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郁承低头笑了声，“还好你没摔到，要不然真的是沉没成本了，赔了——”
他声音一顿，许如跟着呼吸一滞，“什么？”
“没事。”他换了话茬，“今天让你过来的事情，赵校长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舅舅也没说什么，大概也知道我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吧，没有叮嘱什么话，”许如喝了口茶，“其实我坐在这里，也不知道应该跟你谈什么。资金出问题，我真的想不出办法，我只是一个英语老师。”
邵郁承面前的杯子空了，许如给他添茶。
她握着茶壶的手纤细素净，指甲透着粉，半月痕弯弯的有点可人，邵郁承看了一会，问：“那天在咖啡馆门口遇到的男人，是你什么朋友？”
许如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正凝着她，目光幽邃。
“是我的相亲对象。”许如说。
“认识多久了？”
“上一回是第一次见面。”
“你觉得他怎么样？”
“…挺好的，你为什么——”许如想问他为什么对她的事这么感兴趣，今天来不是为了谈正事吗？
“打扰了，这是二位点的口味虾，请慢用。”服务员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
话题暂时搁下了。
许如见他吃了几只虾以后没有提资金问题的意向，便主动说：“其实如果真的资金不足，项目先这么放着也可以，冬季施工条件艰苦，还会加重雾霾，等来年春天再开工也不迟。”
“是啊。”
“…”
“许如。”
许如剥着虾的手一顿，“嗯？”
邵郁承叹了口气，语气跟叹气声一样无奈，“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资金问题，温故楼的建设不会贻误，我只是找个借口跟你吃个饭而已。”
许如心口一跳，虾壳刺了一下指腹，微微有点疼。
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故意找你帮忙、说要请你吃饭却被你拒绝，我只好去找赵校长。我跟他说大龄男青年想追个人不容易，如果有必要的话就配合我演场戏。赵校长活到这把年纪，恐怕也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请求，还是要配合别人骗自己的外甥女。”
许如脑子有些混乱，原来邵郁承是故意找她做数学题。她胡思乱想，手上的动作便没留心，虾壳剥开的一瞬间，有一束汁液“呲”地一声往邵郁承身上飞去，溅在了他的西装袖口跟手背上。
许如赶紧把虾丢进面前的小碟，从旁边飞快扯了几张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起来，袖口的擦完了又去擦手背，那力道一点不含糊，很快将邵郁承的手背搓红了一片。
邵郁承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老子跟你有仇吗？”
“对不起对不起，你的西装挺贵吧？”许如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跟着聂昌的几年她窥见了上流社会的冰山一角，衣服什么价位，她看一眼心里就有底了。
“西装挺贵吧？”邵郁承重复了一遍，“许如，你再这么擦下去，我的手就废了。”
许如赶忙停下她的“辣手摧花”。抱歉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服务员又推门而入，这回将剩下的三样菜都端了上来。
包厢里气氛尴尬，服务员眼神在他俩身上来回逡巡一圈，赶快出去了。
刚刚的纷乱过去，许如低着头吃菜，却被另一种情绪占领，心怦怦跳。
邵郁承说…他要追她？
可今天之前，他们见面的次数满打满算也才三回。
许如这会已经完全没有了吃第一道菜时的自在，筷子都不好意思往邵郁承眼前伸了，仿佛那是给他的什么暗示一样。她只对着自己眼前的那碟吃。邵郁承就眼睁睁看着她面前那道菜被吃掉了一半，碟子中间很清晰的一道线，线这边的菜几乎没动过。
今天的刺激已经够了。邵郁承不打算再多做什么逼迫她。
吃完饭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钟，迎面开过来的公交车，头顶的路数指示灯都已经关了。
“送你回去吧。”邵郁承长身玉立在车边，“这边比较偏僻，出租车不好打。”
“不用了，”许如摆手，“你快回去吧，我可以用软件叫车。”
他笑了一下，站在萧索的街灯下，一手扶在车门上说：“许如，为人师表，要学会抵制浪费。”
许如：“…”
回去跟来时一样沉默，车厢里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明明她也没表示什么…
可是他自己在乐个什么劲儿？这一路上，邵郁承嘴角的笑意就没散去过。
车子就要开到小区门口时，许如才忽然惊醒似的，赶紧让他停下车。
“怎么了？”他声音温柔带着笑意。
许如看了不远处的高楼一眼，面色为难地说：“我在这里下车吧，上回老太太气病了，我怕被她看到，又要生气。”
提起老太太，邵郁承脸上的笑意淡去很多，“嗯，你上去吧，回家早些休息。”
“你回去开车慢点，注意安全。”许如嘱咐了一句，推开车门。
她右腿迈出去了又收回来。
邵郁承扬了扬眉。
许如手里握着手机，偏头看他，“加个Q吗？”
邵郁承一愣，笑了下，“我很少用Q了，生活、工作都一般只用微信。”
许如想到他荒草丛生、干巴巴的朋友圈，大概他是那种注重隐私、不易外泄情绪的人吧。
她垂着眼睛，显得有点失落。邵郁承心头起了一丝异样，情绪去得也快，低声报了几个数字，“加一下吗？”
许如听到他报的数字，好像比刚刚又泄气一些。
“算了，有微信也够了。”
她这次没有迟疑，下车关上车门转身往门口走。
“等下。”
许如脚步一顿，回身的时候见他从车窗丢出来一样东西，下意识地接住了，她诧异地望着他。
邵郁承轻咳一声，“送你的，自己串的手链，不值几个钱，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没收到。”
“…谢谢。”许如打开手中小盒，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条潘多拉的手链。
“走了。”邵郁承冲她点了点头，迅速将车子开走。
手链的珠子，嫩黄色主打，很少女很清新。
可真好看啊。
她将手链小心揣进口袋，转身上楼。拿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脚步因为手机上的短信而顿住。
是林清山发来的短信，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了。
——“买了两张明天下午三点钟的电影票，不见不散。”
、第七章
第七章
看完短信，许如的心咚咚跳着落回原地。她好像被邵郁承突如其来的坦诚冲昏了头，连自己如今的状况都抛之脑后。口袋里还装着他送的礼物，跟方才莫名其妙的好情绪一起压得她步子变沉重。
尽管有相似的巧合，但邵郁承不是那个人。
她现在态度不能摇摆，得对林清山负责，虽然二人现在还没生出什么暧昧，但总有个先来后到。
还有老太太那里…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邵郁承。
许如只觉得刚刚的喜悦被楼道里的冷风吹散了，连礼物都变成了烫手山芋，她得赶快退回去才好。如此想着的时候，电梯也下来了。
到家以后，没在客厅见到人，许如在门口换鞋，手慢慢变得热烘烘的。
“阿姨？”她朝屋里喊了一声。
地板上传来轮椅碾过的声音，老太太从窗边推着轮椅过来，抬头看着她。
许如因为老太太的目光，心头一紧。
“许如。”老太太喊她，声音有点哑。
为这不同往常的称呼，许如心如明镜，张了张嘴说：“张嫂呢？”
“我让她回去了。”老太太仍旧盯着她，“你今天晚上不是说有公事出去谈？”
许如低声：“嗯，谈完回来了。”
“谈得怎么样？”
“…问题都解决了。”
“是吗，那就好。外面天冷，洗个澡早些休息吧。”
许如点点头，她感觉老太太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但老太太只字未提邵郁承的事，她也不便说出实情。
洗完澡，许如回复林清山的短信：“好，到时候在哪里见？”
林清山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事情谈完回家了？”
“嗯，回来有一会儿了。”
林清山没再多问。“我买了《极速之巅》的票，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许如连忙说：“我平时也不爱出去，有的看就满足了，我不挑剔。而且林先生很有眼光，挑的影片应该差不了。”
林清山在那头笑了一声，“为什么我感觉你的夸奖听起来这么悦耳。”
许如被他讲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我说的都是真话呀。”
林清山不禁想象着那头的人露出小女儿神态的模样，他听周杉说，许如脾气特别好，几乎不会跟人急，天生就适合当老师、跟熊孩子们斗智斗勇。他跟许如慢慢接触了以后发现确实如此。
又闲聊几句，互相问安以后挂掉电话。
许如呆坐着床边，嘴角、眼中的笑意都渐渐淡去了。跟林清山聊天很轻松愉快，可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越去细想、心里就越难以平静。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瞬间回神。
是邵郁承发来了微信：早点休息，晚安。
看样子，他刚刚开车到家。许如握着手机，迟迟没回复。她想到很多，比如她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反感他，是因为他跟聂昌相似的眼睛，还是因为他养的狗的名字跟那个人的一模一样？如果是前者，她不该放任这份感情继续，他会是聂昌的替代品，如果是后者，他又成了自己当初夭折的少女心事的寄托，对他不公平。
而且他们，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在一起。
不会有好结果。
琢磨了好一会，许如才回：谢谢你的礼物。但是我感觉我就这么收下实在不合适，礼物太贵重了。我跟林先生已经有进一步来往的打算，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讲真话。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把礼物送回去吧，或者你给我地址，我邮寄过去。
发完以后，她内心忐忑。
一秒、两秒…几分钟过去了。
邵郁承的回复终于过来：许老师年纪轻轻，没必要给自己没来由地加那么多负担。我送你礼物不是在强迫你接受我，而是我开心、乐意这么做，你跟林先生也是刚刚认识，比认识我还要迟一些，你现在谈对他的感情还为时尚早。更何况，我相信林先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会介意你在我们之中择优选择。还有，礼物送出去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如果真觉得给你压力了，就先丢到什么角落，眼不见为净。
许如一字字地默念完，脑子里一瞬间又变得乱哄哄。他让她别有压力，她反而压力更大，她何德何能，让他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说出这番话来。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打了三个字：对不起。
发出去以后逃避一般将手机关机，把手链收进抽屉，关灯睡觉。
第二天开机的时候，手机没有邵郁承的微信，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昨晚没睡好，许如起床望着镜子里气色欠佳的人，轻叹了口气。
下午许如早早地出门赴约。
林清山今天没穿西装外套，黑色大衣里面一件深棕色的毛衣。他远远地看到许如过来，冲她笑了笑。
“又这么早。”许如也笑。
“习惯了。”林清山将手中的电影票递给她一张，偏头看看四周，“买爆米花吗？要喝什么热饮？”
电影院的热饮只有咖啡跟奶茶，许如要了杯奶茶，林清山提着一杯咖啡。检票口已经排了几个人，两个人一前一后过去，排在队尾。过了会，身后忽然有人喊了句“许老师”。
许如回过头，陈泽满脸惊讶，“好巧啊许老师，您也来看电影啊。”
许如点了点头，看到跟在他后面的于莎，于莎见到她挺不好意思，小声喊了句许老师，便缩在陈泽身后不动了。这种时候，许如也只能装作不知情，只当他们是好同学好朋友。
陈泽发现了林清山，他性子活泼也藏不住话，直接就问了许如，“许老师，男朋友吗？”
许如正不知该怎么说她跟林清山的关系，林清山已经冲陈泽点了点头，“你好。”
“哎，师爹好。”陈泽嘴巴跟抹了蜜一样，许如微皱了下眉头，转过脸看到林清山满面笑容的样子愣了下，没再纠正。
开始检票了，许如跟在林清山身后，进了放映厅。
他们的位置在第六排中间，两边已经坐了一男一女，林清山很自然地挨着男士坐下，许如也坐下来，把手机调静音。
电影一开始便是激烈的枪战，男主角逃走后去了酒吧，去见他心爱的女人。
林清山低头给她的奶茶插上吸管、递过去，许如轻声道了谢。
男主角为了跟女主角约会而辞去危险的工作，当他口中说着，我只是一个爱冒险的人，而你值得我去冒险，就一次约会而已，答应吧，许如忽然就想到了邵郁承。想他为了骗自己吃顿饭绞尽脑汁。
她在座位上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林清山低头问：“怎么了？”
“没事。”
后面的电影，许如一直看得有些走神。
电影播完，灯光大亮，林清山接过她的外套，等出门了又随手捞过她的包，许如将外套穿好，“谢谢。”
林清山笑笑，“为什么要跟我这么客气？”
许如叹了一口气，“也是。”
她拿出手机看有没有未接电话或短信，这些倒是都没有，不过QQ群里却很热闹，她点开看了看，他们讨论的还是她。
往上翻了翻记录，原来是陈泽在群里说看到她来影院看电影了，还是跟男朋友一起，“郎才女貌，跟我们小许很般配。”陈泽也没顾忌她就在群里，直接就称呼她小许了。下面跟了一群求“师爹”照片的，陈泽欠兮兮地说：“没拍，拍了也不给看。等哪天小许带男朋友去学校，你们不就见着了吗？”
年纪这么小，竟然如此八卦。许如心里感叹一句。她跟林清山现在还远远算不上男女朋友，但对学生解释又显得大惊小怪，她只能暂时放任。
“许老师！”陈泽跟于莎这时都出来了，跟他们打招呼告别。
许如多叮嘱了句，“把于莎安全送回家你再回去。”
“好的，许老师再见，师爹再见。”
于莎也羞涩地冲二人挥手。
看她跟学生挥手告别，林清山嘴角始终带着笑意。她回过头来他便说：“我在桂檀居定了位子，现在过去吗？”
“距这里远吗？”许如对这一块不熟悉。
“开车二十分钟。”
她看了眼时间，“那走吧。”
桂檀居周边是寸土寸金的地带，林清山已经定了位子，许如不好扫他的兴，但心里一直暗暗计划着一会要在他之前付钱。
这家在A市也算有名，慕名前来的人不少。服务员领着他们去了靠里的隔间，虽然比不上包厢清静，但胜在环境优雅，隔间四周由竹子编成，乍一看像只精致的鸟笼。许如仔细看了看，林清山已经点了几道招牌菜，又问她想吃什么。
“我都行。”
“嗯，”林清山沉吟了一下，将菜单递过去，“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我不知道你们女孩子的口味，不过看起来这家店的菜味道偏甜。”
许如接过菜单看了看，发现还真是这样，每样菜都有水果，让人觉得像黑暗料理，但是好口碑肯定不是白来的，许如看着菜单上的图，选了样子最好看的两道。
等菜上来的时候，林清山这才忽然想起来似的问她：“看电影之前，我没跟你的学生解释清楚，没关系吧？”
许如一怔，摇摇头，“没事。不过那孩子藏不住事，已经把遇到我们的事情发到班级群里了。”
她语气有点无奈，林清山笑了笑，“我挺羡慕你的。”
“为什么？”
“做老师还不好？每天面对那么多年轻单纯的灵魂，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吧。”
“这倒是，我做了老师以后觉得很幸运，高中算是人前半生最耀眼的日子了，心里只有一道门，全力以赴，挺好的。虽然课上是我教他们，但其他的事情，我感觉他们教会我比较多。”
这家店上菜很快，五个菜摆满一桌，颜色都很饱满像用了美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