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睁着眼睛看到你手头的人脉资源岌岌可危,还有被问责的危险,自然信心大失,乘早退势。

谁都不愿意被无辜株连,惹不必要关注。

这日子真真难熬。

罗曼苦笑:“这就是我们这行的风险,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暗损倒也罢了,就怕是明损。”

蓝宁在这天喝了好几杯浓茶。

她想,这是该罗大年挺身就责的事情。她看到罗大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拨出去。她不能确定他这一回的努力是不是会产生效果。

但是一切虽然来得迅捷,倒也合情而合理,承担的人,半点狡辩的余地都没有,只好眼睁睁看着形势一颓三千里。

蓝宁在下班以后,独自一个坐在前台的座位上,望着那一行大字。

“你们为社会做的更好。”

的确是吗?

“我们为你们做的更好。”

我们的付出,到底是不是值回票价?

她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月上树梢,她只是不得不又想到了时维。

时维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他得了血友病。

时维告诉她,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诊出这个遗传病,这是隔代遗传,他的叔祖父便有此疾。他的祖父眼见自己的哥哥罹患此病而未能活过二十岁,便对生命有所体悟,发誓用自己的一生做一些实在的事情。

“爷爷上战场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蓝宁认真听着,年轻的青年怎么以笔为枪,又文又武,在敌后办报纸做画刊,还要同敌人周旋,不过才三十载的青春。他最后埋葬了牺牲的同志,依旧坚定不移走下去。

时维说:“生命的意义在于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

于是他为还没有注册的“时间维度”写下这句话。

当时的罗大年说,这也是他的理想。

但理想不是一行字,是切切实实好多个年头的胼手胝足,含辛茹苦。

她是不想管好那许多,可是发现上头的“好”字有些歪斜了,还是站起身来,扶了正。

但是,蓝宁仍想,这该是罗大年的责任,她在此间,打工而已。

她下班以后去了王凤的店里。

最近王凤店里生意好,暑假到了,外来游客也多。有洋客人要求定制,王凤也能积极配合,请陕西的手艺人根据客户需要,做了一款变形金刚的皮影。虽是初步尝试,方方面面还粗糙,不过洋客人很开心,顺手又预订了一整盒的八仙过海。

蓝宁到了店里就是帮忙做礼品包装,王凤只请了两位售货员,做一休一,两人手都生,对皮影又不精通,还非得王凤日日看店,时时培训。

就这样,她依旧不甚满意,对蓝宁讲:“要找一个行家,一是难找,二是行家薪酬太高,目前负担不起。找个一般打工的,就像那两个一样,木木的,事事还要我操心。”

王凤还是这样苛刻,不过蓝宁这回觉得她苛刻的有道理。她请的两位售货员,确实各方面差了些。不能怪她抱怨。

这天王凤还打电话订制《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还要手艺人多加一只白鼠精。蓝宁奇问:“三打白骨精里没有白鼠精什么事儿吧?”

王凤答:“客人需要,不过这需要是稀奇了点,他们还要做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

说完,这需要奇怪的客人上门了。

蓝宁一见,又奇了,问客人:“林秀?”

来问货的客人正是在坝上认得的女孩儿林秀,她见到蓝宁在店里一点都不奇怪,笑眯眯问声好。王凤问:“你们认识啊?”

蓝宁则把疑惑闷在肚子里,先问林秀:“你订皮影做什么?”

林秀答:“我们要在学校艺术节上大干一场,演别人没演过的东西参加话剧赛。”

蓝宁明白过来:“那白骨精的戏里也没白鼠精吧?怎么还关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的事?”

林秀讲:“所以是改良戏嘛!”她转向王凤:“阿姨,我们同学都想来看看。”

王凤无任欢迎。

接着就呼啦啦进来十来个大学生,蓝宁又看见熟人了。

张爱萍的弟弟走到蓝宁跟前,鞠了一躬,把蓝宁吓一跳,赶紧说:“你不用这样子。”

林秀指着男孩向蓝宁介绍:“姐姐,他叫张星宇,是我们学校数学系的。”

蓝宁笑起来:“是学理科的,难怪这么拘谨。”

张星宇呐呐的,还是不好意思。

王凤问蓝宁:“你都认识这些孩子?”

蓝宁讲:“关止也认识。”

王凤就说:“这小子,又在做什么怪?”

蓝宁想,就是就是。

大学生们兴高采烈在店里看东望西,还有的扯住售货员问来问去,售货员都是十句有七八句答不对路。王凤叹口气,亲自一一做解答。

十八(中)

林秀这回带来的同学,有艺术学院的同学,会乐器,向王凤请教的是皮影戏的配乐。

蓝宁从没见过王凤用严谨的态度,神采奕奕地讲述这些专业知识。

“你们要演一场戏,需要挑线手、板胡师、鼓手和两三个唱手。戏台子搭起来也简单的很,找四根长一点的椽,用小椽架顶,空出前方舞台位置,放一张亮子。现在板胡师和鼓手可以坐到舞台后方,不像以前坐到皮影戏台下头。”

林秀听得认认真真,指着几个同学对王凤讲:“阿姨,我们有会拉二胡的,有学校鼓乐队的,但是需要训练呀!”

王凤笑着说:“这不难,我可以介绍你们老师。”

蓝宁在一边听得仔细,看着大学生们热情洋溢的面孔,自己也受感染,想起往事历历,不禁唏嘘。

有客人进来看货,学生们让开了位置,王凤开始招待。

客人问:“如果我要在家里玩皮影戏,怎么玩?”

林秀机灵透顶,讲:“您找四根木棍子,买一张张子挂着,后面装一根支架就可以演了。不过没有配乐,但是现在设备多,用录音机配乐呀!”

她说得活灵活现,客人真把她当成个小行家,连王凤都听得点了点头。难得这样触类旁通。

蓝宁心中一触,有了些想法。

客人挺喜欢王凤的货色,当下就买了几只,林秀想要为客人包装,被张星宇拿了过去。张星宇手势很巧,一忽儿就扎好了包装纸递给客人。

王凤不住叹:“要是我找两个像这大学生一样醒目的帮手就好了。”

蓝宁在大学生们道别的时候,也向王凤道别。她携着林秀一同出去。

林秀是个乐天派,今朝学到一手,兴奋不已。这个年纪的大学生就是一块潜力无限的海绵,不停吸收。

蓝宁心想,自己也有过这个当初,不禁慨叹。

她问林秀:“你们排的剧到底有什么名堂?”

林秀一五一十答了:“我们学校今年是建校一百周年,艺术节做的很隆重,会有媒体来报导呢!咱们话剧社的就想搞些新花样出出锋头,这回暑假大家都不回去了,一起策划这个事儿。”

“准备怎么演呢?”

“我们要演大话三打白骨精,有神仙撑腰的妖精都被神仙收了去了,没神仙撑腰的妖精都被猴哥一棍子打死了,是不是特别有讽刺意义?”

这话特别像某人会生出的念头。

“谁写剧本?”

林秀狡黠笑了笑:“我们找了大大有名的外援。”

“他是不是还肯给你们在报纸上写文章做预热宣传?”

林秀气馁了:“哎,蓝姐姐,你怎么这么精啊!”

蓝宁笑吟吟问:“你肯不肯打个暑期工?”

“固所愿也。”林秀摩拳擦掌,兴奋起来,“我再介绍一个小工行不行?那个张星宇也在找工作呢!”

蓝宁讲:“行啊,你明天带着你的小同学一道去王阿姨店里报到吧!不过我还有个附加条件。”

林秀积极地讲:“姐姐你说。”

“帮我想个皮影剧目,我想下个月在一个私人派对上演,你们这些小同学一起来操练一遍,所有道具我来搞定。”

“什么剧目?”

“你回去上网查查制壶大师邵大亨的故事,改天我找你沟通一下,行不?”

女大学生很乐意,自信满满地答应下来。

蓝宁也很满意,她为自己的新点子感到兴奋,也像林秀一样,想要摩拳擦掌了。

生活之中,处处都有策划。她想她在下午丧失的那些气力,又回笼了些。

回到家里头,关止正穿着背心短裤拖地板,实在够自觉。不过手势实在不怎么样,拖地板拖的像在跳舞,尤其他还自得其乐地哼着小曲。

“凤凰山凤凰山,家有牡丹等我攀。河中鹅呀河中鹅,我山伯真是个呆头鹅。”

蓝宁从他手里抢过拖把,摇头叹气:“你是够呆的,拖地板拖成这样的鬼画符,简直是给我增加负担。还是把衣服收了叠了吧!”

关止抗议:“你在打击劳动人民的工作积极性。”

“劳动人民工作的时候绝对不跳舞。”

关止只得拿了衣服叉去收衣服。

蓝宁讲:“我找你资助的小妹妹到奶奶的生日宴上演个皮影戏。”

关止回头望一望她。

“就演邵大亨的故事。”

关止抱着胸看住蓝宁。

蓝宁问:“这点子可以拿几分?”

“蓝宁,你以后可别跟我抢生意。”

蓝宁摊摊手:“现在要抢也没的抢,我们处境堪忧。”

“‘力达’停产了,全国产品下架的通知明天会发到各渠道商,各地电视台广告停播。”

蓝宁停手,握牢拖把对着地板,叹气。

名誉如山倒,便是如此快。

所以世人才会说,要爱惜羽毛。

关止推一推蓝宁手里的拖把。

“我好歹也是鬼画符,你压根就成了一个感叹号,都不动的。”

蓝宁说:“你安排林秀演皮影戏,这个弯子绕了这么大,不过借力打力的时机刚刚好,连名牌大学的百年校庆都利用上了。”

关止握着她手里的拖把,笑。

哪里是他的对手。他想好的,付诸实行,利用各种资源,最后水到渠成。

就如他虽然拖地鬼画符,最后还是拖完了。

如果世事一日如是,反而好办。

实情不然。

或者可以说,“时间维度”的情况继续糟糕。

有相关调查部门的公务员把罗大年请去喝了下午茶,这一下如同烈火烹了油,公司里炸开了锅。

谁都预料不到事态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蓝宁这一组的几个销售都遇到退订的事情,急得团团转,找蓝宁发牢骚。

“这可怎么好?本来今年形势紧张压力重,再来这么一招,我们何其无辜?”

这并非国难,有人不愿意当炮灰,纯属必然。

蓝宁安抚:“先别紧张,熟悉一间公司或行业不容易,做得得心应手更不容易,江湖总会有风浪,但不能因小失大。”

但,下午程风就来递交辞职信了。

蓝宁十分愕然:“下一周还有文物展的项目呢?”

程风非常平静地答:“已经半年多过去了,一项文物展并不足以向我自己的工作业绩交代。‘美达’的周年庆确定取消,其他客户也回避我的拜访,不是每个人都想在铁达尼号上面坐以待毙。”

“但是前方未必是冰山。”

“防患于未然。连‘美达’这艘航母都有了沉没之势,没有什么不可能。”

蓝宁没有办法,这是自造的孽,没有理由拖曳更多无辜人等下水。

她讲:“你把‘文物展’的工作同我交接一下。”

私心里头,蓝宁对这项展览还是抱有成见。

但此时此刻,这项目对“时间维度”也是非常重要,不仅仅在于进项可观,更在于可鼓舞士气。

方珉珉对蓝宁的接收,万分诧异。反倒是罗曼,重重握了一握蓝宁的手。

她们俩在茶水间泡茶间隙,罗曼讲:“你的原则,也不是不可以变动的,在危难的时刻,你是一员猛将。”

蓝宁头一回仔细看罗曼。

这位同事,她认得有五六年了,只在近些日子,才交流多了些,以往她忙她也忙,两人还比着业绩,忽略了好许多。

蓝宁对罗曼笑:“你也一样。”

罗曼点点头。

“小叔叔人是急功近利,但对我还算是不错的。”

自幼丧父的罗曼,母亲的身体也不好,患了心血管病,时常反复,常年住院。罗大年成立公司以后,将罗曼招来公司。

罗曼讲:“小叔叔把好的业务给我,这样我可以多拿项目费,回头就能交住院费。同事们怎么看,我其实心里清爽,虽然我也是凭双手吃饭,但终究承人恩惠。”她对蓝宁有几分歉意的,讲:“请你谅解。”

蓝宁赶忙摆手:“我不需要谅解什么,你一直工作业绩出色。”

罗曼幽幽叹气。

她全身上下,一直一丝不苟的打扮,以至身边的人忽略了她的本性,还有她的容貌。

罗曼是一位长得相当漂亮的人儿,眉眼尤其出色。只是线条硬朗,经年的严肃,让人忽略了她的美丽。

“我只像条流水线,开了电闸,根据需要生产产品,其余想法统统全无。蓝宁,有时候我羡慕你有你的主张。我的现实情况让我没有办法追求理想。”

“你喜欢这行吗?”

罗曼侧头想了一想,说:“我大学念的是广告学。”

蓝宁把刚刚泡好的普洱喝了一口,她说:“有个前辈对我讲过,每个行业不会辜负真正热爱它的人。”

罗曼笑了:“但愿如此。”

在罗大年忙于奔走在相关机构喊冤申诉的这段时间,蓝宁又同周秉鑫建立了联系。

程风前期做的工作不赖,万事具备,只欠最后一阵东风。

周秉鑫讲:“部分展品,物主想要拍卖。还需要代请信的过的拍卖行介入。”

蓝宁问:“包括那个大亨壶?”

周秉鑫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