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打听清楚了吗,明华苑里住进了什么客人?为什么最近住持不让我们靠近那里?”

“那位贵客神秘兮兮的,是有什么大来头吗?”

一个年纪稍长的小沙弥说:“我听闻那位公子是从淮南那边来的,因为家道中落,打算北上到上京投靠亲人,没想到在桃城遇到了山匪……”

“只是一名落魄公子?那为什么……啊!”另外一名小沙弥突然惊叫起来,其他人不约而同看向了他,“你们说,他会不会是为了姜姐姐来的?”

“什么?又是觊觎姜姐姐的人?他住在这里,不会是借意接近姜姐姐吧?”

管事和尚取了东西回来,看见一个个都在偷闲怠工,不由得怒从心生,操着大嗓门冲他们嚷道:“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又在偷懒,不用干活吗?”

小沙弥们受到惊吓,立刻抱头鼠窜。

“呜哇,师父,徒儿知错了!”“师父,不要打头!!”

然而,这群小沙弥并不知道,刚才他们谈论的正主,就靠在窗台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讨论。

沈衍身披着墨色长袍,里头只穿了一件中衣。许是刚醒过来,墨发未束,眸若沉渊,幽深得一丝亮光也没有。他薄唇微弯,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名容貌硬朗的黑衣男子跪在他的脚边,听着外面那群小沙弥的“童言稚语”,后背浸出了一身冷。

他硬着头皮道:“属下不力,不慎泄露了主上的行踪,令主上受伤,万死不辞,请主上责罚。”

屋内静了一瞬。

半晌,沈衍方才开口:“白术,起来吧。这次是我大意了,与你们无关。”声音清冷寡淡,如同他此时的表情。

白术纹丝未动,反而将头压得更低:“主上,活捉的刺客该如何处置?属下无能,不能从他们口中套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沈衍轻笑了声,眼中却无半点笑意:“无用的人,就不必留着了。”

“是。”

想起一事,白术又道:“主上,还有江州那边……”

“差点忘了这茬事,真无趣。继续命人盯着吧。”沈衍毫不掩饰地嫌弃,“啧,我那位叔父留下的烂摊子可真是多。”

白术明了,不再言语。

沈衍的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问:“白芨呢?”

白术道:“他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以他的性子,大概又到哪里找好吃的了。”他说着,拧起了眉,“这白芨也太不像话了,属下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沈衍淡道:“不必了,由他去吧。”

白术试探地道:“主上,方才那群小沙弥这般编排您,您就不生气吗?”

沈衍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说的不是事实吗?”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白术一时无言。

沈衍将目光投向窗外:“桃城虽小,但这里的人和物,还挺有趣的……”

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黑衣人道:“主子,姜姑娘到了。”

沈衍眸底起了微澜。

***

夕缘寺的后院有一方幽静的天地,唤作明华苑。

姜妩来到明华苑时,白术已在外面等候。

见到姜妩出现,他立刻迎上前去:“姜姑娘。”

姜妩问道:“白术公子,沈公子可在?”

白术连忙道:“姜姑娘不必客气,唤我白术即可。公子吩咐过,若是姜姑娘来了,就直接请她进去。”

“那有劳了,我这就进去。”姜妩朝他微微一笑,抬步朝屋内走去。

听雪正要跟着进去,却被白术拦了下来。

“你这是……想要做什么?”听雪一愣,眼中漫上了几分戒备。

白术一本正经地道:“我家公子只说过让姜姑娘一人进去,还劳烦听雪姑娘在外面等候了。”

“那是给你的命令,又不是给我的。”听雪微恼,瞪他,“赶紧让开!”

白术不为所动。

听雪气鼓鼓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冥顽不灵!”

她伸出脑袋朝屋子里头左右探望,白术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挡住了她的视线。听雪气恼不已,只得跳起来,试图越过他,去张望姜妩的情况。

走过一道曲折桥,姜妩来到屋子前。啾啾先一步飞出,落到了屋檐下的横梁上。

房间的门虚掩着。

“沈公子?”

姜妩叫唤了一声,但里面无人理会。她心有疑惑,但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下一刻,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指骨分明的手扯开了衣带,衣带缓落于地,衣袍敞开,屋中之人竟未着里衣。衣袍半解,这画面如此的……

活色生香。

“啊!”

屋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叫,听雪听到这阵声响,脸色登时一变,顾不得力量悬殊,奋力将白术推开,冲了进去。

“姑娘!”

听雪的呼喊声犹如冷水灌顶,让姜妩惊醒过来。她冷静下来,闻到屋中淡淡的药香,以及横贯沈衍后背的那道狰狞的疤痕,方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原来他正在上药。

可是……

听着愈发接近的脚步声,情急之下,姜妩扯过搭在屏风上的衣袍,将之盖到沈衍的身上。

砰!

房间的门被人用力撞开。

听雪和白术一进门,看到的却是——

沈衍衣衫不整,姜妩撕扯着他的衣服,还将他推至榻上,欲行不轨之事。

进入屋内二人齐齐瞠目结舌。

第3章 负责

“姑、姑娘,您和沈公子……”

听雪捂住嘴巴,一双眼睛瞪得宛如铜铃。

白术看到屋内的一幕,瞬间明了。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自家主上向来不择手段,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主上竟如此不要脸地去“碰瓷”人家姑娘,他真是没眼看了。

姜妩趴在沈衍的身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姿势极其暧昧,淡淡青竹香充斥在她的鼻息间。她心乱如麻,异样和无措的情绪长了草般占据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只顾着去拿屏风上的袍子,仓促间踩到了落在地上的小瓷瓶,脚下一晃,然后便成了现在这模样。

啾啾以为两人在玩叠罗汉游戏,立刻从屋檐上飞了下来,雀跃地加入了他们,在姜妩的背上啾个不停。

完了,她的形象没了!

沈衍只若无其事地将衣袍抚平,淡淡地对着门外说了二字:“出去。”

声音薄凉,听不出情绪,屋里却顿生寒意。

这是发怒的前兆。

“是。”

听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等,我家姑娘……”

白术眼疾手快地拉住听雪的手臂,将她带了出去,还顺手替他们关上门。

门合上,房间光亮顿减。

沈衍道:“姜姑娘,能否……从我身上起来?”

姜妩方如梦初醒,赶紧从榻上爬起来。

“啾!”啾啾受到惊吓,飞快地躲到了屏风上,许是好奇,又探出脑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两人。

姜妩站了起来,面红耳赤:“抱、抱歉,沈公子,我并非故意……”

“无妨。”沈衍看着她的耳根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姜妩下意识道:“既然看了你的身子,我会负责到底的。”

“好。”

做错了事,自然要负起责任,这是兄长自小教导她的。但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姜妩赶紧纠正道:“啊不,我是要说……”

沈衍的眼神黯淡下来:“姜姑娘是想说,刚刚所说的话只是戏言吗?”

不知为何,他此时的眼神,让姜妩无端愧疚起来,不忍拒绝。

姜妩又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沈公子可有婚配?”

沈衍眸色微深,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少许:“未曾。”

“那、那有心上人吗?”

“没有。”

“那家中长辈可……”

沈衍微微一怔,语气平淡道:“我幼失怙恃,家业被远方叔父霸占,这番是为了前往上京讨回公道。”

姜妩歉然道:“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说话间,沈衍的眉头微皱了一下,似乎是被扯痛了伤口。

他那道伤口极深,狰狞刀伤划破后背,一直横跨到肩胛上,想必极痛。

想到他是因自己才受伤,姜妩心中又添了几分愧疚。

许是看出她的窘迫,沈衍转移话题道:“姜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我先前听说姜姑娘并非桃城人士,那往后还会在桃城多待吗?”

姜妩摇摇头,道:“我刚刚收到家中来信,过几天就要离开桃城。苦灯大师这些年来对我照料有加,这次到夕缘寺,也是要跟他辞行的。”

沈衍垂下眼帘,似有所思。

“我初到桃城,还未来得及拜会苦灯大师。”他道,“正好顺道,可否与姜姑娘一同前去?”

“当然可以。”姜妩欣然应之。

“那还请姜姑娘先出去等候。”

许是看到姜妩脸上的疑惑不解,沈衍一笑:“姜姑娘若是想看我更衣,也是无妨的。”

想到刚才的事情,姜妩只觉得脸上一热:“抱歉,我先出去了。”

姜妩几乎是落荒而逃。

***

看见姜妩从屋中出来,听雪心急火燎地迎了上前。

她仔细打量着姜妩,看到她毫发无损,方才松了一口气:“姑娘,你和沈公子……”

姜妩漫不经心地走来,却问非所答:“听雪,你觉得沈公子如何?”

“什么?”听雪一愣,刚放下的心又莫名悬到嗓子眼上。

姜妩只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觉得沈公子如何?”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听雪顿时慌了,连忙问道:“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莫要吓奴婢。”

姜妩问道:“若是做错了事,是不是得负起责任来?”

听雪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回答:“这、这是自然的。”

“那既然看了人家的身子,我就该要负责。”姜妩颇为惆怅,“可我现在的处境如此难堪,又怎么养得起在路边捡的小可怜?”

听雪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浓烈。她稍微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沈公子怎么说?”

姜妩道:“他答应了。”

“什么?!”听雪差点失声尖叫。

她目瞪口呆:“姑娘,您该不会是临时起意,打算随便找来一名男子,将他带回上京去应付国公爷吧?”

“你怎会这样想?”姜妩回过头,诧异地看向她。

“奴婢……”

听雪正要回答,却见姜妩眼睛一亮,道:“不过听你这般一说,我突然觉得这主意不错。”

听雪看着姜妩的笑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什么?

完了完了,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担心了——自家姑娘怕是受到了刺激,才自暴自弃地捡了一个小白脸儿回去应付姜元明。

听雪曾经和夕缘寺里的僧人和小沙弥旁敲侧击打听过,那沈衍不过是一落魄的世家公子,孑然一身,家业被远方叔父霸占。那时她便觉得,这沈衍百无一用,就只剩下一副好看的皮相了。没想到姑娘竟……

“姑娘,你真的不是因为看上了那位沈公子的美色才……”她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猜测。

姜妩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听雪自知失言,赶紧低下头,道:“奴婢多嘴。”

***

等沈衍穿戴完毕从屋里出来,姜妩与他一同前去禅房拜访苦灯大师。

啾啾卖力地扑扇着短小的翅膀,在前方带路。

一路上,听雪的眼神不住地往沈衍身上飘,带着三分打量两分嫌弃。

沈衍仿若未觉,一直目不斜视。姜妩出声提醒:“听雪,不要失礼。”

“是。”听雪立刻低下头去。

然而来到苦灯大师的禅房时,却被守门的僧人告之,苦灯大师被韦员外府的小姐请去作客了,还未归来。

“苦灯大师外出了?”姜妩有点惊讶。

守门僧人道:“住持早上让人给姜姑娘送去口信后,便出去了。”

“那我们改日再……”

已是晌午,本该是庄严静谧的夕缘寺却突然混入了违和的吵杂声。

正当几人疑惑之际,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名小沙弥哭哭啼啼往这边冲了过来,边跑边喊着:“姜姐姐!姜姐姐!不好了!”

姜妩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沙弥哽咽着道:“姜姐姐,刚刚寺里闯进来一群带刀的官差,说我们窝藏包庇要犯,还要查封我们的寺庙!”

姜妩和沈衍对视一眼,吃惊道:“怎么回事?那苦灯大师呢?”

小沙弥摇摇头,说:“住持一大早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师父觉得奇怪,便派我出去打听情况。结果我才出庙门,就遇到了那群官差。他们冲进寺里,二话不说就把几位主事给绑了起来,还在寺庙里大肆搜查……呜呜,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衍道:“我们到前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