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更多的人挤过来,她愈发缩紧了身子,藏在他怀中,竖起耳朵听前方好事者念榜。终于,她听到了他的名字!

“第九名,檀邈梵!”

“中了中了!相公你中了!”

千千高兴得大喊大叫,踮起脚捧住他的脸狠狠亲吻:“我就说你能中的,太好了!”

相比她的欣喜若狂,他显得冷静自持,淡定地拥着她挤出人群,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纳闷,弯腰凑到他眼前:“你不高兴?嫌名次不好?”

“没有。”他牵着她往回家的路走。

她愈发不解:“那你为什么板着一张脸?你看别人都手舞足蹈的。”

邈梵解释:“对我来说参加秋闱并非出于本愿,既然无愿也就无望,没有期望、没有盼望、没有希望,所以中与不中都无所谓啊。”

千千郁闷了:“原来你根本不想中举,那我做这么多都是白费功夫了…”

“也不尽然。虽说以前不曾盼望,但今日中举,我却还是有一点高兴的。”邈梵微微含笑,迎风飘来桂花,落了几粒金黄在千千发丝里面。他伸指一粒粒挑出,神情温柔:“因为我实现了你的心愿,令你开心,我也就快乐。”

贡院的角楼上,有人站在那里,这里是士子应试时考官呆的地方,登高极目,能清楚洞悉数百间考棚里的情况,此刻詹涟台高立在此,一眼望穿了贡院门口的人生百态。

桂风飘香,连空气中都是香甜的沉醉,而他面前似乎矗立着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令他与这份欢喜甜蜜隔绝。

他儒雅俊朗如常,眸色却沉沉的,看不清情绪。他抬手用折扇一指,问身后的阮七:“第九名,你觉得如何?”

阮七自然也看见了夹杂在人群中的邈梵和千千,道:“他的才学如何属下不知,只是他与那女子关系不同寻常,按理应当…”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心里直觉邈梵和骗子是同伙,也应入狱问罪。

可是詹涟台经办此次科举舞弊案,一手压下了千千的事,只字不提,看样子大有为她遮掩开脱之意。

“第九名是我的意思,其实委屈他了。”詹涟台忽而一笑,“他很有意思,有着这个年纪的无畏和执着,也有老者般的豁达从容。我有意磨一磨这块璞玉,所以给他这个名次,是为了挫挫他的锐气,以免他骄傲自满,同时,也给他一个春季会试的机会。来年金殿面圣,你猜他有没有机会问鼎三甲?”

阮七不解:“大人,您这么帮他是为了什么?”

詹涟台顿了顿,方才开口:“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阮七更加糊涂了,詹涟台却不再多言,转身下了角楼。

此次秋闱中举的士子们,来年春天都要去京师参加会试,会试过后就是殿试,殿试的前三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名次由圣上亲自定夺。这回邈梵得了第九名,大伙儿都为他高兴,而千千当机立断,做主马上举家迁到京师,在那里过年关,顺便准备应试。

秦生没有中举,倒是李生中了,两人都要回乡告知家人结果,于是与邈梵作别,李生还与他约定来年在京师会面。

既然要走,江州城里的所有家当就都要处置了,现在住的宅子好说,本来就是租的,可是竹枝巷那里的宅子却是八百两买的,一时要卖也没那么容易。若是仓惶出手,必定亏本。

小荷劝千千别着急卖,千千却说越快越好,刚喊了牙人来看宅院,第二天就来了七八个买主,争着抢着要买房,还全是现银。

最后千千当然是选了一个出价最高的,贰仟肆佰两成交,一个子儿也不少。那人花了高价还笑得合不拢嘴,反观没有买到的人,个个垂头丧气。

小荷极为纳闷,咂舌道:“这些人脑子坏了么!当初八百两我就觉得贵,现在翻了三番,他怎么还觉得占了大便宜似的?”

千千一边数着钱一边笑:“这还不简单,这座宅子现在是吉屋,没见他们都是读书人呐?当然是想沾沾好运呗。”

小荷傻乎乎的:“啊?”

“你不知道竹枝巷现在改名了么?叫龙门巷了!”千千把银票揣好,笑着问小荷,“鲤鱼跃龙门这个局我摆的好不好?”

小荷恍然大悟:“原来你叫我买鲤鱼是为了这个?姑娘!你就不怕檀公子知道了生你气?”

千千无所谓道:“怕什么呀,我答应他不骗人,没说不赚钱呀。再说了——”

她笑得娇羞:“我才不怕他罚我,还就怕他不罚呢!”

作者有话要说:爱小妖精么么哒!╭(╯3╰)╮

酒叔出去一趟,回来宠幸小妖精!

第49章

49、舟行船

秋高气爽的日子,千千一行前往京师。她嫌走陆路马车颠簸,恰好江州到京师有运河水路,于是几人租了一条船,船工夫妇加上他们的子女,共四个人,男的负责掌船女的负责洒扫,一路沿河把客人送到京师码头。

这艘船虽不如官家的宝船气派,但胜在小巧精致,共有两层。上层船舱隔成小间,里头用具家什一应俱全,船尾还可以烧水煮饭。千千和邈梵共住一间大一些的,其余人都各住各的。下层则是仓库和船工一家所住的地方,堆放着补给的货物。

大好的天儿,江面上风平浪静,只有过往船只留下水波,千千百无聊赖倚在窗棱上,一颗颗往水里扔果仁干,引来一小群鱼尾随。

邈梵从甲板上回来,就见她无精打采望着水面的模样,走近了一看原来她在喂鱼,不禁笑道:“难不成你想把鱼都引到京师去?”

千千撅着嘴,伸手还想抓一把果仁儿,摸到光溜溜的盘子底。她拍拍手站起来,长叹一气:“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师?”

邈梵牵着她到盆架前洗手,低眉为她抹上香胰子,道:“水路比陆路远,最快也要七八日。”

“啊——”千千失望极了,跺脚跺得船板咚咚响,“这么久!太难捱了!”

船上就那么巴掌大的活动范围,四周又都是水,哪儿也不能去,以她活泼跳脱的性子待得住才怪,再说了,不能骗人、不能说谎话,成心憋死她好么!

邈梵低低发笑,为她擦干手,安抚道:“船家说最多明日就能到虎镇,到时候要下船采买,我陪你去逛逛吧。”

一听可以下船玩儿,千千高兴得蹦起来,跳到他身上挂住脖子,使劲儿撒娇:“好啊好啊!小和尚你真好!”

他搂住她以防她跌倒,无奈道:“别闹了,快下来。”

千千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可是往外望去斜阳还挂在山头,起码还要在船舱里呆上五六个时辰才能到虎镇,这漫漫长夜如何打发?

她的心情又低落下来,抿了抿嘴一抬眸,正好看见他的喉结,还有喉结下方交领遮住身躯,以及健硕的胸膛,想起每晚都听到那里有力的跳动,她舔了舔唇。

“相公呀。”

她忽然千娇百媚地唤他,令他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手已经钻到了他袍子底下,俏皮地挠了挠。

他喉头滚动:“千千…天还没黑…”

“天黑不黑有什么关系?”她不怀好意地拨弄,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咯咯直笑,“我才洗了手的。”

他想推开她,胳膊还没抬起来,她却慢慢蹲了下去,檀口微启。

“哦——”

他忍不住叫出声,腿根发软差点站不住,后退一步抵住了桌子,双手撑在桌面上,十指紧抓。

“千千,不要…呃!”他的嗓音像被炙烤过,又涩又哑。

她不管不顾,玩了许久才吐出来,仰起漂亮的脸蛋,笑着问他舒不舒服。

他绷紧身子红着脸,羞赧地点点头。

她莞尔一笑,重新低下头去…

晚饭做好了,小荷来喊俩人出去吃饭,敲了敲门没人应声,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里头有细微的喘息声。

她又拍了拍门,喊道:“姑娘你睡着了么?快起来吃饭了!”

“马…马上,就来。”

回答她的却是邈梵,说话还结结巴巴的。小胖丫头纳闷,又问:“姑娘没在?”

邈梵压抑着,努力平稳声音:“在…她、唔!她在睡觉…”

“哦,那你快叫她起来,饭菜都做好了。”小荷不疑有他,说完便走了,这时邈梵再也忍不住,阖眸低吼一声,然后全身松懈下来。

“咳咳——”

千千被呛得不轻,咳嗽几下趴到窗边吐掉,转过脸来恨恨捶了他几拳,娇嗔埋怨:“讨厌!”

还不是你玩火*。邈梵悄悄这般想,却没有说出来,红着脸把身上清理干净,垂眸不敢看她:“咱们快出去吧,大伙儿都等着呢。”

小荷摆好碗筷,俩人就出来了,然后鲁师傅和阿飘也跟着落座。小荷给每人盛饭,道:“船上当然就吃鱼吃虾啦,秋天的螃蟹好,又大又肥,我蒸了四个,檀公子不吃,我炒了两个素菜给他。”她夹起螃蟹一一分给大家,放进千千碗里的时候,她抬眼瞟见千千一回,眉头一皱问道:“姑娘你偷吃什么了?”

千千纳闷,否认道:“没有啊。”

“那你嘴角怎么有白的东西,像羊乳。”她摸着自己的唇角,示意千千,“就是这儿。”

啪嗒——

邈梵打碎了碗,他慌了神,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千千刚才在睡觉,我不不、不是故意…”

小荷很大气地把手一挥:“一个碗嘛!才值几文钱,又不要你赔,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他窘迫不堪,眼角余光偷瞄千千,却见千千气定神闲稳如泰山,用手绢擦了擦唇角,轻描淡写道:“睡得太香,流口水了。”

小荷明了,不再多问,大家开开心心吃饭,只有邈梵神不守舍坐立不安。

天黑了,船家还在赶路,其余人各自回房休息。一进屋关上门,千千就忍不住“扑哧”笑出来,邈梵则一脸郁色,闷闷不乐地看着她。

她笑个不停,他越发气闷,气鼓鼓坐到一旁,别过脸去。

她软哒哒贴上去,朝他耳朵吹气:“相公,相公?”

他置之不理,点了灯拿出一本书,正儿八经地苦读起来。

她从背后扑上来,趴在他背上说话,声音娇软:“你生气啦?”

他冷冷哼了一声。

“怎么这么小气呀。”她舔他的耳朵,“你不是觉得很舒服么…我这么伺候你你不喜欢吗?但我看你似乎很喜欢呢,那你为什么要生气?”

她使出浑身解数缠他,他绷着脸不为所动,眼睛只盯书册,不肯看她。

“哎呀哎呀,相公!”她干脆抽走了他手里的书,整个人都坐到他身上去,拼命朝他怀里拱,撒娇耍赖,“好了好了,我错了嘛!你别生气,理理我好不好?”

他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缓缓乜斜,徐徐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她笑嘻嘻的根本不像有悔改之意:“因为我又把你那个那个了呗!”

这么一说她觉得自己好像强取豪夺的恶霸呀!

谁知邈梵摇摇头:“不是这个。”

千千这下糊涂了:“那是为什么?”

“我…”他惭愧地低下头,“千千,我刚才撒谎了。”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迷糊地眨眨眼:“什么时候?”

“就是小荷过来,问我们在干什么,我撒谎了。”

她明白了,他最痛恨的便是“妄语”,说谎话和说大话都是妄语,是犯了佛门戒律。他曾因此和她决裂,可见他对撒谎者的厌恶,但是今天他自己却撒谎了,这让他觉得既难过又罪过,好像背叛了佛祖一样。

真是个死脑筋!

千千暗自叹气,开口却道:“那我问你,如果重新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撒谎骗小荷吗?或者实话实说,告诉她我们在做什么?”

邈梵几乎没有犹豫,摇头道:“不能告诉她我们在做什么。”

“不说实话,那就还是撒谎咯。”千千两手一摊,很轻松地说,“这不结了。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实话,咱们只能选择撒谎,再说骗她是为她好,她一个没出嫁的小姑娘,怎么能告诉她这种东西,存心羞死她呀!相公啊,有时候骗人不是坏事,隐瞒真相对大家都有好处,说出来反而让我们和她都尴尬。你想啊,佛说大慈大悲,所有人都好都快乐,这就是慈悲,所以呀,有时候骗人是可取的。”

“这…”

他仔细思量,发现她这番逻辑竟然无懈可击,挑不出错处!

他懊恼地沉沉一叹:“千千,我好像越来越参不透佛理了。”

“参不透就参不透呗。”她捧着他的脸亲上去,“想多了费神,快睡吧,明天陪我上岸玩儿。”

他微微一笑,反手抱住她压下去,与她耳鬓厮磨:“我现在只想参透欢喜禅…娘子。”

这晚江面上起风了,小船略有颠簸,而她却数不清被他送上浪尖几次,失声尖叫又被他堵住了唇,只得把满腔呜咽吞回腹中。她忍得辛苦,又抓又咬,把他肩膀都挠破了,直到天快亮了才昏昏沉沉睡下。

天亮之后到了虎镇,小船靠岸,船家的媳妇女儿上了码头采买补给,船工则在舱里睡觉休息。邈梵好不容易把千千从床上拖起来,带着她也上了码头。

她哈欠连天,揉着眼说:“再睡一会儿…”转身就想回船上。

他摇头叹气,好言好语劝道:“是你说要上岸游玩的,你若现在回去睡觉,等会儿醒了又该赶路了,到时你别后悔。”

千千一想也对,于是狠心揪了自己手背一把,痛感让她打个激灵瞌睡都跑了,立刻精神抖擞:“走吧!”

虎镇临着运河,又在要道,来往船只基本都要在此停下歇一歇,所以让这里热闹起来,简直不比州府差。码头过去就是进城的路,路上来往的客商络绎不绝,各式各样打扮的人都有,还有不少是船工。

千千和邈梵走进了城,在路边看见有卖素馅馄饨的摊子,于是过去坐下要了两碗。他抽了筷子用茶水烫过,放入千千手中,然后馄饨端来了,他也先推给她:“快吃吧。”

千千喝着鲜美的馄饨汤,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却四处打量,冷不丁看见两个穿花布衣裳的女子,一老一少,都是船娘打扮,正是他们船上的那户人家。

只见船娘被一个男人推搡了一把,便摔在了地上,篮子里的鸡蛋全碎了,蛋清蛋黄淌了一地。

那男人手提鸟笼,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指着船娘破口大骂,隔得有些远,千千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话,好像是船娘弄坏了他什么东西,很宝贵又很值钱。

小船娘去扶她母亲,连连道歉,男人却不肯善罢甘休,似乎还要压着娘俩上官府。小船娘不过十一二岁,被这凶神恶煞的男人吓得直哭,男人这时居然扬手打了她两耳光,还往地上啐了一口,跳脚破口大骂,什么脏话都往外蹦。

千千一扔筷子就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纯洁隐晦的一章,你们看懂没有!没有的话酒叔也不能亲身上阵掩饰,请意会!不言传!记住低调!

哎…没想到我也有这么含蓄的一天,这个情节不能写完整真是太遗憾了有木有!╮(╯▽╰)╭

O(∩_∩)O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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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50、金画眉

千千见到小船娘被欺负,蹭得就站起来,还没等她冲上去,身边的邈梵已经迈着阔步过去,一把抓住男人落下的掌。

邈梵扔开他,淡淡开口:“够了,有话好好说,动手打人本来就不对,何况你还打一个小姑娘。”

半路杀出个好事者,男人恼怒,凶神恶煞吼道:“哪儿来的小兔崽子敢挡爷爷的路!找死!”

别看这男人穿得体面,长得却是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像是土匪。他见邈梵一副书生打扮,长得斯文俊秀,自然不放在眼里,挥起拳头就往人脸上揍。

砂锅大的拳头袭来,经过的路人都吓得捂眼,千千也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想拦在邈梵前面。只见邈梵挥臂一挡,轻松拨开男人的胳膊,反倒把那厮推出去几步。

男人凶横的脸庞划过惊诧,没想到他牛高马大的体型竟然还不敌一个瘦书生,他自觉尴尬,仿佛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都在讥笑他。他恼羞成怒,把鸟笼子往地下一砸,撸起袖子又扑了过来:“叫你多管闲事!”

噗噗——

几下皮肉挨揍的声音响起过后,男人捂着脸颊倒了下去,躺在地上蹬腿唉哟。邈梵收了拳,走过去居高临下望着他:“你打了她两巴掌,我也打你两巴掌,一报还一报。望你以后遇事先讲理,切莫逞凶动手。”

说完他帮船娘把菜篮子拾起来,船娘抹泪道谢,说出原委。原来她们娘俩刚才走路走得急,不慎撞着了男人,男人失手摔了鸟笼,然后笼子里的画眉鸟儿就飞走了。船娘连连道歉,男人却揪着要她赔,还说那是绝无仅有的金画眉,若是不把鸟儿捉回来,就要她赔五百两银子。

男人挨了揍爬起来,捂脸跑了。千千过去看小船娘,见她的脸颊上印着五个红通通的手指印,气得跳脚:“死王八蛋!对着个小女娃也下这么重的手,还算不算男人啊?!不要脸!”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萝卜,朝着男人狼狈的背影扔过去,喊道:“有种别跑!相公快上,咱们捉住他狠狠揍一顿!”

邈梵猜她大约是想“仗势欺人”,不禁笑笑:“千千,穷寇莫追,再说他也受了教训了。”

“夫人的一番好意我们娘俩心领了,还是算了,咱们快回船上。”船娘拍了拍膝头的灰,十分紧张地说:“我认得此人,他叫赵虎,是漕帮头目赵龙的弟弟。咱们得罪了他,恐怕被漕帮寻仇,二位客官,快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