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寻不着人,那样凄厉的声音听在我的耳中,那样深刻的无力感,我满面泪痕,却无可奈何,他在自责,自责因他的无力而保护不了我,可是我呢?

门被匆匆推开,董卓面带焦急地冲直大门。

“你在干什么!”他见到的,便是这副模样。

听到人声,吕布一下子抬起头,猛地站起身来,“有人吗,快救救她,她快死了…”声音竟是带着些许的哽咽。

朦胧间,我看到董卓蓦然变得血红的眼眸,仿佛要吃人一般,他一个箭步从吕布手中夺过我。

然后,我便听到他涛天的怒意,他说,“回宫,找御医。”

那样的声音,阴沉得令我害怕。

[江山美人:无奈昭德殿笑笑卧凤榻 岂知守财奴原是痴情郎(上)]

“笑笑,笑笑…”冗长黑暗的甬道,我一个人步行,四处都是黑,伸手不见五指,那墨一般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笑笑…笑笑…”有人在喊我,声音很暖,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你这该死的东西,你不是说很快会醒吗?!”蓦然,那个声音变得凶恶起来。

我狠狠一惊,一下子睁开眼,强光猛地灌进眼睛,我不适地闭了闭眼,然后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背对着我,手中提着一个老者的衣领,那个可怜的老者正瑟瑟发抖。

“微臣…微臣…”那个老者混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啊,她…她醒了…”蓦然见我睁开眼,那老者忙苍白了脸叫道,一脸的如释重负,竟是宛如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一般。

松开那个可怜的老者,董卓一下子回过身来,紧绷的脸庞微微放缓,“笑笑,醒了?”他坐在我的床边,“伤口还痛不痛?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会痛?”

我轻轻摇头,然后看到他松了口气。

“饿不饿?”伸手抚了抚我的额,他又道。

想了想,我点头。

“准备一些吃的来。”董卓回头,吩咐。

一旁有人诚惶诚恐地应承着去准备。

“等…等一下…”那个刚刚被吊着衣领的老者想要出言阻止,见董卓看向自己,声音立即自动矮了三分,“那个…她的伤口未愈,不能吃太多,也不能太油腻…”

董卓点了点头,没有待他开口,一旁立即有人应声,“是,奴婢知道。”

华丽的锦被,雕花的床榻,精致的烛台…我转动眼睛打量周围的环境,有些转不过神来,这里是哪儿?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打量着,我忽然发现一个与这个华丽的房间格格不入的人,他呆呆坐在一旁,满身满脸都是暗红的血渍,额边黑色的长发被凝固的血渍纠结在一起,狠狈不堪。

吕布?我瞪大了双眼。

“他一直坐在这儿,不肯去换衣服。”见我看着吕布,董卓道。

“嗯。”我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吕布,“奉先”,我唤。

他还是坐着,眼睛茫茫然没有焦距。

“奉先。”我喊。

他仍是木木的,没有动弹,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方天画戟。

我微微有些恼,也不知是恼他还是恼自己,只觉得心里酸楚得很,撑了胳臂便要起身。

董卓伸手按住我,“你的伤口还不能动。”

我只得躺下。

“小…小姐,先用一些粥吧。”正说着,婢女端了一只雕花玉碗来。

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见我如此,董卓淡笑起来,一手自那婢女手中接过玉碗,舀了一勺放在我嘴边。

“大人,婉公主有事与您商谈。”那婢女忽然开口道,很是惶恐的样子。

董卓充耳未闻,只一径催我,“不是饿了么?”

我看了一眼那婢女,张口吞下勺里的粥,脑里微微有些疑惑,这是哪里?

“董大人。”婉公主却是从门外走了进来,仪态万千,风姿卓绝,“董大人不肯见本宫,本宫来见你可好?”

“不敢,昨日公主召臣入宫商谈,臣府里便那么巧被出了事,今天公主又来商谈,臣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董卓连站也未站,又舀了一勺粥递到我嘴边,淡淡道。

我看到婉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董卓,你休要胡闹,这里是宫廷,岂容你胡闹!”

我微微一愣,我这是在宫里?难怪这么眼熟。

“公主言重了。”董卓喂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玉碗,拭了拭我的嘴角,才缓缓站起身,看着身后早已面色铁青的婉公主,“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你…”婉公主何曾被人如此奚落过,不由得气急。

“如果公主不是自作主张,动了不该动的人,今日之事也不至如此。”董卓冷声道。

“是你先背信弃义杀了丁原,又欲与吕布勾结,如若不然,我岂会先下手为强。”婉公主失了仪态,厉声道。

“哼,先下手者,果真为强吗?”董卓冷笑出声,“若没有万全的把握,先动者先亡。”

“你是何意!”婉公主眼中微露惧意。

“洛阳城外,有我西凉铁骑二十万。”董卓缓缓开口,似是在欣赏婉公主眼中渐渐流露的恐惧。

我暗下叹息,看来樊稠和张济已经调齐了人马,洛阳危矣。

婉公主微微倒退一步,随即甩袖离去。

“笑笑住在昭德殿,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便要这皇宫,血海滔天。”董卓平静的声音在房里缓缓响起,却是令人心里寒意顿生。

婉公主脚步一下子顿住,她直了直身,没有回头,举步离开。

昭德殿?我住在婉公主的宫里?我傻了眼,难怪这么眼熟,这是我上回曾见过的房间,很显然,我现在睡的,正是公主的凤榻,也难怪婉公主气得如此了。

董卓此举,却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吧,我人在昭德宫,在婉公主的眼皮子底下,若是出了事,婉公主难辞其疚,如此,不管是婉公主,还是其他居心叵测之人,都不敢轻易对我下手了。

我看向仍呆呆坐在一旁的吕布,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大人。”樊稠走进门来,在董卓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董卓点了点头,回头看我,“笑笑,我先出宫一趟,你睡一觉,醒了我便回来了,好不好?”

“嗯。”我点头,乖乖闭上眼。

抚了抚我的脸,董卓和樊稠走出门去。

感觉到他们离开,我又睁开眼,看向坐一旁的吕布。

“奉先。”

默。

“奉先,你肚子饿不饿?”

默。

“奉先…”第N次,我有气无力地道。

回答我的,还是沉默。

我微微一愣,他该不是傻了吧?

“他傻了。”一个声音清清冷冷的开口。

我看向不知何时又走进门来的婉公主,呃,她也这么认为?

“他没有傻。”开玩笑,虽然我也这么想,但总不能让别人说了去。

“他弑杀义父,贪慕荣华,这是他应得的下场。”婉公主嗤笑,声音有些尖锐。

“你懂什么。”我开口,声音冰冷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婉公主微微一愣,看向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单纯的人,他只是希望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拥有最简单的快乐,如此而已”,看着吕布,我缓缓道,“只是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从此只能背负令人不耻的骂名,没有人知道,他曾是那样一个与阳光并存的孩子…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说着,我自己竟是淡淡笑了起来,“他错的,只是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你说是你自己么?”婉公主扬了扬唇,有些讽刺地开口。

我看了她一眼,果真是个七窍玲珑的女人,“昨晚,我遇见了一个故人,赵云,赵子龙,你可知道?”似是不经意一般,我开口。

[江山美人:无奈昭德殿笑笑卧凤榻 岂知守财奴原是痴情郎(下)]

婉公主微微一愣,失去了笑意。

“说起来我与赵子龙还有一面之缘,他曾救过我”,看着婉公主有些失常的模样,我心里已经确定了那件我猜测许久的事情,“如果我是你,我就和赵子龙远走高飞。”我不记得历史上有婉公主这号人,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不在这个恶梦之中?不知为何,我竟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婉公主一下子愣住,“你怎么会知道?”

“在凉州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对我提起过婉儿”,看着婉公主,我缓缓开口,“没有一个男子会用那样温暖怜惜的语调说起一个不爱的女人,我确定,那个婉儿便是他深爱的女子。”

婉公主只是看着我,抿起唇,不语。

“能够让他不收钱做义工的,公主可是头一个呢。”弯了弯唇,我笑。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终于开口,婉公主的语气生硬得很。

“昨晚若不是有人来告诉赵云一句话,令他中途离去,想来我同吕布都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想起昨夜,想起吕布,我的声音有些森冷起来,“能够让赵云那个嗜财如命的家伙分文不取而来杀人的,想来只有他心心念念的婉儿了吧,婉公主,是么?”

婉公主只是看着我,眼神看不出悲喜。

“而那个后来者告诉赵云的,应该便是,董卓坚持连夜回府,掉虎离山之计失败,很显然,有人不想赵云因此丧命,所以速速派人来告诉他尽快离开”,我继续道,“婉公主,是吗?”

“你不笨。”婉公主淡淡开口。

“谢谢”,看着她瘦弱的肩,我再度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和他远走高飞。”

“国库空虚,逆贼横行,我身为皇朝公主,责无旁贷”,婉公主挺直了脊梁,神情肃穆,“三年前,他欲带我离开,我告诉他,除非有黄金万两,以充国库,我便下嫁于他,再不问国事,否则…否则永不相见。”

黄金万两?我微微皱眉,难怪那个家伙要钱不要命,原来竟又是一个痴情种。

这天下,有多少痴情种,偏偏都让我见着了…

“如今呢?他凑够了黄金万两?”不自觉地,我冷冷扬了扬唇。

婉公主微微侧过脸去,姣好的面容上有哀凄之色,“只可惜,我又要食言了…”

我默然不语。

“皇弟年幼,宫廷又因董卓而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我决不会丢下他们独自离开。”咬了咬牙,婉公主道,奢华的衣饰下,她显得有些单薄。

“所以你要杀了吕布?”我微微握拳。

“就算不杀吕布,你当真以为董卓便会回凉州?”回头看我,婉公主的声音微微尖锐起来,“就算董卓愿意,他手下的几员大将又岂肯善罢甘休?这天下,这大好的锦绣河山,谁不觊觎?!”

“这大概是一场注定的战争吧。”突然间,我有些无力,纵使我百般周旋,还是无力改变呢。

“你为什么喜欢董卓?”婉公主侧目,“那样一个嗜杀成性的人,你为什么会喜欢?自古闺房之内,无不恋慕英雄之辈,为何你会喜欢董卓那样不堪的人!”她上前一步,“王司徒说过,你是他的克星,你一定能帮我杀了他,你若帮我杀了他,他的西凉兵便是群龙无首,你便是救了这大汉王朝,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她握住我的肩,神情激动起来。

我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王允是那样告诉你的吗?”我笑,笑得有些不可遏制。

婉公主微微一愣,松开手,后退一步,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董卓知道我是他的克星,一直都知道”,我弯了弯唇,开口,“但他告诉我,他很庆幸,他庆幸我是他的克星,他庆幸我能克他,而他不会伤我,他庆幸我的命够硬,可以陪着他”,微微抬头看向婉公主,我道,“这样一个人,你告诉我,我能伤他吗?我会伤他吗?”

怔仲地看了我许久,她才缓缓开口,神情淡漠,“既然如此,我便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守护我想守护的东西。”婉公主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看着婉公主离开,我龇牙咧嘴地忍痛支起身,走到吕布身边,“奉先…奉先…”我摇了摇他,他仍是没有反应。

轻叹一声,我看向一直站在门外,那个刚刚煮粥的婢女,“呃,那个…你可不可以打些水,拿件干净的衣服来?”

“回小姐,奴婢是小眉,我带吕将军去梳洗吧。”那个叫作小眉的婢女十分乖巧地道。

我点了点头,小眉上前,伸手想要扶起吕布,刚刚碰触到他的衣袖,吕布却是突然面色一凛,握紧了手中的长戟,作势欲刺。

“小心!”我忙按住吕布的手,回头冲小眉苦笑了一下,“你去打水就好了,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

小眉也是心有余悸,忙点点头,依言而行。

端了水,拿了衣服来,小眉立即退离吕布三尺开外,一脸的心有戚戚焉。

我浸湿了布巾,小心翼翼地拭去他脸上的血渍,如此反复几次,才将他的脸清理干净,一盆清水,却已成了血色。

他还是乖乖坐着,任由我折腾,半点反应也无。

“奉先,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不开口?”我散开他的凌乱的发髻,用木梳细细地梳过,那些因凝结的血渍而打结纠缠在一边的发丝犹难梳开,用力微紧,便扯下几缕长发来,“对不起对不起,痛不痛?”我忙揉了揉,道。

他还是木木地坐着。

我微叹,替他将头发梳好,扎起。

“站一下,我替你换袍子”,扶他起身,我解开他的外袍,替他脱下,到袖口的时候,衣袖卡在他手里握着的方天画戟上,我拉了拉他的手,“奉先,把手松开。”

他充耳不闻,纹丝未动。

我伸手去拔,他还跟我较上劲了,怎么都扯不开。

“松手吧,笑笑没事了。”我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使劲扯那方天画戟。这句话像是触到了某个机关似的,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没事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抓得死紧。

“没事了。”我肯定道,额前冒了一堆黑线,他从刚开始傻到现在,难道就在想我到底有没有事?想得那么认真,以致于我站在他面前他都感觉不出来?

“如果是义父,肯定不会让你受伤。”他怔了怔,忽然愣愣道。

他口中的义父,是董卓。

“如果没有奉先在,我现在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了。”心里微微一紧,我拍了拍他的肩,笑得一脸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