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邺南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揍他一顿算给他面子。”

“既然要给他面子,你何苦把人老子的底细都翻出来,听说还要打官司?”

季邺南笑出声:“你听谁说的,消息够灵啊。”

他顿了顿,又喝了口茶:“这姑娘是谁,什么时候带来我见见?”

这话题转移得并不成功,季邺南扪心想了想,既是逃避,想必心里有鬼,难不成他真派了人监视自己。他转了转脑子,选择忽略他的问题,不咸不淡道:“三环那地儿被收了回去,您不是打算盖博物馆么,怎么盖成了写字楼?”

老先生半天不答,他又道:“看来一手遮天的年代过去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呐。”

他这意思,是讽刺老先生退居二线没有实权,即使别人面上待他恭敬,实际并不采纳他的建议。场面上待惯的人,哪受得了这种刺激,当下便指着他的鼻子:“混账东西,当了两天芝麻官就把自己当皇帝了?你老子当年给我当助手,你连牙都没长齐,这会儿跟我这叫唤什么,显摆什么,也不怕你老子变成鬼来教训你!”

提到季渊,季邺南也没了好态度:“您请放心,等到清明烧纸,我会原封不动把这话说给他听。”

接着随手放了茶杯,却因用力过猛,生生磕破底座,瓷杯摇摇晃晃,接着便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老先生盯着他的眼睛有些浑浊,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震惊,正愣神时,郝东升跑了过来,焦头烂额道:“好好儿的怎么又吵架了?”

他推了老先生的轮椅,转头朝季邺南眨眼睛,一个劲儿示意他先走。就这样,进门不到十分钟的季邺南,连坐也没能坐一下,便摔门而去。上车后他点了支烟,烦闷的情绪一股脑汹涌而来,他降了车窗,一下下点着烟灰,皱眉眯眼看停车场的树,大风席卷而来,吹得大树东摇西摆,也吹散萦绕在车厢里的呛人烟味。他拿起手机拨了一烂熟于心的号码,通了之后却无人接听。

那时,温渺正在餐厅吃饭,秦钦领着她逛博物馆新址,完事后正巧赶上中午,俩人便找了地儿歇歇脚。一曲音乐完毕,温渺一直淡定地吃东西,仿佛压根儿没听见,哪知不过两秒,那铃声再次不厌其烦地响起,这回她皱了眉,搁了筷子去挂断,当那头第三次打来时,她将手机翻了个面,直接抠掉电池,那动作颇有解决后患的气势。

秦钦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谁啊?”

她挖了勺米送进嘴,边吃边说:“打错了。”

“错了还连打三次,这人够蠢啊。”

她狠狠点头:“可不是蠢,简直蠢到家了!”

自从上回在医院分别,俩人已很长时间没见过面。季邺南有时想得狠了,会像今儿这样不停地打给她,虽然她一次也没接过,但他坚持不懈,直打到系统提示用户已关机才罢休。不管她在做什么,不管她心情怎样,能叫她气愤地关了机,至少说明他成功地干扰了她,不管好坏,好歹有一存在感,光想想就知道那丫头铁定吹胡子瞪眼在骂他呢。因着今儿心情过于不爽,所以即使想象她生龙活虎的样子,也并未感到轻松,他接着又给周礼去了一电话,叫他晚上带了儿子出来吃饭。

周礼赶去西绒线胡同时,院内风荷绵延,因着银杏点缀,黄绿相配,景色十分宜人。

他单手抱了儿子钻进包间:“老子好不容易和小崽子他娘和睦几天,你非要带他出来,他娘又不高兴了,临走前又吵一架。”

季邺南正往外走,看了他一眼,道:“婚都离了,还吵什么?”

周礼语重心长:“你没结过婚的人不知道,有了孩儿这心情非同一般,要不是为了娃,爷我早就不跟她玩儿了。”见他直往外走,便扯开嗓子嚷嚷,“哪儿去啊?”

季邺南没理他,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花生奶。

周礼满脸惊恐:“哇靠,有酒不喝,拿这玩意儿干什么,我早断奶了啊。”

季邺南懒得理他,径直走向周小礼,将杯子放他面前。周礼后知后觉,这才朝儿子使眼色:“周小礼叫人啊。”

周小礼反应迅速,立即捧了杯子道:“谢谢干爹。”

季邺南摸了摸他的头,却听小不点儿问:“干爹,我干妈呢,怎么不在这儿?”

周礼一记眼风扫过去,见季邺南虽面露微笑,却神色倦倦,隐隐便猜到了。从那天温渺打电话问他三环那块地的事儿起,他就知道这俩人肯定避免不了一场战争,温渺那性格,虽然时常软绵绵,但耍起小性来也是一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季邺南就更不用说了,有理没理,他都不饶人。

他试探性地问了问:“怎么,吵架了?”

季邺南头也没抬,喝了口水,说:“人不搭理我,这不专门找你来想办法。”

周礼暗暗骂道,丫的,就知道这人无缘无故请我吃饭是有目的的,有事相求倒知道巴结我了,他看了一眼周小礼,竟连我儿子也巴结。

吃饭时周礼纳闷:“就女侠那心思,过几天就屁颠屁颠往你面前凑了,这都多少回的把戏了,别那么当真。”

季邺南说:“这次不一样。”

再问哪不一样,他却不吭声了。直到吃完饭走人,周礼才意外获得一条线索,原因是俩人将车往大道上开,却在拐角的报亭瞅见温渺和一男人,那人是谁,他从现在回忆到童年都没想起来,最终只能断定那是一陌生人。因着过道窄,他开得慢,便目睹了那男人脱掉外套罩在温渺身上的这么一个过程,他低声骂出来:“哇靠,这么低级的泡妞手段也能使出来。”

再看温渺,一脸疑惑,又一脸真诚地看着那男人,还张嘴说了些什么,模样乖巧可爱,那男的则始终保持和煦笑容,看上去温和无害。周礼先前还埋怨季邺南只顾自己喝酒,却不让他喝,于是开车的任务就理所当然地交给了他,但是这会儿,他却感到庆幸,空气中弥漫着丝丝酒味儿,要换成这臭脾气的季邺南开,指不定直接撞了过去。

周礼把着方向盘,小心翼翼侧头看了一眼季邺南,原以为他会皱眉大发脾气,他甚至做好了下车抱起儿子就撤的准备,不料却看到一脸无奈的季邺南,眉也是皱的,疲惫的一张脸显得无精打采,那双眼睛连愤怒都没有,零星的血丝突显的尽是茫然,还有些许不解和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出差,断更一晚,后天恢复更新

第四十章

早以前,温渺不是没干过找人刺激季邺南这种蠢事,往往前一秒俩人还各走各的,却在瞄见他的下一秒,立即夸张地挽了别人的胳膊,那神情和态度,蠢到他压根儿不想多看一眼。他早习惯了她无限重复的把戏,并且一直未放心上,那晚意外相遇,却是始料未及,她根本不知道他在附近吃饭,断不可能故意找人演戏给他看。季邺南从没想过温渺会在除他以外的男人身上花时间,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亲眼撞见这情景,竟是这样一种心情。

周礼感到诧异,以为他是刺激过度,一时忘了该发脾气,当即便停车挽袖子:“老季你坐这儿别动,小爷我这就废了他!”

不料却被季邺南制止:“堵这儿干什么,开车。”

周礼更加诧异地转了方向盘:“你这也太能忍了,大晚上孤男寡女能有什么关系?除了你家温渺可能傻不拉几当人是朋友,那男人可不这么想,外套都脱下来,算什么啊?”

季邺南没说话,却在静默片刻后说:“明儿找人查查,你也帮我盯着点儿。”

周礼满意点头,这才像话么。可是这事儿却并不顺利,老钟找了很多门路,但毫无所获,他要是个普通人也罢了,偏神秘如外星人,半点风声也没有,连个名字都查不到。这头是为这事儿蹊跷,温渺那头也很蹊跷,那晚秦钦请她吃饭,天气越来越冷,他们路过拐角的报亭,温渺被大风吹得直哆嗦,秦钦便随手脱了外套给她穿,还握着她的肩开玩笑:“你这小身板可不行,风一吹就倒还怎么照顾你爸,改明儿我给你介绍一大夫,专治他这病,上回也告过你了,但你从没为这找过我,不信我呢?”

当时在夜灯下,秦钦满眼真挚,温和如水,她像身处幻境般,觉得他好得不真实。

她直接问:“你怎么这么好,对任何人都这么好,还是只对我这样?”

夜风吹动他的衣角,秦钦很瘦,被风压扁的衬衣贴着肚子,依稀能瞧见他吊儿郎当的站姿,他摸了摸后脑,笑着说:“对任何人都这样,我不得忙死?”

温渺很认真:“为什么只对我这样?你并不喜欢我,到底图了什么?”

他微低了头,看着灯影摇曳的地面,放低了声音说:“为了赎罪。”

温渺懵了,秦钦却忽然拍她的头,啪一声惊得她一激灵,只听他道:“走了,看你爸去。”

突然又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秦钦和她是八竿打不着的关系,哪来赎罪这一说。温渺把自家里里外外沾边不沾边的人通通想了个遍,也没想到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儿需要别人来赎罪。

她本是没心没肺的人,一茬打过去就给忘了,也没觉得秦钦那话有多重要。俩人去了医院,却碰上倪翼带着媳妇过来,小嫂子拎了一保温桶,见着迎面而来的俩人,先是一愣,接着笑靥如花:“我原想是你守夜,肯定没东西吃,刚做了点儿带来,现在看这样子,是吃过了啊?”

倪翼冷不丁搭腔:“早说了让你别做,人又不傻,哪能饿着自己,捣鼓老半天,害我连事儿也没办成。”

他老婆白他一眼:“你那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我来看看渺渺怎么了。”

温渺这嫂子也是小孩儿性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上次还因为倪翼半夜追着温渺出去而闹得不可开交,转眼间俩人又和好如初。

她摆了碗筷,热情道:“吃过了也不打紧,喝点儿汤吧,孩儿他奶奶亲手熬的,本来她老人家也想过来,但天远路黑的,倪翼叫那一老一小待家里了。”

温渺接了碗:“其实你们也不用来的,这儿有大夫看着,我也只是每天过来看看。”

“说得轻松,想得狠了还不是整夜整夜跟这儿待着。”接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件衣服,嗔怪道,“天冷夜凉,也不知道多穿点儿。”

温渺看着她忙碌,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缓缓流过,绵软又温暖。温如泉这一病,倒叫倪翼家变得和睦,她这嫂子再也不闹脾气回娘家,有时倪翼空了也抽时间陪温渺,一陪就是大半天,为此整晚不回家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但是她再也不和他吵架,反而叫他好好照顾温渺。

除此之外,博物馆新址近两天也开工了,一切进展很顺利,只除了温如泉卧床不起,生活近乎完美。她闲时总会想,果然离开季邺南是正确的选择,再不像以前那么被动,也算彻底明白他怎么能活得那么潇洒,原来一个人想要清醒不迷失,就不能把全部的感情依附在另一人身上。

另一头,却有人将全部的感情寄托在工作上。市规划最近忙得天翻地覆,好几个明年的活儿被提前到今年年底完成,季邺南似乎成了机器人,每天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工作,连饭都是端在手里吃的。老钟虽然死活套不出话来,但从他的各种表现也猜了个大概,这么多年倒从未见这少爷这么拼命过,他可没放过会议间歇时,有人拿了手机发短信,等不及回应又给人打了过去,从他那气急败坏的脸色就知道,那姑娘准是没搭理他。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早以前被人上赶着追,那会儿拽得跟一王爷似的,如今反过来,成了别人不搭理他,这滋味真是百般复杂。

连郝东升这等对人类情绪感应不灵敏的人都发现了季邺南的不对劲,比如他上午刚拿了报表找他签,下午他却打来电话,问为什么还不交表上去。再比如今儿中午两点吃的午饭,之后他便一直在办公室里待着,到了晚上十点,郝东升敲开他的门,却见他头也不抬就说:“该吃午饭了吧,我就不下去了,你吃完给我捎上点儿得了。”

郝东升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空,又瞄一眼墙上的钟,确认没有错,才把宵夜搁他桌上:“吃什么午饭,你看看表,都几点了。先前几件事儿都处理完了,还有什么要紧事儿非得忙成这样?再这样下去,我得带你看医生了。”

他哑然失笑,掰了筷子挑东西吃:“那不能,医生有什么好看的,弄俩美女扔我办公室,那才叫赏心悦目。”

郝东升不知道他这是好是坏,会开玩笑应当是好,可隐隐透露的抑郁不安,又觉得他并不好。他看着他吃,囫囵吞枣般,挑挑拣拣将大半东西选出来,真正吃进去的并不多。见那份菜被扒得所剩无几,郝东升才从身后递了个纸袋给他。

“这是吴尚德的资料,他从个人账户转了一大笔钱给他表弟的公司,账目第二天就出来,却没有实质东西,那公司对外宣称集资卖酒,三年了,连个酒瓶子都见到。”

季邺南胡乱擦了手,开了纸袋大致扫了几眼,遂又将那几张纸全部塞了进去,道:“你去趟检察院,把这东西塞进举报箱,再找一网吧注册一邮箱,把电子版发给他们领导。”

郝东升感叹他的英明,他们费尽周折搞到这么多证据,连监听器都用上了,其本身就属违法,如果实名举报,自会受到牵连,唯有匿名举报才是最妥办法。

他说好的,又问:“什么时候去?”

季邺南沉思两秒,丢出仨字:“就现在。”

第四十一章

郝东升头天夜里把这事儿办妥,隔天季邺南便订了饭请检察院的人吃,同行的还有一姑娘,这姑娘原是吴尚德那空壳公司的会计,因本和吴家有过节,加上郝东升的威逼利诱,短短俩月便倒戈向他们,明里暗里掌握不少对吴尚德不利的证据。

在座都是男士,只除了她是一姑娘,大家公家的事儿没聊上几句,反而都把话题指向她。她算有几分姿色,又爱打扮,贴身的裹胸外套了件透视小衫,传杯换盏间衣服已经松垮,隐隐露出雪白胸膛。自从上了桌,俨然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季邺南还没发话,她却端了酒已挨个敬了遍,一口一个领导地招呼着,捧得那些人乐开花。

有人开她玩笑说:“你这功劳不浅啊,这么大件案子,要办成了老季你怎么感谢人家?”

季邺南靠着高背椅,随手端了酒杯示意那姑娘:“谢了啊。”

他说话时面上带着浅浅笑容,看上去认真,举手投足间却带着那么点儿玩世不恭和毫不在意,姑娘迷恋的正是他这样子。

鲜红的指甲在杯壁上敲了敲,她暧昧地看着他:“这样就算谢了啊,你也太没诚意了。”

一帮大老爷们儿就爱这调调,五六个人顺势起哄:“就是,这算什么啊,对人姑娘太不公平了,好好谢谢人家。”

他慢悠悠点了烟灰:“怎么谢是我的事儿,你们几个管得够宽啊。”

这话说得暧昧,几人心照不宣,笑得像偷腥的猫。不料这敷衍话却被那姑娘当了真,酒过三巡,季邺南去了趟洗手间,他虽尽力避免,却也喝了两三杯,出来时浑身沾了酒气,在外间洗手时,将开了水龙头,后腰却忽然被人抱住,他从镜子里瞥见着透视衫的胳膊,嘴角扬了一抹笑意。

那姑娘贴着他的背,轻声细语道:“想好怎么谢我了吗?”

季邺南转身,她也不曾撒手,搂着他的腰,脸也贴上去,在胸膛缓缓磨蹭。季邺南眸光转向下方,瞄到她骨瘦嶙峋的背,□弯曲的腿,接着一眼便瞧见她脚上的高跟鞋,穿那么高的鞋,却只到他的胸,他不由得想起了温渺总在他跟前嘚瑟,说往他跟前贴的女人,身材好的没她漂亮,比她漂亮的没她身材好,那丫头说这话时总是高傲地扬着下巴,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灿然一笑,握着眼前这女人的肩,将她往后推了推:“醉了?”

姑娘仰头看着他,伸手点了点他的唇:“要不,我来告诉你,该怎么谢我?”

她转了身,后腰贴着洗手台,反手撑着台面纵身一跃,坐了上去,再伸手抓了季邺南的领带,往自己跟前拽了拽,怎料季邺南岿然不动,静静看着她,她便撅嘴撒娇,媚眼含酥地看回去,接着他便顺了她的意,带了一抹笑靠近她。

姑娘后撑玻璃台面,身体后仰,双腿张开贴着他的胯:“再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季邺南一手松了领带,一手撑着洗手台,俯了上身靠近她,眼看越来越近,她亟不可待地闭了眼睛,预想中的吻没有如约而至,却忽感眼前的人影撤离,她睁开眼,只见季邺南正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再扭头一看,原不是想靠近她,是想抽纸巾来着。

这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他丢了纸巾,转眼间便捉了她的高跟鞋,她咧嘴一笑,极有深意。怎料这次依然会错意,季邺南就着她的鞋,轻轻往左边一撂,自身得以解脱,却让那姑娘摔了个跟头,跌倒在地时头还磕着了门柱。

“不好意思。”他面带微笑,却饱含歉意,“老婆管得紧。”

那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满脸讶异:“你结婚了?”

他淡定回答:“快了。”

“可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以为请我吃顿饭就完事儿了?”

他整了整衣服:“昨儿老钟刚汇了一笔钱给你,回去数数,不够了再说。”

姑娘心想,这是一爽快人。其实关于钱这事儿,老钟早和她谈过,所以昨儿那卡里到底转了多少钱,她已十分清楚,于是穿了鞋屁颠颠跟着季邺南往回走,再不敢有半点越矩的动作。他走路极快,绵实的地毯都能隐隐听见脚步声,那姑娘紧赶慢赶,最终只能小跑步追着他走,他们路过一间间包厢,转眼已走过三分之二,怎料季邺南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原地顿了大概三秒钟,他头也不回倒着走了几步,将退到那间名为一品的包间,又停顿了大概三秒,接着便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他首先看到的果然是温渺的背影,而和他对视的,则是那天夜里在报刊亭下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更新有心无力,这章字数少,请谅解。

第四十二章

他迈开长腿,一步步走进去,盯着秦钦的眼睛始终带着笑意,温渺正眉飞色舞说着什么,见秦钦不对劲,这才转头看了看。这一看,脸色都变了,眼神瞬间黯淡,接着默不作声又转了过去,季邺南看在眼里,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虽被躲开,但也不恼。他站在桌旁,一只胳膊横在她的椅背上,朝秦钦伸出另一只手:“季邺南。”

秦钦和他握手,说:“久仰大名,我叫秦钦。”

季邺南很镇定,敷衍的笑容下极快掩藏住一抹惊讶,他散了支烟给他:“她这脾气你受得了?”

温渺选着碗里的菜,头也不抬地说:“受不受得了是我们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钦的目光饶有兴致在俩人之间来回转,见季邺南面色如常,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却听他道:“怎么没关系,难得交一朋友,总得收着点儿,在我这儿闹惯了总不能当着朋友也这样。”

他像逗小孩儿似的看她一眼,接着便把目光转向了秦钦,俩人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儿古怪。温渺正想赶他走,身后却忽然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声音,扭头一看,一穿着暴露的姑娘正一脸惊奇地看着她,却和季邺南说道:“这就是你老婆啊?”

语气很夸张。温渺打量她一眼,淡淡道:“你搞错了,我不是他老婆。”

姑娘眼角上扬,一副很了然的样子:“吵架了?”

温渺咬了咬牙,没理她,却听她说:“像季处这样的人不多了,好好珍惜啊嫂子。”

她又想反驳,却突然再次被季邺南揉了揉头发:“我还有事儿,你们慢慢吃。”

说完他便往外走了,那姑娘紧随其后,还顺带替他们关了门。被这么一搅和,吃饭的心情也没了,温渺捏着调羹搅碗里的汤,她半垂着头,黑卷的睫毛遮住星星般的亮眸,整个人看上去很乖顺,却情绪欠佳。

秦钦随手将烟放在台布上,看她一眼:“吵架了?”

等了片刻,她却不理。他笑了笑,喝了口酒继续道:“还是吃醋了?”

她终于抬头,那道目光尽是埋怨,还有未喷出的火焰。他不当回事,继续刺激她:“看来是吃醋了。”

温渺撂了调羹,磕得瓷碗叮咚响:“还吃不吃了?”

他颓然一笑:“这会儿知道发脾气。”说着夹了菜给她,“早干嘛去了?”

她没吭声,几天前周礼请她吃饭,说季邺南为了她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当她的面说尽好话,还说季邺南是拿她没辙才找他周礼出的面,当时的氛围那叫一个感人肺腑,差点儿让她怀疑是自己太过分了。没想到这会儿碰上,却是这种状况,他哪里瘦了,简直好得很,不见面时他三分钟一电话,五分钟一短信,那穷追不舍的效率,都快赶上保险推销了,真见了面,却又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温渺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了。再说那衣着暴露的姑娘,哪儿来的啊,这天气人都穿毛衣了,她穿了一和内裤差不多长短的裤子算怎么回事儿。

她这思绪正迎风乱舞,那头秦钦却沉静如水,看了她半晌,道:“你们分手吧。”

她脑中飞舞的思想瞬间凝固,就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跟我在一起。”

内心深处闹腾的世界终于静止了,温渺屏气凝神,接着灿烂笑开:“秦老师,您这挖墙脚的方式我还是头一次见,很失败啊。”

他看着她不说话,表情有点儿严肃,难得没有笑容。

温渺低头夹菜吃,边吃边说:“得了啊你,又不喜欢,挖什么墙角。”

“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行不行?”

她继续吃菜,还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懒得理他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既然这么抗拒他,你还守着一颗心干什么,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她眉眼一抬,怒火中烧地瞪他一眼,他却似看发脾气的宠物一般看着她,还陪着笑道歉:“吃饭吃饭,不提了。”

半小时后,秦钦掏钱买单,却被服务员告知账已经结了,他只稍愣一秒,便清楚怎么回事儿,温渺却像个好奇宝宝,追问道:“谁付的钱?”

服务员礼貌回到:“季先生。”

秦钦看她立即摆出一副恨不得吞了自己舌头的表情,莫名觉得好笑,后来送她到路口,便调头将车开走。剩下的一段儿路,温渺权当散步了,天气转凉,她抱了抱臂膀,又觉得手更凉,于是改为搓手,搓着搓着便看到站在汽车旁的季邺南。

他个子很高,头发很短,刚好站在灯下,照出轮廓分明的脸,远远看见温渺,他也不动,就站在灯下等她走过去。虽然温渺极度不愿意走过去,但他就站在她家楼下,可以不见他,总不能不回家吧。于是一边怨念一边慢吞吞靠近他,到了跟前,季邺南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她不伸手接。

他便咬着烟说:“拿着。”

她想绕过他往里走,边走边说:“不用了,我今晚没喝酒。”

他却拦着不让走,取了烟夹在手里,道:“谁规定喝了酒才能喝酸奶。”

她往左边走,他便堵左边,她往右边走,他再堵右边,几个来回无用,温渺便捡了空先作势往左,再迅速往里冲,怎料却被季邺南轻松拦下,他手长腿长,站在原地压根儿未动,识破她的伎俩,只扬起笑容,伸胳膊一扯,溜走未遂的小人便顺势被拉进怀里。

温渺惶恐,正作势拼命挣扎,却被他轻巧放开,接着便拎着装了酸奶的袋子再她眼前晃,她这回不拒绝了,气冲冲抓了袋子,俩玻璃瓶磕得直响。

“刚才吃饭那人谁啊?”

她顿了顿道:“男朋友。”

季邺南笑出声,伸手揉她的头:“这话你也敢说,就这一次啊,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收拾你。”

她躲过他的手,顺了顺头发:“我们已经分手了季邺南,你这样有意思吗,我对你没感情了,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轮不到你管。”

她说着便兀自上楼,身后的人破天荒头一回站在原地没有动,将上了几层阶梯,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以后你别再来了,我不想见到你。”

他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楼道间,蓦然间太阳穴又隐隐作痛。温渺的父亲是温如泉,这摊事他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一直没弄出个结果,而住在玉渊潭的老先生本姓秦,单名一个孝字,他育有一子,常年定居国外,所以关于秦钦,季邺南虽未见过,却早知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猜到秦钦是秦孝儿子的那位同学,给你一个赞!

第四十三章

回去之后他在小超市买了啤酒,路过空荡的规划楼前院,漆黑的走道很寂静,他拎在手的塑料袋发出窸窣碎响,平稳的脚步每几下便点亮一盏盏声控灯。一楼顶头有间房,他推了门进去,屋内亮着盏台灯,单人床上躺着一人,听见动静,立马爬起来,并顺手开了顶灯。

“是你啊。”

老钟今儿值班,这会儿不早了,他刚躺下迷糊着。

季邺南将袋子搁在小桌上:“聊会儿再睡。”

于是老钟抹了抹头发,披上外套和他坐在电视机前聊天。这情景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会儿季邺南才十五六,因和他哥季邺岷吵了几句,心情不好,便独自去楼顶吹风,他找去时,这少爷正迎风喝酒赏月亮。他惊讶不已,批评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人说:“过来陪我喝几杯吧,心情不好。”

那口气,倒叫他不好意思小题大做了。这但凡有心事便找他喝酒的习惯,就是从那会儿养成的。

老钟打开抽屉,拿了两包饼干放桌上:“今儿怎么想起喝酒了?”说着又去拿泡面。

季邺南拎起一包饼干,看着上面的卡通图案:“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老钟笑:“值班么,老婆给的,说不要吧,还硬给我塞了两包,她人老了眼也花,错拿了小孙儿吃的消化饼。”

他撕开袋子尝了一块,甜甜软软口感还不错,就这么边吃边说:“你知道秦钦?”

老钟愣了一下,想起他说的是谁,道:“你想查他来着,这人底子厚,我还在想办法。”

他一口饼干已经咽下去,喝了口酒接着说:“他爸是秦孝。”

老钟这回愣住老半天:“你是说,他是老先生儿子?”顿了顿,又道,“难怪一点儿风声也没有,你为什么查他,难道和季先生的事儿有关?”

他说:“前儿吃饭,撞见他和温渺在一块儿。”

老钟澎湃的心情瞬间化为无力的鄙视,这等风月之事,和他一半百的人有什么说头,只当他为感情困扰,于是道:“感情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喜欢谁,想干个什么,得靠自己争取,别人是帮不了的。再说,吃个饭而已,朋友之间也难免碰个面吃个饭,缘分嘛。”

“见过两次面就缠上了,这叫缘分?”

他这意思是别人接近温渺是有目的的,老钟继续鄙视他,想当初那温渺只见你一面就缠上了呢,面上嫌弃,暗地里还不是把人当成命中注定,你见一面缘分就深成这样,别人见两面怎么就不能叫缘分了。但这帮人在他眼里终归是小孩儿,于是说:“既然认识,挑个时间一起吃个饭,什么事儿坐下来都能好好儿说。”

季邺南却不赞同这提议,道:“秦钦回国有段儿了,老先生只字未提,不知他什么打算,先看看再说。”

俩人默不作声吃着东西,老钟忽然想起件事儿,问:“明儿吴尚德案子开庭,你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