纯粹自我满足。

夏苏还能说什么,除了一句,“等会儿要是觉着不对劲,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刘莉儿撇撇嘴,手指弹夏苏的脑门,满不在乎看着她额头上那一点红印,“这句话该我说才对,刘彻言想卷银子跟你双宿双飞,你别做梦。”

“…”再说下去,是她白傻。

夏苏重新闭起眼,暗忖刘彻言什么心思,发现刘莉儿跟车,不但没有赶她走,还把她一块儿带上。

刘彻言莫非以为能用刘莉儿牵制自己?

她心头冷笑,放空思绪,小睡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夏苏忽听刘莉儿一声大叫--

“刘苏儿!”

她立时睁眼,见刘彻言要笑不笑的一张脸,还有横眉竖眼的刘莉儿。

刘莉儿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你是猪啊?这样都睡得着还罢了,居然让我喊哑嗓子才醒。”

刘彻言温柔得多,只是语气非诚,“苏儿这是养精蓄锐呢?把我当成敌人,一直提心吊胆,是会体力不支的。”

“你说得一点不错,大敌当前,体力最重要。”是生是死,就待天明,夏苏再不求清静,出言又快又利,也不看刘彻言的老调子怒脸,径自钻出车去。

一江无声夏水,青山有色,不远处金瓦红墙,飞凤檐,蟠龙宇。

夏苏作画无数,对这处景致十分熟悉,脱口而出,“皇上的避暑山庄。”

“罩上斗篷。”刘彻言给夏苏和刘莉儿一人一件,“我可是为你们好,若惊动此处守卫的禁军,必死无疑。”

刘莉儿糊涂跟来,不知刘彻言和夏苏真正目的,见夏苏出神看着身后来路,问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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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大家国庆假期快乐哦!

第184片 步步围局

夏苏调回视线,神情戚戚,“千算万算,算不到刘彻言这么大胆…”随即苦笑一声,“罢了,若…我命也。”

刘莉儿还想再问,却被刘彻言催促着上前。

三人皆身着红斗篷,行至别宫小门边,然后刘彻言敲了敲门。出来两个全副武装的禁卫,张口就问腰牌。他递了一个玉制方牌,便顺利过了关。

皇家避暑之地不是普通别院,比刘府还大些,刘彻言却驾轻就熟,很快来到一座上锁的库房前,还发出咕咕几声唤。

刘莉儿往夏苏身旁凑了凑,终于意识到危险,“我不该来,是不是?”

夏苏一眼不眨,手紧握,目光随一朵昏黄的灯花移动,直至光里化出一道人形,瞧清那人穿着宫中统制衣,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小公公。

刘彻言显然认识他,掏出一锭金子,“麻烦公公。”

“不麻烦,师傅还让我告诉你,错过明日船期,就要等半个月了。”小公公收好金子,开了库房的锁,“近来风声紧,大公子早做决定,别连累我们。”

刘彻言瞥一眼夏苏,对小公公颇客气,“那就明日吧,有劳你禀报。”

小公公点点头,站到门边,“今夜轮值的禁卫都打点过了,不过还是老规矩,动静不可太大,惊动其他人。”

刘彻言一手捉了刘莉儿,一手推着夏苏,进到库房中。

夏苏的心怦怦,跳得紧张,却不忘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放置着夏日用品的大屋,还有一只只拢得整齐的箱子,皆是隔水密造,就放在门边靠墙,好像随时要上船一样。当她看到岑雪敏那十来只花纹独特的箱笼时,眼中发亮。

果然,刘彻言没舍得丢。

“别看了,告诉你们也无妨,皇上下个月要来避暑,隔年用物多要重置,每十五日就有专船进出。主管此事的公公早被我买通,帮我将你们家库房里的东西运出京去。”

刘莉儿咬牙切齿,“刘彻言,你这条贪得无厌的狗--”

话没说完,她闷哼一声,翻白眼,居然晕了。

刘彻言手里,多了一根寸长金针。

夏苏目不转睛盯着它,正暗暗吃惊刘彻言何时会用这等手法,却忽然视线模糊,感觉身子一歪,天旋地转。

刘彻言接住她,“你该明白,若非我疼惜你,你早就死了不下百回。睡吧,这也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回机会,再敢算计我,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夏苏咬紧牙关,撑住一丝清明,“究竟是谁算计谁?”

刘彻言大手盖住她的眼,“的确,这世上没有不算计的事,没有不算计的人,只有算计到和算计不到的差别。”手挪开,望着已合眼昏睡的姑娘,神情奇冷,抱起她就往外走。

天微明,吴其晗的别园,花草郁郁芬芳。

刘莉儿怒瞪赵青河,“你这话何意?”

虽是个冷酷相的家伙,她原本还挺感激他救了自己,不待他问,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得清楚。他不但面无表情,当她告诉他刘彻言一定上了宫船出城时,居然问她怎知刘彻言昨夜会出府,明明与刘苏儿不合,为何又非要跟着。

“你不用妄加揣测,只需如实回答我问题的意思。”赵青河淡然道。

淡然之下,一颗沸心。

料不到刘彻言带夏苏进了皇帝的避暑山庄,阻滞他的行动;料不到刘彻言离开京城,他布下的网没有派上用场,并失去夏苏的行踪。

他并没有低估刘彻言,只是这一局刘彻言更胜他一筹。

“刘彻言带四妹出门,吵吵嚷嚷的,我怎能不知?他将我家财搬空,如今风声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跑,我是盯紧他,而不是跟着四妹。如实回答!可以了么?”

“赵三郎,照你这般问下去,仔细错过宫船出发的时辰,还是赶紧想办法弄个搜船的文书。”一旁只听不言的吴其晗终于打破沉默,“你一句话,我也好去请父亲帮忙。”

刘莉儿心想,自从出嫁后,真是没顺利过,男人缘更糟糕透顶,但看四妹,一个不吝啬宠爱的情哥哥,一位明兰的世家公子,让人羡慕的桃花运,莫非自己的性子确实惹人嫌?

人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刘莉儿不带嫉妒的这一念,将改变她今后的人生。此处不提。

赵青河想了又想,把刘莉儿看了又看,直到她的神情中再没火气,却仍能坦然与他对视,才转而对吴其晗道,“也好,多谢二爷了。至于刘大小姐,还请二爷多收留她一日。”

刘莉儿虽然开始检讨自身,不过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小姐脾气恁大,“我要回府。”

“大驴。”赵青河比刘莉儿霸道,“送刘大小姐去东厢,你守着门口,没我吩咐,不准她出来。”

刘莉儿怎能不恼,“你敢囚禁我?”

“刘大小姐这话不对,像你养兄对你四妹所作所为,才是囚禁。”对名义上的大姨子,赵青河不打算讨好,一招手,让大驴把人押了下去。

吴其晗走后,赵青河仍坐堂中不动。

乔连禁不住问道,“少爷不去找张大人?”

“不急。”不,急!不过,这份急到慌张,若是对手期待的,他就要缓一缓。

脑海中浮现夏苏原地踩龟步的画面,赵青河站起来,绕柱打起圈来,任乔连乔生面面相觑。

朝阳蒸,万支笔齐齐渲彩,绘一卷江山如画。

刘彻言两夜好眠,即便对面的人儿精神气不足,显然是给他脸色看,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苏儿可还记得?以前你娘亲尚在,每年来避暑,你们都住这里,虽然景致差了些,但这泓山泉清凉,上面的竹亭可以望夕阳赏明月,不受打扰。还有你我,荒草地里捉蟋蟀,爬老树捉松鼠,结果…”他一人嘚吧嘚吧地说。

夏苏默默吃完饭,搁好筷子,本不想打断这人的回忆,但等一刻钟也不见他停,只好道,“刘莉儿到底在哪儿?”

一醒来,发现这是自家的避暑山庄,且彻底被看管,二十来个武师守住四面墙,过去两日来,她只可在这方小园里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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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

第185片 狗咬狗欢

虽然夏苏弄不明白刘彻言的心思,却知计划有变。若照赵青河与她说定的,前晚进皇帝的避暑山庄时,刘彻言就该被捉拿。

如今,要怎么做?

“你何时这么关心家里人了?”不知是山里空气清新,还是心境轻松,刘彻言的表情难得明朗,“放心,她死不了,这会儿在家里绞尽脑汁,想着从哪里弄银子出来缴今年的税呢。免得你再问,我就一次说完,你那位义兄赵青河,已经出城追船去了。那船是宫里的,禁军随护,他没辙拦,只能偷偷跟着,就算有本事混上去,也要过三四日。那时,苏儿已离他千里之遥,今生都见不着面了。”

夏苏才悟,“你故意说给刘莉儿听的。”让赵青河以为她被带上了船,其实却只是城南城北的距离,从皇帝的地方转到了自家的地方,仍在京中。

刘彻言十分得意,“听说赵青河为了讨搜船令,把张大人都得罪了。”

赵青河并非知无不言,夏苏也不爱刨根问底,但她记忆力超群,想起上不系园那时,赵青河与一位叫张江陵的先生特别投契。难道赵青河早知那位先生的身份,才那般积极攀交,甚至为她回京建立人脉?若然如此,赵青河的谋略可是太惊人了。

刘彻言看夏苏恍惚,就当她心系情郎,不由一阵厌恶,恨不得虐她百般。她越痛楚,他越痛快,从来如此,他却不觉自己扭曲。

夏苏却一字不提赵青河,因她太明白要害,不必逞一时强。刘彻言在等她找出守财的八个人名,今夜就是最后期限,也是她给自己的最后期限。

到时,那人来不来,她都会走,豁出性命。

刘彻言见夏苏丝毫不理会自己就要回屋,哪怕知道她可能去解画,心里仍烦躁得不得了,手扣一片薄刃,正想朝她脸颊挥去,戚明却来报信,说刘公公召见。

刘玮倒后,大伯反而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他鞍前马后,劳心劳力,为大伯做尽一切,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大伯棋盘上一粒过河卒。刘家万贯家财尽入大伯之手,一群堂兄弟如狼似虎恶盯着,大伯竟对他们说,他的继承者还有待观察。这话落到他耳里,五雷轰顶,立刻清醒了。虽然大伯已掌握刘家所有财源,对刘玮那本账却疏漏过去,他才能瞒得风雨不透。

这会儿还是要应付着的,刘彻言想着,立刻出了门。

日月转轮,这夜闷潮,远处乌云蔽月,比夜空还暗,似墨将泼。

轰隆隆!

夏苏猛地坐直,发现屋里全黑,便慢腾腾打开窗。月光没借到,忽迎来一阵大风,令她打个哆嗦,才知自己出了一身热汗。

点了烛,却卷熄。

再点,再熄。

夏苏眯眼看进园中,恰巧一道电光霹雳打落半山腰,刹那之间,将她视线里的一切映亮。

一地死尸!

夏苏倒抽一口冷气,咬牙未喊,但切切实实往后退了两步。

“把名单交出来。”

森森寒音,传自夏苏身后。

夏苏慢慢转过头,另一道闪电让她看清屋中狼藉,而桌案不远分布数名黑衣。

然后众人清清楚楚听到她懊恼的声音--

“老子竟睡得这么死,不成毛病了么?该改改了。”

一个姑娘,尤其还是个不难看的姑娘,自称老子?

众人呆怔之间,姑娘就这么不见了。

杀手们大惊,纷纷窜出屋子要找,却听一声怒吼。

“放开我!你们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皆见这样一幅画面:一姑娘双手捉檐边,地上却有一管事拽住她脚上链子,一华衣公子立旁边冷笑连连。

夏苏这次回来总摆平淡到无趣的脸,此时破例,又惊恐又咆哮,“刘彻言,你的人全死光了,还不放我逃命!”

刘彻言也刚回来,见园门没人看守,虽生疑虑,却没想到全军覆没的状况,而经夏苏一嚷,他看到了屋门前的黑衣们。

“你们什么人?!”刘彻言朝戚明使个眼色,后者急忙往门口跑。

门旁的假山花丛中,立刻直起十几道影子,将戚明逼到角落。

戚明没跑成功,夏苏也没跑了,因为链子落进刘彻言的手里。

夏苏一转念,松开手,保存体力。

刘彻言再开口时,语气沉冷,却是对夏苏说话,“是那个赵青河吧?出手真狠,几十条人命,说杀就杀。不过如此比较的话,我有何处不如他呢?同样都是恶人。”

夏苏白他一眼,“你说话前动动脑子,要是赵青河来了,我用得着上屋顶吗?”

刘彻言从不曾让夏苏这么抢白,一时愣住,不知这才是她的真性情。

“几年不见四姑娘,竟是伶牙俐齿,活泼得紧啊。”一人走进门里,身旁两个小小子儿打着灯,大红的袍子,锦绣宫帽。

“大伯父!”刘彻言惊得无以复加。

横竖都被牵连了,夏苏干脆施礼,“刘公公。”

同时她想,有意思了,狗咬狗。

刘公公望着刘彻言的眼锋冷峭,“学学四姑娘,荣辱不惊,礼不失,大家风范。我送你进刘府这么多年,天生性子么,总是阴森森不讨人喜欢的模样。那也还罢了,至少你聪明识实务,跟我有些相像,都不服穷命,有一股志气。只是我料不到,这股志气变成忘恩负义了,居然敢欺瞒于我。”

“忘恩负义?”事到如今,再低头哈腰也是可笑,刘彻言面色铁青,与一直高高在上的大伯父正目相对,“若不是我,刘府家财能尽归了伯父?若不是我,伯父告老也能高枕无忧?我自认这些年对伯父忠心耿耿,从不曾有过二心,然伯父你呢?心里恐怕当我一条狗。或者,连狗都不如。叫我怎不灰心?怎不能为自己打算?”

雷声动,电光劈,雨如豆,一颗颗打在园中,将灯光收映,折射交织出朦胧轻盈的一层金纱。

自有人给刘公公打伞,刘彻言没想到避雨,被他紧紧拽着的夏苏也只好淋着。但是,眼前这场好戏精彩,淋雨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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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四更…长假快乐!明天见!

第186片 心爱撑天

“彻言啊彻言,我当你狗又如何?没有我,咱们家如今能有这么好过的日子?我本以为你像我,终归你还是你爹的儿子,父子俩皆不知感恩。你爹自以为是,不甘居我之下,跑得不见踪影,而你说待我一心,却在背地算计我的银子。”勾心斗角多了,刘公公面容显老,眼浮皮垂,贪婪之色却盛。

“你的银子?”刘彻言笑一声。

“当然是我的银子。刘玮年轻时固然机遇不错,但他真正大富大贵却是全靠了我。没有我在宫中为他开路,他一介平民凭什么保得住皇商之位,早让人挤下去了。刘玮的银子当归我,不管是明账暗账。而你,敢图我的银子,真是白日做梦。”人心不可信,唯金白之物简单又有用,“从你对四姑娘有贪心,三年前搪塞我开始,我就不再信任你,要从你堂兄弟中择义子。聪明如你,打个前阵还是可以的,最终却要老实本分的人才能孝顺我。我可不想跟刘玮落得一样的下场,让儿子毒得神智不明,如同活死人一般。”

刘公公看向夏苏,“四姑娘,我图刘府之财,却不图刘玮之命,令尊被害成如此模样,全是刘彻言的歹毒心思。”

夏苏不及回应,就让刘彻言抢过话去,“苏儿莫听他花言巧语。他原本就有下手之意,是恨不得你爹立刻死的,这回朝廷起风波,就怪我不够狠,怕你爹突然神智清醒,控诉其罪。”

夏苏脑中一闪,语气淡淡,“我不信他,却也不信你,你将刘府府库搬空,难道不是运到了刘公公手中?分明是一丘之貉,这会儿却互相撕咬,谁能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