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媚语踱到桌前,拿着那张单子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勾出其中几人。“这几个人比较重要。若是制约住他们,其他的人兴不起多大的风浪。”她又在一个人名上用红笔勾了一个圈。如同判官拿着生死簿,轻声道。“这个人留给我。”

慕嘉阳看了一眼,那人是江家军里的人。虽然是羡央山之后加入的,可是也算曾经出生入死,跟着江媚语战斗到现在地,“这人……或许有苦衷?”

江媚语舔舔嘴唇。露出一片鲜红,“或许吧,如果有机会,我就问问他。毕竟大家甘苦一场,都等事情过了再说吧。”

潜台词很明显,这人是要杀地。若能不死,媚语或许给他活的机会。

慕嘉阳有些奇怪,为什么江媚语这么笃定这些人都会死在她手上?难道龙五不会赢吗?

媚语看出他有问题,问了问。嘉阳据实以对。江媚语哈哈大笑。最后才说:“背叛我地人,不管最后谁赢了。都不会活下来!”

慕嘉阳打了个哆嗦,杀惯了人的人,和他这样没杀过人地终究不同。他想起那天晚上看到媚语掏心的场景,手脚开始发凉。这个媚语是他不熟悉的,好似魔鬼一般!可是又仿佛这个媚语才是他一直交往的,毕竟媚语只有这样才能助他成功。

慕嘉阳心里乱糟糟的,媚语连叫了他几声,才从沉思中惊醒。只听媚语问:“你能不能把龙五行动地具体时间安排给我?”

慕嘉阳点点头,“我去问他。究竟在几月几日几时动手,不过还有三天就是旬查了,明天北朝王使进京,估计他要开始布置。”

媚语点点头,“你尽快吧!江家军有一半在城外迎接王使,奉命驻扎。不过王程远一直想接过这个现眼的机会,我会抽回一半的军力守在城外。城西南地方,王氏一直没有驻军,明天我会禀明圣上,把西南角守住。如果龙五举事成功,至少我们还可退入大山以作缓冲。你务必保护好圣上,嗯,王贵妃也要保住。至少她可以牵制住王程远的军力。虽然我怀疑王程远会不会在乎这个妹妹,但终究是枚棋子。”

“城西南?”慕嘉阳想了想,“那里很荒凉。而且,没有任何粮草。一旦被围,怕是支撑不了几日。倒不如去城南的乐游原,那里还有行宫,或可一守。”

江媚语道:“城南一马平川,很容易四面被围。而且行宫格局简单,尚且不及皇城结实,无险可守的情况下,就算有些粮草,也挡不住攻击。不过,你说的倒是事实,这两天我会安排向稽延往那边运些东西。”

“向稽延是谁?”慕嘉阳愣了一下。

媚语道:“一个兄弟,他有米行粮仓,以他的名义动粮草不会有人怀疑。不过数量不会太多,这事太匆忙,太匆忙了!”媚语连说两个匆忙,显然心中底气不足。

可是事已至此,慕嘉阳也只能尽力而为。看来龙五虽然抓着江媚语的把柄,却是不肯信她,只是留给自己做个备份。愈发觉得龙五狡诈,先时地惴惴不安又加强了一些。

媚语好似看出来一般,说道:“从龙五调动地人手看,他一直在背后操纵,最大的问题是这些人都不是他地心腹。只要我们把那几个关键的人控制住,外面的局势我不担心。其实我担心的是宫里。”

“宫里?你担心龙五会劫持皇上?”慕嘉阳又摇摇头,“他是要弑君的,怎么会劫持皇上?”媚语道:“杀不了的时候可以劫持,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你我非常被动。”

慕嘉阳点头称是,又道:“那宫城……还守么?”

媚语摇咬了咬下唇:“守!不过,你要带着皇上和王贵妃外加两位皇子先出来。宫内不知龙五布置何人,这两天我会把我府里的人以马球队的名义调派给你一部分。只说你府里没有马球队,愿意学一学。”

但愿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吧!

虽然两人想不出更好的计策,但目前看来也只有这样的调派才不会引人注目。随着旬查的临近,马球在京城已经疯了似的流传开来。一般富户都以蓄养擅打马球之人为荣,甚至有族的奴隶因为马球打得好,而摇身一变不仅除了籍,还成为座上宾。慕嘉阳甚至觉得,既然龙五智珠在握,对他和媚语之间的兵力往来应该不会太过敏感。

考虑再三,慕嘉阳决定不向皇上说明此事,一切静观其变。

送走慕嘉阳,礼部的人已经恭候在外面,车马衣冠都已备好,江媚语收拾停当,起身上马离开江府。在这之前,几道秘密的手札已经从江府悄悄的传了出去。

前面通报,北朝王使已经入住驿馆,媚语下意识的回头看看,越过层层战旗粼粼铠甲,一顶灰色的小轿倚门而驻。白色的人影在凌烈的兵锋中卓然挺立,这个人将是她的夫。而这,是她从不敢奢望的,今后也不可能享受的福气。

大队人马步伐整齐,除了踏踏的步子声之外,似乎连风都是排着队举起髦纂,猎猎而舞。媚语银盔银甲,拉银枪挂在搭钩上,腰悬宝剑,淡紫色的袍子从铠甲的一侧别处一抹高贵的颜色,乌黑的头发悉数盘进帽盔中,一朵红缨在盔顶高傲的俯视着众生。

慕嘉阳看着马上的背影渐渐走远,无端的叹了口气。书童小心的看了看他,问道:“公子,这不是刚见了面么?这么快就舍不得了?”

慕嘉阳摇摇头,指着几乎看不清的背影说:“你觉得那是凡人么?”

书童答得很狡黠:“您是听真话,还是假话?”

慕嘉阳这才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的书童,笑着说:“当然是真话。”

“真话就是,从第一天她抢了您,泊儿就没觉得将军是凡人。”

两个轿夫心有戚戚,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慕嘉阳好脾气的笑笑,江媚语的惊世骇俗,何至于此,他早就见怪不怪了。甩甩头,把方才奇怪的想法扔掉,还有很多正事要做。慕嘉阳转身上轿,刚才他想的竟然是媚语在一步步走进地狱……

慕嘉阳刚回到家,就得到线报,当初刺杀江媚语的果然是雷正峰的遗孤,名叫雷凤彤。目前化名唐彤,托庇于曹家。而且,曹家已经把雷凤彤举荐入宫,作为莲叶清华宫马球队的队长,负责帮助蓝若公主参加旬查。

曹家不知道雷凤彤的身份吗?既然可以假冒亲戚,那又是什么目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浮上心头,慕嘉阳有些搞不清楚。消息说,叶楼也在找雷凤彤,那无疑是针对江媚语来的。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有雷凤彤一人刺伤过江媚语。

如果可以类比,曹家和叶楼的目的是一样的吗?那曹家为什么要杀江媚语呢?毕竟江媚语并不完全是王家的人。其他的王党都可以留下,为什么非要留把杀江媚语的刀呢?何况这把刀还是双刃的,弄不好就要伤着自己!

又或者,曹家不杀江媚语。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或者雷凤彤背后有什么利益,让曹家垂涎?难道还是那块玉玺?可是媚语不是说,曹家深信玉玺仍然在江家的掌握之中吗?

突然一个念头蹿进慕嘉阳的脑海:曹家用雷凤彤做后手,准备牵制媚语找到玉玺?

第七十一章 凤娇的故事

江媚语骑在马上随着大队人马的节奏庄严的行进着,这是礼节的一部分。昨夜有人来报,王使已经入驻驿馆,只是身体不适没有见人。

“身体不适?”媚语轻轻的念叨。这个人的身体还不适吗?

记得当初凤娇带着他初到驻地,那人也是个病秧子。后来才知道,他先天体质孱弱。可是,这人身边高手环伺,却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有什么东西掉到鼻尖上,轻轻一抹是滴小水珠。又到帝都黄梅雨的时候,看着渐渐弥漫在天地间的雨雾,媚语想起凤娇死的时候,北地正刮着常见的白毛风。本待风停之后拜祭,可是待风过之后,地面一片平坦,连埋在地下的棺椁都不见了……

媚语记得,自己曾经警告过凤娇,高树仁不可能真心为她留在南朝做人质。后来她才知道,凤娇比她明白的还早,只是醒悟的太晚、太晚!

那一夜,白毛风尚未起,凤娇横剑挡在她面前,远处隐隐有北朝铁骑踏地奔雷的声音。强弓挽在她的手里,弓弦已经拉满,媚语还记得弓箭的尾羽硬硬的擦在她的脸上。那夜紧急追击,媚语只带了几十个随从,连铠甲都不曾穿。透过被风扬起的发丝,媚语只记得眼前是高树仁勒马回驻的瞬间,还有凤娇的宝剑闪过的寒光凤娇是她的好姐姐,温柔刚强,比起自己的母亲。凤娇更像是一位女性的长者,托着她在军营里蹒跚走过。

媚语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开弓,她只记得凤娇地血从宝剑上滑过,银光下血色艳红突破夜的禁锢,高树仁伏在马上。白衣黑了一片。马儿长嘶。带着他奔向愈来愈近的雷声。

凤娇的父亲是江洋拜把子的兄弟,膝下只有一女。看着女儿地尸身。他什么话都没说,连眼泪都没掉。只说:“军有军纪!”

白毛风起了,割在脸上像把刀子。自己跪在凤娇父亲地帐外,整整一夜,全军下跪,风骤起!

“将军。到了。”从人轻轻的提醒,截断了媚语地回忆。

驿馆已经高高的飘起北朝红底黄边地龙旗,和南朝黑底黄边的龙旗好似双生兄弟,在南方缠绵的风中缠斗。北朝来使的队伍已经分列在路得两边,南朝官吏亦华衣高管,宽大的袍袖时不时地被小风扯动,随飘飘若仙,却不及北朝箭袖短衣来的杀气腾腾。

“慕大人呢?”媚语低声问随从,随从道:“慕大人已经到达城门口。只等将军迎接王使。便在城门口开列仪仗。”

媚语点点头,她对这些不敢兴趣。“王大人呢?”“仪仗前列均为石将军属下,王大人特意拨款置备最新的战袍。”从人有些生气,斜眼瞪着那些盔甲鲜明,但是却小动作不断地士兵和将军。

“恩。我已经请王大人多多调配人手,我们的人全部撤出礼仪队列。”

“为什么?”鲁敢听到,急道,“兄弟们准备了那么久,就等着这次露脸了。再说了,眼看季节交替,换装费还没下来。都指着这次能添些宝贝……”

“如果想要宝贝,就让石将军的人来做这事!”媚语厉声呵斥,声音之大,足够周围的人听见。鲁敢撇撇嘴,愤愤的转过头。

媚语继续道:“留一百人与我同行,其余的人扯往城西南!”

“啊?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人低声地抱怨,却不敢挑战媚语地权威,队伍立刻重新排列,媚语带来的人马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王程远派来地,立刻填补江家军离开的空缺。

媚语看到远远的来了一个胖子,嘴角一撇,不屑的哼了一声。

“啊呀,云麾将军!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来人正是王程远的狗腿石习之。

“石将军,有劳有劳!”媚语寒暄着。

两人互相客气的捧捧对方,才并辔前行。其实,若论品阶官衔,石习之远不如江媚语。但是一来这里是帝都之外,二来此人贪功好大,媚语并不介意在这方面给足他面子。

高树仁坐在高大宽敞的马车上,八匹健壮的马拉着可以坐四名大汉且富富有余的轿厢,三面纱幔已经用玉勾勾起,红色的流苏被雨雾打湿,显得愈发的鲜艳。远远的,他就看见江媚语银白色的铠甲,和紫色的袍子。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记忆里,江媚语总是如鬼魅一般飘荡在记忆的夜空里。长发像闪着幽光的丝缎,随时都能勒死人一般,飘散在风中。看不清脸。有几次他似乎梦见自己回到被拘禁的日子,握着凤娇温暖的双手,看见的确是江媚语细长阴森的眼眸。冷冷的看着他,

他下意识的捂住胸口,那里曾经被一只长箭穿透:金色的箭杆,雪白的箭羽挂在他的胸前。他能感觉到锋利的箭头穿进身体留下的森冷寒意。

那时候他几乎可以闻见北朝援军特有的血腥气了,可就在这时,江媚语如白色的鬼魅,煞那间追了上来。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因为江媚语杀人从来不眨眼。但是凤娇出现了,斜刺里穿出来,就像江媚语的出现一般不可预测,挡在他们之间。

要刮白毛风了,可是凤娇的声音清晰可见:“若杀树仁,凤娇自刎于此!”

“嗖”,便是透心的冰凉!

高树仁只记得凤娇身子慢慢的在眼前倒下,血色黯淡了宝剑的寒光。那些曾经握在掌心里的温暖随着凤娇的倒下,一点点消失的无影无踪。醒来,已是北朝地王庭。可是那一夜,凤娇的温暖和江媚语鬼魅般的身影都定格在他的记忆里。

江媚语有一箭三矢的本事。高树仁向来认为,她可以一箭射向自己,另一箭可以挡开凤娇地自刎。他曾请教哥哥,哥哥也如是认为。所以。他盗走凤娇地尸体。那样的人不配做凤娇地姐妹!

斗大的“江”字旗即使被雨雾淋湿,也醒目地高高挂起。早就有人报告高树仁。王程远要取代江媚语,他还有些遗憾。以为不能见到。如今看到这面大纂,心才放下来。

手边有一个长条的锦盒,里面是一根羽箭。他带着这个来,是要作为一份“重礼”,转交给江媚语。请她转交给凤娇据说已经“战死”的父亲!

想起江媚语吃惊的样子。高树仁得意的勾起嘴角。俊秀苍白地脸上因此多了少许红晕。吴痕坐在马上,正好可以平视高树仁的表情,一丝不落的把他的得意收入眼底。顺着高树仁的目光看过去,江媚语已经来到眼前,正下马行礼。

吴痕和古风均是王府的随从侍卫,青衣灰袍,兜帽收在身后,默默的骑在马上。江媚语眼风一扫,几个人的面貌都收入眼底。对吴痕。并没有特意留心。吴痕稍稍有些放心。他的易容术还是很强地。那晚扮作老头,江媚语应该没有认出来。

迎宾鼓乐里。媚语请高树仁起驾。鲜衣怒马,飒然而动,带着令人压抑地庄严。高树仁看着这不同一般的规格,心里明白,这是给自己地一个下马威!

斜眼看着身边的江媚语,高树仁心里有些奇怪。这个又黑又瘦的小女人,怎么就是自己四年的梦魇?比起四年前那个锋芒毕露的小丫头,现在的江媚语长高了,长大了,最明显的是没有那么多芒刺了。以前的她像是一把寒光闪闪的白翎羽箭,搭在弓上,随时准备取人性命。现在的她,宛如北地冰山上黑曜岩地里栖息的青鸟,毫不引人注目。即使抬头挺胸端坐在马背上,即使从里到外散发着高傲的气息,可在高树仁看来,这些都不能跟当年放箭射他的女孩儿相比。狠绝,冷血,无情,这些都没了。

听说她要嫁人,难道天下真有男子,把这个女魔头从地狱里拎出来?

高树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江媚语。凤娇不止一次的跟他炫耀过这个妹妹,是以他对媚语的过往并不陌生。初始,他偶遇凤娇,无意中入得军营。便将计就计,打探些消息。江媚语提醒凤娇的话都被凤娇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他。当他决心离开时,又传来北地欲以他为质的消息。凤娇欣喜若狂,以为从此可以长相厮守。江媚语却加强了警戒,在他的周围多布了几道岗。若不是靠了凤娇的令箭,高树仁也不确定即使有吴痕他们帮忙,自己是否能逃出江媚语布下的层层岗哨。即便如此,还是拖延了时间,让江媚语追了上来。高树仁想,也许凤娇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不肯面对。面对女人,高树仁有太多让她们神魂颠倒的经验,可是面对江媚语,他几乎没办法想起这是个女人,甚至女罗刹也不可能。只是觉得这是个针扎不进,水泼不透,钢铸铁造的人一般!多少温情软语,对她根本没有作用。真不知道那个慕嘉阳是何方神圣,能看上并降服这样的女人?

高树仁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在庄重的队伍里,他歪歪斜斜的身子显得格格不入。半趴在软垫上,白色软纱罗的袍子好似南朝公子们休闲玩耍时的装扮。乌黑的头发紧紧的束在头上,紫金冠放在一边,看样子若非今日入城,他连头发都不想束。

媚语虽然走在车架的旁边却连看都没看,高树仁觉得如果江媚语是个送菜的,自己就是她篮子里的土豆,只要送到了一扔,是好是坏都不用理会。心里愈发郁闷。他想不通凤娇怎么会那么信赖这个小孩儿?唔,他承认,现在这个小孩已经长成黑美人了。尤其是那两瓣嘴唇,明艳迷人。

第七十二章 王弟树仁

吴痕第一眼就看到放在高树仁身边的锦盒。他亲眼看见高树仁在凤娇的坟前将那根致命的羽箭封入这个盒子。今日这个盒子被如此郑重的放在身边,莫不是有什么大用场?无论如何,今日重新启用,肯定和眼前的江媚语有关。

虽然在南朝滞留了四年多,可是吴痕依然讨厌这恹恹的雨天,好似江边怨妇的啼哭,不是撕心裂肺的,却缠的你心头烦闷不已。其实,他和江媚语不相识。在高树仁封箭之前,他甚至对这个传说中的小阎罗有一丝惺惺相惜。

协助高树仁离开南朝那天,他一直随扈在左右,古风负责接应。一层层的卡哨,一丝不苟的口令对应,让他彻底见识了传说中的江家军。也许北朝的军队以嗜杀铁血出名,可是纪律用兵却远不如江媚语的部队。高家驾驭的是一群野兽,远远的向敌人堆里投一块肥肉,剩下的便是由着手下这群野兽们冲过去撕咬。而江媚语这里却是一个巨人,几千人组成的巨人,一声令下,如臂使指,令之所至,无有不遵。是所有兵书战法中最希望达到的治军境地。当时他就明白,为什么江媚语可以千里奔袭而不乱,兵临危城而不惧。

只是,当她带着几十个随从追上来时,吴痕有些吃惊,传说中的女子竟是这样一个小女孩。他想,也许夸大其词了。

“若杀树仁,凤娇当自刎于此。”

凤娇的声音打破杀气,吴痕知道这是王子收服的又一个猎物。从小到大。只要王子愿意,没有人不会拒绝他地温情和关心,然后失陷。变成狮子脚下的猎物,任他摆弄。

吴痕记得自己正要松口气,准备离开。便听见空气中传来冷冽的破空之音。事后。他推算过,从发箭的时间来看。江媚语不仅听到了凤娇的话,而且很认真地听了。然后----回答。

答案挂在高树仁地胸口。血淋淋的,溅上凤娇地宝剑。

本来以吴痕的身手,若是全神贯注,或者江媚语稍有迟疑,他都可以打掉这只箭。或者至少不会伤到高树仁地要害。可是,他错了。江媚语没有丝毫的迟疑,好像只是听见凤娇的要求,然后说“就这样”一般。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高树仁躺在他的怀里,江媚语被远远地抛在身后。第一次,吴痕可以放弃对高树仁的迷恋,去猜想一个小孩毫不犹豫的杀死亲爱的姐姐的心情。高树仁身上的血腥气被强风吹散不少。可是凛冽的杀气却更加浓烈。吴痕当时很兴奋。那是一只独狼在荒原里遇见另一只独狼的兴奋。只是彼时,彼此都已吃饱。所以只是甩甩尾巴,交错而过。

但是随着高树仁坟前封箭,誓要为凤娇报仇时,他找到了挑衅的借口。他地主人已经下了命令,剩下地就是如何去撕咬对手。这一点,吴痕很擅长。

吴痕领命前往江南建立叶楼,关于江媚语的一切,从边境断断续续地传来。他小心的蛰伏着,等待时机,然后……

交手,第一回合,落败!

吴痕藏在眼睑后的眼睛微微斜向一边,作为交换条件,楚清欢已经把王永的人头挂在国舅府门口,这个江媚语会不会满足呢?从那个被头盔挡住一半的脸上找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表情。吴痕默默思量着,他不信江媚语没有弱点。江南青山村里的秘密已经交给公子,公子自会让人剥去江媚语手里的利器。而他需要的,则是牙齿咬进肉里,鲜血溢满齿缝的快感!

雷风彤,慕嘉阳,哪个可以用呢?

慕汝城恭候在路边。前方探报王使的车驾已经启程,可是目力所及,依然是茵茵绿柳,淡淡青岚。回头看看,队伍中有些官员已经路出不耐烦的神色。王程远依然嚣张的坐在从人抬来的太师椅上,可是浮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昭示着他最近很烦很烦!

慕汝城知道他很烦。一来,他的心腹王永的人头被挂上门口,血淋淋的,到现在案子都没破;二来,京兆尹府接了一个官司,是查办宫里嬷嬷顾阿婆之死的。仵作验尸显示,顾阿婆是先被人毒死,然后投下护城河,所有的证据目前都指向成宇宫。李春杰压着不办,已经有御史议论纷纷。估计正常情况下会等到旬查结束上表弹劾,若不是寻常情况,怕是这两天就会有人递折子了。

慕汝城何等老滑,这类事情一过耳就知道是谁家池塘里刮起的风。他只是担心嘉阳,待自己辞官回乡后,嘉阳真能扛起一片天吗?那个江媚语究竟能帮助嘉阳,还是只是利用呢?到了这个时候,慕汝城也无所谓江山社稷,心心念念的都是眼门前那个似乎开了窍,却更让人担心的儿子。

若是平时,嘉阳可能会站在人群里看热闹,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平常烦他事事凑热闹,如今不来了,却又要担心不来的原因。慕汝城忍不住叹气,把旁边的曹太傅吓了一跳。最近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话也比平时多。

“司空大人,平白无故,因何叹气?”

“哦,老朽老迈,精力不支,让曹大人见笑了。”慕汝城遮掩着。

另一侧的逍遥王一手扶着肚子,扭头对慕汝城说:“老慕,要不试试我给你说的那个法子?”

慕汝城的老白脸立刻涨红,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算啦算啦,再年轻十岁或许还行,现在守着老妻聊度残生,已经心满意足了!”

逍遥王嗓门大,人们原本无聊,一看这架势纷纷竖起耳朵,连曹太傅也笑吟吟的转头看过来。老头儿更加得意,“你只要按我说的方子吃上七天七夜,用每天睡的那个十五岁的处女的血做药引子,连续七天之后,定然返老还童,枯木逢春!哈哈哈,老弟我试过,各种滋味妙不可言!要是不灵验,我也不推荐你老兄。”眼看着慕汝城要反驳,逍遥王赶紧补充,“诶,我知道老慕你仁义,这七个丫头你不妨留在府里,好吃好喝的养着,也算对得起她们!”说完,还坏坏的捅了一下慕汝城。

慕汝城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珠,除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人群里传来压低的却放肆的笑声,曹太傅垂下眼帘,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王程远眨眨眼睛,摆摆手,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领命离开。逍遥王瞥了一眼,不屑的说:“妈的,便宜了老王八!”

王程远年轻时在青楼里做过王八,如今做了国舅,却仍是青楼常客,叫声老王八,写实的意义着实胜过情绪的表达。

左志峰站在队伍的前排,对逍遥王的笑话充耳不闻。虽然白燕没有拒绝,可是他能感觉的到那份警惕。离开王府时,母亲让他在父王面前发的誓仍然在耳边回荡:总有一日,他要重振左氏在南疆的威风。在母亲的版图里,他的最终归宿是要南面称王。而白燕的到来,好比天赐良机!

平心而论,左志峰非常喜欢白燕。在她面前,他可以放下家族的重任,简单的歇息片刻。白燕可以坐在一边安静的做出他最熟悉的手绣,然后告诉正在练字的他,写错字了。

左志峰想起自己手足无措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那样的女孩子是最适合养在家里解语,怎么能送入战场杀伐吊命!他能感觉到白燕对自己的倾慕,但同时也知道白燕对自己的提放。她太不会掩饰了,如此微妙的女儿心思都被别人瞧得清清楚楚。母亲让他在白燕未作决定之前,快点娶她进门。即使将来称王,他也会立她为王妃,依旧夫唱妇随。左志峰原以为自己想的周全,可是昨天只是提了个开头,便被白燕绕开,最后更是中途离开,面色阴郁。

难道白燕不想念家乡,不想报仇吗?

还有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鲁敢,那个粗鲁不堪的乡下人真的能从他手里夺走白燕?左志峰神不守舍的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留神间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周围起了一阵阵骚动,视线的尽头,岚雾缭绕的地方,已经可以看见大纂上的旄节。自诩水德,以黑底黄边为标志的南朝龙旗,和以火为德,红底黄边标志的北朝龙旗,并排出现在地平线上。紧接着,官兵鲜亮的铠甲和闪着寒光的刀枪映入人们眼帘。

来了,终于来了。

慕汝城整肃衣冠,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周围,没有看到任何人。

王程远站起来,满意的看到石将军和江媚语并辔而行,这说明都换上了自己人。若是皇上问起来,这争光的事不记给王家,记给谁呢?难道是姓曹的那个老不死?他瞥了一眼曹太傅,老头已经站起来,高冠博带,虽然老迈,却依然清癯修长的身子直直的挺立着。

呸,做作!脱掉裤子不都一样?!

王程远暗骂一句,看向前方。

第七十三章 大幕将启

京官们是第一次见高树仁。那些威武严整的队列仪式都已经司空见惯,到是看到一个白衣男子懒洋洋的从车上下来,衣袂飘飘,与诸人一一见礼,都有些傻眼。北地寒苦,怎么会有这般人物?

雨雾加重,近处的柳丝都有些朦胧。高树仁的白衣上闪着些微的光泽,似水波投射出柳丝的淡绿,又好像被这柳丝晕了一层幻波。嘴角的微笑和他单薄的身子彷佛都因周围略显俨浓的青岚而半隐半现,恍惚间若天人下凡。

王程远张大嘴巴,目瞪口呆的站着。眼皮子好像定在那里,只有一对眼珠子左右上下的随着高树仁转。高树仁早就发现,却不做声,垂下眼睑,微微扭头去看媚语。依照他的理解,治军甚严的江媚语在京都为官应该也是非常严厉的。既然这次是由她负责,那么像王程远这种极为失礼的举止似乎应该有所表示?

出乎他的预料,江媚语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似乎说:我看到了。便扭过头去,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这平淡的一眼,高树仁几年的鬼魅噩梦,似乎变得很荒唐。这样原话通透的人,怎么可能是凌厉很绝的恶鬼?

媚语根本不理王程远。甚至她还希望,王程远能更过分一些。自有曹太傅或其他看他不爽的人站出来挑刺。像这种不疼不痒的吵架,媚语已经学会容忍和退让。她更关心的是龙五,是慕嘉阳。

吴痕不够级别,站的远。可是他地视力极好,王程远无礼的样子悉数落入他的眼中。若在平时,定要让他一辈子合不上嘴,可今日不同以往,务必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恨恨的低下头。湿漉漉的发丝垂在额角平添了几分落拓。古风晓得吴痕地心思。只待吴痕稍有异常,便要阻拦。待看到吴痕只是垂下头。心里略略松了口气。其实吴痕属于江湖,落拓而随性。若不是遇到王子,他地际遇怕是另一种风光吧?古风看了看不远处的江媚语,看来她还没有发现吴痕在王子身边。当初王子被凤娇拐进南朝大营,他驻守王府,没有见过江媚语。等到接应救下王子。只远远地看见几骑快马,几个若隐若现的白马。他听说,江媚语地银枪使得出神入化,但也仅此而已。

媚语对高树仁的举止早已熟悉,何况见惯了慕嘉阳、三皇子、曹汾,甚至包括楚清欢,高树仁已经不算稀奇,充其量有些气质上的不同,但在江媚语的眼里。若是不拿武器。便只有一个词形容“还算翩翩”。

她在搜寻慕嘉阳的影子,远处地人群中。她甚至可以看见自家骡子那两个长耳朵,却看不见慕嘉阳的影子。明知今天他不会来,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去找。江媚语叹口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儿女情长。这关口,连小命是否能保住都不知道,弄那些不舍有什么用呢?

那边还在寒暄,有了慕汝城他们,就不需要江媚语做什么。王程远更是一下子担任起原本由媚语担任的角色,虽然手忙脚乱,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有人敢说他什么。江媚语闲闲的站在一边,猜测着人群中,谁会是龙五?

从来没有见过龙五,连慕嘉阳也没见过相貌。只知道是个身材粗壮的男子,个字比慕嘉阳略低。这种身材的人,满大街赶车的、种地的、卖菜地都是,扔进人堆里显不出来。媚语也不可能一个个跑过去,仔细辨认远处乌压压地人头看过去,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尽人事知天命吧!

入夜,高树仁坐在堂前,听着悠悠笙乐,怡然自得。王程远地脏手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抬起来?吴痕虽然没动,可是吴言趁着拜见的时机,把药粉洒在王程远的手上,现在应该又红又肿,就像晚宴上的水晶肴蹄吧!

高树仁微微一笑,吴言带着吴行礼物来,江媚语虽然把他放回去,可是对他的监视却增加了。用意非常明显,是希望从化名楚清欢的吴行身上找出什么线索。他不敢确定江媚语是否怀疑自己,但是江媚语多疑狡诈的个性却是无疑的。是以吴言来见的时候,高树仁已经嘱咐,未经宣召,不用来见。方才,看着吴言夹杂在献歌的乐妓中退去,高树仁心里竟有些不舍。其实他很喜欢她,若是她肯低一分姿态,肯退一小步,他都能依了。奈何,吴言就是吴言。低一分退一步都不是她,就那么高傲的活着,肆意的抛弃他,投进楚清欢的怀抱。而他,也只能看着了事。

高树仁自诩爱世间一切美丽的东西,包括男人和女人。痴情如凤娇,决绝如吴言,深情如吴痕,他都一概笑纳。今日车上见媚语,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她归入“美丽”的行列?想到这里,高树仁摇了摇头,她是皇兄的人,自己还是不要打算的好。事有深浅,人有进退,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识时务的人。

王程远送来两个小童儿,娇媚可人。可惜今夜,他没有兴趣----尤其是王程远送来的。两个童子哭哭啼啼的请他“饶命”,说是若这样回去怕是要挨将军责打,恐性命难保。高树仁不耐烦的交给吴痕带下去,生死有命,活着未必是福,如何处理原本就不是该他操心的。

第二日要觐见南帝。高树仁看着京都中的软烟繁华,不由冷笑。听说他们的军队连军饷都发布出来,这些繁华最终都要落入别人的荷包。

峨冠博带,铜雀青龙,各家王朝都很相像。忍着无聊,高树仁走往长长地仪程,就连南帝苍老的样子也在他的意料之内。叶楼的工作做的很好,他知道的不仅如此。

晚上宫宴。高树仁听说蓝若公主也会出席,不由吃了一惊,这个传说中的乱伦公主怎么会出现呢?难道有什么别的安排?想到这里,高树仁又问:“唔,那江媚语呢?”

礼官查了查,“回王子,云麾将军不在名单上,但是慕原在。”

高树仁有些失望。其实他很想看江媚语穿女装的样子,昨天晚上他梦见了凤娇。凤娇告诉他,媚语其实是个胆小怕死的小女孩,而且很漂亮。

“知道了。“高树仁让礼官下去,歪着头想了想,把吴痕叫来,“你知道江媚语在忙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