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进村的时候,不断有犬吠,而且一声狗叫出来,周遭立刻有附和之声,不多时,全村子的狗都开始狂吠了起来。

我们到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渔村大部分的灯光本来都已经熄灭了,结果这狗一叫,又复亮了许多。

张励耘瞧见这些,下意识地看向了我。

我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平静地说道:“这个朱贵既然这般厉害,他的老窝肯定非同凡响,狗厉害,人估计也不会有多差。”

平凡的土地是孕育不出修行高手的,要是没有传承,浪里白条也就不过是个水性不错的汉子而已,哪里可能宛如在母体一般,不用呼吸,就在海底里待上个十天十夜?

我的话音刚落,村道旁边的一扇门便被打开了,黑暗中传来了一句乡语:“你们是谁,找哪个?”

我转过头来,瞧见是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老头儿,当下也是十分有礼地拱手说道:“大爷,我们是过来找朱家尖的浪里白条小张顺的,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老头儿眉头皱起,没有回答,反而疑惑地问道:“找贵爷?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我瞧见老头儿一副提防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胡话拈手即来:“是这样的,我家父亲,跟朱爷是老交情,恰好小可对于岐黄之道又略懂一些,前些日子归家,听到父亲说我那世兄有些毛病,让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点什么忙。”

我说得真切,然而老头儿却有些狐疑道:“你过来治病,为什么要三更半夜过来,还带着这么多人?”

他的眼睛倒是挺尖,能够瞧见我身后这一帮人的气势不善,并不像是什么杏林中人。

张励耘、农菁菁、田学野这几人都是公门中人,办惯了案子,本身就有一股气质,而刘满堂等人也是如此,我没办法解释,只有一推六二五地说道:“我是一个人来的,这些人,是在半路上遇到的,跟我倒没有什么关系。”

老头儿一愣,没想到我竟然会这般说,下意识地朝着旁边看去,好在那刘满堂也是个机灵人物,赶紧站出来说道:“大爷,我是市里面的,最近不是闹海兽么,想过来找朱爷帮忙……”

老头儿似乎记得他,“哦”了一声,说道:“我记得你,上次不是被撵走了么,怎么还来?”

刘满堂赶紧赔着好话,老头儿随手一指,朝村里面的一栋大院子指道:“贵爷家在那里,不过他这几天出去了,你们找也是找不到的;倒是这位小哥,你既然与他家有旧,去拜访一下,也是好的。”

老头儿浑然不给刘满堂面子,却对我和颜悦色。

我也没有多聊,拱手道谢,然后径直前往那大院子,来到门口,却见那大门打入铜钉,涂有朱漆,十分富贵,用门环敲了两下,院子里便传来了动静。

门开,一个长得跟黄晨曲君有得一拼的中年丑汉站在门口,申请不善地望着我,问什么事儿。

我将刚才说的胡话,在这里有轱辘地说了一遍,那丑汉问我姓名,我随口编了一个,结果他眉头一竖,冷声哼道:“我家老爷并不认识什么罗大屌,你找错人了。”

说罢,他就要将门给关上,不过我好不容易骗开这门,哪里能够让他合拢,当下伸手一拦,将门抵住。

我正要分说,那丑汉却向后退开去,口中吹了一声口哨,旁边顿时就有两道腥风,朝我扑面而来。

是猛犬!

我眉头一皱,这人当真是好霸道,一言不合,直接放狗咬人,这当真是没有王法了。

对方如此凶悍,我也没有太多的顾忌,当下手掌一翻,往前轻轻一拍,那魔威化作两道细线,朝着这两道黑影摄去。

魔威一至,再厉害的畜生都是双腿一软,直接跌落在地上,四肢趴地,哆嗦不敢猖狂。

我接着院子里的灯光,低头一看,却是两头身高毛厚的藏獒,小狮子一般,可想而知,倘若是我是个普通人的话,被这么一扑,半条命都没有了。

我这魔威控制自如,那丑汉并没有感觉到,瞧见这两头恶犬趴窝了,一动不动,顿时就有些意外,吹了一个口哨,口中还低声唤道:“虎妞、牙子,上啊,这么多肉是白吃了对吧?”

他越喊,语气越严厉,然而无论他如何催促,那两头藏獒就是不肯挪动,跟土狗一般瘫软在地,没有理会他。

过了好一会儿,那丑汉方才看出门道来,抬头看着我说道:“阁下好手段。”

我保持着平静的笑容,淡然说道:“我有什么手段,都没关系,但是来者是客,像你这般放狗咬人的法子,难不成是朱贵教你的么?”

丑汉冷冷哼了一声,还未作答,却瞧见我身后跟来的刘满堂等人,双眼立刻流露凶光:“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我与这中年丑汉说话的时候,张励耘等人已经将这大院给围住了,我再无担忧,直接往里面走去,口中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朋友,把你家朱贵给叫起来,我有事儿找他。”

我大喇喇地往里面闯,那中年丑汉自然不敢,伸手过来拿我。

他看着也是个常年在水中讨生活的家伙,双臂自有一股气力,不过在我面前,倒是有些班门弄斧,给我一把擒住,一直拖拽到了堂屋门口来,方才将他放下,不冷不淡地说道:“朋友,别逼我动粗,会很难看的!”

那丑汉被我推到一旁,这时屋子的门开了,走出了七八个人来,有男有女,领头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冲着我沉声说道:“阁下是谁?”

我打量着这些人,发现没有我要找的目标人物,便问朱贵在哪儿。

那男人却是朱贵的小儿子,他告诉我们,他父亲不在这儿。

不但朱贵不在,而且他大哥也离开了这里,至于是去了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线索断了。

我瞧见这人不像是说假话,心中一阵咯噔,看了一下刘满堂,而他却嘿然了一声,然后问道:“朱二,你家小女儿在哪里?”

这话儿一说,那小儿子脸上立刻就是一阵怒火。

第十章 总须坚守的良知

朱家小儿子冷然说道:“这是我们的家事,别人管不着。诸位,这么晚了,我父亲又不在。就不请各位进去喝茶了,回见。”

听到他这般赶人,刘满堂终究是底气不足,因为朱贵的名头在这里,尽管不怎么理会官面上的人物,倒也没有人敢惹他,免得逼急了,出个什么不好看的事情来,所以下意识地朝着我瞧了一眼。

刘满堂这一眼瞧得我笑了。

的确,这朱贵是浙东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子自然重要,但是他再重要。能比我属下的性命重要?

好好的一个人,凭空就没有了,不管他是谁,有谁罩着他,对于我来说,都已经是四人一个了。

刘满堂这人有些机关油子的圆滑,不过越是如此,越懂得察言观色,瞧见我眼皮都不掀一下,便明白了我一查到底的原因,冷然回应道:“朱二,实话告诉你,你父亲牵涉到一起恶意谋杀案,而且死者还是我们系统里面的人物,上面发话了。这事儿一定要一究到底。我跟你交一个底。你父亲在这里面,涉入并不深,如果能够配合我们的话,那是最好,若是不然……”

朱家人惯来强硬,哪里受得了这气,还未等刘满堂说完,朱二就直接顶上去道:“怎么,你想怎样,难不成被我们朱家,都给抓起来么?”

他说出这话儿来的时候,我们身后的院子突然一片嘈杂。我没有回头,余光处却瞧见刚才问我们话的那个老头儿,带着三五十个村民,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这些村民成年人有二十多个,其余的都是老人和中年妇人,围在一起来,从气势上来看,倒也占据上风。

这种群体事件。对我们这种办案人员来说,最是麻烦,刘满堂瞧见这儿人越聚集越多,不由得沉默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张励耘越众而出,来到了朱二的面前来。

这些年来,张励耘一直带队,负责特勤一组的常务,本身就有一股威严在,他一出来,朱家人的气焰,顿时就消减了几分。

张励耘一身灰色中山装,沉稳站着,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该说的,老刘都已经说过了,你们朱家人现在纠集这么多的村民,是打算暴力抗法,对吧?”

朱二情绪激愤地吼道:“我们暴力抗法?笑话,我朱家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在这岛上打渔织网,就没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恶事,你们一来就想要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就许你们做,不许我们说,对吧?”

他说得铿锵,周围的村民被这么一煽动,立刻群情汹涌,骂声连连,特别是刚才那老头子,恨不得冲到我面前来,指着我的面骂。

的确,我刚才是由骗了他,这骂声,我也得挨着。

然而张励耘顿时就不乐意了,气沉丹田,奇经八脉陡然一热,一股劲气从口中喷出,猛然一吼,整个空间都是一阵嗡嗡作响,身体稍微虚弱的人,甚至都有些站立不住。

张励耘性子沉稳,经验也丰富,自然知道像这种闹哄哄的时候,需要最为果断的处理方式。

一声狮子吼,将周遭的人都给镇住了之后,他指着旁边那两条趴在地上的死狗,寒声说道:“良家子的院里面,会养这么两头猛犬么?刚才那丑汉子的话语,你莫以为我们没听到,倘若不是我老大有点儿本事,只怕早就死在了这畜生的狗嘴里去。你朱家横行乡里的事情,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想跟我耍横对吧?就这一点,告你们一个蓄意杀人,也不为过!”

张励耘先声夺人,于情于理都占了先机,顿时就将朱二给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他自感理亏,张励耘正要趁势追击,旁边突然站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来,指着我们就怒声吼道:“好你个颠倒黑白、扭曲是非的六扇门,照你们这么说,我朱家当真是罪大恶极了,有本事,你们把我们朱家一门十六人都给铐走,冤死在那牢里最好!”

小姑娘长得秀气,又会讲话,说得慷慨激昂,旁边的刘满堂怒气冲冲地喝道:“朱小柒,你不是在余杭上大学么,怎么会回家里来?这儿没你的事,闪开。”

那朱小柒像个民国进步女学生一般,愤然喊道:“家已经不是家,国也不将国,我上什么学,不过一死罢了。”

她说得悲情,而周围的朱家人也又要闹了起来,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越来越混乱,我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走上前来,轻轻拍了一掌。

一掌,深渊三法之魔威。

无数人都感觉到呼吸一滞,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软,想要跪倒在地。

一击而魔威生,魔影丛丛。

刚才还想要找我麻烦的那老头一口唾沫没有呸出来,下意识地又咽了回去。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朱二和朱小柒的面前,盯着两人好一会儿,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朱二,你的小女儿不见了,是跟随着你父亲离开的,对吧?”

在我的注视下,朱二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说对。

我又看向了朱小柒。

她低下头去。

我依旧用很平静地语气说道:“朱小柒,我想请问一下,朱二的小女儿,应该也就是你的堂妹子,她应该不算大,叫你做姐姐吧?”

朱小柒点头,说嗯。

我伸展了一下手臂,强忍着心中的愤怒,缓慢地说道:“朱二,朱小柒,你们两个人之所以在这里隐瞒,都是为了孝道,因为朱大你的兄长,是朱小柒的父亲,为了挽救他的性命,你们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朱小柒,我想问一个问题,倘若能给代替,你愿不愿意替你堂妹子,去受那苦?”

朱小柒浑身一阵,眼眶里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咬着牙,生硬的点了点头。

我却呵呵一笑,说道:“你愿意,因为被救的那人,是你的父亲,而且看你的体型,应该是交过男朋友了,想着也不过是被狗要一下。那么我想问一句,你可问过,你堂妹子可愿意?”

朱小柒强憋着心中的情绪,喃喃说道:“我叔说愿意……”

我脸色一翻,愤然骂道:“愿意你妈比——你们也想得出来,一个什么都不动的小女孩儿,被推着去受那屈辱,你们叫她以后的人生,该怎么过?”

朱小柒被我一喝,顿时就崩溃了,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抓着自己头发哭嚎道:“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不过我又害怕我爸爸离我而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整个人都崩溃了,而这个时候,刚才的那个丑汉突然一声大吼道:“小柒,二爷,你们别中了他的计,他对你们使了邪法!”

朱二恍然大悟,这才知道朱小柒为何会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公之于众,对我怒吼道:“你敢诓我?”

我摇头苦笑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想让你们扪心自问一下而已……”

朱二与我对视,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颓然地后退两步,仿佛骨头都被抽去了一般,叹了一口气,眼圈一瞬间就红了,对我说道:“我也不想的,小琴那么乖,可是我父亲说这是救我哥唯一的机会……”

我没有听他诉苦,而是直接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我一问,那中年丑汉立刻蹦了起来,冲着他喊道:“二爷,你不能说啊,你若是说了,大爷说不定就活不了了!”

他说得朱二犹犹豫豫,而这时那趴倒在地的朱小柒却说了:“那畜生是慈航别院请来的帮手,说除了满足他的要求之外,还要我爷爷去帮慈航别院做一件事情,方才能够帮我爹治病,人两天前,就去了普陀山。”

她说完,那中年丑汉怒吼一声,猛然扑倒在地,使劲用拳头捶着院子的青砖石。

一拳又一拳,捶得双拳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都没有停歇。

我没有理会这人的愤怒,而是朝着那小姑娘微微一笑道:“朱小柒,你用你的良知和善良,救了整个朱家。”

我转身离去,那女孩儿忍不住朝我喊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旁边的张励耘开口说道:“他是陈志程,国家宗教总局的人。”

“黑手双城?”

我听到好几声惊呼,以及无数的吸气声,却没有回头看一下。

离开朱家,我让刘满堂把手下的兄弟留在这里,看住朱家的人,不让他们通风报信,而我则召集其余人前往普陀山。

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我们马不停蹄地乘车前往渡口,赶往普陀山。

那慈航别院在普陀山的西面山侧,一个藏于深山的山门之中,跟茅山这种洞天福地相差不多,在外面也有接待的院子,刘满堂带着我一路赶到,找到院子里的知客僧尼,讲明此事。

对于我们夜闯尼姑庵的行为,对方给予了闭门羹的冷处理,刘满堂自然要闹,一番喧闹,又拿公门来压人。

那女尼冷然一哼,指着隔壁的院子说道:“说到公门,我们这里倒是有一位罗局长在此做客,让他来评评理,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第十一章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对方听到刘满堂的威胁,不但没有半点儿惊慌,反而又抬出一位罗局长来压住我们,这事儿倒是让人有些好奇了。我没有等刘满堂说话,便嘿然一笑道:“我倒是要看一看,到底是哪位罗局长,会在这里。”

那女尼回头,吩咐了一下门下弟子,让她去将人给叫过来。

慈航别院有恃无恐,我反而有些兴趣了,没多久,那弟子领了几人过来,为首的满头白发,脸上皱纹浓密,看那气质。就给人感觉是公门中人。

我在脑海里想着这人是否会是认识的,却没想到那人走到近前来,灯光一照,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诧异地喊道:“罗大、贤坤,怎么是你?”

这个看着快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居然是我幼时的好友罗贤坤。

一般来讲,修行者因为吞吐气息,滋养元气,故而新陈代谢要比寻常人要满上许多,所以只要是修行正途,都容易长寿,而且也显得年轻,便比如我,年近四十,但模样却和青年人相差不多。只是气势沉稳一些。

然而这道理在罗贤坤的身上却并没有体现出来。他比我还小上一岁,但整个人看起来,真的是苍老无比,让分别多年的我瞧见他,都不敢相认。

我一喊出声,那罗贤坤却也发现这不速之客居然是我,几步上前,诧异地问道:“志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按捺住心中的震撼,简单说道:“我过来办点案子,你呢?”

他指着自己来的院子说道:“慈航别院今日举办无遮大会,广布佛缘。我师父受到了邀请,就带着我过来,见识一下世面。”

我没有理会旁人,走上前来,拉着罗贤坤的双手说道:“老罗,你咋变成这副模样了啊?”

听到我的责问,罗贤坤一声长叹,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古人评韩信,说他‘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其实也是差不多……”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并非蠢笨之人,罗贤坤简单一句话,让我想起了他当初被琳琅真人收为弟子的缘由,又想起了在地底血池之中时,心魔蚩尤对久丹松嘉玛的双修之术,顿时就豁然开朗了。

然而此时,作为一个外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有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叹道:“兄弟,保重啊!”

刚才那接待的女尼本来想叫罗贤坤过来压人,却没想到两帮人居然认识,顿时就有些尴尬了,在旁边结结巴巴地赔笑说道:“罗局长,你们认识啊?”

罗贤坤回过身来,给她介绍道:“宁远师姐,这是我们总局的领导,茅山首徒陈志程。”

“黑手双城?”

果然,罗贤坤一报出我的名号,那女尼立刻瞪着双眼,像见到鬼一般地喊了起来,随后又觉得自己失态,连忙补救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我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我这匪号现如今居然这般出名了,以后若是想要偷偷摸摸干些什么事情,就不像往日那般爽利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点头,寒暄了几句,然后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两人解释了一遍。

听到那朱贵跟杀害我属下的凶手有关,女尼顿时就脸色大变,杏眼一竖,恨声说道:“血口喷人,这是血口喷人,我慈航别院怎么可能跟落千尘这样的江湖败类有来往,陈司长你莫听那些黄口小儿胡说。”

我眯着眼睛说道:“是与不是,这个得查一下才知道。这位师太,虽然深夜来访,有些失礼,不过事关我属下生死,我也不得不公事公办,还请给个方便。”

女尼断然拒绝道:“海天佛国,虽不如茅山那顶级道门的气派,但内中只有奥秘,哪里能够让人随意搜查?不可,不可!”

我心中愤怒,正要发作,这时罗贤坤慌忙上前,来作和事佬:“两位,两位,且莫争论,能听我一言么?”

两人停住,看向了罗贤坤。

他指着女尼说道:“宁远师姐你是问心无愧,坦坦荡荡,不想忍受这份委屈,对吧?”

女尼点头,而他又指着我说道:“志程,你属下有人暴死街头,心头自然窝着一肚子火,想要找到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所以行事自然不避小节,对吧?”

我挤出一丝笑容,平静地说道:“是的,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

罗贤坤朝着女尼拱手说道:“宁远师姐,后院那儿,是诸位师长和师姐妹的修行之所,男子不可冒犯,不过这外院之处,倒是可以让人查看的。不如这样,师姐若是信得过我,便由我带着,领我这陈兄弟走上一遭,你看如何?”

那女尼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勉为其难地说道:“既然是罗局长发话,敢有不答之理?不过事先说好,若是擅闯后院,可别怪我慈航别院翻脸无情!”

罗贤坤赔笑说道:“哪里,哪里,后院那儿,我们绝对不会叨扰的。”

女尼妥协了,而我则将张励耘、小白狐儿等人留在了门厅处,然后与罗贤坤两人,在这依山而建的别院之中,缓步而行。

别院分为内院外院,以大雄宝殿为隔,内院自然是一众女尼的修行生活之所,有围墙格挡,寻常人等是进入不得的,而外院则是供江湖同道,以及游客居住的场所,从服务到饮食,都打包给旅游公司来做,自然是有所区别的。

罗贤坤假模假样地带着我走了好几处地方,皆无发现,还待向旁边走去,我拦住了他,平静地说道:“夜有些深,不如就先停吧?”

他有些惊讶地问道:“啊?为什么不走完呢,你不是挺着急的么?”

我平静地笑道:“大屌,明人不说暗话,那朱贵和落千尘倘若在这慈航别院,自然是藏在洞天福地里,跟这儿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就算是带着我搜遍每一寸,都未必能够找到一根毫毛,何必浪费力气?”

听到我喊起小时候的名字,罗贤坤抬起头来,皱着眉头问道:“二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罗贤坤面前,并不用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屌,咱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我就问你一句,落千尘是不是在这儿?”

罗贤坤低下头去,不看我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也是刚跟师父来到普陀山,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这句话,说的是真话,不过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恐怕他应该也是知道,依这帮尼姑的性子,我一直在追寻的那个变态神医落千尘,估计就在这慈航别院里面。

只是他并没有表达出这样的态度来,反而是选择了沉默。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为难他,而是问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什么是无遮大会?就是大家不穿衣服,赤诚相见?”

罗贤坤知道我在调侃他,摇头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所谓‘无遮’,就是兼容并蓄而无阻止,无所遮挡、无所妨碍,梵语般阇于瑟,华言解免,它是一种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慈航别院为了弘扬佛法,所以请了几个关系较好的门派过来观礼。”

我冷然笑道:“慈航别院低调了半个世纪,这无遮大会恐怕是第一次举办吧,你别跟我说没有别的什么目的。”

罗贤坤在落千尘的这个问题上,对我有愧,所以其他的倒也不敢相瞒。

他直接说道:“我得到的消息,是慈航别院准备捕捉一条软玉麒麟蛟,只可惜消息走漏了,好多江湖人士过来浑水摸鱼,就不得不召开这样的一个活动,让我们这些门派,过来撑些场子……”

罗贤坤的话语,让我有些发愣,黄晨曲君等人的露面大张旗鼓,慈航别院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倘若那静念师太有一字剑说的那般厉害,未必会怕他们这些人。

要知道,相比这一帮乌合之众,像龙虎山这般的大鳄,方才是更危险的敌人。

慈航别院素来以手段精明而著称,为何会下这么一布臭棋呢?

是因为遇到了难以抵御的威胁,还是另有打算?

我心中疑云重重,一时之间又没有办法证明落千尘和朱贵就在此处,硬闯山门自然是不行的,于是就想着留下来,多多少少也给对方一点儿心理压力。

罗贤坤得知我的想法,说会帮我跟慈航别院说的,给我留出一个房间来。

反正他们这儿也是盈利机构,开门迎客,收钱的。

两人折回来,一番合计,方才得知房间不多,只有一间了,我便让张励耘带队离开,而我则与布鱼两人,留在这儿。

罗贤坤在旁边帮忙,一直忙到了午夜两点,方才离开,临走前,我趁着无人,拉着他的胳膊,低声说道:“大屌,你我是儿时好友,所以我奉劝你一句,有的时候,还是得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东西。你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找我,知道么?”

罗贤坤笑吟吟的点头离开,望着他那略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只有一声长叹。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唉!

第十二章 无遮大会水很深

次日清晨,我被一个不速之客给吵醒了。

这是我第一次与那号称不弱于天下十大的静念师太相见,跟想象中的不同,我本以为大名鼎鼎的慈航别院掌舵人。应该是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尼姑,却不曾想除了那眉目之间略带冷清,还有一光溜溜的脑袋之外,真的给人一种曼妙少妇的感觉,明艳动人的容貌,与这戒疤秃瓢相映成辉。

据我所知,这静念师太成名已有一甲子,现在的这副模样,多半是修行而来。

按理说,出家人最不关心的就是身外之物,我遇见的几个老和尚,实力都很高强。但是人家都有着垂垂老矣的状态,像宝窟法王,完全就是一个皮挨骨头的僵尸模样,类似这种的,倒也不多。

世间青春常驻的修行方法不多,但也不少,比如小颜师妹练的秀女峰驻颜功,谨守本心,又比如魅魔刘子涵的双修,吸阳补阴……

倒不知这位明艳少妇一般的静念师太,到底走的是哪条路子。

我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清早前来拜访的静念师太倒也不知道我肚子里面的想法,在罗贤坤的引荐下,与我寒暄,说不知有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就我的江湖身份而言。茅山大弟子的含金量并不算高,毕竟上面还有十大长老。

而官面上的身份更是不同,慈航别院被打压了半个世纪,若是说没有怨气,那简直就是在自欺欺人。

按理说,这位野心勃勃的别院住持,根本没有必要搭理我的。

不过世事并无绝对,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应该只是因为四个字——黑手双城。

虽然我之前对这个匪号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并不注意,但是不可否认的事情是,黑手双城的含金量。已经越来越超越了我之前的所有身份,成为了陈志程在江湖上独一无二的名头。

稍微跨入圈子里的人,都能够听到这个名字,以及名字后面那显赫功绩和累累尸骨。

天下十大,这个是许多人窝在一块儿,开会讨论出来的,说是权威,但终究有许多人并不认同。比如我面前的这位静念师太。

但是黑手双城的名头,却是无数鲜血和亡魂给喂出来的。

或许因为如此,所以静念师太对我最是热情。

此番一大清早过来,除了过来说句“久仰”之类的客套话外,静念师太还向昨天与我们发生的冲突表示了歉意,并且跟我承诺,说慈航别院对于像变态神医落千尘这样的江湖败类,从来都是最为鄙视的,他是绝对不会在慈航别院的。

而他若是在舟山附近的话,等慈航别院忙完这无遮大会,一定会派遣高手,协助捉拿。

聪明人说话,从来都是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