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姨奶奶的肚子早就几天开始隐约的痛起来了。

过年在段家老宅时让个道士爷瞧出了她有身孕,于是整个年她都过得非常风光开心,越来越觉得这孩子怀的好,老太太把她给段浩方也是为她好,眼前看见的都是好人,碰见的都是好事。以前在老宅里寄人篱下连句话都不敢多说,平常吃用也就是个饿不死而已。结果今年过年时,她被老太太带在身旁,吃饭时坐在上席,就连段章氏都要坐到二席去。听个戏打个牌,也有人让她了,碰见个亲戚什么的也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陪笑脸了。

小杨姨奶奶捧着肚子在段家老宅里,听那旁人说的多了,不禁也想自己会不会托了这个肚子的福就真嫁给段浩方作正室呢?她也是清白干净人家的好女儿啊,虽然娘家早就败落了,可她是段老太太的亲族,现在肚子里又怀着孩子,说不定一落地就是个男孩呢!就是跟吴家订了亲又怎么样?那姑娘还没进门,又是个乡下的蠢丫头!听说还没满十五岁,根本人都还没长开呢!怎么跟她比?

小杨姨奶奶越想越觉得真,自己就应该是要嫁给段浩方当正室的!她在段家老宅里过得舒坦,过完年段章氏领着她回了家后,这日子就像掉了个个,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段章氏不管她,虽然她怀了孩子,可是屋子也没调,丫头婆子也都不给她。明明在段家老宅里段章氏对她也是又捧又敬的,谁知这真回了家就全变了!

过了几个月,她有心去问问段浩方几时回来。在段家老宅里大家都说得好好的,段老太太口口声声的说要让她风风光光生下这个孩子!可是段浩方没回来,吴家这门亲事怎么办?她倒是愿意跟只公鸡拜堂,只要能让她当正室,可这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她揣着这点小心思,忐忑不安的等着段浩方的信儿。她也想着要是段浩方回来了,她挺着肚子去见他,看着她怀了孩子,段浩方应该也会对她再多一两分的怜惜吧,说不定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会主动退了吴家的亲呢!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小杨姨奶奶越盘算越觉得应该是这样!可家里的事却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暗中想,这都是段章氏不喜欢她!是段章氏在暗里整治她!因为她是段老太太的亲族!她在段家老宅里住了好几年,清楚这位三太太不得老太太的喜欢,才说动段老爷带着一家人出去过日子呢。

小杨姨奶奶想,这事不能靠段章氏,还是要靠着段老太太给她做这个主!她就一门心思想给段家老宅那边递个消息,可身上本就没多少钱,不管是在段家老宅那边还是跟段浩方回了这里,她都没攒下多少钱。前来投靠段老太太的时候,家中本就没给她留下什么金银,平常过日子吃饱喝足还没什么感觉,这轮到要求人办事时她就觉得自己囊中羞涩,干托人情吧,没什么人乐意搭理。她花心思赶着做了几个荷包香囊手帕的递过去,也不见人家有多稀罕。大着肚子本就一举一动招人惹眼,她是干着急没办法。

恰好段老太太叫段章氏过去商量,她高兴的几乎要一蹦三尺高!赶快跑到段章氏跟前端茶递水小心翼翼的提着想跟过去到老太太跟前侍候。

段章氏冷言冷语的把她给骂了回来:“那么大个肚子了!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这一来一回路上多少事,要有个好歹老太太也不会轻饶了你!再者说你只要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不比在老太太跟前尽多少孝都好?”

段章氏过年时被这个小杨姨奶奶压着在老宅里抬不起来头,哪里肯再带着她过去给自己找不痛快?翻了个白眼自带着丫头婆子去了,这一去就不见回来。

小杨姨奶奶让段章氏骂回了屋,又有婆子来劝她,说的还是那一套保重孩子,万事都有老太太在,自会瞧着她这个肚子为她们母子着想的。又叫了那生过孩子的媳妇来吓她,说这孩子要掉也是一眨眼的事!可不是说怀上了就可以安心了!就是那七八个月了孩子也是说掉就掉!

小杨姨奶奶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她的亲娘早就不知道在那个土堆里埋着了,老太太把她给段浩方时,那几个派来的婆子也只教她怎么在床上讨男人的喜欢,别哭丧着脸别嚷痛别扫男人的兴,对怀孩子这种事可是一丁点都没跟她提。

她听见那个媳妇跟她这样讲,自己就要吓破胆子,从此连下个床都恨不能长出八只手来扶着自己,再也没提要坐车跑回老宅的事。

又等了两个月,她在屋子里数着日子,肚子一日日渐大,慢慢连屋子都出不去了,幸好那个同屋的吴家妾会照顾着她,帮她拿饭倒夜香,偶尔也会帮她洗个衣裳什么的,她自己的丫头被那些粗蠢的婆子扔到灶下,连过来侍候她一下都不可能。小杨姨奶奶见这个吴家妾都上来奉承她,不由得小小得意,觉得她放着吴家姑娘这么大个靠山不管却特地投到她跟前,必定是连她都不看好那个吴家的姑娘!

小杨姨奶奶在心里猜吴家姑娘的模样,只听说是从小在乡下大院里长大,一定是个粗蠢的笨丫头!听说年纪倒比段二爷小得多,想必是个还没长开的青瓜枣,一定不如她!她又想,要不是托着娘家有钱,段家未必就愿意聘回来!一时又想起她那没给她一点帮助的娘家,居然连分田地银钱都没给她留下点,现在连个好人家都找不着,不由得又怨恨起了死去的爹娘没本事,自己也没个能干的兄弟可依靠!

一时又觉得自己现在总算是熬出了头,不但托着段老太太的福有了人家,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说不定还能再上一步当个正室!就是吴家姑娘日后真进了门,她抱着孩子坐在这里,吴家姑娘只怕也要看她的脸!慢慢又得意起来。

小杨姨奶奶想着日后的好日子,对那个吴家妾说日后只管跟着她过,只要她不挡她的路,懂事又听话,她自然会让她有好日子过!一时又悄悄跟她打听那吴家姑娘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年纪还小?模样长得怎么样?人可伶俐?可那个吴家妾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跟个没长脑子的傻瓜蛋似的!小杨姨奶奶见她那没长舌头的蠢样就翻白眼,既然姐姐是这个样子,想那妹妹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段老爷回来了,小杨姨奶奶竖着耳朵想打听,可连屋子都出不了的她根本什么也打听不出来。除了那个吴家妾也根本没人往她这屋里来,倒像根本不记得还有她这么个人!

小杨姨奶奶本来想着段老爷怎么着也要问她的事,很是好好准备等着段老爷叫她过去问话。可好几日过去,不但没听说段老爷要找她,家里却好像要扒屋子似的折腾起来!打她门前过的婆子丫头都大声的耳语着这是为了迎新奶奶在重新盖屋子呢!

很快就有婆子过来给她腾地方,她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间大屋住了,扯着吴家妾的手说啊呀可真是舍不得你啊,不然你跟我去侍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一边许愿,一边想着先使唤使唤吴家的人,先使着姐姐,日后妹妹进门她也要使唤!

谁知一搬倒给挪到下仆住着的屋子里去了,旁边就是灶房,这下她的丫头离她近了,倒是能过来照顾个一二的,她倒懵了,扯着婆子问怎么不是给她换个大屋住?怎么把她挪到这里来了?是不是搞错了?

婆子不耐烦搭理她,想着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啊?还想住大屋?瞧你那脸白的!你怎么不上天!甩了她的手草草的说这屋子正重新盖呢,要搬大屋也是以后的事,您甭急!说完走了,小杨姨奶奶想着也是这么回事,就暂时安心住在灶下跟一堆脏臭的婆子一个屋,这一住就又是一个月。

这日,她在灶下听说段浩方回来了!立刻把她的丫头从灶房叫回来给她打水净身梳头换衣服!她的丫头从忙得脚不沾地的灶下跑回来,厨房的灶不能现腾出来给她烧水,千辛万苦从外面买了水回来,就在婆子们的屋子里翻出来一个婆子用的浴桶侍候着她洗了个澡,她挺着个大肚子爬进爬出的,好不容易折腾好了,刚穿上衣服,丫头又被灶下的婆子提着耳朵又打又骂的拽回去了,她只好自己梳头整妆,然后就端坐在屋子里等着段浩方来看她或者叫她过去说说话。

从早晨等到深夜,婆子们累得浑身脏臭的回来,见她摆这么大谱坐在屋子里,都捂着嘴偷笑却不去管她,自睡觉去。

一天两天三天,段浩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置办酒席送请柬出外访客,根本没找她。她在下人房里等得心焦,有心让丫头跑到前院去叫段浩方吧,丫头还是个姑娘家,后院里在男主人跟前侍候还成,跑到前院都是男人的地方送信?丫头也打鼓了,这边答应着转头就扔到脑后。她再催,丫头干站着让她骂就是不肯去,问得急了就说灶下忙,溜了。

小杨姨奶奶顶着大肚子开始骂,骂来骂去都没人理她,这会儿还是那个吴家妾过来照顾她,给她送个饭递个水什么的。她一会儿骂吴家都不是好东西,抓着吴家的妾打,一时又抓着那妾的手哭着说好姐妹,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忘不了你!

又过了几日,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肚子往下坠。她担心害怕起来,问那些婆子,婆子们哪个耐烦管她?都说让她去请大夫,她又去叫她的丫头去前院找段老爷或段浩方,丫头在前院后院之间徘徊了两天也没敢进前院去找人,守在了院子门口想能不能撞上一回吧,可大老爷们出入都有人把着门,丫头也没办法,还没靠近呢就被人赶走了,你哪个屋的?看这衣服是灶下的?还不快滚!在这里脏了爷的眼!

有心自己找人去请,可小杨姨奶奶这回犟上了!非要让她去回了段老爷或段浩方,让他们以段家的名义去请大夫叫产婆!

丫头没办法了,她见不着段老爷或段浩方的任何一个,有心找男仆来帮着传话吧,别人问她找老爷干什么,打量丫头的眼神就有些不正经,你一个丫头找男主人干什么?丫头差点让人占了便宜!几天后回来再问小杨姨奶奶,小杨姨奶奶这时下面已经开始流水,不知道是尿还是别的什么。见丫头还没有把话带过去,气得她抓着旁边的木枕就朝丫头砸去!丫头一偏一闪,正撞在额角,顿时头一晕栽倒在地,捂着流血青肿的头不敢吭声。

小杨姨奶奶还在拍着床板大声叫骂。本来她是打算要让段老爷或段浩方过来看一看她的现在的模样好扮个可怜,当然不肯让人先把她要生孩子的事大声嚷嚷出去!她有孩子这件事到现在至少大面上是瞒着的,要是她自己偷偷去请大夫,这孩子和她的身份立刻掉下一层!要让段家去请!让段家用段家老爷或段浩方的名义去请!要让人都知道!她这个孩子是段家主子看重的!是当成一回事的!不是随随便便就生下来的!

第 42 章

既然段家并没有光明正大的告诉四邻街坊,虽然人人都知道,但人人在段家没大张旗鼓的请大家来吃红蛋前都要装不知道。就是段老太太也这样教过她,哪怕吴家不送姑娘过来,段浩方要娶她,也绝没有她挺着肚子进门的道理!那段家就真是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至少这点面子,她还是要的,她不是小门户,她不是便宜丫头,她要脸,她的孩子也要脸,她要生得风光!她要熬到吴家姑娘进门后亲眼看着她生孩子!她要那吴家姑娘等在她的产房外,抱着她生的孩子进宗祠!

小杨姨奶奶汗如雨下,脸色惨白,眼神发直。她的丫头在她的床前,看着她这样害怕的几乎要逃出去。

她倒在脏污的褥子上,抓着潮糟糟的被子的手都在不停的抽筋!

“啊!!!!!!!!!!!!!!!”她惨叫,连喘几声,好像开了闸般。

“啊!!!!!!!!!!”

“啊!!!啊!!!!!啊!!!!!!!”她捧着肚子在只用一块木板搭起的床上慢慢翻着。

丫头浑身吓得发抖,突然看到她身下压着的一块被子渐渐有湿印渗出,连忙捂着眼睛跑出去,哆嗦大叫:“流血了!!!”

段章氏进门时就听说了吴家的迎亲的事已经说好了,日子都订下了,倒是很惊讶,没想到段老爷这回这么能干,居然能说服吴家这么赶着时候送女过门?平常人家要订日子要安排怎么着也要磨个半年一年的。又听说为了让二女儿进段家门,连大女儿的亲事都是赶着办的。

段章氏不无佩服的看着段老爷,称赞他能干!又好奇的问:“这吴家就没问是为什么?”

段老爷正吹得爽快得意,又不肯把自己欠下赌债的事说出来,闻言佯怒道:“什么话!这吴家结了咱家这门亲可是他们高攀呢!当然要他们紧着咱们来才对!”一脸的义正言辞。

段章氏虽然心下狐疑,段老爷这样说她也姑且一听姑且一信。又想可能以前都是自己跟吴冯氏打交道,那女人难缠,段老爷出马自然是跟吴老爷打交道,估计那粗人也不把自己的女儿当回事。这样一想,不免后悔,要是早让段老爷去跟吴老爷谈,她也不至于在吴冯氏那里吃那么多的亏!于是就埋怨了两句,怨段老爷不早点去找吴老爷,倒让她费了这许多事。

段老爷现在听到吴老爷的名字都打哆嗦,想起那一千两银子三分半利的债连夜里都睡不安稳,见吴冯氏这样说,立刻虎着脸教训她道:“这件事是咱们段家做的不地道!是咱对不起人家吴家的姑娘!日后休要再提此事!”

段章氏立刻噤声。

段老爷又小声说:“这吴家姑娘过门后,小杨姨奶奶的事就瞒不住了!她要是哭闹便罢,她要是忍下来了,你平时也多顾着她点!这事说出去是咱家丢人!”

段章氏撇撇嘴,想怎么是咱家不对?是你老娘不对!倒要咱家给人赔礼!口中倒是不敢不答应:“我知道轻重,自然知道怎么哄着那吴家的姑娘!”

段老爷又想了想,说:“吴家姑娘年纪小,你只当多个女儿,万事不要跟她计较!平时也别多管着她,只管宽点再宽点。先把这个坎给迈过去再说!”他说的含糊,指的是他欠吴家的债,段章氏听得糊涂,以为说的是小杨姨奶奶的事,心中不免把段老太太跟小杨姨奶奶又怨上三分,口中答应的爽快,想我收拾不了那老太婆,难道还收拾不了儿子一个妾不成?

夫妻俩正说着话,段浩方来了,好长日子没见着儿子,段章氏眼睛红了。段浩方扮了一会儿孝子,又把特地从南方给段章氏带回来的首饰衣料摆出来,哄了段章氏高兴,刚想提一提这挪屋子卖通房的事,外头一个仆人进来说灶下有人在喊,好像是有个女人要生孩子了。

段章氏的脸立刻黑了,她完全没想到会是小杨姨奶奶,还以为是哪个家里的仆妇,可既然有了身子怎么还让她在灶下住着?就是她不在家,段老爷也该让这人回自己家去啊。在主子家生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段老爷倒是一派坦然,只觉得这种事非常丢脸,怎么好拿到谈正事的正屋里说?又觉得来报信的下人不会看时候,怒道:“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还有什么好报的?扔出去还是送回家去你们不会看着办?家里正在办喜事,这是哪个院子的人干得好事?”他以为是哪个男仆跟丫头媳妇做下的脏事,立刻就要叫人来。

段浩方心中一闪念,想起了小杨姨奶奶,可再一想,要是能借着这趟混水把她给赶出去不更好?端坐一旁装傻。

段章氏立刻叫了心腹的婆子去灶下看,赶着在办喜事前让那女的家人把她接回去,结果婆子回来趴她耳朵边一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她?她怎么在灶下?”段章氏惊讶极了,她临走前小杨姨奶奶好好的住在段浩方的院子里,她转脸看段浩方,是这孩子回来后把她给赶到灶下去的?她倒不生儿子的气,转脸去看段老爷,眼神询问你儿子把你老娘给的人扔到灶下去了,你就没句话?

段老爷见段章氏接手本来以为没自己的事,见段章氏又看自己,也很奇怪的看回去,段章氏无法只得把话说白了,又问:“她怎么跑那去了?”

段老爷这才想起来,当时他只说让婆子们给她挪出去,哪里管挪到哪里去了,事后他也没问,此时段章氏问起,不由得打着哈哈说:“……哦,家里挪屋子,就先让她住过去了。”

段章氏听到这句话奇怪道:“好好的挪什么屋子?”

段老爷看段浩方,段浩方低头看地板,捻着手指瞧自己的指甲玩。爷俩个趁着段章氏不在都做不少事,段老爷把段章氏屋子里一间大屋两间小屋都给腾了出来,墙重新一隔,段章氏的院子小了一半。原来还想再多瞒几天的,这会儿就突然露了馅。

段章氏还要再问,那婆子又说小杨姨奶奶正在嚎呢,怕是要生了!

段章氏立刻把心思都转到这边来,惊问:“这么快?”掐着手指算,也不算快,这都九月了,也该生了。

段浩方一听就一肚子火,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搁怒冲冲的道:“生什么生!就不能让她生!”

段章氏吓了一跳,傻呆呆的说:“……这是怎么说的?生的是你的孩子,是你不让的事吗?孩子要落地这谁管得了?”一说又气了,骂道:“你不想让她生就别招她啊!”

段浩方冷笑:“谁知道这肚子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段章氏一怔,段老爷一掌重重打在桌上大骂:“都住嘴!!越说越没边了!!”又指着段浩方,“好好坐着!”

段浩方跟没自己的事似的往椅子上一倒,摊手道:“这花轿后天就要进门了,她这边要死要活的叫,这传出去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段章氏还在愣,刚才段浩方那句话的意思她还在心中转着。他这是什么意思?小杨姨奶奶不清白?她的脸吓白了!这种事可大可小,但那边还有段老太太站着!她一个当家主母后宅出这种大事就是休了她也没有人能说半句情!

段老爷却想到了吴家,吴老爷和那一千两的债!要是让吴家知道了小杨姨奶奶这会正在家里生孩子,这生孩子谁知道要几天?生得时候长了七八天也有啊!难道这边花轿进门那边妾叫着生孩子?吴家的脸还要不要?吴老爷还不得恼翻了天?

一千两的债啊,还有三分半的利钱。段老爷都不敢去想现在是多少钱了。这就是把他卖了都还不起!

段老爷把这些念头在肚子里转了两圈,拍板:“先把她给送出去!!”无论如何吴家花轿进门前不能让人知道小杨姨奶奶生孩子的事!

段浩方掸掸袍子站起来准备到屋外叫人送小杨姨奶奶出去,至于送到哪里他就不管了,反正他不想再见到她。

段章氏尖叫:“不行!!!”

段家两男人被她吓了一大跳!段章氏跳起来哆嗦着说:“这、这种事怎么能让外人知道!?你们也不嫌丢人?!”要是小杨姨奶奶真偷人了还有孩子了,就绝不能把她送到外面去!一到外头这见的人就多了,保不住那个奸夫再寻过来让人瞧见,他们恋□热一窝去,到时让人瞧见个一二来,那就是泼天大祸!段章氏气得手都在打抖,小杨姨奶奶这是存心要害死她!她是当家主母,儿子的妾却在她管的后宅里偷人生孩子?这种丑事她怎么能脱得了干系?段家那个老太太还不活吞了她?想到这里她就狠不能把小杨姨奶奶推井里去!

段浩方刚小小提了句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段章氏自然就把这话仔细琢磨起来。把自从小杨姨奶奶进屋来的事在心中转了几圈后,倒是信了八九分!别的不说,小杨姨奶奶是一直被她拘在屋子里的!她就根本没见段浩方跟她在一起过!段浩方不喜欢她,也没说哪一夜把她领屋里去,男人都没近身,她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第 43 章

段章氏恼了!好你个下流胚子!偷人还敢怀孩子还敢往我儿子头上栽!胆子也太大了!又想起段老太太以前也没见多疼爱段浩方,只怕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怎么去一趟老宅就突然给他一个妾?老东西不安好心!她这族亲必定在老宅里就不安分!想起那老宅里乱七八糟的人,段章氏一时觉得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

段章氏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段老太太就是想看他们三房的笑话!就是想陷害三房的男丁!她定定神,施施然坐下,阴森森一笑说:“这事你们男人不必管!我来让她安分下来!”

段老爷本来就不愿意伸手去管后宅的事,见段章氏愿意接手乐得轻松。

段浩方倒有些不放心,想再说两句,段章氏冲他挑了挑嘴角,扔下句:“安心吧!误不了你娶老婆!等着花轿进门吧!”说完,一甩帕子,走了。

段章氏从屋子里出来,外面天暗下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悄声吩咐婆子去外头买药来。

婆子小声问:“买什么药啊?”

段章氏站住脚想了想:“有那让人睡觉安神的只管买来!”

婆子见段章氏脸沉着,不敢多问蹑手蹑脚走了。

段章氏去了灶下,却没敢靠近,悄悄躲在旁边往小杨姨奶奶那间屋子里勾着头看,听见那一声紧似一声的惨叫,心中暗恨!瞧着可能就这几天就要生,这不是明摆着给吴家找不自在吗?杀千刀剐万片的贱人!

段章氏回屋子想了会儿,先把那一片的人都赶个干净,叫了几个心腹胆大的粗婆子去把小杨姨奶奶挪到大儿子那个空院子去。大儿子小时就被段老太太要到老宅去养着了,家里虽然一直给他留着个院子,可是一直没人住,里面八间屋都是空的,她就是在那里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又叫人去把吴家那两人看住锁屋里,绝不能让她们往外传信!

一时婆子去把药拿了回来,段章氏自让人去熬,熬好了送过去,一时婆子又回来说小杨姨奶奶把碗打翻了。段章氏大怒,又不肯自己过去,叫来婆子吩咐两句后仍坐在屋子里等。

小杨姨奶奶正痛得天旋地转,忽然被人抬着换了个地方,一见这屋子摆设就是主人的屋子,想那段老爷还是段浩方终于要给她脸面了,心就先松了一大半。见人捧了热药汤来,胆气一壮伸手掀翻!大骂大叫起来,口口声声嚷痛嚷她要死了!又抱着肚子哭喊我的儿子啊娘的儿子啊你爹还没见过你的面呢这就有人要害死我们娘俩了!她一下子涌出了力气,一屋子婆子倒制不住她。她有心把事闹大想引段浩方过来,既然屋子都给她换了,必是段浩方知道她吃苦受罪的事了!她一边指着这群婆子大骂日后老娘风光了必定要治你们!一边大声叫骂污言秽语不绝。她在灶下住了几个月,别的没学会,灶下婆子们的脏话倒是学了个十足。

一屋子的婆子都躲着她,掩面又是嘲笑又是嫌恶。

段章氏的婆子进来一见这副样子,也恶心她,少不得要按下性子过去劝。小杨姨奶奶在段章氏屋子里不少日子,自然认得此人,一见倒哑着嗓子问:“可是娘回来了?”

那婆子嘴角带着笑,心里早骂起来哪个是你的娘?也不瞧瞧自己个的身份!还真以为是二爷的老婆了?不过是个下贱人罢了!

婆子坐到她床前,一边连声喝斥那些婆子去打水给小杨姨奶奶擦洗梳头换衣服,又说这赶紧给换上新被子倒水来,倒是给了小杨姨奶奶足够的脸面。

小杨姨奶奶觉得有人撑腰,拉着婆子的手开始掉泪,一时又骂又哭又求又许愿一通折腾。

婆子嫌她难看,又不敢抽回手,只管左耳进右耳出。一时让人侍候了她梳洗干净,又捧来药汤,小杨姨奶奶眉毛一竖还要发作,婆子赶紧小声劝她说姨奶奶休动气,我是知道你的心的!

小杨姨奶奶拉着婆子的手泪搭搭的喊陈妈妈,我心里难受啊……

婆子拍着她的手温言道这吴家姑娘就要进门了,九十九都拜了难道还差这一哆嗦?只要那人进了门,你这边风风光光生下孩子,日后这屋里还不是你拿大的?何苦这时闹得大家不痛快!

小杨姨奶奶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想趁机拿一拿架子,她不趁着肚子里有孩子的时候摆谱,若生下来不是个男孩,这谱再摆就没人看了!趁着现在让大家都知道她的厉害!就是这一次真不是男孩,也要让人不敢小瞧她!

她打着这样的主意,等了这几个月,好容易见有人理她了,当然要把架子作足!

婆子怎么会不知道她这点小心思?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这种小把戏婆子可不会看在眼里!见她识劝,婆子又说这一家子上下,老太太、太太、老爷个个都为你盘算,就连二爷也为了你去跟吴家说让那家的姑娘早些进门。这一堆人都在为你忙活,你怎么这会倒自己不清楚起来?闹得坏了事,吴家毁了亲,且别说上面几位的心意都给你糟蹋了,误了你肚子里这个的前程可怎么好?

小杨姨奶奶张着嘴抢白道:“就是吴家那个不进门,那不是还有我呢吗……!”

婆子腹中冷笑,瞧你那造化吧!就知道你个小蹄子打着这个主意呢!面上倒是一副着急样子连天喊道我的姑奶奶活祖宗!你怎么倒糊涂起来了!你这个样子怎么上花轿拜堂啊!都这会儿这一条路早就走不通了!

小杨姨奶奶回过味来,捧着肚子呆道对啊,我这样不能拜堂啊……

婆子拍着她的手说对啊!姨奶奶,你明白就行!一边让人端药来递到她嘴边。

小杨姨奶奶看着眼前的药碗,颤颤接过,心中惋惜。要是段二爷早回来几个月就好了,那时她还没显怀,就可以拜堂了。

婆子在一旁小心翼翼推着碗看她喝下去。

小杨姨奶奶不知不觉把药往下咽,倒没尝出味来,心中仍在想要是早几个月,她也可以拜堂,也可以上花轿了。早几个月,她就可以正经嫁给段二爷了。

断断续续一碗药喝完,婆子眼睛不错珠子的死盯着小杨姨奶奶,约有小一刻钟,见她眼神渐渐发直,怔怔的不再说话。

小杨姨奶奶只觉得身上突然变沉,一寸寸向下滑,歪在床上,药碗似有千斤重,从手上缓缓滑落。

婆子赶紧接过来,见她眼睛渐闭,凑上去小声叫姨奶奶?姨奶奶?见她没反应,毫不客气的上手照脸上拍打,几下后见她一副死猪样,松了口气。

旁边的婆子蹑手蹑脚围过来,都问这婆子这喂的是什么药?婆子笑:“什么药?让她安生的药!喝了就睡觉!睡得沉了她就不叫唤了!”说着又上手拍,“瞧瞧,安生了吧?”

自有婆子上手去试,见她果然不动,立刻笑着狠道:“什么臭东西?还真拿自己当主子看了!”几个婆子围上来占个便宜打她几下出出刚才被骂的气。

段章氏的婆子容她们打了会后叫住手,说:“看好她,这药见她醒就煎给她吃,吃不了就灌!横竖不能让她误了前边的事!”

几个婆子都干脆的答应着,转脸就把小杨姨奶奶的丫头叫过来,那丫头脸上头上还带着血,吓得白惨惨没一点颜色。婆子们交待她照顾小杨姨奶奶,又指着堆在桌子上的药包让她煎给她吃,丫头连忙答应下来,等婆子们出去后悄悄过去看躺在床上的小杨姨奶奶,手哆嗦着伸到她鼻子下去试,见还有气才松了口气,搬个凳子坐到外屋去,时不时的勾头看里屋躺着的她一眼。

丫头得了婆子的交待,一日照三餐给小杨姨奶奶灌药,她个不懂事的丫头也不知道这药是怎么个东西,只管一包药全倒进瓦罐里,加满水熬到剩一碗的分量后倒出来,再到屋子里给小杨姨奶奶灌下去。见小杨姨奶奶喝了药后也不嚷痛了,也不喊了,也不打人了,只是昏沉沉的睡着。丫头就觉得这药真管用,更加用心的熬。

前院里段家正在办喜事,满院子的大红色挂得到处都是。

吴家送嫁妆来的时候,极显眼的十几大车家具几乎快占满段家门前的半条街,亮晃晃招摇过市。赶车的都是吴家人,自然早得了吴老爷的吩咐,只管慢吞吞的向段家挪。段家前门前后左右几条街的人家都出来看热闹,个个啧啧称奇!

这个说吴家好大手笔!

那个说段家老二好福气!

再有人提起前几个月吴家大姐出嫁,那场面气派啊!只流水席就摆了十天!

大家都传啊,这吴大地主真是有钱人啊!瞧人家这嫁姑娘,真是金贵人啊!

段章氏在屋子里听得热闹,又是好奇又是不甘。这吴家这么摆着给吴二姐作脸,日后这新媳妇进了门,她这个婆婆真能压得住她?一时又想那长龙样的嫁妆,心里痒痒的想着这新媳妇有钱,她也能跟着沾沾光。

段浩方穿得一身光鲜站在外头迎,见了吴家管事也不拿架子,段老爷也迎了出来,见了吴家的管事也是浑身骨头没有二两重,陪笑拱手好不亲热。

嫁妆招摇了半天,终于抬进段家,陪着来的自然是吴冯氏身旁的冯妈妈和吴二姐身旁的两个婆子,姑娘要进门,这些婆子要先来给姑娘安排一下,探探路。

冯妈妈去见段章氏,先把礼送上后又说了一车的好听话,这才把吴二姐身旁的两个婆子叫过来。

段章氏收了礼物脸上自然好看,这婆子先来也是规矩,叫上前来打量了一下,倒有些吃惊。

冯妈只装看不见,指着一个说:“这个姓胡,太太只管叫她胡婆子就行。”

段章氏就见一个面容严肃一丝笑模样也没有的婆子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瞧着作派倒像是大门户里出来的。她对着这么个瞧着就吓人的婆子倒说不出什么来,只笑了笑让站到一旁。心里想吴冯氏可能是瞧着吴二姐年纪幼小,所以派这么个人来帮她撑场面震住底下人的。

冯妈妈又指着另一个说:“这个姓吕,太太叫她吕妈妈吧,在姑娘屋子里专管针线的。”

段章氏刚才就瞧见她了,看着她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不顺眼。见她上前磕头不禁皱了眉问:“你针线上好?”

吕妈妈特意穿了件不起眼的灰布衣裳,连头都只是简单挽了个髻,一朵花一枝钗都不敢戴的,出门前找了点黄豆磨成面拍在脸上。就这还是让段章氏不顺眼了。她立刻规矩的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响头,在吴二姐的屋子里时,也得了教训别动不动就掉泪,扭扭捏捏的说话,这样最不得人的喜欢。可她这身作派是打小妈妈教的,几个女儿都是这样学着长大的,妈妈甚至要求她们走路时跟着那随风的柳条摆着学,腰要扭得好看才行。一时半刻也改不掉,不过好歹她现在抬眼看人倒是不会跟之前似的总挑着眉梢偏着脸笑了。

段妈妈见她这头磕得实在,又见她抬脸说话时还算可以,想着可能是自己多了心吧,倒也不愿吴家姑娘还没进门,就传出她为难她屋里婆子的话来。挥挥手让这两个人下去。

冯妈妈赶紧让这两人出去照管着屋子里摆嫁妆的事,她就在段章氏跟前陪着段章氏闲话。

胡妈妈和吕妈妈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笑着走进段浩方的院子,家具什么的还摆在前院让人看,给新嫁媳妇长脸。她们两个要先把段二爷这院子里给摸熟才行。

领她们两人过来的是段章氏那里的一个小丫头,胆怯怯的连句话都不敢说。胡妈妈天生不会笑,见了小丫头更是自持身份鼻孔朝天。吕妈妈倒没那么多讲究,一路走来哄着小丫头说话,进院子前就把小丫头嘴里段家的事哄出个七八分来,连段章氏屋子里拿捏着段老爷最喜欢的一个通房叫月蝉的都给套了出来。

胡妈妈肚子里笑,处得长了倒不觉得吕妈妈讨厌。她那身作派也是从小养她的妈妈教的,人倒小心谨慎,平时也不爱传个闲话拔个尖,有点什么事跑得也快不可惜力气。二姐屋子里三个婆子个有个的用处,胡妈妈对吕妈妈挑了挑眉,紧几步走到前面去,让她继续哄小丫头说话。

吕妈妈从身上摸出个精绣的香囊,问小丫头说:“我以前有个心疼的妹妹叫棉花的,听说早几年就过来这边了,这么巧我正好来这一趟,不知她现在在哪个屋子里呢?姐姐告诉我,好让我们姐妹见一面。”

第 44 章

小丫头收了香囊就舍不得撒手,吕妈妈在针线上的确有一手,那香囊还是从二姐的衣裳角边省下来的料子缝的,一瞧就好看。小丫头攥着香囊才想起吕妈妈的话,她结巴着说:“棉花姐姐倒是就在这屋子里,不过今天倒是没见着她,昨天的饭都是让人带回去吃的呢!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好了?”

吕妈妈和胡妈妈一听就眯起了眼睛,姑娘这就要进门,早前送过来的人就不好了?说出去谁信呢!

小丫头领着胡妈妈和吕妈妈进了段浩方的院子,迎上来的就是一身妇人装扮的兰花。瞧这大丫头颜色鲜嫩梳着妇人的头,胡妈妈和吕妈妈这眉角就跳了下,脸上倒是带着笑迎过去。

兰花先蹲了个福,自称道:“奴婢在二爷屋子里作事,两位妈妈称我容贵家的就行。二爷前两日给奴婢赐了个名叫兰花,说是跟新奶奶屋子里的各位大姐姐们一个样的。二位妈妈别嫌弃,屋子里请。”干脆利索的说完侧身矮腰带路。

她这番话一说,二位妈妈的脸色就好看了。胡妈妈笑了笑走在前头,吕妈妈倒亲近样的跟兰花说:“我有个亲近的妹子,听说在二爷的屋里,叫棉花的,大姐姐可知道?”一边说一边塞给她一个荷包。

兰花没提防她的手这样快,想再塞回去这旁边人却太多,手里一捏荷包里最少是五六个大钱。倒有些舍不得塞回去,一想这是新奶奶跟前的婆子,这个礼不收倒得罪人,干脆一笑掩在袖中,边领着吕妈妈向里走边小声说:“棉花在二爷屋子里,可昨天晚上让那边屋里给叫走了,听说是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一边说一边扬下巴指着段章氏那边。

吕妈妈见她这样识趣,也笑道:“姐姐好心,我那妹妹打小身子就不好使,在家时病了就要喝我给她熬的甜汤。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让我给我那妹妹送碗汤过去?”一边又往兰花手里塞荷包。

兰花这回可机灵,连忙推开笑道:“这是哪里话?日后都是一家人了。棉花是个有福的才有妈妈这样疼她的好姐姐,我可真是眼气!妈妈不必再说,过会儿这边差事了了,妹子我领妈妈过去!”

说着两人也进了屋,吕妈妈跟胡妈妈对了个眼色,胡妈妈点点头,吕妈妈扯着兰花说:“好姐姐,我那妹妹性子怪,我可一直是提着心的!”

兰花一见,倒有些打鼓,段章氏那边为什么突然关着吴家的两个人她只能猜出个一两分,但吴家的这两个婆子要是找着了人再问出个什么来她可兜不住。眼珠一转,笑道:“既这么着,我也不误妈妈的事。这就叫个小丫头领你过去!”

领过去是简单,这婆子能不能摸进段章氏的院子就是另一回事了。兰花爽快的招来一个十一二的小丫头,伏耳说了两句后对吕妈妈说:“妈妈跟她去吧。”

吕妈妈笑着跟小丫头走了,兰花一转脸就看到胡妈妈正站在屋子当中打量着这间屋子,比起一直脸上带笑的吕妈妈,她倒有些怯这个胡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