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来听听我唱歌吧,男生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她的指甲掐住自己的大腿,很疼。

  更多的时候,她总是用疼痛,来迫使自己清醒。

  又过了几年,简乔收到温哥华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书。这年夏天,简乔第一次坐飞机,离开北京。走的时候,父母终于来送她,母亲抱着她号啕大哭,说,爸妈这些年太失败,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还好你争气。

  轮到她爸爸,男人沉默半晌,才说,要是能扎根,就别回来了,听说那边福利好,以后老了生病有人管。

  机场外吵吵闹闹,到处都是举着彩旗横幅的女孩子们,脸上贴着荧光闪闪的爱心。来来往往的旅客不由得好奇地望向她们,才听说是要给大明星接机。正好有一小群女孩迎面向简乔走来,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露着大腿,脸上笑容美好,兴奋地交谈着:“终于可以看到简桥了。”

  “激动得要发疯,我真的爱死他了。”

  “简桥,简桥……”

  简乔的身形晃了晃,最终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与那些年轻的小姑娘擦肩而过。

  当年他说,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可是究竟要走到哪里,才能停下来。

  简桥,羡慕你的人,是我才对。

  温哥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简乔像是有什么预兆似的,写了一张明信片,她的字很好看,女生中少有的刚毅,她只写了一句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可是到了邮局才想起自己没有他的地址,简乔隐约记得他的经纪公司的地址,但是寄过去也是石沉大海,她想了想,最后填了高中学校的地址。

  讽刺的是,那封明信片寄出去以后没有多久,就听说高中的学校要搬迁了,虽然还是那个名字,但是如果不是原来的模样,总让人觉得时过境迁。

  大约学校的高层也知道这一点,借着百年校庆,鼓励校友们回校看看。简乔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校庆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在许久不上的人人网上看到曾经的校园变为了一堆废墟,有感叹的,贴照片的,贴歌的,贴诗的,比比皆是。

  但其实对简乔而言,并没有太多可以留恋的。

  只是隐隐约约地想到最后的那场雨,男生笑嘻嘻地把自己盘中的牛肉都夹给她。老板放辣椒放得太多,辣得她嘴唇通红,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吃得干干净净。离开的时候,听到老板说,下次再来。

  意外的是看到了简桥的照片,他站在学校公告栏的玻璃窗前,侧脸微微上扬,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粉丝们鬼哭狼嚎,后悔没能和偶像做同学。

  有人在下面留言说,就算能和他做同学,难道就真的能发生点什么吗?一生那样长,也不过匆匆一晤。

  简乔在温哥华的第三年,交了男朋友,是实验室的师兄,工薪家庭出身,也是一路靠着自己的努力摸爬滚打走到这一步,对生活和物质没有太高的要求,平凡且平淡。两个人门当户对,最好不过。

  简乔或许是独来独往了太多年,她不太习惯和人亲近,说甜蜜的情话。男朋友尊重她的独立,从来不勉强她做任何事。

  她也终于成了别人口中的风云人物,在美国遇到学弟学妹,都兴奋地找她要合照。喜滋滋地说我们学校真了不起,出了两个知名校友,一个简乔,一个简桥。

  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有人将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

  而故事中的两个人,在彼此漫长的人生中,渐行渐远。

  No.5

  我祝你美梦成真

  她博士毕业那一年,简桥的乐队来温哥华开演唱会。

  还是同当年一样,一票难求,高昂的价格后面标的还是加元,好在如今她终于买得起。这个时候,她的男友已经是未婚夫,她比以前开朗不少,当助教的时候,学生都说她和蔼可亲。

  她把过去当作玩笑讲给未婚夫听:“以前想买他们的演唱会门票,但是真的太穷了,最便宜的也买不起,只好蹲在大马路上哭。”

  未婚夫摸摸她的头,知道她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握紧她的手:“一切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演唱会那天晚上,温哥华在下雪,观众们热情似火,全场回响着他的名字:“简桥——简桥——”

  “说起来,”未婚夫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你们两个名字是一样的呢,也算是有缘分。”

  她望着灯光耀眼的舞台,垂下眼说:“这算什么缘分,世界上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简乔只是最寻常的一个名字。”

  未婚夫笑着说:“这个主唱太火了,我亲戚家几个女孩子都喜欢他,过年在饭桌子上还因为他大打出手,闹得鸡犬不宁。”

  “是啊,小女生都喜欢这样子的。”

  演唱会结束,乐队多年来从来不安可。这一夜却不知道为什么,主唱独自返场,只亮起细细一盏灯,简桥站在灯下,拿了一把木吉他,清唱了一首歌,那是他们乐队出道的第一首歌。

  “我筑山川,我筑明月,我祝你好梦成真。”

  这是简桥第一次在演唱会上弹吉他,她忽然想到多年前的午后,少年抱着吉他坐在天台的墙脚处,弹的都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可是时间久了,连她也能轻轻跟着哼了。

  那天阳光灿烂,他把本子丢在地上,说:“喂,简乔,你帮我填个词行不行?”

  在她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简桥,我筑山川,我筑明月,我祝你好梦成真。

  安可结束以后,简桥回到休息间,一整场演唱会下来,他累得动弹不得,坐在椅子上等着助理来卸妆。工作人员约他们吃庆功宴,简桥睁开眼睛,又闭上。

  “不去看看你的三好学生吗?”常玥走过来,有些挑衅地说,“听说她也在温哥华,特意选这里,不就是为了她吗?”

  “不用了,”简桥失笑,“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对她敌意那么大。”

  “简桥,放不下的人是你吧,说出去真没出息,惦记了人家十来年,到头来,连见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没有。”

  “你骗人!”

  简桥终于不耐烦,站起身:“那就当是我骗人好了。”

  一瞬间,眼泪涌上常玥的眼眶,当初那个张扬跋扈的富家大小姐,也终于有妥协示弱的一天:“简桥,你还会想起她吗?”

  简桥驻步而立,侧过头,一束光从天窗玻璃落到他英俊的脸庞上,他挑起眉头笑了起来:“你说谁?”

  什么时候会想起她?每一次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

  他变得越来越耀眼,他的名字红遍大江南北,每一次开演唱会,上万的人一起撕心裂肺地大声喊着,简桥我爱你。

  他也多么想说一句,简乔,我爱你。

  体育场外,简乔的未婚夫俯过身,为她系好安全带,汽车在雪中慢慢前行,她怀里的荧光棒,散发着越来越微弱的光芒,最终融入黑暗。

  像你这样坚定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坚持下去吧。

  那你爱一个人,会不会,也爱一辈子?

  No.6

  流光似你

  许多年前,一个下着雪的冬天,少年打着哈欠,背着吉他站在教学楼的走道边,“噌”一声琴弦颤抖,路灯在一瞬间亮起来,他回过头,看见她的背影走入漫天飘雪里。

  想过要保护你,为你击退所有苦难。只是后来人海茫茫,你去了哪里,我却再也找不到。

  那把长柄黑伞,静静斜靠在墙边,雨水顺着地板蜿蜒而去,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点蒸发殆尽。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些经年岁月里的爱意,就随风散了吧。

  是哪一间教室、哪一场雨、哪一次告别,已经渐渐地,开始要忘记。

  简乔。

  岁 月 手 札

  这个故事写于2016年的冬天,我坐在飞往莫斯科的长途航班上,忽然想起这个故事。

  飞机已经进入夜晚,身边的人都睡了,我拿出电脑重新看完这个故事,转过头去,趴在窗户上,觉得自己看见了星星。

  接下来的旅程,我在俄罗斯看见了梦寐以求的极光,心想许个愿望吧,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这个故事。

  像你这样坚定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坚持下去吧。

  那你爱一个人,会不会,也爱一辈子。

  简乔和简桥,最后只换得一句,流光似你。

  ◆长街怎敌千堆雪

  01 /

  2004年的春天,学校池塘边的梨树一簇一簇全部开花了,风一吹,白色的花瓣落了满地,远远看上去,像是下过一场雪。

  “呆子!”程程用笔杆戳了戳前面的冯跃的肩膀,见对方没有回应她,她便伸长了腿,冲他的凳子使劲地踹了两脚。

  冯跃却还是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程程便冲坐她身边的许意如眨了眨眼睛,许意如会意,“唰”的一声撕下一张便条纸,在上面写上“我是宇宙超级无敌书呆子”,然后使劲往冯跃的背上按下去。

  他终于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说:“同学,上课要好好听课。”

  冯跃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程程的眼睛,他的脸微微发红,也不知道到底在对程程说话还是许意如。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又羞涩又窘迫,许意如趴在桌子上捂着嘴巴笑,程程更是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的时候,漂亮的眼睛向上挑,嘴角上扬,刷得根根分明的长长的睫毛翘起来,像是有蝴蝶停在上面。

  老师停下手中的粉笔,生气地转过身,指着在课堂上公然大笑的程程说:“程程,许意如,怎么又是你们两个,身为女生一点矜持都没有,你们既然喜欢笑,就给我滚去走廊上笑!”

  两个人到了走廊上也不安分,趁老师不注意便蹲下来讲悄悄话,商量着下午放学吃麻辣烫还是牛肉面。隔了一小会儿,教室门又被拉开,程程抬起头,看见冯跃低着头默默走到她们身边,站着笔直的军姿一动不动。

  冯跃穿着学校发的白色衬衫,身材偏瘦,戴一副眼镜显得更为斯文。程程从来没见过他大声说话的样子,他简直不像个男孩子,跟女生对视会脸红,任劳任怨,成绩很好,却没有什么朋友。

  “哟,好学生也会被罚站啊?”程程眯着眼睛冲他笑。

  冯跃早就习惯了程程的冷嘲热讽,他依然微微低着头,嘴巴里念念有词。

  许意如也跟着程程站起来,绕着冯跃转了一圈,然后恍然大悟:“你不会是在背课文吧?”

  冯跃念念有词的嘴巴终于停下来,像是默认了许意如的话。

  程程不可思议地翻了翻白眼:“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冯跃,学习真的就这么有趣吗?”

  冯跃依旧垂着眼帘不说话,程程见他似乎又要继续背他的课文了,又随口说道:“欸,书呆子,干脆你教教我怎么学习吧!”

  冯跃这下终于有点回应了:“好。”

  程程此时却已经转过头继续和许意如讨论着别的话题,“周末陪我去做个头发吧”,“不要啦我要睡美容觉”,女孩子之间嘻嘻哈哈的,早就盖过了冯跃小声的回答。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程程将头发高高束起来,坐在双杠上面荡着修长白皙的双腿和许意如聊天。篮球场上的男生一个个搔首弄姿,口哨连连,恨不得一个篮球砸晕了她来一段浪漫的人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