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漾笑的欢,眉目之间,全是疼溺之情。

宁敏侧眸看着,小姑姑一颦一笑,显得妩媚多姿。

这样一个女人,却至今未婚,也不生子,这是为什么?

“小姑姑,您这么喜欢孩子,怎么没有找个人嫁了,自己生几个?”

车子猛地来了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那一脸的笑容也一下子凝滞了,似有苦涩自她眼底溢出来,那么的深浓,就像那在清水里化开的浓墨,分外的抢眼。

车后,有车子,哔哔哔的按着喇叭。

“抱歉,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了?”

宁敏轻轻说,通过后视镜,往后瞄了一眼,车已排起长队,交警正往这边走过来:

“小姑姑,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佟漾点头,在交警想要敲门时,启动车子,往南开去。

一刻钟后,她们来到了一座花园。

这座花园名为七锦园,园中遍植奇花异草,有供暖花坛,很多只有春夏才能开放的花,都能在这里找到它们的身影。几十年来,这里是最最吸引市民过来散心漫步的地方。

今天天气暖和,花园里人很多,附近的居民都推着婴儿车出来走动,年长的一些个大妈大婶还在那里跳舞,处处都有欢声笑语。

“很久没来这里了!”

佟漾的神情有点恍惚,幽幽叹了一句。

“以前姑姑常来么?”

“嗯!曾经有一段日子,我就住在这附近!”

宁敏一怔,四下环望,这里黄金地段啊,寸土寸金,不远处就有一个出名的高级别墅区,里头一套简单的小别墅动则几千万,复式的高达上亿。中下层的住宅区,几乎很难在附近找到身影。

这边这个七锦园之所以会被打造的像一个四季如春的世外桃园,原因之一,就是这附近的所有物业主每年都会上交一笔可观的物业费。

“姑姑,能冒昧的问一句么?”

宁敏轻轻的道。

“什么?”

“您以前叫什么名字?”

宁敏认定,这绝对是一个有着惊天故事的女人,要不然,也不会成了如今的佟漾,嗯,也许还会和谨之父亲之死,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以前的名字?”

佟漾咬着字,怔忡了一下:

“三十二年不用了!忘了!”

显然是搪塞之词。

“小姑姑,既然忘了,为何三十二来一直没有另觅良人。为一个男人而孤独了一生,您觉得这样值吗?”

宁敏猜,她肯定吃过男人的亏,并且至今没有把那份感情彻底的从生命里拨了去。

“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丫头!”

佟漾叹息,回眸睇着宁敏,抚着手臂,想了想,才唏嘘的说道:

“我不能再生了。倒也谈过两个,可都因为我不能生,终于还是断了往来。后来,我想通了,不再找。女人不是非得找个男人才能过日子的,这些年,我其实一直过的挺好。”

宁敏呆了一下:“怎么会不能生?”

佟漾想了想,思绪就像跌入了记忆,久久不语,痛楚之色在眉目之间飘荡。

在她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她终于还是吐出了一句:

“我…有过一个孩子,比小佟大六七个月。我生他时,出了意外,不能再生了。”

“孩子呢?”

脱口问出来之后,她就后悔了。

果然,下一刻,佟漾低低答了一句:

“夭折了!霍家害死的。”

并不意外。

谨之说过的。

宁敏看着她那张显得异常坚忍的脸孔,突然很心疼她。

“是被车子辗碎的!我也差点死掉,一把火,烧了我的屋子,脸孔被烧伤,是长乐拼了命的救我,之后,那些人把我和长乐梆了去…最后,长乐死了,我捡了一条命,做了佟漾。”

“长乐?是霍长乐吗?霍家三公子。”

宁敏捡着重点问。

“对,霍家三公子。现在你应该是知道了对吧…其实谨之才是不折不扣的霍家继承人。霍长安和霍长平,根本就不是霍建国的亲生儿子。可叹一代政治伟人,传奇似的一生,一直被人颂扬,可在私事上,他不折不扣就是一个失败的角色。”

这话又令宁敏一呆,急叫了一句:

“等等,您说什么?霍长安也不是霍相的儿子?”

“对啊,这就是堂堂首相夫人最最高明的地方。”

佟漾冷笑了一个。

宁敏听着觉得脚底那是一阵阵发冷:霍家的关系,怎么就这么的复杂?

两个人转过九曲走廊,绕过一个转弯,正要往一处向阳的阁楼走去,忽,佟漾顿住了步子,温润的眼神因为眼前看到的人而脸色一下发冷。

宁敏抬头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人是霍长安:他独自一人走在道路上,手上还摘了一大捧的玉兰花。步子稳稳当当的。神情寂寂,不知在想着什么。

“霍部长!”

宁敏站定,轻轻叫了一声。

霍长安听见,抬头,转道迎了过来,冲她们点了点头:

“真巧。过来游园吗?”

“嗯!逛逛!”

“是该逛狂,这里风景奇秀。”

“您怎么来这里了?”

这个时候,是他的上班时间。

不光来了,而且不带任何保镖。

“哦,我来摘一些花!”

因为想去祭一个人。

那花是她平常最最喜欢的一种。

宁敏为之一怔:跑这么远,放下工作,就为了一束花么?

这时,佟漾很突然的冒一句话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以为你祭拜了,你就可以推卸责任了么。霍部长,这辈子,你都不该被谅解。”

声音冷的让人牙齿打架。

霍长安不由得转头深深睇了睇这个身份极度神秘的女人,很好奇,她既然不是佟漾,何以会对他满怀恨意?

“你怎么会知道我想去祭拜谁?而且还不该被那人谅解?”

他的话里藏着陷井。

佟漾咬了咬牙,没有接话,而是拉上宁敏走开了。

每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她心里就有止不住的恨意冒出来,无法渲泄,不得纡解。

霍长安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眼底有异样的光,在闪耀。

他嗅了嗅花,那份香,幽幽然,渗入灵魂,挑之不去,深深的就刻进了他的生命里——

有个声音在记忆里喊着:

“阿缇阿缇,你就是我的白玉兰。”

阿缇笑吟吟而问:“白玉兰代表最纯洁自然的爱。亲爱的,你能给这份爱一份归依吗?”

他回答不了。

一直以来,他知道她是爱他的,他也知道,她是渴望婚姻的,他更知道,她盼着他能给她一个孩子——可惜,他爱她,却不能给她婚姻。至于孩子,他觉得不是时候。他让她等。他尽一切力量给她想要的。但最后,他失约了——

“先生,还去陵园吗?”

秘书在身后问。今天并不是祭日,可他们的长官还是让他推掉一些行程,跑来这里,亲手摘了一些玉兰花,为的是去祭一祭那个已经死了三十二年的女人——

其实,那是一个衣冠冢。

“去!”

他转身迈步向出口走去。

另一外,佟漾找了一处温暖的亭台,坐着。

宁敏看到了,她的表情呈现出一种恍惚之态,因为霍长安。

那种情绪,爱情交织。

虽然,她竭力掩饰着,可她还是看出来了。

因为她也曾有过这样一种情绪。

她若有所思了一下,想到了一些过去听说的事,不由得轻轻问了一句:

“小姑姑…你…你该不会就是当年被烧死的钟缇吧…”

佟漾的身子,一刹那间僵硬。

她想,她是猜对了!

这时,宁敏的包包里传来了来电声,有点傻眼的她,又巡视了姑姑一眼,这才从包包里抓出手机,一看,是郝军的来电。

“郝军!”

“你有空吗?”

郝军问,语气显得有点急躁。

“怎么了?”

宁敏的心,急跳了几下:“启航发生什么事了?”

“霍少昨儿个吹了一夜的海风,今天高烧不退,却把自己锁在了房里。我劝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去医院。宁小姐,我想请你过来劝劝他…他从来最听你的话…以前,他是工作狂,也只有你可让他遵守作息表…”

郝军殷殷的说着,意思很明显。

宁敏给予的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

“抱歉,我帮不了你!”

她断然拒绝,狠着心。

必须狠心。

这是对他对自己也是对谨之最好的交代。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去关心他。

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她该关心的对象。

逾越了本份,会让他以为还有希望。然后,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不清。

那不是她想看到的。

那边,郝军怒了:“你怎么可能这么的无情无义——连做人最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了吗?别忘了,他是你女儿的父亲。是你以前曾爱过的男人。你就这么的喜新厌旧。这么的…”

她不再听到任何呵斥,手指一划,挂了。

“霍启航怎么了?”

佟漾皱眉问,看到自己的侄媳妇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可以想象,她肯定很爱那个男人——

就像她当年一样,哪怕他已经结婚,在确诊自己怀上之后,还是舍不得把孩子打掉,而是选择向霍长乐求助,离开了东艾,远去国外,只为了把自己藏起来,将孩子生下。

这个丫头和她的境遇是何等的相似。

这令她忍不住心生同情,同时,又冒出了一层层焦虑起来。

“发高烧,不肯看病。小孩子似的。”

宁敏隐约叹了一声。

“哎,丫头,记住了,你现在是谨之的媳妇,可不能因为一时的同情心泛滥,再来个死灰复燃。你得坚定不移的好好的爱我们的谨之。”

佟漾严正提醒。

“我知道的。”

“别忘了是霍长安害死了霍长乐,更是霍长安害得小漾这样一个天才少女就此长眠不醒的。你是长乐和小漾的媳妇,你不能再对霍启航有半分依恋之情。我带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的:以前的事,都可以不作数,但以后,你得一心一意。任何风浪,都得经受得起。”

宁敏的眼皮,不知为何就急跳了一下!

唉,这里头的恩恩怨怨,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傍晚的时候,佟庭烽接到了霍长安的电话。

“有空吗?”

“不知霍部长有何指教?”

“见面再说!”

“我们之间好像并没有共同的话题。”

佟庭烽很冷淡。

“怎么会没有?比如,我们可以谈谈有关你父亲霍长乐的事…比如,我们再提一提你的母亲佟漾的事…谨之,不管你如何否认,我都是你的大伯…”

这一句道破令佟庭烽面色一紧,脸色顿时沉了又沉,好一会儿才寡然一笑:

“霍部长,您好像忘了,佟漾生产时,难产,孩子勉勉强强生下,还在保温箱里抢救,就因为你提了一个无理的要求,导致他死的悲惨。如今,这世上哪还有佟漾的儿子?”

霍长安跟着淡笑了一个:“以前,我也以为长乐的儿子死了,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死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佟家将他很好的保护了下来,就是你,佟庭烽——你本姓霍…你是霍家的子孙…”

佟庭烽,没有听完,而挂下了电话。

宁敏走了过来,睇了一眼脸色显得有点异样的他:“谁的电话?”

佟庭烽把手机塞进了口袋,牵住了那只温暖的手,落下一吻,然后,从背后抱住她,而往病房内瞄了瞄:晚晚和佟麒正在说话,看上去两人之间相处的相当融洽。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说:

“明天,让佟麒和晚晚配一配型——不管配不配得上,总归多一个希望。”

他牵着她往外去,和凌珠打着招呼说想和她出去走走。

宁敏看到他眼底藏着心事,什么也没说,配合着。

两个人下了住院部,手牵手走在夕阳底下。

“我母亲是佟漾,你是知道的。但父亲是谁,我好像没有明确的告诉过你。”

中心医院有个花园,花园里有一座十来米高的假山,假山上有凉亭,面对面站在凉亭里,佟庭烽沉吟的罢,提及了这件事,然后,很明确的告知说:

“霍家三少霍长乐,是我父亲!”

听得他亲口承认,宁敏的心,还是收紧了一下。

提及这事,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愿意跟她说,意味着他是想让她完完全全的融入他的生活,包括那些悲惨的往事。她都该知道。

“这事,小姑姑已经跟我说过了!”

“嗯,我知道,但我觉得我还是该和你说说明白的吗?”

佟庭烽环住了她的腰:

“他是被霍长安害死的。被炸成了粉身碎骨!之前,我不懂,霍长安怎么就那么的心狠手辣,要把自己的同胞弟弟弄死。后来,我才知道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