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毓听了好不心伤,“你一直在我心里。一直都在啊。”

“不,不在了。”雁贵嫔扭动着杨柳腰,踌躇间如凤凰晾翅,曼妙的身姿想那后世的杨玉环也比不上,“毓郎,你的心,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我这儿了。我这么说,你定然不肯承认,是因为你心里头也在犹豫,在矛盾,明知道她是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可你还是就这样爱上她了。”

宇文毓的眼眸里头闪过一丝悸动,他正要辩解,雁贵嫔又抢先说道:“毓郎,我不论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同样的,你心里想什么,要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看,你被她害成这样,可你还是舍不得我杀她。甚至,甚至你到最后,想要喝交杯酒的人也是她。毓郎,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已经不知不觉变心了,你的心被这个妖女给夺去了。”

她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哽咽,她一直在说宇文毓变心,直到此刻我才确认她口口声声所指的那个“她”原来就是我。

我在宫里头枉耽了多少“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虚名,我一直懒得辩解,可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雁贵嫔走得安心,毕竟平心而论,雁贵嫔并不是一个善妒和无理取闹的女子,她对我的仇恨只是缘于她对宇文毓的爱护之心。

我于是说,“你这次倒是真的错看了皇上,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爱上他的仇家呢?”

“是呵。如你这样狠毒的女人,当然不会。”雁贵嫔嫣然一笑,那笑容是何等的哀伤绝望,“可若毓郎不爱你,你焉能活到现在?他若不爱你,焉能纵容你把这后宫搅得天翻地覆?他若不爱你,明知道今日家破人亡都是你这个妖女所做的,为何还是不肯让我杀你?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子,明明知道自己傻,明明知道一腔血都洒在沟渠里,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也是,你这种人哪里懂得爱?”

她的一席话倒是一下子让我反驳不了。我很想辩解说,宇文毓之所以这样对我,是碍于宇文护,可是,现在想来,这样的理由似乎有些苍白。

“够了,雁归。你别说了。”宇文毓的脸色很差很差,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让这么些人看闹剧一样地盯着他,“你别跳了,让御医好好看看,或许……或许……”

听着他的哽咽,我头一次觉得心虚起来,我别过脸去却突然间忍不住大叫起来,“快!快拿牛奶,豆乳,蛋清,统统拿来!”我只知道这些东西能够中和一部分毒物,可是其实我心里头清楚,雁贵嫔身上的这些剧毒,哪里能是这些蛋白中和得了的?

但是我若不做些什么,那种心虚的感觉便会立马蔓延到我全身各处。

我扭转头时,正对上宇文护那张阴鸷的面孔,他的双目有一股隐忍不发的愠意,我一时间也懒得理会,只是去扯旁边的小太监,“你快去拿来啊,救人要紧!”

话还没说完,雁贵嫔就声色俱厉地打断我,“不用你在这里惺惺作态!我也受不起。”她傲然冷笑,留下我一个人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站在原地。

宇文护冷哼一声,“大智慧,你想发善心,别人也不会领情的。”他或许也看得厌烦了,抬手示意两个侍卫把独舞的雁贵嫔拖走。

我心里一急,不假思索就拦在了他们的面前,我望向宇文护,几乎是带着一种祈求的眼光,“让她……让她跳完吧。”

我心里明白,要雁贵嫔不恨我是不可能了,要救活她也是不可能了,可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在宇文毓面前跳完最后一支舞。

雁贵嫔淡淡地往这边瞟了一眼,并不理会,索性将束腰的玉带也松开,她转了个圈,外袍如艳丽的蝴蝶般扑打着粉翅,她边唱边跳,人眼花缭乱时,只觉得面前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极盛时,何其艳丽,美得不可方物,然而,也就是在最美的瞬间,那开屏的孔雀却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这一次,是无论如何再也爬不起来了。

宇文毓紧紧地抱着她,她好想伸出手擦掉他脸上的泪痕,可是她再也抬不起手臂。她剧烈的舞蹈,加剧了全身骨骼的爆裂,我似乎还能听到从她的身上发出“咯咯”的声音。

“雁归,疼不疼……”宇文毓揪心地问,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雁贵嫔想要摇头,最终只是眨了眨眼,她美丽的双眸望向了我,始终有一种恨意绵延不绝地向我袭来,她的声音不再似之前那样急撞,带着最后的悲怆,“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明知道你心里头想着别人,明知道你坏事做尽,毓郎还是会这样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何你能如此狠心对待夫君,他为了你……为了你……”

“不要说了。”宇文毓揽着雁贵嫔,想将她拦腰抱起,然而手触碰到她的腰,刚刚使力,就听到雁贵嫔的嘴里发出“格格”战栗的声音,她大力地抽着气,原本娇艳的面容此时若是瞥上一眼只会令人觉得惊恐。

宇文毓不敢再动,他的手就这样搁在她的身下,他害怕每一分挪动都会加剧她骨碎的速度。

雁贵嫔从宇文毓的表情里头读出了什么,明明已经痛得无法说话,她却还是用微弱的声音说,“要是我们一直留在岐州该多好,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回到过去,不要进宫。”

她的愿望很朴实,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回不去了。然而宇文毓却还是说道:“好,我带雁归回岐州。”

雁贵嫔的瞳孔一下子收紧,狰狞的面容上满是忧虑,她用尽力气说道:“毓郎,你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我死不瞑目。”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做筹码了,宇文毓没有吱声,雁贵嫔看了我一眼,苦笑道:“这女人虽坏,却有一件事说得对。我希望……希望毓郎能像那蜗牛一样,就算背着壳再累再重,也要比下去,只要能活着,就能到终点,所以,千万……千万不要就这样放弃了。”

宇文毓万万没有料到雁贵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抬起眼,重新对上雁贵嫔那双蓝色的眸子,眼里头满是期盼和哀求,“毓郎……”

这于宇文毓来说,是何其艰难的要求,他本已抱着必死之心,如今要他眼睁睁地看着雁贵嫔死去就已经是更大的打击,再要他一个人在宫里头孤零零地做一个被人看笑话的行尸走肉,他又如何做得到?

然而,当听着骨裂的声音在耳畔不停地响起,当感觉到怀里明明已经无法忍受的雁贵嫔却非要撑着最后一口气听他应下这承诺,宇文毓无论如何都无法不点头。

他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雁贵嫔浑身上下终于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就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珠子已经向外凸出来,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我……我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对吗?”

“没有……”宇文毓摇着头,此时的他脆弱的已经无法介意自己是不是成了所有人的笑柄,“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

“骗人。”雁贵嫔笑着,眼角的泪腺已经无法分泌泪液,她的瞳孔正渐渐放空,“不过,明知道是骗人的话,我还是很想听。我想听毓郎说,从来……从来都只爱我一个。毓郎,哪怕是说谎话,能否容许我最后听一遍?”

“我从来都只爱……”宇文毓抢白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最讨厌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只是闭上眼听得宇文毓的真情告白才说了一半,就再说不下去,我蓦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睁开眼,雁贵嫔已然合上了眼。

第八十九章 孽缘了

她的嘴唇微微地张开着,好像还有未完的话,可是,已然没有机会说了。而她,终究还是没有能听到宇文毓那句不知是真是假的情话。

宇文毓抱着她渐渐冰冷的尸身,一个字也没有说,一声抽噎也没有。我记得当初元胡摩“假死”时,宇文毓还曾在旁边呜咽,那时的他,深深地为不能保护宇文觉的孀妻而感到自责,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还是洒下了伤心泪。可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对自己绝望了,绝望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我木讷地站在一边,再度以一个看客的姿态看着这一切,可是我心里头比谁都清楚,我不是一个看客,从头到尾,他们所有的故事里,我都参与其中。

“皇上,夜已深了,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宇文护平淡的声音传来,就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面前香消玉殒的雁贵嫔对于他来说,就和一只死去的鸟儿没有任何分别。

我瞪着他,他却并不看我,挥手示意亲兵去把宇文毓架起来,毫无还手能力和反抗欲望的宇文毓就这样被他架了起来。我有些不忍,下意识地就往宇文毓那边挪了挪,对宇文护说道:“人都死了,难道就不能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吗?”

宇文护静静地看着我,眼眸里头升起的愠怒越来越浓,“你这是在帮谁讨价还价?”他的声音有些阴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臣工的反动情绪,让他的心情很差,他这次对我说话的语气,和往常实在有些不同。

我心底一凛,正逡巡不知如何回答时,旁边的宇文毓轻轻一笑,“凤既栖梧桐,奈何顾稗草?”勉强挤出的笑容一下子就冷却了,他犹如一只挖空了心肺的木偶人,自动地扭身往后宫的方向走去。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看一眼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金色的龙袍在烛光的掩映下还是有些明晃晃的,不知为何就令我想起那一天金涧苑的烛光,我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等等。”冲上前,扯着了他的袖子,“雁贵嫔……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你对我……难道不是一直都想要我的命吗?我们一直是仇敌,不是吗?”

我有些踯躅,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握住了他被我扯出来的手臂。

宇文毓回转头,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的眼睛里头也没有任何的喜怒哀恨,他说,“雁归她说的不是真的。我们一直是仇敌,从未——变过。”

他说完这句话,就把手从我的指间抽走,只余下一阵忙音在我的脑袋里嗡嗡的响起,而在这一段忙音之前,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脉搏传递来的真心话。

其实,他的心里说的是,我们不止是仇敌,不知何时,一切早已变了。

我实在没有想到,宇文毓会对我产生感情,倘若是之前,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恨不能好好地把宇文毓给嘲笑一番。明明是水火不相容的人,一直以互相伤害为乐的人,居然也能萌生爱意。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悲哀,为宇文毓悲哀。

被一个仇人打败只是恼怒和怨恨,但若是被自己喜欢的人而累得国倾家亡,他又该找谁发泄?倘若因爱生恨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先有恨后有爱,恨意未消,又添新怨,这些恩怨纠葛太多,他或许恨不能让我去死,可却又忍不住要出手相救,若说他现在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不悲哀?

然而,我对他的哀伤还没来得及持续多久,我就意识到自己的脑袋一阵剧烈的收缩,好像刚才宇文毓把手抽离的当头,一股电流从手指尖一直跃至脑髓,所过之处,整个神经都被牵扯着抽搐抖动。

这种感觉持续了好久,直到宇文护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他拍我的肩膀我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头蓦地想起了宇文邕说过的担忧,他不止一次对我说,我的诛心术,还是少用为妙,他说终会伤了我的身体。那时我还并不在意,现在想来,只觉得冷汗涔涔,当初植入芯片的时候,那些研究者就说过也许会产生副作用,而他们列举出可能产生的副作用有几十种。

我一向觉得老美在这方面十分严谨,每次服食西药的时候,都会把副作用列个上十条,可一般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想来,是我太大意了,我记得在植入后,他们跟我说过,若感觉到有任何不妥,就要立即向他们反馈,中止使用测谎仪。只是我一植入就穿越到此,又因为用得正酣,倒把这桩事给忘了。

“怎么?一听说皇上喜欢你,就心软了?”宇文护冷冷地在一旁看着我,我今晚上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让他不满了。

我咬着唇望向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宇文护哼了一声,“不是就好。记住我的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谁心软谁就死得更快。”

我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附和一下他,可是我根本就给不出笑脸,我脸上的神经好像也被牵扯着有些失控了。

我无暇去看宇文护的表情,因为我的右手手掌已经蜷缩扭曲地只有鸡蛋大小,我努力想要用左手去抚平,我想也许会跟之前发作时一样,等一下就好了吧?

可是,没有。这一次显然比任何一次都严重。

“大智慧?你没事吧?”宇文护终于注意到我的问题,我想要张口说话,可是我居然疼得顾不上说话,好像脑子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手臂那儿给牵动着扭动起来,没想到小小的芯片居然会对身体有这么大的危害!

我听到宇文护在旁边大声地喊“太医”,不过我的耳朵有些耳鸣,嗡嗡地响,让我觉得宇文护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我看到他的眸子里头闪过一丝紧张,我于是在想,宇文护待我终究和对其他人有那么一点不同吧?或许并不仅仅是利用关系那么简单?

只是,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明白,人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晕厥,我居然生出,有时候,人若是永远不能醒来,也未必是一件极坏的事。我头一次觉得,不顾一切的只为活着,或许也并不是那样爽快的事。

再醒来的时候,陪伴在我身侧的已经是宇文邕。

自从他弄伤自己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即使是大傩之仪,他也因此没有参加,所以我瞧见他,只觉得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宇文邕的脸比以前白了许多,仿佛才几日没见,他的脸上就多了几分成熟的气息,然而瞧见他的脸,我不自主地就想到了宇文毓,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

宇文邕神情凝重:“陌姐姐都这样了,我岂能不来?”

我这样?我猛地想起自己是因为何事昏厥的,心底一惊,挣扎着想要坐起,才发现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宇文邕过来按着我,他的肩膀处垫得厚厚的,显然伤势也没有大好,这一使力,倒是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不敢再动,只是问他,我究竟是怎么了。

“陌姐姐你风火相煽,气机逆乱,导致中风。”

“中——风?”我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如五雷轰顶,“你别告诉我,我全身瘫痪了?”

想来我的表情太过夸张,宇文邕忍不住撇了撇嘴,“陌姐姐你只是风邪入中,经络痹阻,倒不至于那么严重。不过……”

只一句话,瞬间让我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不过什么?要留下什么后遗症吗?”一般来说,中风多少都会留下后遗症,或是半边瘫痪,或是面瘫,或是其他。

“算不上什么后遗症,只是,就算陌姐姐这次好了以后,你的右手也不能再使力了。”

我顿时傻了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右手不能使力,是说我……我的手指不能用?”

宇文邕显然知道我心里头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陌姐姐的诛心术,以后只怕再也施展不出来了。”

我睁大了眼,想要从他的瞳孔里头读出这是一个谎言,可是他生怕我没听见似的,再度补充道:“陌姐姐右手筋脉拘挛,食指的筋脉断了,虽然经过调养,陌姐姐的右手或许日后还能做些寻常的事,但是诛心术,是再也使不出了。”

我听了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这食指上的测谎仪,自我穿越至此,就一直陪伴着我,也正是仗着这个测谎仪,我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我还有所屏障。可是现在,宇文邕告诉我,这个唯一的屏障没了。

“陌姐姐,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第九十章 年初一

宇文邕的话让我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未必是一件坏事?若没了诛心术,我该如何分辨真假?该如何存活于这个时代?

“大冢宰。”门外远远地就响起了婢女的恭迎声,这声叫唤让我心头一颤,我顿时觉得心虚起来,倘若让宇文护知道我的“诛心术”已经再不能施展出来,那么我对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废人了,那他还会那样维护我,把我当成同盟吗?

我一直记得婆罗当初跟我说过的话,宇文护不留无用之人。于他而言,我应该也算是无用之人吧?

宇文护已经走了进来,瞧见我的时候,脸上倒是挂着一丝笑意,“醒了?”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宇文护又问向旁边的宇文邕,“她没什么大碍了吧?”

宇文邕马上堆叠出笑意,“陌姐姐醒来,就说明没什么事了。只不过……”他这一声只不过顿时把我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我紧张万分地望着他,宇文邕斜了我一眼,笑道:“只不过陌姐姐还需要调养些日子,才能完全康复过来。”

我的一颗心这才放了回去,却听宇文护道:“如此就好。那大智慧就好好将息几日,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就成。”

答应他的事,自是找虎符无疑。

我连忙笑了笑,“义父的事,绝不敢忘。”

“义父?”宇文护颇有深意地看了宇文邕一眼,本来正要斜靠着床沿坐下的身子又重新站直了,“那就拜托四皇子好好照顾大智慧了。我不在这几日,大智慧可要把身子养好。”

“大冢宰要去哪里?”我听他这意思竟好像是要出远门。

宇文护颇有深意地斜了我一眼,“齐国有异动,我得去瞧瞧。”这便不再多做停留,径直出门去了。

宇文邕盯着宇文护离去的背影,过了好久才说道:“大冢宰这是在引蛇出洞。”

我一愣,“你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标不是齐国?”

宇文邕脸上的笑容有些惨白,“陌姐姐想必也知道大傩之仪时,李弼公然质疑大冢宰。当时在场,亦有不少人随声附和。李弼虽死,其他诸人,大冢宰亦是容忍不下的。这一次,他佯装出京,不过是想置身事外好瞧清楚这些人的动向,再伺机而动。”

宇文邕虽然没参加大傩之仪,却对会场上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我不禁问道:“你既然知道,何不告诉他们不要上当受骗?”

宇文邕笑着回过头来见我,“大冢宰心中已经起疑,若不除掉几个人,根本无法令其放心。”他把我的右手捧了起来,摩挲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陌姐姐,这几日你就好好留在这里休息,若是没事,就不要出去得好。”

我听他的意思,倒像是也要出门,不由问他这是要去哪里。

宇文邕笑了笑,“我打算跟大冢宰申请随他出巡。想要不牵扯其中,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风暴。”

我心里一怔,旋即明白。他身为四皇子,是宇文泰诸多子嗣当中,除宇文毓外,唯一成年的一个。倘若那些人想要暴动,免不了就要把宇文邕牵扯进来,他向来知道怎样做最是明哲保身,怎么会留在风暴中心的京城。

见他要走,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宇文毓他……怎样了?”

宇文邕身子一僵,自始至终,他始终没有提起他,脸上也挂着和煦的笑容,直到此刻他脸上的笑意才收敛住,眼睛里头终于现过一丝凄婉,“大皇兄他,没事。北有齐,南有陈,大冢宰他暂时不会动大皇兄的。”

我当然知道宇文护暂时不敢取而代之,毕竟北周国的大臣们在惧于宇文护淫威的同时,对宇文泰还怀有忠心,无论如何是不会容忍宇文护自立为帝的。只是,他不杀宇文毓,并不表示宇文毓自己甘愿做这个傀儡。

“那……雁贵嫔呢?她……她的后事办得怎样?”

宇文邕脸上又挂出了笑容,但是那笑容怎么瞧都是冰凉,“陌姐姐既然选择了大冢宰,就不要再理会这些事了。”

只是,他虽然没告诉我,我多少还是从大冢宰府其他人的口中知道了些。听说雁贵嫔并没有按照妃嫔之礼入葬,宇文护命人将她火化,骨灰洒在了沣河里。

对于现代人来说,这样的下场还带有几分理想主义色彩,可是对于古人来说,落叶归根,雁贵嫔的下场其实叫做“尸骨无存”,这个原本就连国都亡了的女子却是连根也找不着了。

而她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宇文护认定了我的中风昏厥还是她捣得鬼,他不免迁怒于她。我无法为她辩解,宇文邕也没有。因为我不能告诉宇文护我昏厥是因为我身上安装的测谎仪所产生的副作用,我更不敢让他知道,其实我身上的这个测谎仪已经没有了作用。

当我身体稍微好些,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我就忐忑地尝试了一下,我的食指无论搭在我身体任何一个地方,都再不能产生任何的神经冲动,我甚至连冷热都察觉不到了。那里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块没有任何知觉的死肉。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算不算是一个报应,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心思和目的,我的确是让宇文毓家破人亡,老天爷要把我这项“特异功能”收走,也的确是无可厚非。

除夕夜的时候,宇文护怕我觉得孤单,远在千里之外,也不忘命人在房间里给我布置了一大桌子的菜,我早已经习惯了许多年都一个人过春节,所以原本对除夕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宇文护又是派人送上礼物,又是让我一个人享用这么多美味,反而令我有些不自在。

风尘仆仆赶来的参军还不忘送上宇文护的叮嘱,“大冢宰怕小姐一个人闲得无聊,让卑职陪小姐投壶比赛,小姐还有什么想玩的玩意儿,卑职都为小姐一一办去。”

这“投壶”乃是军旅之中常玩的游戏,可见宇文护这个人实在是缺乏情趣得很,能想到的也只有这种玩意儿。

然而,我一点想玩的心情都没有,周人对除夕、春节看来是十分看重的,不知道身为一国之君的宇文毓,是如何度过他登基为帝头一年的这个除夕夜的。

去年,或许他还和几个妻妾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但是现在,他身陷囹囫,与心爱人阴阳永隔,这样的除夕夜,他可曾料到?

于是,我强撑着笑容,把满满一大桌子的菜扫荡得七七八八之后,这就早早地打发那个参军去回复了宇文护,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年饭,从来没有这么多人陪着我一起过春节。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那就是从来没有哪一顿年饭吃得这么食不甘味的。

大年初一的早晨,我是被鞭炮声给吵醒的。想来宇文护不在府中,大冢宰府的下人们也过得十分惬意,于是将侧门打开,探头探脑地看着街上穿梭往来拜年恭喜的人群。

那鞭炮的声音,夹杂着小孩嬉闹玩耍的笑声,感染了我,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去逛逛。宇文护倒好像知道我想要出去似的,已经着人为我准备好了马车,护送我进宫。

他的心里头实在太惦记那块虎符,得知我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就迫不及待地送我回宫,想办法找独孤贵妃打探虎符的下落。

虎符?他不知道虎符压根就不在独孤贵妃的身上,而最有可能知情的人其实是元胡摩,只是我的诛心术都不在了,又如何从元胡摩那儿得知虎符的下落呢?莫说问出虎符的下落,就连我去灵感寺想要从小沙弥的口中套问出元胡摩现居何处只怕都不能了。

我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看着大街上的行人。天空还在下着雪,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那些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毕竟是新年,每个人都怀抱着期望,愿今年会有个好运道。

“咕——”马车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把我甩出来,马车夫连忙下车告诉我,“车轱辘卡住了,可能要委屈小姐下车。”

我当即合作地把貂裘披上,走下车来,站在旁边一边躲着雪。只是这一站,当即再无法把自己的视线从前边那间院子挪开,那儿分明就是宇文毓带我来过两次的小跨院,是雁贵嫔口中所说的那个绿芜院。

本来从大冢宰府回宫并不需要经过此处,我依稀记起临行前,马车夫好像说大雪封路,所以他带我绕道而行。我万万没有想到天下间会有这样巧的事,偏巧就在这个跨院前把车轱辘给卡住了。

我跟护送我的家将说,要进院子里去瞧瞧,让他们在外边等着就行了。

院子的门是虚掩着的,我只轻轻一推,门就朝里头枝桠打开,那些家将往里边探了探头,约摸也瞧出是一个废弃的小院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当即就持剑守在门口,不再跟进来。

院子里头一片白皑皑,就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平整的白棉花,我一脚踩下去,直没到了膝盖。这场雪想来是下了许久,也把院落正中央大榕树下许久没有人清扫的落叶也全部都掩盖了。整个小院子,银装素裹,就像是一副最美的静物画。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走到了正屋前,踏上台阶时,我低头拍了拍身上沾的雪,这一低头,蓦地发现地上有好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我心里打了一个突,这个院子还有人在住?我的手扶在房门上,有些忐忑地不知道是不是该直接推门,房门就不推自开,一股温热的风扑面而来。

第九十一章 终得到

我心里打了一个突,这个院子还有人在住?我的手扶在房门上,有些忐忑地不知道是不是该直接推门,房门就不推自开,一股温热的风扑面而来。

我不禁有些恍惚,恍惚间,却瞧见我在里边冲我自己嫣然一笑。只是短暂地停顿之后,我忽然间反应过来,那不是一面镜子,我瞧见的并不是我,而是和我长得相似的元胡摩!

这个结果显然更加令我吃惊,就在我还隐忍着没有尖叫出声时,元胡摩已经把门给飞快地合上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过了好久才平息了心中的惊讶,问出话来。

“是皇上把我安排在这儿的。”元胡摩笑吟吟地说着,转身往里间走,她的手上捧着一个暖炉,她走路的样子有些蹒跚,走得极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