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止于礼,桃花明白的,倘若是不熟悉的猫猫狗狗胡乱抱她,她肯定会咬回去的。
可荣树,是患难与共的战友啊,她就时常和小兔子满满‘搂搂抱抱’的,所以方才才没下嘴的。
凤青皱眉:“他不是。”
不是朋友。
那只鹿看她的眼神,灼热得恨不得将她生吞入腹,也就不谙世事的她,只看得到善意,未能窥得兽性。
桃花乖乖听着,似懂非懂。
凤青摸摸她的头,也不点破,哄她:“要听话。”
他一哄,她骨头就软了。
她笑:“好。”
凤青继续拉着她走,没几步,又顿住:“把披风脱了。”
“……额?”桃花茫然以顾。
凤青未言,解了她的披风带子,褪了下来,又将自己白色的狐皮大氅给她披上,戴好帽子,他揉了揉:“穿我的,我的暖。”
“哦。”
凤青捻了个妖决,他手里那件女子淡色的披风便化作了烟灰,落了一地灰白在雪地上。
嗷呜,她的貂皮呀。
桃花眨巴眨巴眼,不解地看向凤青,好一番冥思苦想之后,她眸色一亮,喜上眉梢:“青青,你是不是,”有点小害羞,捂脸,她细弱蚊蚋地问,“是不是吃醋了?”
她见过她杏花爹爹拈酸吃醋的时候,就是这副明明很生气又不撒气的样子。
凤青顿,良久:“……不是。”
扭开头,他不看她,露出的下颚轮廓精致极了,线条分明,刚好露出脖颈和微微烫红的耳尖。
就是!
哈哈哈,小别扭呢!
桃花提着长及曳地的大氅跑到凤青前头,倒退着回头看他,喜滋滋地笑着:“青青,你放心,我以后哪个都不抱,只抱你。”她郑重地补充,“满满都不抱!”
凤青微怔,许久默然之后:“……也不能随时随地地抱。”
他说了什么?
脱口便出了,着魔一样。
他垂眸,将满眼冉冉的火光敛下。
桃花不解:“为什么呀?”她想随时随地就抱啊。
“你父兄没告诉你?”凤青抬眼看她,竟似笑非笑,难得撷一抹玩味,“我是禽兽。”
“……”
说实话,还真说了,哥哥和爹爹都说凤凰是禽兽,好说歹说让她避着。
桃花窘窘有神,思前想后,便中庸了一下:“那我不随时随地抱,我偶尔抱。”
说着,她细嫩的小胳膊便挽住了凤青的手。
甜甜糯糯的娇憨,小姑娘手上体温微凉,像长了爪子的猫在抓心挠肺,疼也不是,痒也不是。
凤青微微失神着。
“青青。”桃花仰头看他。
凤青低眸:“嗯?”
桃花挠挠头,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好像没有送过你鹿角。”
凤青微顿:“……送过。”
没有啊,她分明记得。
她幼时在诛妖台拔过荣树的角没错,可被她弄丢了呀。
她眨巴眨巴疑惑的眼,看凤青,他神色一如寻常的镇定自若,解释:“当时你还小,不记得了。”
她怎么不记得她不记得了,她的好记性是离家出走了吗?
桃花深思后:“……哦。”
听青青的,他说一,她不说二。
她一脸深信不疑的样子,令凤青转开眸子,不经意闪烁了一下。
梅花酥重伤在左手,被蛊虫的利齿叼去了一块肉,结痂了一大块,伤口迅速腐烂,有淤血和蛊虫从结痂的疤里爬出来。
蛊虫最恐怖和变态之处便在于此,便是一滴唾沫也能虫化幼蛊出来。
凤青三剂药下去,梅花酥结痂的伤口裂开,浓血流出来,重新结痂,第三日黄昏,她才醒来。
那会儿桃花正守着她,见她手指动了又动,激动得不得了。
“酥酥!”
“酥酥!”
桃花惊喜若狂地喊了两声,梅花酥便真睁开了眼,初始有些涣散恍惚,聚焦了好一会儿,眼神才渐进清明。
这下是真清醒了。
桃花好兴奋的,从椅子上跳起来:“酥酥,你终于醒了。”
梅花酥张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下让公主挂心了。”
本就粗哑的声音,多天不开声,更加沙了。
梅花酥撑着身子要起来,桃花赶紧按住她,动作很轻地扶她躺下,连忙问:“还疼不疼?难受吗?要不要吃东西?”
她问完,也不等回答,急冲冲地说:“不行,我得让青青再来给你号号脉。”
桃花扭头就要去喊人。
梅花酥拉住她,嗓子钝痛,她一字一字慢慢地回桃花的话:“不疼,不难受,不用吃东西。”答完她所有问题,梅花酥尽力扯出一个笑来,“臣下已经无大碍了。”
面无血色,这一笑,更惨兮兮的了,她又本就瘦,眼睛又黑又大,厚厚的刘海,整张脸小的不得了。
桃花心疼她心疼得不得了:“你说的不保稳,青青说你无大碍了才行。”说完她就往外跑,走到门口嚎了一嗓子,“满满,你还在门口杵着作甚?你来守着,我去喊青青来。”
噔噔噔噔,桃花跑走了。
磨磨蹭蹭,花满进来了。
梅花酥支起上半身,有些无力地看着床榻,脱去戾气的小脸有些憔悴,像只脆弱的、无害的兽。
花满只瞧了一眼就自责得不得了,良心好痛,要不是为了救他,梅花酥也不用受伤。
他闷着嗓子,问:“还疼不疼?”
她看他,没说话。
他又问:“难受不难受?”
她还是不说话。
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花满良心更痛苦了,问她:“你饿不饿呀?”
脑子打结了,话到嘴边全是鸡毛蒜皮的嘘寒问暖,而且桃花刚才已经都问一遍了,花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如斯嘴笨。
梅花酥低头,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这些问题公主都问过了。”
声音粗得不像女子。
平日里眉宇的英气与阴厉也不见了,白白的小脸,有气无力似的。
梅花酥恍然,顿生出一股感慨来,原来,她不是铁打的啊,原来,她也是只母的,花满觉得自己心软得很酸,便走过去,拿了个枕头垫在她后面,又扶她坐好,这才问:“你干嘛给我挡?”
而且,她好端端的护卫不做,去平哪门子乱。
梅花酥抬眸,眼睛明亮,不闪不躲地回视过去,她说:“不知道。”
本能而已,当她反应过来时,她的左手便已经替代他的手伸进了一只蛊虫的利齿之下。
来不及思考,就这么做了。
她想,就算是来得及思考,应该也会是这个结果。
花满瞧她,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胸腔里莫名其妙发堵,没好气地怼她:“你是不是傻?”
她还摇头,一本正经的。
平时多凌厉英挺一人,在他面前就跟二蠢似的,二蠢是张大蟹的弟弟张小蟹,是个又胆小又蠢萌又软绵又羞涩的小东西,被欺负了只会可怜兮兮闷不吭声。
花满就是不由得窝火:“你右手已经废了,是不是左手都不想要了?以后还想不想握剑了?没了手,你以后——”他话一堵,搜肠刮肚,飞快地想了想,用狠毒的话吼她,说,“你以后马桶都刷不了!”
梅花酥思考了一下。
“可以刷。”她抬头,正儿八经地补充,“我可以用脚刷。”
谁跟你讨论马桶了!
花满被噎了一下,脸都憋红了,老半天憋出一个字:“……蠢!”
她还摇头:“我不蠢。”刷白的脸有点急红了。
花满咬牙:“你蠢!”
“不蠢!”
“蠢!”
梅花酥就不再说话了。
花满哼了一声,看她有点失落地耷拉了一下肩膀,又有点良心痛了,他搬了个凳子坐过去,坐直了身体,突然正色了。
他一点玩笑的成分都没有,说认真就认真,他问:“梅花酥,你是不是暗恋我?”
他整整想了三天,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除非是她抽风了,不然干嘛大老远跑去螺髻山给他挡蛊虫。
梅花酥募地瞪大了细长的眼,眼神闪过一抹窘迫与慌乱。
她没回答,花满自顾自话:“如果不是,那你——”
女子粗砺的声音突然响亮一声:“是!”
花满看她,脸红得一塌糊涂,跟火烧似的,那眼眶里,也是灼灼的光,甚是惊人。
他伸手,想要摸摸她有没有被烧糊涂。
一只手便抓住了他的手,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没有一点女子的滑嫩,粗糙而厚实,她抓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额头上。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没发烧,很清醒。”
花满觉得自己发烧了,脑袋被烧了,晕晕乎乎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就听见那个又粗又哑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花满,我欢喜你。”她盯着他,目光如炬,“特别特别欢喜。”
“……”
他失声了,瞪大着一双兔眼,手还覆在一个有点凉的脑袋上,全是汗。
“从七年前开始。”
她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像从胸腔里厮磨了很久才挤出来:“我走了很远很远,杀了很多很多人,才来到你眼前。”
花满目瞪口呆,震惊得他兔子毛都抖了抖。
原来,平时越闷不吭声的家伙,认真深沉起来,越戳心窝子。
花满嗓音都抖了:“因、因为我给你取了名字?”
她摇头,眼神特别特别清澈又明亮,那样艰涩却又坚定,一字一字掷地有声,能砸进人心坎里。
她说:“因为是你。”
花满:“……”
懵!大写的懵!原谅他母胎单只的兔子,还不懂太深奥的儿女情长。真的,他活了十几年了,第一次意识到,他竟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魅力四射……
完了,不敢看她柔情的眼了,还不如看她满眼杀气来得痛快,花满眼神左右闪躲,支支吾吾了很久,憋了一句话出来。
“我、我有欢喜的人了。”
说完,花满拔腿就跑了。
屋里的人自嘲地笑了笑,将脸埋在了掌心,有泪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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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觉得兔子喜欢的人是谁,别说桃花,没这么狗血,他们是兄弟!
☆、051:你不知道的秘密
“满满是渣兽!大渣兽!”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说完,花满拔腿就跑了,屋里的人自嘲地笑了笑,将脸埋在了掌心,有泪滚下。
屋外,桃花驻足不动,低着头,有点伤感。
凤青牵着她离开。
“青青。”
“嗯。”
小姑娘睁着明亮的眼睛,问凤青:“世间最苦的是什么?”
凤青微微思忖,道:“是生离死别。”
她不是很懂:“不是求而不得吗?”
他揉揉她额头的碎发,未言。
忽而,天空电闪雷鸣,不知何时夜色初上,抬头便是密布的乌云,乌压压的没有一点光影。
桃花缩了缩脖子,冷嗖嗖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天了?”
“怕打雷?”
‘不怕’两个字被她咽回去,点点头,她咬着嘴角,说:“怕。”
她喜欢咬嘴唇,这小动作怎么都改不了,时常将唇咬得鲜红欲滴。凤青俯身轻轻端了端她的下巴,这才让她松了牙齿。
“今晚我会守着你。”凤青说。
桃花咧嘴一笑:“好啊。”
雷声滚滚,却没有一滴雨落下,厚厚的云层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唯有沿路的照明玉石发出淡淡的光晕,妖都城外,笛声阵阵,久久萦绕不散。
荒僻而萧瑟的山道里,寒风凛凛,风声伴着笛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微光从山道的树缝里漏进,落在荒草丛生的黄土地上,人影涌动,细看,是一个身穿嫩绿色衣袍的男子在满地抽搐打滚。
似乎极其痛苦,男子呻吟呜咽不断,不停地用身体去撞击地面和树干,树叶窸窸窣窣地落下,树影摇晃,还有枝丫上,女子红色的裙摆在摇曳摆动,脚踝系了铃铛,随着摆动发出叮当的声响。
是个女童,纱巾覆面,带着大大的兜帽,只露出一双异于常人的大眼睛,瞳孔森森发光,像夜里行动的兽。
女童手握玉笛,吹出轻缓的曲调,捏着笛子的手,爬慢了皱纹,正是童妖萧魇。
笛声忽然停下,风吹掠起面纱,微微露出面纱下的右脸,似老树的皮,厚厚的褶皱,萧魇立马将风吹起的面纱压下,一跃落地。
她俯睨着地上的男子:“我阿婆在哪里?”
滚滚雷声稍稍停歇,男子喘息声愈发粗重,除了痛苦的呻吟声,并无言语。
“荣哥哥,你告诉我好不好?”萧魇逼近,目光淬了毒般。
他不答。
萧魇蹲下,满眼红色血丝,童音清脆,循循善诱似蛊惑。
“你帮帮魇魇,嗯?”
“好不好?荣哥哥。”
“你只要听魇魇的话,魇魇就再也不会折磨你了。”
“你帮我把阿婆救出来,我就给你取出催心蛊。”
“荣哥哥。”
一字一字,清脆灵动,回荡在空旷荒僻的山里,竟有些森森鬼魅。只是地上的男子好似置若罔闻,抱着头,瑟瑟发抖着,嘴里只发出类似野兽嘶鸣的声音,浑身抽搐得厉害,一张妖艳倾城的脸生生被扭曲得可怖。
她轻喃:“荣哥哥……”
他还是一声不吭。
“呵呵。”
她发笑,黑白分明的瞳孔骤然血红,玉笛抵在唇边,缓缓吹响。
骤然,随着笛音袅袅,地上的男子猛地打挺而起,张开嘴,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嘶吼,目光一抬便钉住了萧魇的眼,睚眦欲裂,眼角缓缓裂出数条红色的血管,蜿蜒到鬓角。
萧魇大惊失色:“你——”
他突然发狂,双手撑地猛地扑向萧魇。
她瞳孔一滞,看着男子周身血管爆起,是……是降头蛊!
“你不是荣哥哥!”
萧魇慌张后退,手里的笛子掉落:“你是谁?”
男子张开嘴,冲她嘶叫,舌尖被削,只余黑色的一截腐肉。
萧魇难以置信:“阿……阿婆?!”是幻颜术!
话音刚落,那发狂了的人野兽一般,朝萧魇扑去……
“轰隆——”
“轰隆——”
“轰隆——轰隆!”
连着几声响雷,闪电的强光劈进了龙泽殿。
这天气……
楚梨花不喜,蹙着好看的眉,负手站在大殿窗前,没回头,望着阴翳的天:“放了那老妖婆当真无事?”
身后之人就哼了一声,好生懒倦。
楚梨花转身:“若是让她跑了呢?”
催心蛊引到了那老妖婆身上,又将她幻了颜,小妖婆怕是也会闻着味儿跟去,是引蛇出洞,还是放虎归山可还说不准。
荣树挑了一下眉头:“不信我?”
楚梨花倒没犹豫:“信。”
他荣树是谁,蛊虫老祖宗,玩蛊谁能玩得过他。
这里便不得不感叹一番荣树那厮邪术无敌了,萧牡那老妖婆培育了多年的催心蛊,他倒好,没几天就弄出了个反噬,直接给种回老妖婆身上了,真是一波漂亮的操作,再将割了舌头的老妖婆幻了个样,拿去当诱饵了。
估计,后面就该上大招。
荣树懒洋洋地往殿中的玉石柱子上靠,一副没骨头的懒相:“等着,乌云散了,你就可以去收尸了。”
楚梨花饶有兴趣:“让她们自相残杀?”
荣树唔了声,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的模样道:“萧牡把自己的子蛊种在了萧魇身上。”他勾唇,眼里闪着不以为意的玩味,笑得慵懒,“哦,我还给萧牡种了个降头蛊玩玩。”
玩?
这是玩命吧!被种了降头蛊,攻击性极强,除非死,否则绝不会停止进攻,也就是说,那大小两妖婆,不死一个,就不会罢休。
呵,不巧。
老妖婆又自个把子蛊种在了小妖婆身上。
话说蛊虫的生命蛊是有子母两只,一般修为不到家的,子母蛊都在身体里,当然,像萧牡这种祖宗级别的老妖婆,子蛊自然会引出了体内养着,只有把子蛊给弄死了,母蛊才会灰飞烟灭,不然,萧牡那老妖婆的母蛊你砍上个一刀,它流出的血能虫化出千千万万的子孙蛊,简直杀之不尽。
所以,荣树这厮给萧牡那老妖婆种了降头蛊,老妖婆至死方休,萧魇那小妖婆当然只能弃车保帅了,毕竟,弄死老妖婆的子蛊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什么?说祖孙情深?
呵呵,都是虫,难不成还指着血浓于水,当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