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什么地方,一向是月华说了算的,不如,明天问她再决定。”我决定,暂时拖一下,月华是个看起来野惯了的孩子,骨子里却有一种化不去的纤细和自卑,不似她外表看起来这样乐观又大大咧咧,这一直是我的遗憾,也许她婴儿时期,我太多的悲伤影响到了她,以月华的个性,她未必肯跟着胤祯去西宁。

胤祯没有再说什么,一别经年,说没有隔膜是不可能的,看看时候不早,他便让我休息,自己也回帐篷去了。

第二天,月华的回答却很让我惊讶,她先问我:“这个叔叔是大将军吗?”

我点头。

“大将军是不是会打那天抓我们的坏人?”

我继续点头。

“那好,我喜欢看坏人被打。”月华做了决定,胤祯哈哈一笑,看了看我,颇有得意的神气,有一刻,又变回了许多年前御花园中的天真少年。

自然,我们并没有同大军同行,他另派了心腹,一辆马车载了我们随后跟上,月华每天都很欢喜,坐在车里四下张望。

战争比我想象的复杂,我以为胤祯到了西宁就会发动攻势,然后一战成名,只是,实际情况却远没有这样简单。

我对于这场已经知道结果的战争不感兴趣,胤祯在城里帮我们找了一处小小的房舍,于是我几乎每天足不出户,倒是月华,经常出入胤祯临时的府邸,每天都要大大地形容一番,她看到的叔叔有多么英雄了得。

有了衣食无忧的时光,我开始留意找些书籍,想规矩一下月华,只是收效不大。背书对她来说就如同上刑,写字简直就是割她的肉,找人教她下棋,她屁股扭得像长刺,让她学弹琴,那简直就是荼毒我自己的耳朵。只有讲故事还能吸引她一部分的注意力,只可惜,她更喜欢胤祯讲的那些打仗的故事。

“这丫头横看竖看竟没一分像你。”一日,她在胤祯的住处玩到睡着,胤祯亲自送她回来,见我在灯下读书,有些探究地问我。

“这几年,我对她疏于管教,叫你见笑了。”我放下书,拉开被子让月华躺好。

“这阵子我忙着准备进军的事情,也没来看你,可缺什么?”胤祯问。

“你吩咐的人很妥帖,这里一应用品都有,不必再费心。”我四下看了看,这些年,这里是我住的最舒服的地方了,不过,感觉却有些寄人篱下般。

“你什么时候同我说话客气到这个地步了?”胤祯苦笑,站起身踱了几步,才重又坐下,“你就不问问我,其他人的情形如何吗?”

我长出了口气,斟酌了一下才说:“于他们,我是一个早不在的人,他们于我,也是一样的。”

“你!”胤祯看我,却也只能叹一口气,“你后来回过京城吗?十三哥他…”

“我知道,他另娶了新福晋,那好像还是四十九年的事。”我打断他,抢先说。

“你知道的?”胤祯有些意外。

“不仅知道,还亲眼见了。”不知为什么,说起当时,我心里竟然仍旧有火气,时间过了这样久了,我都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怪八哥说,兄弟中,他最羡慕十三哥。”胤祯看了看我,终究说,“你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十三哥娶新福晋吧?”话是问句,却不给我回答的时间,“所以你就走了,一声不响,让大家以为你死了?”

我不回答,当时确实是如此,只是,后来…

“那天,我还和十三哥动了手,却被四哥拦下了,当时…”他想了想,自顾自有些嘲讽般地笑了笑,“还是说吧,不然心里堵得难受,十三哥另娶的日子,是你还没出事前就定好的。你出事了,十三哥疯了一般,就带了几个人冲去找那些马贼,四哥请了旨,同我一起追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杀红了眼,上百名马贼,一半被他砍了,他身上当时都是血,也分不清是谁的,就在我们马上要冲到的时候,他中了一支冷箭,射在腿上,他也不理,只是杀杀杀的,我冲过去拦他,差点也挨了一下,最后只能看他自己晕倒。当时他的伤很重,箭上有毒,那边没有好大夫,所以我们一边留人找你,一边急忙带了十三哥回京城。到了要娶亲的日子,十三哥不肯,皇阿玛就叫了他进宫,也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总之,他忽然就点头了。我因为气不过,替你难受,大闹了他的洞房花烛夜。后来四哥发火了,才隐隐说,什么弘昌在宫里,什么凡事由不得性子之类的话,不过打也打了,我也不后悔。”

我低着头,他说的,有些是我知道的,也有些是我不知道的,就如同尘封了多年的伤口,忽然被揭开来涂上药,一时竟说不出是痛还是什么。

“这些年,十三哥过得不好,养蜂夹道的日子难挨,也不许人去探视,不过我却见过弘昌几次,他住在四哥府里,个子长得很高了,就是性子闷了点,不爱说话,不过功课却好。”胤祯说。

“是吗?他有多高了?”我终究忍不住一颤,弘昌,十岁了,该是个大孩子了,只是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

“差不多这样吧,我走的时候,是这样高了。”胤祯比了比,“不过男孩长得快,如今更高了也不一定。”

胤祯走后,我辗转难眠,心里好像塞了团东西似的,钝钝的痛。

很想在梦中看看弘昌和元寿,只可惜,他们稚嫩的小脸在我脑海中,日渐模糊。

康熙五十八年里,大队的清军、大批的粮草陆陆续续地运抵西宁城,进而,又陆续地进入西藏。

我不知道战争何时会开始,不过看眼前的阵势,似乎总会一切就绪,时机成熟吧。

胤祯很忙,自然更很少来,他说过并不想干扰我的生活,自然,我更是绝对不会去打扰他,只有月华不听话,常常趁我不注意,偷偷跑去胤祯的临时府邸。

“叔叔都好忙,我去了几次都见不到他。”一天,月华抱怨道。

“叔叔是大将军,要征讨叛逆,月华听话,以后不要去打扰叔叔好不好?”我知道,月华的成长过程中缺少父爱,一个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是该赖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只是,命运很早就剥夺了她的这个权利,也许,她把胤祯当成父亲了吧,所以我不勉强她,只同她商量。

月华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我想,我惯坏了她了,这些年里,凡事总是顺从她,让她不懂拒绝是什么。

我们现在住的,只是西宁城中最普通的小小民宅,左右的邻居家都有同月华年龄相似的男孩、女孩,我于是鼓励她出去,同伙伴一起玩。

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最常玩的居然是拜天地的游戏,我偶然偷偷看到过,不外乎有人扮新郎、有人扮新娘,蛮有趣的,心中未免遗憾,我这个年纪的时候,男女有别要保持距离的教育正深入人心,扮家家酒,也只有女生一起玩,可惜了…

我以为月华会同他们玩得很好,只是康熙五十九年正月初九这天,不大工夫,邻家一个瘦小的男孩就在家长陪同下,哭着上门了。

“这是怎么了?”我惊讶地迎出来。

“司徒夫人,也管管你家丫头,别弄得有爹生、没娘教的野样子。”邻家的崔夫人平常看起来还和气,没想到这会儿开口,说的话却这样的难听。

“月华怎么了?”我也不恼,这些年,同样的话听的次数太多,人也就麻木了。

“几个孩子一起玩,我们也没嫌她什么,可是好好的,怎么就推倒我家昭哥?”崔夫人说。

“这不太可能吧?”我不信,月华虽然野惯了,却也没到随便与人动手的地步,何况对方还是男孩子,我早就教过她,轻易不要和男孩打仗,因为身高和体力都不占优势。于是我半蹲下,看着昭哥说:“月华为什么推你?”

“我们一起玩,今天我扮新郎,大家让她扮新娘,她忽然恼了,推了我一把,说她只要做大将军王的新娘,看我跌倒了,她就跑了。”昭哥哭得委委屈屈。

“听听,这小丫头口气还不小,也不掂量自己的分量,大将军王是谁?当今的十四皇子,这样不清不楚又没教养的小贱货,只怕给人提鞋也不配。”门口围了些人,崔夫人见我没有什么表示,嗓门放开了,我仍旧微笑,却在她又凑过来准备继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之前,不动声色地一巴掌甩了过去,然后目光变冷,刚刚我就想,月华惹了祸也不会这样就跑掉,一定是他们说了别的,果然。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又怕什么呢?

打仗的时候,一定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是为狭路相逢勇者胜。我虽然从未这样与人动手,不过道理总是懂的,月华今天受了委屈,如果我都不站出来保护她,将来她还能出门吗?

“真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孩子,每天来来往往,都是些野汉子…”崔夫人被我打愣了,回神的时候就发现我的目光无比冰冷,一时也泄了气,拉着自己儿子走了几步,回身高喊了这句话,然后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的家。

热闹结束,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我四下里找了一圈,才发现月华仍没回来。

西宁对我们同样生疏,我想,她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

只是,到了晚上,月华没有回来,胤祯居然也没有送她回来,这才让我慌了手脚。

匆忙跑出去,才见她一个人坐在大门口的灯影下,头埋在膝盖上,缩成小小的一个球,早晨穿的浅粉底绣百蝶穿花的锦缎小袄,也有些看不出原色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袄,因为料子是胤祯送来的,过年的时候,她硬磨着我找裁缝做了,平日轻易是不舍得穿的。

“月华?”我轻声叫她,却没有得到回应,正想着她可能睡了,一边蹲下身要抱她的时候,她却忽然扬起小脸,脸上满是泪水。

“娘,我是野孩子吗?为什么我没有爹?”她忽然问我。

我伸出手毫不迟疑地抱住了她小小的身子,微笑而坚定地告诉她:“不是,娘和你说过的,你爹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他不在了。”

“我爹是个很好的人,那他们为什么说我是野孩子,配不上大将军王?”月华倚在我怀里,满眼委屈的泪,“叔叔对我那么好,但是他现在不理我,是因为他也觉得我是野孩子吗?”

“怎么会,娘和你说过了,叔叔做的是大事,我们不要去打扰他。”我抱月华起来,九岁的孩子,已经有分量了,我几乎没站起来,不知是她长大了,还是我老了。

“娘,那我将来可以嫁给叔叔吗?”月华的问题又让我几乎被门槛绊倒。

“你为什么要嫁给叔叔?”我有些惊讶,但还好,月华是九岁而不是十九岁,我还有机会纠正她的思想。

“这里人人都说,大将军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最好的男子汉。”月华说,脸上有骄傲的笑容,“他们都不知道,叔叔就是大将军王,他总这样抱着我的。所以,我决定了,我也要嫁给叔叔,当大英雄的老婆。”

我好气又好笑,想想决定对她说:“月华,你今年九岁,娘想,你要嫁人起码还要十年,叔叔今年三十二岁,十年之后是四十二岁,胡子都长到胸口了,你确定自己要嫁个老人家?”

小孩子自然想不到这里,愣了一会儿,才说:“要。”

我皱眉,想想怎么能让她把这可怕的想法忘掉,正想着要说什么,身后却偏有人说:“十年之后我就那么老了,你肯定?”

怀里的月华一声欢呼,我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松手,任她蹦下去,跳入身后人的怀中。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我回身,看着胤祯,月光下,他含着笑,一边拍拍怀里的小姑娘,一边说:“进屋去说吧。”

月华如同胶皮糖一样黏在胤祯身上,我叫不下她,也只能先倒了茶给他们。

“皇阿玛下了旨,三日后,我要进驻木鲁乌苏了。”胤祯抱着月华,喝了口我递的茶水,“那边气候不好,战事又迫在眉睫,我想,你和月华留在西宁最好,只是出发的日子紧迫,走前怕再抽不出空,今天来和你说一声,若是有什么短缺,你尽管告诉我,我叫人帮你备齐。”

“没有,这里什么都不缺。”我摇头,我对于生活从来没有野心,有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一张可以睡觉的床,三餐温饱,有自由,已经很好了。

“小家伙睡着了。”胤祯见我摇头,也不多说,只是怀里沉甸甸的小脑袋告诉他,月华睡着了。

我过去想接过月华,胤祯却摇头:“你抱她太危险,小姑娘这几个月重了好多,我来,你带路吧。”

我举了烛台走在前面,到了月华的小屋子,拉开被,让胤祯放她躺好,然后盖好被子,又下意识地坐下来,帮她掖好被角,然后把她的刘海抚开,手指轻轻划过她粉嫩的脸蛋儿,身边半晌沉静,我起身放帐子的时候,才想起胤祯还在,忙回头,却见他正直直地看着我,两人目光相接,他却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

我们重回到前厅坐下,有一时的相对无语,耳边只听得烛芯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这次进藏,山高水远,你注意身体才是。”我不想沉浸在这寂静中,想了会儿,还是这样说比较好。

“我现在想,还是小的时候好,婉然,这一年多来每次见你,我都觉得你变了很多。”胤祯转动手里的茶杯,悠悠地说出了一个事实。

“你何尝不是?”我笑笑,看过去,“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你指挥的大军进城出城,竟没有骚扰百姓分毫,上万人驻扎城里,却没让人觉得有山雨欲来的危机。从士兵的气度往往可以看清主帅的气度和能力,如今西宁城中,几岁的孩子都知道你大将军王的威名,我听了,也觉得荣耀。”

“你觉得荣耀?”胤祯忽然问。

“是呀,想想,我十三岁认识的十四阿哥,如今,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英雄,作为朋友,我怎么会不感到荣耀?”我笑,人生真如梦一场,转眼间,十九年居然过去了,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不过也好,它只带走了青涩和稚气,却将情谊留了下来。

“你也会说我们朋友这些年,那么我问你,朋友的生日,你通常都是不记得的吗?”胤祯眼神一暗,旋又清亮如初,“自己说,该如何罚?”

我想了想,猛然记起,今日居然是他的生日,赶紧拍了拍脑袋,待要说些祝福的话,却被他打住,只得再想,胤祯却早出去,又拿了两坛子酒进来。

“就知道你不会记得,不过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咱们好好喝一杯是真的。”他说。

我酒量不大,更没见过这样大坛子的酒,眼见着胤祯拍开泥封,也只好做出舍命陪君子的准备。他用大碗我用小盅,连小菜也省了,只一杯杯地干掉,拿彼此少年时的糗事出来,笑一阵,喝一阵。

酒喝到后来,天旋地转,天亮时被月华推醒,才发觉自己仍旧坐在桌前,身上搭了件披风,是我昨天出去找月华时穿的,当时也没拿回房,桌上只有两只酒杯歪倒在一边,地上两只坛子空空如也,至于胤祯,早不见了,我再三地拍脑袋,也想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只好笑地想,他喝了这么多,别出了门趴在外面才好。

三日后,胤祯指挥大军,进驻青海西南的木鲁乌苏,城里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出城相送,两黄旗的士兵更是一个个盔甲鲜明,神情激昂,大有不破敌军誓不归来的感觉。

我混在送行的队伍中,手捂住月华的嘴,才控制住她没有在胤祯经过时大喊大叫,有些祝福放在心里更好,何况我知道,胤祯这一仗,注定扬名天下。

康熙五十九年二月,胤祯出发后一个月,康熙命噶尔弼为定西将军,率四川、云南兵进藏,同时还册封新胡毕勒罕为六世达赖喇嘛。三月,胤祯坐镇木鲁乌苏,云南提督张谷贞驻防丽江、中甸。靖逆将军富宁安进师乌鲁木齐,祁里德领七千兵从布娄尔,傅尔丹领八千兵从布拉罕,同时进击准噶尔。

西宁毕竟是前线,战报传来时,总是满街沸腾,不少人家甚至专门准备了炮仗,听见捷报,就燃放庆祝。街上老人们常对小孩子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我想,没有人希望打仗,大家都希望准噶尔能尽快被平定,还大家一个安逸的太平盛世。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到了九月,局势已经一目了然。

第十六章大局已定

康熙六十年五月,十四阿哥胤祯移师甘州,企图乘胜直捣策旺阿拉布坦的巢穴伊犁。

但由于战线太长,路途难行,加上运输困难,粮草补给艰难,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传来。

再见到胤祯,已经是这年的十月初了。

这一年,月华十岁,已经出落成一个秀丽的女孩子,仍旧不爱读书,不过性子收敛了一些,不再张嘴闭嘴要嫁给大将军王了。

这一天,我正在监督她读书,其实我没想她学问如何出色,也不勉强她读大学、论语、中庸之类的书,只尽量拣些传奇、故事来给她看,只是收效仍不大。

胤祯进来的时候,我正准备用戒尺给月华一下,这孩子今天一直安稳地坐着,我还道她转了性,刚刚过去一看,她正瞌睡着,书拿倒了也不知道。

“伸手!”我提起些嗓门,告诫自己慈母多败儿,再不好好管教,这丫头可真不知会如何了。

“叔叔救我,娘要打我了!”月华忽然大叫一声,趁我不注意就往外跑,过去一年多里,这个方法她用了很多次了,每次不是叫叔叔就是叫爹,第一次吓得我几乎想马上逃走,后来习惯了,她跑到我身后时,戒尺一样能招呼到她。

“让你跑。”我也不回身,手向后顺势一挥,啪的一声,戒尺和皮肉亲密接触的声音就传到耳中,只是却没有正常的痛叫声,只有人在我身后猛地抽了口气。

我有些惊讶,这丫头不仅性格一天天皮起来,就是皮肉也见厚了,而且跑的速度也慢了,按照惯例,我这一下应该只是挨个边撩她一下,不会落得这样狠,也难为她挨了一下居然没哭没叫。

飞速地回身,眼前的情形让我哭笑不得。

面前一张放大了的人脸,脸上明明笑着,却偏偏嘴角有些扭曲,眉毛有些皱,也难怪,我是按照一个拼命向前跑的孩子的速度和准头打的,他却正好凑上来挨揍。

月华躲在胤祯身后,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地看我,有些想笑,却又有些要哭的神态。

“你怎么忽然来了?仗打完了?”有些尴尬地放下戒尺,我左手握右手,右手捏左手,因为月华淘气,这种全武行几乎每天上演,不过历来只有我们母女两个,如今多了一个人,倒叫我觉得尴尬起来了。

“是呀,我来看看你们。”胤祯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站了半天才从身后拎出月华,看了看说,“嗯,月华这丫头一年多不见,长高了。”

“我不是丫头,娘说我是大女孩了。”月华挣扎,被人拎起来的感觉不舒服,“叔叔,我可以不叫你叔叔吗?”她问。

“那你叫我什么?”胤祯笑笑,放松下来,到一边坐下,自顾自从小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来,喝了一口,皱眉,“这是什么,味道这样怪?”

“水果茶。”月华抢先回答,一边靠近坐着的胤祯,拉着他的衣服左右摇晃,“你还没说可不可以?”

“可以,你预备叫我什么?”胤祯皱眉又喝了一口,然后看了看一旁正好笑的我,“也难为你们,平时就喝这个?”

“我叫你十四阿哥吧,不然十四爷也行。”月华开口,我同胤祯皆是一愣。

“这也没什么区别吧,好,随你。”胤祯随口答应,却对我说,“我要回京城一趟。”

“出了什么事情吗?”想到已经是康熙六十年,我的心一紧,脱口问出。

“没有,皇阿玛说想我了,我到西北这几年,他和额娘都很惦记我,眼前战事稍息,叫我回趟京城。”胤祯笑笑,眉眼间风华展露,这几年军中的生活,让他眉宇间多了抹英气,我在西宁住着,无数次看他身穿铠甲,骑着马在众人仰望的目光里微笑走过,也只有此时,我才觉得,他仍旧是我曾经认识且熟悉的人。

“弘春该成家了吧?”回京城的话题不免牵扯出太多的旧日的往事,我只能随口问他这个。

“那小子今年十八了,早两年已经娶了福晋。”胤祯哈哈一笑,“想不到吧,我如今都是爷爷辈的人了。”

我只用奇异的目光看了看他,终究不免大笑,都说岁月催人老,只是这古代的早婚早孕也真害人不浅,在这里我与他同岁,今年三十有三,若在我的时代,正常的大约孩子刚刚上小学,少数事业心强的,此刻大约连孩子的影还没有,在这里,我们…居然成了爷爷奶奶,好笑,太好笑了。

“有什么好笑,再有几年,弘昌也娶了福晋,你也…”胤祯说到这里,总算收到了我警告的目光,住了嘴,因为月华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发现我也看她,才小小地问了声:“弘春是谁呀?”

“是十四阿哥的长子,今年十八岁了。”我说,这丫头有些不寻常,有些念头,最好想也不要想。

“十四阿哥,你…都当人家爷爷了?”月华有些不敢相信般,愣了一会儿,自己跑回房间了。

“她怎么了?”胤祯有些莫名,“好像哭了,哭什么?”

“那丫头皮得很,不会哭,大约是觉得我们说的太闷了,自己玩去了。”我心头雪亮,同时也有些好笑,因为太熟悉了反而不觉得,何时胤祯也变成风度翩翩的成年男人了,如果月华的身世…只是,她的心思,注定了是一场空了,还好,她年纪还小,跌得不重,应该没事。

晚上吃饭了,胤祯赖着不走,“我这里没有好吃的,”我恐吓他,他却只笑笑,说,“有什么吃什么好了,这几年下来,你以为我还是宫里那个非珍馐美味不吃的阿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