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小白狐儿慷慨激昂,旁人群情激奋之时,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那个胖揍孙胖子的黑衣少女身上来。

因为我发现一件事情,这个女孩子,居然就是当天我在潍坊参加慈元阁举办的拍卖会时,在众目睽睽以及天下几大高手的注视下,将价值等同于一亿人民币的飞剑抢走的黑衣少女洛飞雨。对,没错,就是那个自称洛飞雨,然后用血遁逃过一字剑追击的女孩儿,先前的她许是坐在角落,所以我并没有瞧见,不过当这店家被揭穿了的时候,她却站了出来,对那孙胖子进行了一顿暴揍。

她打得孙胖子哭爹喊娘,一开始别人还纷纷叫好,看到后来那孙盘子躺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不由得都感到有些害怕,纷纷从酒楼离开,而我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性命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当下也是走上前去,对那黑衣少女说道:“洛小姐,别打了,出了人命可不好。”

听到我说出了她的姓氏,那小女孩儿终于停手了,回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你认识我?”

我拱手招呼道:“对,那日你在潍坊夺剑,我适逢其会,正在现场。”

洛飞雨秀眉一皱,扬眉说道:“怎么,你是想替慈元阁出头,将剑给讨回去么?”

我耸了耸肩膀,摆着手笑道:“我可没有这般急公好义,你洛大小姐能够从慈元阁防卫森严的拍卖会现场将东西给夺走,并且避开了一字剑黄晨曲君的追杀,我又是何德何能,能够替他们出这个头?再说了,你不是说这飞剑是你外公送给你的么,既然如此,物归原主,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成人之美,这点小事我倒还算是清楚的。”

我说得公正,那洛飞雨皱起的秀美舒缓了一些,手指朝着我点了一下,认同地说道:“你人不错,比那些喊打喊杀的混蛋强多了。”

能够在一字剑和无尘道长眼皮子底下逃脱的偷天大盗,而且还是这般小小的年纪,我自然是有兴趣与她结交,谈一点儿底细的,然而还没有等我上前套近乎,旁边却走来一个摇着玉扇、温婉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来。

那人朝着我颔首笑道:“飞雨,你可别小瞧了当世英雄,你面前的这位大叔,可是当代茅山大师兄,宗教总局特勤一组的组长陈志程,这一位斗过无数魔头,立下不世奇功,当年为了抢他做徒弟,茅山的掌教真人和邪道巨擘天王左使还曾经决战茅山之巅,最后那陶晋鸿先走一步,十年布局,他方才最后投入茅山门第——当今天下间年轻一辈的英雄豪杰,要细论起来,便不能绕过他!”

听得那人介绍,洛飞雨这才恍然大悟,指着我说道:“哦,原来你便是那个被传说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黑手双城陈老魔啊?咦,看着也不怎么凶嘛?”

被人这般说着,我不由得苦笑,对那翩翩佳公子拱手说道:“原来是邪灵教四大公子中的依韵公子,多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原来这人便是当年我帮助白合转生的时候遇到的依韵公子尚晴天,当日我与他并肩携手,共同驱除了魔头转世,时至如今,一晃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了,他已然是当年的那般模样,青春年少,神采奕奕,反倒是我,这些年来在机关奔波忙碌,蹉跎岁月,平添了几分风霜。听到我一眼认出了故人,那依韵公子摆手苦笑道:“我可不是什么邪灵教四大公子啊,我正正经经的企业家,我这里有台胞证的,你乱讲,我可以告你诽谤的!”

近日来邪灵教活动频频,名声颇为难听,有一种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感觉,听到我这般说,他立刻矢口否认,撇开了关系。

尚晴天是宝岛国府第一高手尚正桐的小儿子,而尚正桐则与邪灵教的天王左使有联姻关系,所以有人牵强附会地将他称之为邪灵四大公子,这也是应有之事,不过并不能将尚晴天认为是邪灵教的人,事实上尚正桐在宝岛台湾的地位,跟我们这边总局的王红旗,以及民顾委的黄天望是一般的,而他真正论起来,反而是带着台湾太子党的背景,虽说我们这边跟对岸政治上有些对立,但是为了经济发展,还是蛮欢迎台湾同胞过来投资办厂的。

简单来说,没有理由,我拿这背景复杂的尚晴天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此刻的我也是无官一身轻,倒也没有太多嫉恶如仇的态度,耸肩说道:“是么?不过你刚才说的,也有一点儿错的,那就是此刻的我已经不再是宗教局的官儿了,两个星期以前,我已经挂印而去了,此刻也就是平头百姓一个。”

尚晴天并不意味,而是问道:“哦,这样啊,是不是上次最近鲁东发生的那起蝗灾案?我听说你的人损失还是蛮严重的……”

他的语气平淡,不喜不悲,我看不错什么情绪来,于是点头说道:“你的消息倒还是满灵通的。”

尚晴天说道:“节哀啊。想在大陆这边混,自然什么都得知道,不过你放心啊,我纯粹是好奇,别的什么都没干啊,我在南方省那边有工厂、有产业的,可不敢惹那么一身腥臊。”

我和尚晴天这边聊得热烈,旁边的洛飞雨和小白狐儿都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我这才将小白狐儿介绍给两人,相互寒暄过后,我问他们道:“人也给打了,你们若是想要等派出所的警察过来给你们做笔录呢,就留在这里;如果不想,正好我们也没有吃饭,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聊吧?”

洛飞雨这时终于可以插话了,叉着腰说道:“去,同去,刚才吃了一点,不过都吐出来了,我们赶紧走,别警察来了走不脱。”

四人不再理会混乱的酒楼,从正门离开,在我和尚晴天稍微聊了几句话的时候,洛飞雨和小白狐儿已然将围上前来的几名帮闲给打趴了下,倒也没有人过来拦我们。我出了门口,朝刚才说话的那个中年胡子问了附近一家还算是不错的正宗馆子,然后四人匆匆离去,到了地方,发现的确不错,四人要了一个二楼临窗的雅间,点了店家几个拿手菜,不过当小白狐儿再点了德州扒鸡的时候,洛飞雨和尚晴天却始终没有对那盘菜下一筷子。

看来他们这是对德州扒鸡有心理阴影了。

吃着饭,四人聊着天,相互探着底,不过我很快发现对方这一男一女,都是当世间罕有的聪颖之人,说话浑然无漏,没有露出半点破绽来,如此小心翼翼,倒是无趣得紧,于是我便也收起了摸底的心思,而是将注意力转到了那桌上美食去,这一吃才发现,果然是号称“天下第一鸡”的佳肴,盛名之下,自然是有一定道理的,吃起来五香脱骨、肉嫩味纯、清淡高雅、味透骨髓,连我这般没有什么口腹之欲的人,也忍不住频频动筷。

吃过饭,撤去残羹冷炙,我们喝了点茶,谈及当年分别之后的情景,尚晴天苦笑,说当日不过是一时好奇,跟着别人去看个新鲜,结果损兵折将不说,还被家人责骂,灰溜溜回到台湾,禁足了两年,要不是学有顿悟,可还得给关着呢。

谈及他父亲,我不由得心生好奇,问起了台湾当今的修行者状况来。

☆、第十章 谁都有辛酸事

半个世纪以前,我们“一衣带水、世代友好”的邻居日本发起了一场侵华战争,积弱百年的中华民族遭到了最严重的危机,面临着亡国灭种的结局,一时间天下风云斗转,无数热血男儿奔赴前线,战死沙场,而在修行界中,也不乏慷慨激昂之士,纷纷从山林、乡野以及秘境之中走出来,找到值得信任和托付的阵营,借以报国,而在抗战胜利之后,这些人又分为了两个阵营,同室操戈,最后一方奠定胜局,问鼎中原,而另外一方则远走台湾,偏安一隅。

尚晴天的父亲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去的台湾,与他一同前往台湾的,还有一大批的顶尖修行者,要晓得,当初最有天子气象的,可是那位在黄浦江起家的蒋公,谁曾想三大战役,风云陡转,兵临城下,改换门庭已然来不及了,毕竟没有几人有龙虎山这般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定力,故而只有仓惶流落海外而去。

同样前去的还有许多鼎鼎有名的人物,这其中我所了解的,便有当年孔府的主人,以及其它顶尖家族的高手,而这些人在台湾开枝散叶,必然也是形成了与我们这边所不同的气象,我常听人谈及,故而也难免有些好奇。

谈到这件事情,尚晴天自然最有发言权,他告诉我一件事情,那就是尽管随着数十万溃兵逃亡台湾的修行高手如过江之鲫,不过台湾毕竟地小,可以登高而修的名山胜景太过于少,而且因为某些政治性的问题,所以很多强大的修行者都在两蒋时期离开了台湾,一部分南下香港、澳门、东南亚各地,一部分则前往欧美,一部分则前往阿拉伯、非洲地区,而另外一部分人则小隐隐于市,只有一少部分像他父亲那般的人,方才最终一直在国府行事。

不过近年来权力更替,而前身为“编联会”、“公政会”的民主进步党逐渐活跃于公众视野,他们讲究权力均等,质疑类似这种的特殊部门,所以他父亲也正式下野,不再多问政事,基本上也是在养老等死了。

尚晴天说起自己父亲的时候,并不是很客气,显然双方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家务事,我也不便细问,方才晓得因为种种缘故,原本世居中原之地的修行者已然走出国门,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了,这些人里面不但有着佛、道、儒、巫等各个流派的精修大拿,而且还都是当世间鼎鼎有名的人物,不过这里面有很大的一批人物是怀着失败者的心情离开的,对于这个国家、这个政权的态度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

当然,这些都是茶语饭后的闲话,我问起尚晴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跟这位让人惊叹的洛飞雨小姑娘走在一起,他便笑了,说他跟洛飞雨沾亲带故,有点儿亲戚关系,双方也是偶遇,于是相邀一同游玩而已。

问及我接下来的行程,我摇头表示不知道,按照我的想法,自然是有意前往更广阔的天地去见识一番的,不过我虽然并不在官场了,但是有一些规矩却不得不遵守,譬如出国,这个必须要得到有关部门的批准才可以,而且手续十分繁复,倒也没有意图,但听到他这般一说,倒也挺想去台湾那片土地上面看一看的。

尚晴天听到了,当即对我发出了邀请,说倘若真的有一天我去了台湾,他便给我当导游,阿里山、日月潭、孔子庙、台北故宫……地界虽说是小,但是可玩可看的地方其实还是蛮多的,特别是台北的小吃夜市,以及热闹的街区,都是蛮值得一看的。

一顿饭谈了许久,不过大多时间都是我与尚晴天说话,那个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洛飞雨就像跟着邻居家哥哥出来混饭的小姑娘,除了偶尔地与小白狐儿讲两句话之外,显得格外的安静,夜幕降临,尚晴天起身结账告辞,而我也没有多留,毕竟双方虽然颇为投缘,但毕竟并不是一路人,故而大家就此别过。

瞧见两人的离开,在旁边一直都不怎么聊天的小白狐儿突然对我说道:“哥哥,我从整个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很独特的气质。”

我讶然,问她说道:“哦,什么气质?”

小白狐儿挠着头说道:“我也不懂,不过这种气质我从你、那个坏蛋弥勒和梁大哥身上也感觉到过,总结来讲,那就是日后必然成为一代英雄、或者枭雄的气质……”

我摇头笑笑,并不说话,没想到小白狐儿那是道心通透,当年的这话却是一语成谶,实在是让人诧异,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搁下不谈。

我们在德州待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踏上行程,事实上这一路走来,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基本上是走到哪儿,就算是哪儿,并不会做一个详细的计划出来,而到了德州之后,小白狐儿提议说不如东进,重回东营,去祭奠一番牺牲在黄河口边的战友。她的提议得到了我的赞同,东营蝗灾一案是我人生中的转折,从春风得意到分崩离析,仅仅只用了几天时间的功夫,我不但失去了相伴数年的战友,还永远失去了一生的兄弟努尔。

不但如此,曾经与我一见如故的小观音也自刎而死,这样的惨剧每每回想起来,我都夜不能寐,这也正是促使我最终做出了跳出局中的决定,准备趁着自己还未老去,多认识一下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

过几日,我们重新回到了黄河口镇,来到了当日战斗过的那片河滩,经过这两个月的时间,这里已然不见当初蝗虫遍地的景象,荒凉的河滩之上风声呼呼,海风从渤海湾中徐徐吹来,没有人知道两个月的某一天,曾经有一群人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面的人们,将自己的年轻的生命给奉献出去。

秘密战线便是秘密战线,它永远都藏在人们所瞧不见的黑暗之中,围着寻常人安稳宁静的生活而默默奋斗着。

沉默,但是伟大。

我在黄河入海口待了三天时间,第一天祭奠死去的战友,枯坐一日,体会人世间的离别之苦,第二天观海,看那浊水与蔚蓝交接之线,相互融合而成一体奇观,第三日看沿途芦苇荡与漫长海堤,赏万鸟翔集,体会生命的活力与张扬之美,三日过后,心中隐隐有些许顿悟,却终究捉摸不得,便不再停留,逆流而上,沿河西进,过东营而不入,走滨州,至泉城,南下泰安,登高看泰山之寥廓,路过阴阳界风景区,隐隐觉得似乎有大拿镇守,然而仔细一观,却又不得闻。

鲁东四雄,孔府、岱庙、崂山和八连营,都是当世间鼎鼎有名的角色,那岱庙便在这泰山脚下,能够给我这般感觉的,想必便是那岱庙之人,不过人家既然不肯出来相见,我也不强求,只是当做擦肩而过,缘分不到而已。

过了泰安,继续西进,差不多走过了鲁东大半个境内,一路上的山山水水给人予无数的感悟,我和小白狐儿基本上都是靠着一双脚走过来的,没有用到任何现代的交通工具,鞋都磨烂了两双,在野外餐风饮露,渴了就喝点儿生水,饿了要么就买点儿馒头,要么就摘点儿野果,实在馋了,便大大方方地找出不错的酒楼,点当地的招牌菜,可劲地吃,修行者都是大肚汉,倒也不会有多浪费。

不过这般阔绰的日子,一直走到了八朝古都开封,便算是到了尽头,望着巍峨的古城墙,小白狐儿流着口水,非要拉着我去吃那著名的棒棒鸡和开封拉面,然而我数了数钱包里面的钞票,却发现我从京都带来的钱基本上已经挥霍光了,别说是那有名的小吃,便算是路边的面摊儿,我们都吃不起了。

小白狐儿花钱大手大脚,而我又不是一个会精打细算的人,自然也不曾算计这些,而这行走江湖之人,钱财也从来不是无中生有的,都是有着一些生财之道,有的吃了官饭,有的则傍上了财主,便比如名动江湖的一字剑,他也在擅做买卖的慈元阁那儿挂了个供奉职务,当然也有的人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从别人的兜里面摸些钱财,也能够混上一段日子。

不过这些我都没有想法,身为茅山大师兄,好歹也是一专多能,自然不会忘记了身上的手艺,琢磨了一番,我的想法是游历天下,总得操持点营生,横不能一路讨饭过去,于是便用藏在鞋子里的那一点儿钱,去布店扯了几尺青布,用借来的毛笔写了两个大字“算命”,下书曰:“问财问喜,算命得知;结婚合年命,儿童取八字。”

落款依旧两行字:“铁齿神算陈,不准不要钱。”

写完之后,便在开封一处卖古玩旧货的街道上面挑旗行走,没想到这招牌刚刚一亮出去,便立刻有人找上了门来。

☆、第十一章 明朝弘治浇黄

事实上因为我的面相并没有太多仙风道骨的感觉,故而一开始将这旗子给挑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得到认可,走在那条叫卖古董、旧物和民俗风物的长街之上,看的人虽多,但是过问的人并没有多少,大家都是抱着一种异样的目光瞧着我和旁边的小白狐儿,觉得奇怪。

不过他们奇怪,也不是没有理由,毕竟一个风尘仆仆、身穿着老式灰色中山装的青年带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娇俏少女,再加上一面龙飞凤尾、几近画符一般的旗幡,着实是有些怪异,俗话说得好,那叫做“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连一点儿仙风道骨的飘逸胡须都没有,也好意思叫做“铁齿神算”?

怀着这样想法的人多着,故而连我保证的那“不准不要钱”都不管用,大家都采取那敬而远之的态度,远远围观着。

小白狐儿肚子饿得咕咕叫,一脸郁闷模样,终于晓得这会跟着我出来,那算是吃苦了,不过我却并不着急,挑着这旗幡在长街之上,来回走了三圈,也算是正式登场了,完毕之后,瞧见东门边那古庙旁边,有着好几个算命摊子,有秃头的和尚,有戴着墨镜、容貌猥琐、披着个长袍充道士的算命郎,甚至还有那带着斗笠绒帽的黄教喇嘛,可谓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我也不管了,自个儿找一地,便坐下去,闭目打起了坐来。

要晓得这算命可是一门真本事,不但需要能掐会算,而且还需要懂得察言观色,言语诱导,如此方才能够信服别人,也才能够让人乖乖地将兜里面的钱钞给掏出来,我初入行,虽有硬本事,但是需要学得还多着呢,可不能就这跟刘老三那厮瞎谈几顿之后,就啥都明白了。

我一边打着坐,一边支楞着耳朵听旁边那些同行讲经布道,运行了两个周天,突然听到跟前有人絮絮叨叨,抬头一看,却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矮个儿男人,小眼睛,塌鼻梁,一边眉毛粗,一边眉毛细,正一脸谄笑地看着我呢,当下一愣,扭头看了小白狐儿一眼,这小妞儿捂着肚子气咻咻地说道:“人家叫你大半天了,我价格都给你谈妥了,你倒是赶紧醒一下啊?”

价格都谈好了——多少钱?

我瞧了一眼那小眼睛,端坐在地,慢条斯理地问道:“求什么呢?问财闻喜,情感因缘,前尘往事,八字合算,子女取名……只管道来。”

街头摆摊算命的这些个路子,我闲暇之时,也曾经听刘老三当做故事一般地讲过内中详情,所以倒也能够说得顺溜,然而那矮个儿男人却摇头说都不是,接着又讨好地问道:“大师,我就是有难了,想着您能帮着指条明路……”

我别的不问,瞧见他这么一副模样,继续缓声说道:“有难?哦,我倒是有个好奇,这满大街的算命先生你都不找,偏偏光顾我这儿,这是什么原因呢?”

矮个儿男人虽然脸上带笑,但是愁眉苦脸的,一副倒霉样,拱手说道:“实不相瞒,老哥我叫李特医,就是这条街上的老商户,做古董捣腾买卖的,街上这些个算命先生,我个个都认识,几斤几两,心里面也大概有个数,我的难处,他们应该是解不了。不过我刚才瞧了一下,大师您这字儿,一看这就知道是有功底的,而刚才您在这儿一坐,我愣是看着好像是虚影一样,就晓得您这可是有真本事的,这不就眼巴巴地赶过来了么?”

李特医竹筒倒豆子,倒是说得清楚,我看了他一眼,果然不愧是搞古董这个行业的,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光倒是蛮准的,虽然不知道小白狐儿跟他谈了个什么价钱,但是我这“大师”的身份,谈钱未免过于落入俗套,于是便也不问,点头说道:“不错,头脑清楚,今天开张就你了,说吧,什么难处,你讲来我听听。”

“好嘞!”

李特医欢快地应了一声,左右一看,然后对我说道:“大师,您这儿人来人往,说话都听不到声,小店就在前面几步路,不如您移驾,到我那儿喝杯热茶?”

我还没说话,旁边的小白狐儿便自作主张地替我答应下来:“好呀,好呀,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吃的啊,我中午饭都没有吃呢……”

这话儿可是将我们的底细给露出去了,矮个儿李特医犹豫地看了我俩一样,然后干笑着说道:“有,自然是有的,小师傅你要吃些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一会儿叫铺子里的伙计买去便是了。”他这也不过是句客套话,然而小白狐儿倒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点头说道:“这样啊,那不如你叫人去买点儿小笼灌汤包、桶子鸡、棒棒鸡、开封套四宝和拉面,各来双份就行了——啊,不麻烦吧?”

话都说到这儿了,李特医也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面咽,强颜欢笑着说道:“不麻烦,很方便的,两位先跟我回铺子里去,其余的事我叫伙计干就是了。”

在李特医的盛情相邀之下,我们来到了他的古董店,店面并不算大,不过瞧见柜台上面摆着的瓶儿罐儿的,看着倒也蛮有意思,李特医在门面那儿招呼了一声,接着带我们到后面的堂屋饮茶,敬过一杯之后,开始对我说道:“大师啊,我这个问题呢,说起来有点儿复杂,长话短说呢,就是前阵子我去豫南的农村里面走村窜巷,收购废品古物,结果从一个村子里收到一个瓷罐,看着好像是明朝年间的官窑,于是就用低价给买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我则朝他拱手说道:“恭喜李老板捡到漏了,发财啊!”

李特医摇头苦笑道:“我一开始也觉得自己是捡漏赚大钱了,那个时候的物件,而且还是官窑,尽管卖相不好,但是这开张一下,也能够让我吃半年的了,所以心情特别高兴,没想到回来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夜夜都在做噩梦,眼睛一闭上,就仿佛瞧见了一个银发邋遢老太婆在我的眼前晃悠,那老太婆满脸浮肿,眼球都要掉下来了,丑得人都恶心,整晚整晚地对我说些奇怪的话,什么好冷啊,不孝之类的,弄得我都快要发疯了。”

我摸了摸下巴,不动声色地说道:“哦,然后呢?”

李特医瞧见我反应平淡,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恐惧,特意解释道:“大师,我讲的是真的呢,要是一晚上,那我也就算了,就当是日思夜想吧,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几乎一睡着就出现,接着就把我给吓醒了,弄得我没日没夜地流虚汗,睡不着,整个人都给弄垮了,一开始我还知道原因,后来找人一打听,都说是那瓷罐捣的鬼,这事儿一传开了,别人就都不敢买了——货砸在手上,也没所谓,关键是我都没打算挣钱了,直接扔到了野地里,奇怪的事情是……”

他脸上露出了十分惊恐的表情,颤抖着声音说道:“没想到,那东西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却又出现在了我的铺子里——大师,求求你,帮帮我吧,我别的都不求,就想睡一个好觉,踏踏实实的,眼睛一闭,什么梦都不要做,睁眼就是第二天的阳光照到屁股上!”

我应付地“哦”了一声,以表同情,接着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说,你觉得就是那个从乡下掏来的瓷罐儿给你带来的霉运了?”

李特医点头说道:“对,就是那玩意,自从我带回来之后,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发生了,不是它,还能是什么?”

对于李特医的话语,我不置可否,出声说道:“哦,那么那瓷罐在哪里,拿过来,我帮你瞧一瞧到底是不是那邪门的玩意儿。”

李特医点头认可了我的说法,回头喊道:“大昂,李大昂?你帮忙找一下,那东西现在回来了没有。”

他叫了两声,接着一个憨厚的伙计走进了房间里来,将那瓷罐给放在了我们放杯子的茶几之上,然后瓮声瓮气地说道:“在刚才那堆书画里面找到得,老板,你昨天将它丢到哪儿去了,闻起来臭烘烘的。”他说着话,我则低头看,却见这瓷罐陈旧彰然,整器熟透,胎体匀称,金黄色之蛤喇宝光绽放,上面一对鲤鱼跃然而出,着实有些意思,我虽然并不是很懂行,但是却晓得这必然也是一不凡之物,瞧这模样,说不定真的就是明朝六大器种之中的弘治浇黄呢。

论古董,我自然不如那专门从事古董生意的张特医熟悉,不过当我伸出手,在这瓷罐瓶身之上稍微地摩挲了一下,便感觉某个地方有些不趁手,仔细一看,却见那瓶颈之处,竟然有几点凝固的血浆之物。

我仔细一摸,却浑身一阵冰寒,眼睛顿时就凝聚了起来。

好寒的瓷罐呢,这里面,恐怕并不正常呢。

☆、第十二章 修道需顺自然

这瓷罐瞧那模样,确实是个不错的宝贝,不过上面阴气十足,我用手掌摩挲着上面残留的那几点黑色残留物,感觉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估计就是喷溅的鲜血,而就是这几点精血,使得瓷罐被附着了某种阴魄之力,当下也是心中明了,回头对着这李特医说道:“李老板啊,贪心惹大事儿,这罐子倒也还是真的有讲究呢,你打算怎么办呢?”

李老板完全没有主意,询问我道:“不是,大师,您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呗,我就是想将这玩意给送走,睡个好觉,别的怎么都成。”

我围着这瓷罐走了两圈,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呢,法子倒也蛮多的,我可以帮你将这瓷瓶给净化一下,将里面附着的阴灵给超度了,瓷瓶归你,至于是收藏,还是卖个好价钱,这些都随你;另外你若是感觉触景生情,我帮你将这罐子给处理了,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事实上,你直接将这罐子给砸碎了,估计也不会发生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李老板连忙摆手,苦笑着说道:“不、不、不,做我们这行的,拿这古董物件当混口饭吃的玩意,虽说迎来送往,买来卖去,但是这玩意能够传承几百年,留到今天不容易,我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将这样的好东西给毁在手里面不是——做人啊,心里面总是得对一些事情存着敬意,您说是不?”

我点了点头,三人行必有我师,李老板这一番话倒是让我心中略有感悟,当下也不纠结,让人将这房间四周的门窗给封起来,透光的地方拿那帘子给封上,一切完毕之后,我让他供奉了三柱线香,静静等待那香薰十来分钟,将场中的炁场给锁定了之后,这才颇为严肃地念诵起了“祝香神咒”,尝试着与附着在这瓷罐之上的阴灵沟通。

然而有意交流,但是上面的那东西许是因为太过于薄弱的缘故,白天的活跃度并不算高,所以根本就无法沟通。

我尝试了好一会儿,一直都没有感受到一点儿回馈,心中不由得有一点儿恼怒。

我们知道,这所谓的阴灵之物,实际上就是人死之后,心中的不舍和对这个世间的执念凝聚不散,寄托于某一处,最终形成的一种存在,这种东西有人将其称之为鬼,有的人则把它叫做幽灵,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其实都不过是一种最基本的东西,便如同光、电和磁场一般,它一般来说会在不久之后就自行消散,而只有执念特别严重,或者人为而成的东西,方才会一直存留下来。

我摸过这瓷罐,上面阴气十足,显示这上面必然是有着这样的东西存在的,不过它不与我交流,一来有可能是太过于弱,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鸵鸟战术,拒不交流。

无论是什么,都并不知道我太多的关注,我瞧见小白狐儿捂着肚子,一脸苦恼的模样,便准备直接施展手中雷意,将其湮灭了去,然而就在我正准备下手之时,那上面却传来了一阵悲鸣之声,这种感觉让我心中一阵荡漾,不由得停了一下,旁边的小白狐儿瞧见我并没有下手,有点儿奇怪,问道:“哥哥,你干嘛啊,赶紧净化完,我们就去吃饭啊……”

我摇了摇头,然后对李老板说道:“情况有点古怪,这样吧,我们等到晚上再看看,兴许会有别的发现。”

先前小白狐儿将牛皮给吹了出去,说不过是手到擒来的活计,然而此刻瞧我一脸严肃,李老板顿时有些心虚,苦着脸说道:“大师,你别吓我啊,我这事儿是不是没得救了?要是,你可得趁早告诉我啊,我这一大摊子的家业,可得提前交待呢,不然那些臭小子将我的家产都给分光了,我找谁说理去?”

我摆手笑道:“事情其实很简单,不过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些故事,所以想等到晚上阴气稍微充裕一点儿的时候,好好寻根问底一番。”

李老板瞧见我说得轻松,脸上的忧愁方才减少许多,而这时他派去的伙计也将小白狐儿点的菜给带了回来,当下也是招呼我们吃饭,十分热情,我吃得不多,倒是小白狐儿尽显吃货风范,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大分量的食物给一扫而空,着实让人诧异,瞧见她这一副好几天没有吃过饱饭的模样,李老板眼神有些不对劲,似乎在怀疑我们的身份——倘若真的是大师,何至于像现在这般饥饿?

吃过饭,李老板便带着我们游览了这条在开封还算是比较有名的古货街,大谈自己发家的心路历程,我左右瞧了一下,发现这李老板虽说算不得这儿顶尖的一批店家,不过瞧那规模,也是中等偏上的一批人,倒也算得上成功人士。

如此匆匆一天过去,到了晚上,李老板也不回家,陪着我们待在古董铺子里,几人在房间里面静坐到了深夜,子时刚到,我便站起了身来,洒落几滴净水在旁边,接着再次持咒念语,没多久,那端放在桌子之上的瓷罐不停地摇晃起来,我伸出手,平放在瓷罐之上,念念有词,试图与其沟通,果然能够感受到一股胆小怯懦的意识附着于上,似乎想要与我交流,然而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十分恐惧。

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我才晓得这阴灵并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是有一些执念未了,方才会停留人间,我先前若是直接将其给泯灭抹杀,固然没错,不过却也难免有些粗暴,然而当我尝试着与这股阴灵仔细聊一聊的时候,方才发现它并不能与我沟通交流。

一般来说,阴灵分为很多种,宛如王木匠、白合那般有形有灵的少之又少,更多的便只是一股意识,若有若无,现在也是一样,我看不到、摸不着,尽管我能够将其除去,不过经过下午的那一丝怜悯,我心中已然不在有那种腾腾杀心,反而是回忆起了当年初见李道子之时,他将那几头野狼放走时所说的话语。

天有好生之德,而人若是想要在修行之上取得成果,必然就要克制住自己的杀戮之心,特别是生灵,要对一切生命都怀着一种敬畏之心,这般方才会感悟到某种世界。

无从交流,我也并不着急,在差不多确定好了之后,我问李老板说道:“那梦,你再讲来给我听听。”

噩梦是李老板一段不愿意回忆起来的记忆,特别是在这般静寂的深夜里,不过他依旧还是讲起了那个满头银发的邋遢老太婆,以及她哭哭啼啼的哀鸣声,我闭目想了一会儿,突然提议道:“李老板,从你不愿意毁掉这件明代的古物起,我就觉得你与普通的商人并不一样,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我这里提一个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做?”

李老板略微一愣,然后对我说道:“大师,你请讲。”

我点头说道:“其实这事儿也挺简单的,你梦里面的那个老太婆,或许并不是想要谋害于你,其实她也有可能只是想让你帮忙传个信息,而因为某些原因,比如磁场相近的缘故,她也就只有认准了你。我是说,如果你想要一劳永逸,不如告诉我你收到这件古物的那个村子在哪儿,我们连夜赶过去,去哪儿瞧一瞧,那就什么都晓得了,你看行不?”

李老板犹豫了好一会儿,打量了我和小白狐儿几眼,这才艰难地下定决心道:“也好,反正我现在睡觉,也不过是做噩梦而已,还不如让您陪着,将这事儿给解决了。”

两人说定,当下也不停留,李老板让自己的伙计李大昂去找来一辆车,也没有多做准备,朝着豫南行去。

我和李老板坐在后排,一开始他还颇有些忐忑,然而没过一会儿,居然就睡着了,那鼾声震天,颇有一种打雷的感觉。我并不理会,一路闭目养神,而那村子离开封也颇为遥远,那车一直开到了下半夜,接着换我过来看,到了凌晨六点多钟的时候,停到了一处村庄的场院前,李老板带着我们下了车,朝着村子后面一路行走,一直来到了村子中一户还算是比较规整的院子前停下。

李老板过去敲门,这时已然是冬季,天亮得比较迟,不过也差不多能够瞧见一些景物,他瞧得急,声音又有些大,而房间里面等了许久,方才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等等,作甚咧?敲死啊,家里死人了么?”

这人说得不耐烦,而且开口就怕人,让人感觉有些不太好相处,我抱着胳膊,在门口等候,没一会儿,那院门打开了,走出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来,那男人个子不高,一脸横肉,而女人的面相则有些泼辣,不过虽然此刻长残了,但是年轻的时候,应该也算是当地一枝花的水平。

这两人开了门,骂骂咧咧地看过来,结果瞧见了李老板,大叫一声“妈呀”,慌里慌张地朝着屋子里跑去。

☆、第十三章 桃花树下藏尸

这两人瞧见李老板就跟看到鬼一般地慌张,二话不说就朝着屋子那边跑去,我便立刻感觉到有一些问题,当即扭头喊道:“尾巴妞!”

听到我的招呼,小白狐儿脚尖一踮,人便宛若一道利箭,跑得比这两人还要快,一把就堵住了那房门口,那妇人瞧见小白狐儿这细胳膊小腿儿的,浑身除了胸口之外,也没有几两肉,直以为她好欺负,于是就嚷嚷着朝小白狐儿冲去,结果那小妮子可没有这般的好脾气,直接一脚飞踹而来,正中那妇人坦荡的胸口,“哎哟”一声,人就跌到了院子里面去。

那矮个儿男人瞧见自己媳妇被打了,顿时就从喉咙里面发出一声嘶吼,朝着小白狐儿大骂道:“哪里来的小浪蹄子,敢惹我屋里头的,看我不弄死你!”

他说得狠厉,结果刚刚一冲上前去,就给小白狐儿伸出脚来飞踹了一脚,跟着那妇人一同跌落了院子的泥地上。

这两人满地乱滚,而我则和李老板以及他的伙计李大昂一同走进了里面来,妇人一看我们这架势,顿时就撒起了泼来,坐在地上,也不跟起身,扯着骂街的嗓子哭嚎道:“哎哟,我的天啊,快来人啊,外乡人欺负我们这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呢,来人啊……”

大清早的,除了鸡鸣狗吠之外,村子里勤快些的人也都有起床下地干活了,陡然间听到这么一嗓子嘶嚎,房前屋后的村民就都围了上来,这些人手上还都拿着扒犁锄头,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过来打群架的一般。

瞧见这般场面,李老板就有些发虚了,他这走村窜巷的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以和为贵”,如此这般身陷重围,着实有些不明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便拉着我,低声说道:“陈大师,这情况有点儿不对劲啊,这些村民要是都冲上来,我们谁都招架不住呢,不如先离开吧,回头再想办法……”

我瞧着陆陆续续围上来的村民,却微微一笑道:“不怕,这事儿不怕人多,就怕没人。一会儿要是出了事你就往后站着,我这边来应付就是了。”

这边说完话,我蹲在那个在地上撒泼耍横的妇人和矮个儿男人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嘿,两位,我身后的那个人,你们都还认识吧?”

矮个儿男人扭头说道:“谁认识你们啊,大清早的,一上来二话不说就打人,你们真的当俺们董家村是没有爷们了是吧?各位大哥大嫂,叔叔伯伯,乡里乡亲们,你们看看,这大脚印子给踹得——哎哟,哎哟,我肚子疼,肯定是踹到内脏了……”

他在地上打滚装病,可把李老板给气坏了,拿着手上装着瓷罐的纸盒,打开盖子来,大声说道:“好你个董老二,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两个星期前我花了八百块钱从你家这里买了那个瓷罐子,你还请我吃了一顿馒头加大葱,怎么了,现在就忘记了?”

李老板说得有板有眼,那妇人见瞒不过,便硬着头皮说道:“是我们卖给你的,那又怎么样?做生意嘛,买定离手,要是茶叶货儿,也是你自己的眼光有问题,这找上门来算是怎么回事?”

她瞧见这院子里聚拢得有二十来个村民,只觉得有了靠山,底气也充足了一些,跟矮个儿男人董老二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瞧见那房门推开一点儿,露出了一个十岁小男孩的脑袋来,一对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往外瞧来,顿时就指着那孩子痛骂道:“瞅什么热闹呢,出来看鬼么?给老娘死回去,把门关上,别让人冲到房间里面,将我们家翻个底朝天……”

那小男孩似乎很怕这妇人,赶忙缩回了去,而她也跟着自己男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我们的面前来,非要讨一个说法,至少得赔一点儿医药费。

李老板被她这泼辣的态度弄得哑口无言,朝着我无助地看来,我朝着点了点头,示意不用紧张,接着越众而出,将我那一面临时弄出来的算命照片给挑起,朗声说道:“诸位乡亲,诸位朋友,在下姓陈,江湖人称铁齿神算陈,吃得是掐指算命的买卖,不过我师从茅山,倒是懂些捉鬼断妖的本事,今天过来呢,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董老二卖给我这位朋友的那瓷罐里面,有鬼,所以就寻过来瞧一瞧了……”

这一番话儿,倘若是在城市里面,必然是要给砸臭鸡蛋的下场,不过在农村,人们对于鬼神之事还是抱着很大敬意的,一听到我说的话,都不再往前挤了过来,而是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反倒是将场面给缓解了下来。

妇人瞧见这般模样,赶紧说道:“怎么可能,我们家的这瓷罐可是从老董家祖祖辈辈那儿传过来的,大家伙儿也有人瞧见过,何时可曾闹过鬼?”

听她辩驳,我也不着急,不急不慢地将李老板这两个星期以来所碰到的怪事儿给大伙儿说了一遍,接着朝着四周拱手说道:“诸位乡亲,我们这次过来呢,倒也没有准备退回那八百块钱——所谓买卖,正如刚才那大姐所说的,是叫做买定离手,这事儿没的说;不过你们想想啊,李老板梦里面的那老奶奶不断地跟他将述冤屈,我们要是不过来瞧一瞧,调查一下,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

我说得和气,旁人纷纷都说有理,一个瘸腿大爷张开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说道:“哎呀,小伙子,你刚才讲的那个老奶,可跟董老二家的老娘有几分相像呢。”

他这一说,那妇人顿时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立刻跳起了脚来,指着老头骂道:“拐子罗,你可别咒俺家婆婆啊,我家婆婆好得很呢,她现在可是在跟俺们家的大伯那儿住着呢,城里头,可比咱这又穷又破的村子里面强多了。”

“哦?”我皱起了眉头,对着妇人问道:“是么,这么说你家婆婆可是跟着你男人的大哥那儿住去了?既然如此,那你把董老二大哥在城里头的地址给我们,我们过去看一看,没事就行了。”

瞧见我穷追不舍,妇人和董老二直翻白眼,气哼哼地说道:“你谁啊你?一破算命的,充什么警察啊,凭什么说你要看,就告诉你?”

这两口子气呼呼地说着,我却不理会他们,而是转头朝着刚才说话的那瘸腿老头作了一个道揖,然后说道:“这位老伯,我想问一下,董老二他老娘,大概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这个村子啊?”

瘸腿老头刚才被那小辈指着鼻子骂,心中自然恼怒,本来畏惧董家婆娘的凶悍,不想多说,不过我这一问,态度又好,话头便打不住了,对我说道:“两三个星期吧,我们都不晓得,昨个儿还瞧见出来晒太阳呢,第二天就听说人被接走了——董家老大听说一直在南方那边打工,也没听说有什么出息,怎么就将人接走了?这可真的有点儿奇怪呢,再说了,落叶归根,外面再好,可不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么,老二他娘是个半瘫子,临到老了,何必跑出去过活?”

听到这老伯说的情况,我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走到这对夫妻的跟前来,沉声说道:“之前也没有啥风声,怎么人说没了就没了呢,再说了,接自己老娘去城里面享福也是件好事,你家大哥这么多年没有回家了,怎么偷偷摸摸的,好像是怕人知道一样?”

两人被我问得理屈,憋了半天,董老二愤怒地骂道:“我们乐意咋地就咋地,你管得着么?”

我哼声冷笑一下,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说道:“你才对了,这事儿,我还真的管得着——我怀疑你们两口子对自己的亲娘下了毒手,要不然一个老人是不会有那般的执着和怨念,一直都不肯离开人世的……”

听清楚了我口中的话语,董老二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奇怪了起来,带着惊恐地大声叫道:“你在说什么?”

我挥了挥手,小白狐儿便开始直接冲到屋子里面开始搜寻起来,而这对夫妇想过去阻拦,我却挡在了他们跟前,推推搡搡之后,他们发现并不能懂我分毫,于是朝着旁边的村民招呼,结果那些人却纹丝不动,显然也是心中惊异。很快,小白狐儿凭着自己的敏锐的嗅觉,一路找到了院子里靠着土墙边的一颗桃花树下,看着地上的浮土,对我说道:“哥哥,应该就是在这里啦……”

我左右一看,问瘸腿老伯旁边一个抽旱烟的老兄借了锄头,说要挖开来看一看。那人倒也不拒绝,递给我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董老二像疯了一般地朝着我冲来,我毫不留情地伸手一个擒拿,将此人给制住,接着三两下锄头,那浮土下面便有动静了。

紧接着我从那桃树下面的浮土里,刨出了一具尸体来。

☆、第十四章 一生难有一笑

虎毒不食子。

看着被我刨出来的这具尸体面容模糊,已经有大半腐烂,但是却能够看得出来一个大概的模样来,而围观的众人则发出了巨大的惊讶和议论声,我便晓得她便是董老二夫妇的亲娘了。虎虽凶猛,尚且不吃虎崽,然而这人却连生自己、养自己的亲娘都能够杀害,当真是连畜生都不如,瞧见这具面容依稀可见的尸体,李老板激动地对我说道:“对,就是她,我梦里面的那个老太太,就是她!”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沉声说道:“将瓷罐之上的阴灵给直接抹除,这事儿对我来说其实很简单,而之所以要连夜跑几百公里的路程到这个地方来,我只不过是想要查验一下,它所表达的冤屈,到底是什么,为何会这般执着?然而我实在没有想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这般的事情,难怪老太太不愿意魂归地府呢。”

我与李老板说着话,而那具尸体一被挖出来,董老二夫妇便被指指点点,又羞又恼,突然间,那妇人往地上一滚,哭嚎着说道:“哎哟,我的老娘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不是好好地在城里头待着的么,怎么就跑来死到我家树下面了?哦,我晓得了,一定是你们两个搞的鬼,你们故意杀了我家老娘,然后埋在这里,事后又跑过来诬告我们俩夫妻——你这挨千刀的哦,我的老娘哟……”

她这一撒泼打滚,顿时将场中的声音给一下子就遮盖住了,满场子都只能够听到她扯着嗓子嚎叫的话语来。

不过倘若先前他们喊得话还算挺有煽动力的话,现在那董老太的尸体被活生生地刨出来之后,大家伙儿便差不多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儿了,农村人见识或许并不算多,但是同样都是人,别人又不蠢,借锄头给我的那位旱烟老兄看着这对夫妇,冷声笑道:“董老二,柳红妹,你们两公婆平日里对自家老娘又打又骂,还总是不给饭吃,这事儿村子里的人谁不曾晓得?村委会还给你们家协调了两次,我说怎么好端端的你大哥就来接人走了,连面都没露一下,原来你们竟然做了这种畜生行径!”

柳红妹指着旱烟老兄骂道:“你血口喷人,你那只眼睛看到我们杀的人?就凭这?”

先前被称呼为拐子罗的瘸腿老伯也愤然说道:“董老二,你的良心当真是瞎咯!你娘虽然是个半瘫子,不过没瘫的时候,那可是全村最勤快的人呢,你爹死得早,她起早贪黑的,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你和老大养大,结果老大跑出去打工,从此没了音讯,你娘是为了给你讨上媳妇,去采石场背石头弄成这副模样的,你这狗日的不但不懂得感恩,居然,居然……”

这事儿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在素重孝道的农村里面,听着就让人咬牙切齿,何况还是在眼前发生的呢?

那妇人柳红妹却并不管旁人怎么看的,继续撒泼开骂,还怂恿着自家男人过来打我们,然而被无数骂声包围的那董老二突然眼皮子一跳,脸上肌肉扭曲,抬手就朝着柳红妹的脸上“啪、啪”来了两个大耳刮子,柳红妹自从嫁过来之后,哪里受过这待遇,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指着董老二骂道:“董老二,你个狗日的,乌龟王八蛋,你竟然敢打老娘,我不活了……”

她冲上去对董老二又抓又咬,而董老二却是一脚将她给踹到了地上,气愤至极地骂道:“你还说个几把,要不是你天天在老子耳边怂恿,我他妈的能干出这畜生不如的事情来么?老子这回要偿命了,先弄死你这个败家娘们!”

被打了的柳红妹毫不示弱地骂回去道:“这老乞婆不死,留在这里浪费粮食么?你狗日的就知道打牌,家里面什么都不顾,这老的、小的,不都是我在操持?”

她说这话儿,旁人去笑了:“什么是你操持的,你这婆娘又馋又懒,何时干过活儿?照顾你家老娘,还有这些个家务活儿,生火做饭什么的,不都是你家小床单干的么?”

这两人狗咬狗,一嘴毛,不过言语之间却也将杀人动机和主导等事儿给讲明白了,我不再与这村夫蠢妇多加纠缠,问了村子围观的人家谁有电话,帮忙报一下警,将这事儿给交到上面处理去。这时有个戴着帽子的中年人走出来,说他是当地的村支书,现在就打电话到乡派出所去报案,一听到这话,原本还在殴打老婆的董老二顿时就急了,朝着院墙边窜去,一个不留意,人就翻墙跑开了去。

虽说这事儿那妇人柳红妹是主谋,但董老二才是杀人的凶手,大家纷纷呼喝,说不要让这人给跑了,村支书也指挥着一帮年轻人过去围追堵截。

不过这事儿在我眼皮子底下,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小白狐儿脚尖一点,轻松越过了院墙,然后没多时,董老二像张面口袋一般地被甩到了院子里面来,鼻青脸肿,一股蛮横之气早已被弄得消散不见。

那村支书和众人瞧见小白狐儿一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有这般的力气和手段,都不由得刮目相看,也晓得我们是真正有本事之人。

让人将这两恶夫妇给直接绑在了桃花树下之后,村支书过来邀我们去村委会坐一下,我摇头拒绝了,看着即将露出来的一角朝阳,叫来李老板,让他将瓷罐给放在了董老太尸体之前,接着打量着她额头上面的伤口,念了一段“祝香神咒”,接着轻轻叹道:“老太太,你这不孝儿子,我定然会让法律给他们制裁,希望你能够瞑目,早日魂归地府,再无牵挂……”

似乎听到了我的话语,那瓷罐在没有任何力量的作用下,就开始微微地抖动起来,就好像是人在点头。

接着我开始念起了超度亡魂的经文来,诸般仪式和祭品都不用,只是默默地祝福亡者,生魂得以慰藉,如此良久,我终于感觉到那瓷罐之上有一缕意识在往上面升出,我下意识地眯眼瞧去,却终于瞧见一个满面凄苦的老太太,朝着我小心翼翼地磕了一个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笑容来,接着开始朝着上方飘了过去,慢慢的、慢慢的不见踪影。

这当然只是幻觉,意识之中的景象,不过我心中一片静谧,想起这妇人一生辛苦,脊梁被那生活的重担压得难以承担,相比未必会有多少真心的笑容,然而此刻,她终于笑了出来,想来也是解脱了,得享极乐。

感受着这远去的生魂阴灵,我陡然之间,似有顿悟,却又难以琢磨,此刻却听到有人惊喜地喊道:“她笑了,董奶奶笑了……”

我睁开眼睛来,低头一看,却见那具已然开始腐烂的尸体脸上,居然生生地咧开了嘴儿,露出牙齿,笑得灿烂。

逝者已矣,如此也算不错。

那尸体停留在场中,气味着实有些难闻,所以我在超度完了亡魂之后,倒也没有留在院子里,早饭是在那个瘸腿老伯的家里吃的,他瞧见我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故而十分热情,虽说稀饭馒头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但是情谊珍贵,我便给他推拿梳理了一下身体,并且留了一个道家药方,给他调理身体。

因为是大案,乡上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很快就赶到了村子,对这件事情进行了调查,董老二、柳红妹夫妇对杀害自己亲娘的事实供认不讳,倒也用不着我多费唇舌,也不用将那工作证拿出来狐假虎威一番,在做过了笔录之后,我们准备离开,李老板问我们是不是要一起回开封,我摇头,说算了。

我们本身就是行走天下,并没有特别的去处,此刻既然已经到了豫南,那便随缘,接着往下走便是了,小白狐儿跟我说附近有卧龙岗,听说是当年诸葛武侯的住处,吵着要过去看呢。

张老板晓得我们这种“高人”向来都是居无定所,也不强求,将被我抹去血污的瓷罐放回了车上,奉上一千元的酬金,与我依依惜别之后,开车扬长而去。

我与小白狐儿步行离开,走了几里地,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我看了小白狐儿一眼,她转身,从后面的草丛之中抓出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来,我仔细一看,却是先前在董老二屋子里露了一面的那小孩儿。

大人犯事,最无辜的便是孩子,瞧见这小孩儿浑不畏惧地看着我,我不由得笑了,慈声说道:“孩子,你这是干嘛?”

那少年答道:“我要跟着你一起走。”

我奇怪地问道:“我将你爹你娘送到了监狱里去,你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