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怀箴点点头说道:“皇上所言一点不差,事情并非像是朝廷的官员向皇上报知的那般。”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言,朱祁镇的面色一变,随即张口问道:“那事情又如何?”

简怀箴听得朱祁镇有此一问,便张口说道:“今日臣下在街上遇到了十多个从河南逃荒出来的灾民,据说河南大灾,饿死了不少人,连树皮都被蝗虫啃光了,百姓们没得吃,那就只好去隐藏在地底下的草根树根吃,可是草根树根很快便被吃完了,那就丝毫没有法子了,有些人饿的一点法子都没有,居然去吃观音土。”

听得简怀箴说道了观音土,朱祁镇觉得从来没有听说过,便张口问道:“何谓观音土。”

简怀箴便从旁张口说道:“据乡人所言,这观音土就是田地里头一种白泥巴。”

闻得简怀箴这般说来,朱祁镇觉得很是奇怪,便张口说道:“观音土,白泥巴,这泥巴又不是饭,如何吃得。”

简怀箴点点头说道:“皇上圣明,明鉴万里,这泥巴确实是能吃,不过也正如皇上所言,是吃不得的东西。”

听得简怀箴口中有这般说法,朱祁镇觉得有些奇怪,便张口说道:“慢着,朕怎么觉得越听越糊涂了,既然这杯称做观音土的白泥巴是吃不得的东西,为何皇长公主却说这东西能吃。”

简怀箴便张口对着朱祁镇解释道:“皇上所言一点不差,不过简怀箴所言的能吃是因为那些受灾的河南乡人吃光了树根和草根之后,实在没有啥东西可吃了,不过即便如此,实在是饿的没有办法的时候,只得去吃这种能够填饱肚子的白泥巴。”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言,朱祁镇便点点头说道:“爱卿这般说法,朕明白了,饥不择食,这也是难免的。有点吃的总比挨饿好,只是这泥巴吃到了肚子里头去,还有有些令人匪夷所思,难道不会吃坏肚子么?”

朱祁镇有这样的问话,简怀箴不由暗自点头,觉得夺门之变之后的朱祁镇颇有些长进,一眼便看出了事情的关窍所在。

细细思量了一下,简怀箴便对着朱祁镇开口做答道:“皇上所言一点不差,泥巴终究是泥巴,就算是被人叫做观音土,成为救苦救难的救命土,依旧不是食物,据乡人说这观音土只能实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之下作为一时充饥所用,绝不是可以吃的东西。”

朱祁镇闻言,便点点头说道:“朕就说这泥巴终归是泥巴,如何可以作为食粮。”

简怀箴微微一笑说道:“皇上所见极是,不够若不是河南的灾情到了骇人的地步,绝不至于有人会去吃这等东西。据臣下所知,不少吃了观音土的后生因无法排解,最后都是胀肚子而死,不过除了肚子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皮包骨头的。”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言,朱祁镇不觉有些骇然,慌忙问道:“天底下果然有这等事情不成,可是为何河南的奏折从来没有提过这事,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受灾,看起来情形并无严重。”

简怀箴微微一笑说道:“听得皇上这般说法,臣下也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以往若是遭了灾地方,都会有灾情上报,为何此次居然有无消息。”

听得这话,朱祁镇被提醒了,便接口说道:“说的丝毫不差,朕也想起来,此番河南受灾,朕手上都没有看过究竟有多少人受灾和多少人因为灾变受难的情形。”

简怀箴不觉有些愕然,便对着朱祁镇开口言道:“若是如此,只怕事有蹊跷,皇上可以一查到底。”

“对,此事应该追究到底。”朱祁镇一拍御案说道。

简怀箴便接口说道:“皇上若是追究此事,应该先找个主事大臣好好问一问,看看究竟事情是如何一回事。”

朱祁镇闻得此言,便接口说是:“说的是,是该找主事大臣问一问清楚。”

第九十四回 豺狼心

“来人呀。”朱祁镇开声喝令道。

殿前的执事太监慌忙应声来到朱祁镇跟前,随即跪下来说道:“皇上有何吩咐?”

朱祁镇看了一眼跪下丹墀前头的太监吩咐道:“速速去朝房看一看,看看那位大人在坐班,速速领到朕跟前一见,朕有些事情要过问一下。”

听得朱祁镇有此吩咐,执事太监自然不敢怠慢,便接口说是:“请皇上稍候,老奴即刻就去。”

朱祁镇闻言便说道:“速去速回,朕于此等着回话。”

听了皇帝有这般言辞,这名执事太监自然心下明白朱祁镇对于此事极为看重,绝不可掉以轻心。

心下有着这般的想法,自然也就不敢怠慢,迈开了脚步便往朝房奔去。

说来也巧,今日内阁正是徐有贞论值当班。

朝房里头的人见一名这般服色的太监脚不停步的赶来,心里头知道此人在宫中的职位不低,想来是侍奉在皇上身边的高等执事太监,如此自然也就先为避让,给这名行色匆匆的太监让出了一条路来。

坐班的徐有贞也被惊动了,抬眼一看便见到一个太监飞奔而来,心下不由一愣,莫非宫里头除了上面大事不成。

太监急急忙忙的走到徐有贞跟前,便对着徐有贞:“太好了,徐大人,原来你还在此处,老奴正愁会找不着人,有徐大人在那就实好没有了。”

盯着这名气喘吁吁的太监看了一眼,徐有贞有些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公公莫非找错了人,阁下和鄙人似乎毫无交情。”

徐有贞这般说法也是有原因了,前些时日跟宫里头的首脑太监曹吉祥交恶,徐有贞自然对这些太监们都么有好感,故而才有这不阴不阳的怪话。

徐有贞此话一出,可把这名太监给急上了眼,慌忙对着徐有贞开口说道:“徐大人,徐阁老,就不要跟我等这些底下人开玩笑了,此番不是咱家找你,是皇上要找你有急事。”

听得太监这般说法,徐有贞便换过脸色说道:“原来是皇上找我,那好,有劳公公带路。”

太监见搞定徐有贞,自是有些高兴,便对着徐有贞开口言语道:“请徐大人速速谁咱家来,皇上找的很急。”

“好,待我将此间事务托付给属官,就随公公进宫去见皇上。”徐有贞应声答道。

听得徐有贞有此一言,太监便接口说道:“好,好,不过烦请徐大人要快一些,皇上似乎对于此事极为着急,不可让皇上候着了。”

徐有贞听得太监口中有此话,心下便有些好奇,随即开口言语道:“请公公稍稍等候片刻,本大人即刻就好,事情托付完毕之后,便速速随公公进宫,绝不会令公公久候。”

太监连连点头说道:“那就请徐大人尽快把此间的事情料理完毕,随即跟咱家去见皇上。”

徐有贞便点点头说道:“那就劳烦公公于此稍事休息片刻,容我料理一下。”

太监慌忙应声说道:“好,好,那咱家就于此候着。”

太监口中这般说法,却不肯坐下休息,反而跟在徐有贞的身后,寸步不离。

徐有贞见得这名太监面上焦躁的神情,心里头知道皇上此番倒真是催的很急,只是朝房里头人太多了,自然也就不愿去问话。

心里头有了这般的念想,自然也不愿耽搁,随即便找了一个党羽属官将事情交托了一下,就算完事了。

完事之后,徐有贞便跟那名太监说道:“有劳公公久候了,此地之事已了,本官可以随同公公去见皇上而来。”

这名太监等着便是徐有贞的这番话,就张口言语道:“好,请徐大人速速随着老奴回宫。”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朝房,太监便在前头引领着,很快进入了大内,到了宫中。

到了宫里头之后,行到一无人处,徐有贞便揪住了太监开口说道:“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太监被徐有贞揪住之后,心下虽是有些烦急,不过徐有贞毕竟是朝廷里头位极人臣的大人,自是不敢得罪于他。

“徐大人有何事见询?”太监张口说道。

徐有贞便开口问道:“这一次皇上如此着急的召见我等究竟有何要事。”

听得徐有贞有此一眼,太监便张口言语道:“徐大人,不是公公我不肯说,皇上今日究竟有何要事要找公公,老奴一点也不知道,不过从目下的情形看来,皇上似乎极为生气了,老奴耳背,听了一点,似乎是和河南的灾情有关。”

听着这名太监有此一言,徐有贞心下便想和河南有关,应该不是曹吉祥在皇上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看来是与自己无涉了。

心下一定之后,依旧有些疑窦,便张口问道:“皇上好端端的怎么又会问起河南之事来呢。”

听得这话,太监便开口言语道:“此事我也想不明白。”

太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徐有贞便张口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人在皇上跟前说了我等的坏话。”

听得这话,太监便张口说道:“大人放心,当今天下哪里有人敢在皇上跟前说大人的坏话。”

“这倒也是,朝中大员都对本大人毕恭毕敬,绝无一人敢如此放肆。对了,公公,是不是有人跟皇上提到了河南之事。”徐有贞张口问道。

“不错,不错,是简怀箴公主今日入宫来,想来是怀箴公主跟皇上言说了此事。”太监急忙答道。

太监这般说法,徐有贞心下一动,想怀箴公主既然是为了河南而来,想来对自己并无冒犯之处。细细一想河南巡抚是石亨的外甥李克麟,照着目下的情势看来,皇上今日所言之事只怕是和李克麟有关。

如此一转念,徐有贞便把心给放了下去:“原来如此,好,本大人明白了,请公公速速在前头带路,我等二人速速去见皇上。”

太监听得徐有贞有此吩咐,自是极为高兴,便对着徐有贞开口说道:“徐大人这边请,皇上可能都有些等不及了。”

两人说妥当了这件事情之后,两人便加快了步伐,联袂赶到朱祁镇所在的大殿。

朱祁镇果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等徐有贞行跪拜行礼之后,朱祁镇便张口问道:“徐爱卿,今日朕找你来,是为了一件大事,听说河南蝗灾,百姓食粮匮乏,饿殍满地,为何内阁未有奏报,莫非尔等这些阁辅之臣强自压下,隐瞒不报。”

徐有贞一听朱祁镇的话头不对,慌忙张口言语道:“皇上责备的是,只是河南并无奏章说蝗灾厉害,直说略有灾患。”

朱祁镇闻得此言,即刻大喝道:“胡说八道,若只是小灾小难,如何会饿死这许多人,河南的官员当真是没心没肺,漠视民瘼。”

听得朱祁镇勃然大怒,徐有贞心下一惊,他丝毫没有想到皇上居然会有如此的厉害的辞色,便慌忙对着朱祁镇跪下来说道:“河南官员欺上瞒下,如此无状,是该从严整顿,以严风纪。”

听得徐有贞有此一言,朱祁镇的面色和缓了一些,随后便对着徐有贞开口说道:“不是朕不愿护着他们,只是外放为官,领取的是朝廷的俸禄,都是百姓的膏血,为官一任的父母官自当尽心尽力为子民办事,孜孜以求造福一方才是。可是没有想到这些父母官们非但没有丝毫恤下之心,只知贪污受贿,鱼肉百姓。如今河南出了如此大灾,居然还敢欺上瞒下,对朕隐瞒实情,简直是其心可诛。朕觉得此事一定要彻查到底。”

朱祁镇如此震怒,是徐有贞从未见过的。

“皇上息怒,从目下的情形看来,河南官员自是难辞其咎,微臣也有失察之罪,请皇上责罚。”徐有贞慌忙对着朱祁镇跪伏下来说道。

朱祁镇颇为生气的骂了一阵,气倒是平了,便对着徐有贞开口说道:“罢了,罢了,此事也不怪你,你在京师里头,对于河南的情形跟朕一样,也是比较隔膜,每日也只能从地下官员呈报上来的奏章上窥知下情,如今看来河南此番灾情不小,官员却瞒报灾情。”

听得这话,徐有贞便顺着朱祁镇的意思说道:“皇上所言一点不差,从目下的情形看来,河南方面的官员确有隐瞒。微臣这几日在京师的地头上发现乞讨之人有多了不少,上次皇上下旨设立的粥厂也被灾民挤垮了好几个,看来河南受灾之人不在少数。”

“哦,果有此事。”朱祁镇听得徐有贞这般说法便开口问道。

听得皇帝有此一眼,徐有贞便开口言语道:“这些情形都是微臣亲眼目睹,绝无一字虚言。圣上命人所设的几处粥厂的情形大多如此,从目下的情形看来,应当是灾民太多所致。”

简怀箴闻得此言,便对着朱祁镇便接口说道:“皇上,看来徐大人对京师里头流民大增的情形颇为所闻,从目下的情形看来事情便是如此,河南的灾情绝不是向河南的官员所言的那般毫轻描淡写,了然无事。”

听得简怀箴从旁如此言语,朱祁镇便点点头说是:“爱卿说的是,看来河南官员报上来的情形和当地的受灾情形极不相符,从目下的情形看来,颇有些人想要欺瞒朕。”

朱祁镇这般说法,简怀箴便接口说道:“皇上,此事应当加以彻查。”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言,朱祁镇便点点头接口言语道:“说的是,这等事体一点要彻查到底,若是任由底下官员蒙蔽,岂不是民怨沸腾,伤害国本。”

简怀箴闻得此言,便开口对着朱祁镇言语道:“皇上所言一点不差,从目下的情形看来,河南官员只怕颇是有问题。”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言,朱祁镇便颔首说道:“朕也是这般的看法,此番河南大灾,底下奏报上来的情形和实情相差太远,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说罢这话,朱祁镇便张口对这跪伏在一旁的徐有贞开口言语道:“徐爱卿,朕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徐有贞慌忙应声说道:“皇上所言,微臣字字句句都听在耳朵里头。”

听得徐有贞有此一言,朱祁镇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此事既然大有蹊跷,朕就交付个爱卿处置。徐爱卿下去之后好好给朕查一查究竟是那些官员向朝廷隐瞒灾情,不肯通报河南此番蝗灾。”

徐有贞听得朱祁镇有此吩咐,便张口应声道:“皇上请放心,微臣下去之后一定彻查此事。”

朱祁镇点点头言语道:“好,此事就交付给徐爱卿去办,若是有人胆敢欺瞒朝廷和朕,绝不可姑息养奸,定要严惩不贷。”

听得朱祁镇有此一眼,徐有贞慌忙接口言语道:“圣上所言极是,若是有人欺上瞒下,微臣查清之后必会报知圣上,让圣上对这等人严加惩处。”

朱祁镇闻得此言,便张口言语道:“此事事关重大,徐爱卿可要尽心尽力的去办,切不可马虎大意。”

朱祁镇有此告诫,徐有贞自然不敢怠慢,便对着朱祁镇开口言语道:“皇上所言之事,微臣绝不敢忘。”

“好,徐爱卿,先下去吧。”朱祁镇吩咐道。

徐有贞给朱祁镇行过礼之后,便依言告退了。

徐有贞退下去之后,朱祁镇便对着简怀箴开口言语道:“在朕复位一来,发现朝廷的好官员越来越少了。”

简怀箴闻言便应声说道:“皇上所言一点不差,若是于谦于大人还在,想来此番河南蝗灾,绝不至于会发生这等情形。”

闻得简怀箴有此一言,朱祁镇便微微点头叹息道:“说起于谦来,朕真是追悔莫及,于谦不愧是朝廷柱石勋臣,只可惜朕误信人言,居然…正如爱卿所言,若是于谦于大人在,此事只怕绝不至于落到这等地步。”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言,朱祁镇便开口言语道:“此事一点不错,从目下的情形看来,事情也只能如此,朕希望徐有贞能够实心办事,能够不负所望,将河南蝗灾一事彻查到底。”

简怀箴听得朱祁镇这般说法,也便点点头说道:“目下也只能如此,河南出了这么大的蝗灾,这些官员们还竞相瞒报,简直是毫无心肝。”

朱祁镇听得简怀箴有这般言语,也开口言语道:“爱卿说的是,朝廷官员尸位素餐的居多,昏庸老迈的也不少,除却这些人之外,还有些人更是毫无心肝。河南灾情如此,河南官员居然如此毫无心肝,实在令朕伤怀不已。”

简怀箴闻得此言,就对朱祁镇开口言语道:“圣上不必伤怀,河南官员欺上瞒下如此无状,只要圣上下定决心整顿便是。”

听得简怀箴有此一言,朱祁镇重重点头说道:“说的不差,从目下的情形看来,是该如此处置此事,先皇曾与我有言,驭下需宽猛相济。朕对底下的臣子太过宽松,以至于弄成了今日这边这般的局面。”

闻得朱祁镇有此一言,简怀箴便张口言语道:“只要皇上能下这个决心整肃吏治,力振朝纲,此事倒也不难办。”

朱祁镇点点头道:“爱卿能有此言,朕心稍安。目下还要看徐有贞如何料理此事。”

徐有贞在御前答应了彻查河南灾患,自然不敢怠慢,回到了朝房之后,便找了了一些属官问询情形。

属官见徐有贞招呼,也都纷纷聚到跟前来。

徐有贞便令人将大半个月来所有河南官员汇报的折子都取来。

长官有令,朝房里头的这些个下属自然不敢怠慢,手忙脚乱的翻找文牍,将这些天以来河南方面上报过来的折子都取了过来,堆到徐有贞的面前让他过目。

徐有贞看了看河南官员一共上七八个折子,多是河南巡抚李克麟所上。

徐有贞抓过折子看了看,见折上无非写了些恭请皇上圣安的言语,其他的都是套话空话。

关于河南的蝗灾居然只是轻轻的一笔带过说河南今日发现蝗虫,啃食庄稼,不过应付得法,此灾已然消弭。

徐有贞看完了折子,很是生气的将手中的折子往地上一掼,口中不住说道:“太不像话了,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河南发生这等灾情,这河南巡抚李克麟居然毫无心肝的上这等请安折,说的又是如此轻描淡写,说怎么蝗灾已然消弭,若事情果是如此,京师里头这些天如何会多了这许多的灾民。”

听得徐有贞有此严厉的斥责,底下的属官们却都屏声静气,没有人出言附和。

徐有贞是个聪明人,见此情形心下明白属官不应声,事情定是有些蹊跷,从目下的情形看来,这河南巡抚李克麟倒是有些来路。

故而骂过一阵之后,徐有贞便对着朝房里头的一名属官问道:“这李克麟是什么出身啊。”

听得徐有贞有此一问,底下的官员自是不敢隐瞒,便对着徐有贞开口言语道:“不瞒大人,河南巡抚李克麟刚刚履新未久,时日尚浅,只怕对于地方的事物还有些隔膜。另外,此人是石亨大人的外甥。”

闻得属官有此一言,安坐如堵的徐有贞眯缝起眼睛来说了一句道:“哦,原来是石亨的外甥,怪不得老夫连名都没听过。”

这话一出口,一些心思机敏的属下官员已然明白徐有贞心下颇有些轻视石亨,不过即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来,也不敢自爱徐有贞变迁有所表露。

毕竟对着这些属下官员来说,于谦一死之后,徐有贞和石亨两人就成了朝中巨擘,位极人臣,勋位之高不是他人所能企望的。

故而属官们心中是谁也不愿得罪了,他们明白徐有贞的势力颇为,可是石亨的势力也不小,得罪了那一头都不是好事。

第九十五回 沐天恩

当然了这些属官们的想法自然不错,徐有贞和石亨都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是不能招惹的。

徐有贞听闻了李克麟是石亨的外甥之后,心下微微一转念,心下明白了手底下的这些属官们的态度。

照着情形看来李克麟是石亨的外甥,朝廷里头的司官碍于石亨的面子,自然是不愿得罪了李克麟,故而手下的司官们有此顾忌也无可厚非。

不过徐有贞转念又一想:“自己和石亨同朝为官,且在夺门之变时连同宫里头的曹吉祥都有过合作,算起来交情还算不差。只是后来石亨跟曹吉祥越走越近,看情形似乎是想要对付自己。前番跟曹吉祥交恶,石亨的态度却是暧昧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曹吉祥一起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心里头有着这般的念想,徐有贞便觉得不妨挟天子以令诸侯,乘着皇帝命自己彻查河南官员隐瞒灾情一事,好好的藉此机会敲打敲打石亨,让石亨离曹吉祥远一些转而和自己同道。

心下打定了主意之后,徐有贞便冷着脸对着属官呵斥道:“立朝为官,以正道直行为要,如何可以如此畏葸退缩,此番河南大灾,圣心忧虑。为人臣子者原本应当为圣上分忧,尔等不见京师这些时日以来多了许多从河南逃荒过来的流民,就连圣上顾怜灾民下特旨所设的粥厂都让灾民给挤垮了。足见河南此番蝗灾之重,尔等莫非情愿为庇护这些官员而不顾圣意不成。”

听得徐有贞有此一言,僚属们赶忙言语道:“大人所见极是,我等倶是食的是朝廷的俸禄,绝不敢悖逆皇上的意旨行事。”

“好,既然诸位心下俱有此意,事情也就好办了,好好将折子细细瞧一瞧,将河南官员瞒报灾情之事的彻查到底。”徐有贞正色号令道。

徐有贞有此吩咐,属下的官员们自然不敢违逆。

这些属官们便对着徐有贞开口言语道:“徐大人有此吩咐,我等倶是不敢怠慢。请徐大人放心便是。”

徐有贞便接口说道:“此事皇上极为看重,诸位切记不可大意,一定要严加彻查才是。”

官员们自是唯唯诺诺的应和道。

这一场绝大的风波很快便闹得满城皆知了。

因为事情是皇帝跳的头,又有徐有贞压下来,负责彻查之事的官员们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将事情搞清楚了。

原来是李克麟上任之后,觉得将闹蝗灾的消息通报给朝廷,便会影响政绩,故而便将蝗灾一事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

徐有贞将事情弄清楚之后,便报知了朱祁镇。

朱祁镇便命他全权处置此事。

有了朱祁镇的这般命令之后,徐有贞便召集了一些大人,欲要给李克麟定罪。

这种消息当然传的极快,很久便闯到了河南,自然也就传到了李克麟耳中。

李克麟心下自然是极为惶急,此人能够得以升到河南巡抚的高位,自然是靠石亨的功劳,故而此番出了这等事情之后,顿时六神无主,唯有到京师来求助石亨。

此事闹得如此之大,石亨自然也是极为清楚,不过因为是皇上的命令,而李克麟实在是弄得太不像话了,故而石亨也毫无办法,只有将李克麟训斥了一顿之后,也无可奈何的唯有设法替他挡灾。

事情已然出来了,想要瞒也是瞒不过去的。

痛定思痛之下,石亨唯有去见徐府找徐有贞求情。

毕竟皇上将此事的全权处决权给了徐有贞,想要让这个不成器的外甥过关,也唯有走这一条道了。

来到了徐有贞的府邸上之后,因为石亨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权贵人物,徐有贞府上之人便很快通传给了徐有贞。

徐有贞正在和客人在屋中下棋,宾客听闻是石亨造访,自然很识趣,便起身避让了,告辞而去。

宾客一走,徐有贞便让府中最为老成官家亲自去迎候石亨过来。

两人一会面,徐有贞因为有求于他,便主动放下身段跟徐有贞卖好道:“多日不见,徐大人益发清瞿,风神俊雅,不似人间人物,倒像是仙风道骨的仙家人物。”

石亨一见面就是这番露骨的马屁,徐有贞自然是明白石亨此番来此定是有求于己,且从眼下的情势推断,极有可能便是为了他们家的那个外甥履新未久的河南巡抚。

心里头有此念想,徐有贞便不紧不慢的开口言语道:“石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找老夫,不知有何见教。”

闻得此言,石亨便微微一笑说道:“徐大人说笑了,平素你我同殿为臣,都是在朝中见面,石某也没有必要老来登徐大人的门庭。至于见教,那只有徐大人指点石亨的份,哪里轮的上石亨在徐大人面前指手画脚。”

听得这话,徐有贞微微一笑道:“石大人人客气,连说话也是极为客气,石大人请上座。”

说罢,徐有贞便将石亨引入了内室。

来到内室之后,两人想让了一阵,便分宾主坐定。

坐定之后,徐有贞便名徐府之人泡茶伺候。

两人一边品茗一边闲谈,石亨坐定之后,倒也不急,只是闲闲的说一些朝中大臣的逸闻趣事,徐有贞的城府也深,也便陪着絮絮叨叨的言谈趣闻。

两人言不及义的闲扯了一通之后,还是石亨有些忍不住了。

石亨喝完了一盏茶之后,沉默了一下,便开口对着徐有贞言语道:“徐大人,今日石某专程登门,还是有事情想要请徐大人帮忙的。”

徐有贞见石亨这般说法,便装出了一副极为诚至的模样对着石亨开口言语道:“石大人有话,但说无妨,你我同殿为臣,只要石大人放一句话,徐某人能够帮的上忙的,无不乐从。”

听得徐有贞有此一言,石亨便微微一笑说道:“那真是要多些徐大人,只是此事不便对外人言,徐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石亨提到了这个一件事情,徐有贞便接口说道:“好,石大人有命,徐某何敢不从。”

说罢,徐有贞便对着侍奉在旁的府中奴婢们开口吩咐道:“本大人跟石大人有要事相商,尔等可以先行离去,不可让来进来搅扰。”

官家闻言,便恭恭敬敬对着徐有贞开口言语道:“是老爷。”

等到官家领着一干奴婢退下去之后,徐有贞便转过脸来对着石亨开口言语道;“石大人,眼下屋子里头只剩下你我二人,算是极为清净了吧,石大人有话,但言无妨。”

听得徐有贞有此表示,石亨便张口言语道:“说来惭愧,此番石某来见徐大人,是想请徐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内侄李克麟,指给他一条生路,也好留他一条性命。”

石亨此话一开口,徐有贞便故作诧异的开口问道:“徐大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你侄子之事何必求到老夫头上来。”

石亨听得徐有贞有此一言,心下明白徐有贞这是有意装糊涂,便接口说道:“徐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石某知道皇上对徐大人是极为信任,前些时日还将彻查河南灾情是否有所瞒报一案交付给了徐大人全权处置,而内侄李克麟恰好是河南巡抚,从眼下饿的情形看来,他的小命就捏在大人手中,徐大人说一声让他生,他便生,徐大人说一声让他死,他便死,故而还请徐大人看在石某的薄面上好好帮他一把,也好能够给小侄留下一条活命的路走。”

徐有贞听石亨有此一言,便张口言语道:“石大人,石大人,这就不对了,河南官员隐瞒灾情一事是皇上交办下来的,可以说是皇上挑的头,涉案之人的生死可都是皇上朱笔勾决的,徐某人不过是一介臣子,如何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听得徐有贞矢口否认此事,石亨便张口言语道:“徐大人,你这有说笑了不是。从目下的情形看来,皇上早就将此事的大权悉数交付给了大人你,只要徐大人说句话,还不是一是一,二是二,内侄之事还请徐大人多多帮忙。”

石亨这番话说的极为诚挚,徐有贞却微微一笑说是:“听人言,石亨大人这段时日和宫里头的曹公公极为熟稔,石大人何不到曹吉祥门中去讨个法子,只要曹公公在皇上跟前说一句话,保你侄子一点事情也没有。”

闻得徐有贞说出了这番迹近揶揄的话语之后,石亨便张口言语道:“徐大人真是说笑了,石某和曹公公不过是寻常之交,礼尚往来而已,徐大人可千万不要多心。”

石亨是个聪明人,方才从徐有贞的这番言辞里头已然听说出了徐有贞不满于自己和曹吉祥走得太近了。

心下想明白了此事,石亨便接着开口言语道:“曹吉祥怎么说都是皇上跟前的人,平素石某跟他有些往来也是迫不得已之事,毕竟曹吉祥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徐大人是朝中的红人,而石亨不过是一介武夫,哪一天要是出口不逊惹恼了皇上,总得有个转圜的人居间,故而先前石亨跟曹吉祥相交便是为了这等事体。”

听得石亨说出了这么一番腹心之话,徐有贞便点点头说道:“听得石大人有此一言,倒真是徐某人多心了。”

石亨闻得此言,便慌忙对着徐有贞开口言语道:“徐大人言重了,言重了,石某可是一点也不敢苛责大人,从目下的情形看来,朝廷中衮衮诸公之中,石某人最为佩服的第一人当推徐大人。”

听得石亨有此表态,徐有贞觉得很是舒服,便对着石亨开口言语道:“也罢,事情既然如此,那就遂了石大人的意思,徐某人设法帮你的侄子一把。”

石亨点点头说是:“此事请徐大人一定帮忙。若是能够办成此事,就算让石某做什么都可以。”

徐有贞听得石亨有此表示,便张口言语道:“从目下的情形看来,你侄子能不能活命不是本大人说了算,再则就算要帮你侄子也得要想个好题目。”

听得徐有贞有此一言,石亨微微颔首,随即思忖了一番道:“徐大人,你看这么招成不成,说起来此事全然是因蝗灾而起,就让我外甥搞去赈灾。”

听得石亨提到了这件事情,徐有贞便张口言语道:“听着此事倒是不差,这是一条路子,不过得要好好琢磨琢磨。”

徐有贞有此一言,石亨便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说道:“只要徐大人有句话,这事情无有不成的,我那外甥外放到河南当巡抚没几日,不想碰到了蝗灾这等的倒霉事,原想着把蝗灾给克制住,不必朝廷帮忙,故而在呈给皇上的奏章里头轻描淡写的写了几句。不曾想居然惹出了这么一场杀身之祸来,从目下的情形看来,还要请大人多多施以援手,否则性命不保。”

石亨说出了这番话,徐有贞便开口言语道;“石大人放心,既然石大人将此事托付给徐某,徐某定会尽心尽力的去办,不过事情究竟如何,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毕竟此事是皇上亲自主抓的,目下虽是委托徐某处置,依旧需要皇上通过才行。”

石亨闻言,慌忙对着徐有贞开口言语道:“此事石某明白,此番徐大人能够帮忙,石某人已然算是极为感激了,还请徐大人不必为了石某和曹公公的事情而见外,那都是石某迫不得已为之的自保之策,石某还是一直和徐大人在一块的,想来徐大人定然能够明白此间深意。”

这番话虽是说的隐讳不明,不够两人倒是心照不宣。

彼此哈哈笑了一笑,石亨便重重的将外甥之事托付给了徐有贞,随即起身告辞了。

徐有贞和石亨达成协议之后的第二日,徐有贞前去宫中向朱祁镇回报河南蝗灾一事之时,便有意无意的给李克麟做了一番开脱。

朱祁镇的面色阴晴不定的听完了徐有贞的言辞之后,便对着徐有贞开口言语道:“照着目下的情形看来,李克麟倒是好心办成了坏事,他不愿将蝗灾报知朝廷,是想独自解决,不管麻烦朝廷?”

听得朱祁镇有此质问,徐有贞便张口言语道:“从情形上推测,似是如此,李克麟是为了君父分忧方才有此举动。”

朱祁镇听了徐有贞的这番话便舒了一口气到:“若是如此,倒也不必责之太重,李克麟新近才履任河南巡抚,说起来这蝗灾也是天灾,李克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应付这等天灾,徐爱卿,你就说说,这李克麟和河南灾患应当如何处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