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打了她手一下:“你身子刚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哪受得了,喏,这白米粥味道还不错,鸡蛋煎的也正是火候。”

甄妙讪讪的缩回手,可怜巴巴的吃着白粥。

她好想吃肉!

老夫人完全无视了甄妙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边咬了一口肉包子,边问:“在太妃那里。住的可还习惯?”

甄妙连连点头:“太妃极好的,给孙女讲了许多道理。”

“呃,那就好。”老夫人深深看了甄妙一眼。

甄妙总觉着,老夫人那眼神格外有深意。

祖母。您眼底深处的同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又咬了一口包子,小汤包汁水流出来,忙用帕子托住,待吃完又道:“太妃是罕有的风雅人,你也不必多学,只学的一成半成,我就放心了。”

甄妙觉得,老夫人说“你也不必多学”这话时,格外加重了语气。不由咳嗽了起来。

祖母,您是一定要我笑场吗?

甄妙终于明白,太妃某方面的爱好,老夫人似乎不那么欣赏。

不过这姑嫂二人的关系,据说还是不错的。

建安伯老夫人和太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人,一个风雅脱俗,活得寂寞妖娆,一个睿智现实,活的有滋有味,甜也好,苦也好。都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土壤。

甄妙想了想,其实她最适合的就是生在小富之家,将来嫁个小地主,后院的女人除了婆婆,最好只有她,过着想吃鸡腿吃鸡腿。想吃包子吃包子的小日子。

啊呸,美不死你,你说的这事谁不想啊。

唾弃完自己,甄妙收起了一脸傻笑。

老夫人见状小心翼翼的问:“四丫头,这几日太妃没带着你干什么吧?”

老夫人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她刚嫁过来。小姑子美貌绝伦,性子虽有点过于讲究,对于未出阁的娇贵女儿家来说倒也不足为奇,平日也不多事,她做嫂子的还是挺喜欢的。

直到那一次,二人不知怎么就谈到一处,小姑子说到美白肌肤的法子,她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了。

结果用蜂蜜、牛乳并几样稀奇古怪的汁液搅成糊糊涂了全身数个时辰,沐浴后第二日浑身还泛着奇怪的香甜味儿。

然后,然后她逛了花园子!

老夫人到死都忘不了那一天她和小姑子两个人被数十只蜜蜂追着抱头鼠窜的情形。

小姑子是娇女也就罢了,她可是儿媳妇啊!

过了很久,只要一想到那夺命狂奔的样子被公公婆婆看个正着,她就觉得没法活!

老夫人的血泪史当然没法和小孙女讲,她只是担心和太妃住了几日,本来还算可心的小孙女可别留下点什么后遗症!

“呃,太妃就是带我去赏了昙花。”甄妙想了想,太妃除了爱教育人些,似乎也就带她干了这一件稍微出格的事,为什么老夫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啊?

“赏昙花?”老夫人惊得不行了。

昙花总要亥时以后才开,太妃竟然熬夜!

“祖母,太妃是不是做了什么让您忌惮的事啊?”甄妙忍不住问。

老夫人忙板起脸,口是心非的道:“说什么呢,我们姑嫂向来和睦,太妃又是神仙般的人儿,我忌惮什么?倒是四丫头你,以后可要和太妃学着点儿。”

甄妙笑着连连点头:“是,孙女一定不多学,只学太妃一成半成就顶够了。”

“你这个贫嘴的丫头啊。”老夫人笑了起来。

“呃,对了,你二舅母带着儿女们过来了,有你一个表兄,一个表姐,一个表妹。你早点去你母亲那请完安,也要去拜见一下。”

甄妙有些意外:“海定府远在东禹,二舅母竟然来了?呃,是为了二姐姐的婚事吧?”

老夫人点点头,没有再说这事。

甄妙又问起了老伯爷的情况,得知老伯爷早已清醒,只是每日总念叨着短命的阿贵。

老夫人说这话的语气,格外咬牙切齿。

甄妙忙转移了话题。

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聊着,等甄妙吃得差不多了,老夫人看白芍一眼:“白芍,去沏一壶花茶来。”

等白芍出去,才道:“四丫头,你看白芍如何?”

甄妙笑道:“祖母调教的,自然是极好的,远的不说,看紫苏就知道了。现在可是沉香苑的顶梁柱了。”

“那祖母把白芍也一并给了你可好?”

甄妙一愣。

老夫人叹口气:“你看白芍那张脸,虽用了宫内御赐的雪肌膏,恐怕那疤还是消不掉了。她前两日和我表明了心意,要自梳。”

“自梳?”甄妙心里一惊。

白芍如今正值妙龄。若是终身不嫁,那太可惜了。

这个年代,一个女人不嫁意味着无子,无子到老了是很凄凉的。

像白芍这样伺候贵妇人的丫鬟,若是跟对了主子,且主人家富贵绵延,那晚年光景也还好说,怕就怕所跟非人。

“白芍这丫头,是我们对不住她。她若是不打着自梳的主意,祖母也没想着把人给了你。自当像嫁半个孙女一样把她嫁了。可她要自梳,我却没松口。祖母这个年纪,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她才十几岁,等我百年之后。谁又能容了她。祖母把她给了你,无论是等她慢慢解了心结也罢,自梳也罢,总归你们岁数相仿,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甄妙抱着老夫人胳膊蹭了蹭:“祖母,您放心,孙女会好好待白芍的。”

“老夫人、四姑娘请喝茶。”白芍端着茶壶进来。把茶水奉上。

甄妙冲她笑笑,喝了几口茶这才起身:“白芍姐姐,这包袱麻烦帮我放到碧纱橱里吧。”

老夫人以为里面只是些换洗衣裳,也没多问。

甄妙带着阿鸾和青鸽一同向和风苑走去。

两个丫鬟因为甄妙的归来,脸上都带着喜色。

阿鸾只是淡笑着,青鸽却眉开眼笑的道:“姑娘。等您回了宁寿堂,婢子想去沉香苑一趟,告诉姐姐们您回来了。”

阿鸾跟着道:“姑娘,这几日,紫苏姐姐她们确实惦念极了。一日三遍派小丫鬟来问。”

甄妙含笑点头:“便是你们不说,等我回去也要去一趟沉香苑的,那儿好歹是咱的窝。”

两个丫鬟都笑了。

“娘,妙儿回来了。”还没进门,甄妙就欢快的喊道。

立在门口的丫鬟挑了帘子,甄妙快步走了进去,不由怔住。

屋内除了满脸惊喜的温氏,还有一个穿紫红色衫子的妇人,下首坐着两个少女装扮的姑娘。

那紫红色衫子的妇人就是甄妙的二舅母焦氏,两个少女她也是有印象的。

鹅蛋脸的那个是三表姐温雅涵,桃心脸的那个是四表妹温雅琦,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三岁。

甄妙很快反应过来,盈盈施礼:“二舅母。”

然后冲两个少女微微欠身:“三表姐,四表妹。”

温氏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抱住甄妙:“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说着忍不住拭泪。

那鹅蛋脸的少女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甄妙。

这个表妹,和印象中似乎不一样了。

这些年,温氏也回过几次娘家,二表妹每一次看破落户的眼神,她可忘不了。

桃心脸的少女却是看着甄妙身上的裙衫露出了羡慕的眼神,被温雅涵狠狠瞪了一眼才垂下了头。

“娘,二舅母——”见温氏过于激动,甄妙小声提醒了一句。

温氏这才收敛了情绪,拿帕子拭拭眼角,转身冲焦氏歉然笑笑:“二嫂,实在不好意思。”

焦氏忙道:“这是说的什么话,见着妙丫头,我都激动的不行了,何况你这当娘的。妙儿,快过来,让二舅母看看。”

说着从手腕褪下一个金镯子给甄妙带上:“二舅母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带着顽吧。”

金镯子是空心的,甄妙看一眼焦氏鬓角的银丝,暗暗叹了口气。

外祖母家,日子似乎越发不好过了。

第九十一章 美人儿,你可回来啦

“多谢二舅母赏。”甄妙曲膝道谢。

焦氏隐隐的担忧终于放下。

她真怕这位外甥女当场给她难堪…

焦氏想起了那一年,温氏带着甄妍甄妙姐妹回去,婆婆纪氏给了姐妹二人一人一个小金佛。

那金佛虽小,却是当地有名的寺院开了光的,总代表了长辈一片实心。

大姑娘甄妍是个懂事的,一脸感激的收下,当时就挂到了脖子上。

这位二姑娘却撇了撇嘴,随手丢给了丫鬟拿着。

婆婆当时的难堪,她可是感同身受。

随着温家的落没,这种没有明言却无所不在的轻视他们早已不知遇到了多少,可是嫡亲的外孙女儿这个样子,也难怪婆婆格外难受了。

直到温氏带着两个女儿离开好些日子,婆婆想起此事仍心情郁郁,连带的她们两个做舅母的,想起这位二姑娘也是只得苦笑。

这镯子,已经是她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首饰了。

温雅琦目光牢牢落在甄妙手上的金镯子上,暗暗扯了扯裙边。

温雅涵警告的瞪了她一眼,随后站起来,拿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二表妹,这是我闲来做的小玩意儿,你别嫌弃。”

温雅涵已经有十七岁了,个子又高挑的,更显得成熟。

甄妙接过香囊,真心实意的夸赞:“三表姐绣工真是好,你真该早些来的。”

甄妙并没有说违心话,伯府里,除了甄静就属她的绣工最好,可比起温雅涵绣的香囊来,还是差了一截儿。

而温雅涵手指上那些针眼儿,也被甄妙看在了眼里。

这位三表姐,定是日日针线不离手的。

富贵人家的姑娘,女红是必不可少的功课。就比如琴棋书画这些,多少总要会一点,免得有些场合拿不出手去。

但像温雅涵这个年纪了,女红肯定不是学了一两天。手上还有深深浅浅的针眼儿,就有些不寻常了。

除非——是以此为生的绣娘。

甄妙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这位三表姐,恐怕是靠着做些绣活儿来补贴家用了。

“呃,早不早来,有什么关系?”温雅涵浅浅笑着。

心道若不是母亲硬拖着,这一趟,她都不想来的。

见惯了逢高踩低,又何必凑上来让人往心口捅刀子。

“三表姐早点来啊,我二姐可不就有帮手了,省得她日日发愁。”甄妙笑道。

温氏嗔甄妙一眼:“妙儿。哪有这样说自己姐姐的。”

甄妙抿着唇笑:“娘,二姐呢?”

“前些日子惦念你祖父和你,也没心思做事,这不马上出阁了,闷在屋里赶着绣被面呢。”说到这。温氏也忍不住笑了。

长女要出阁,幼女又平安归来了,一时间,她心情大好。

焦氏是个有眼色的,知道甄妙才从宫里回来,母女二人定有许多话要说,闲叙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三妹。昨儿到时已经晚了,还有许多东西没收拾好,我先带她们两个回去收拾收拾。”

“二嫂急什么,今日大夫人就会拨丫鬟过来了。”

焦氏推辞:“那些惯用的东西,总要自己安排才顺手。”

温氏拉住焦氏:“二嫂,你和两个侄女住在和风苑西厢实在是有些挤了。今日妙儿也回来了。我正好就说了。不如让雅涵和雅琦住到沉香苑去。你就在西厢住着,陪我做个伴。”

焦氏连忙摆手:“这可怎么使得,那不是妙儿的住处吗,她们和我住在一起就好。”

“二舅母,我现在在老夫人那的碧纱橱住着呢。沉香苑空着的,本来还担心时日久了少了人气儿,现在表姐和表妹住进去,我可就放心了。”甄妙拉了焦氏的手。

焦氏还不到四十岁,手却粗的硌人,对比温氏那双白嫩的手,无端让人心酸。

“娘,等会儿我先回沉香苑收拾一下,然后就请表姐表妹过去。”

“不必劳烦二表妹了,我们和母亲住在一起就好。”温雅涵突然出声,态度虽客气,却隐隐透着疏离。

甄妙看了温氏一眼。

对于远道而来的亲戚,她愿意热情一些,但也不想用这种热情勉强别人。

所以干脆等着温氏做主。

“雅涵,这次你们来,又不是住一天半天,都挤在一起确实不便的,听姑母的,去你二妹妹那里住。”温氏不容拒绝的道。

温雅涵还待再说,焦氏使了个眼色,带着二人走了。

甄妙更加放松下来,伏在温氏身上:“娘,还是家里好。”

温氏揽着甄妙:“回来就好,你不知道娘这几日,心里油煎似的。”

温氏仔细问了问甄妙在宫里的生活,说起娘家来:“现在府里越来越艰难了。你大舅常年卧床不起,药不离口,你二舅前两年和人斗气伤了一只眼睛。到如今府里就靠你大舅母和二舅母支撑了,也苦了你外祖母——”

温氏说着,心里格外的难受。

“娘,那二舅母这次带着表哥表姐他们过来,是要长住的吗?”

温氏摇摇头:“府里单靠你大舅母哪行,你二舅母住上一段日子就要回去的,不过她和我说了,想把你四表哥他们留下。”

“呃?”

“海定府那边毕竟比不了京里繁华。你四表哥打算在京城寻个合适的铺子,做个小生意,今日你大哥就领着他去寻了。”

“娘,依我看,这铺子倒不急着寻,不如问问表哥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再寻也不迟。要知道不同的生意,这铺子的大小和位置都是有讲究的。匆忙盘下来,要是折了本就麻烦了。”甄妙忍不住道。

听焦氏的话,他们也是昨日才来,这么急急忙忙就寻铺子,并不是上策。

毕竟四表哥不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拿银子练手的,而是肩负着养家的重任。

温氏点点头:“是我太心急了,一大早就催着你大哥带你表哥去。不如这样,等你表哥回来。你们兄妹见见,到时候你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娘,我说的这些,做生意的人都是熟知的。跑去和四表哥说,不是让他笑话吗?”

温氏可不同意这话:“你是进过好几次宫的,还跟着太妃住了好几日,这见识定是比寻常姑娘家强的。”

“是。”甄妙哭笑不得的应道。

温氏又叹了口气:“唉,你三表姐是个可怜的,这次你二舅母带他们来,主要是为了她。”

“三表姐怎么了?”

“你三表姐本是订了亲的,前两年你二舅不是伤了眼睛吗,男方家本就不满温家的日益落没,借着这个由头把亲退了。原本海定府那边比京城民风开放。退亲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你三表姐是个好强的,硬是不松口再找人家,日日绣活儿补贴家里嚼用,总说弟妹还小,过两年再说。这一拖都十七岁了。你二舅母怎么不急。这次来就是想把她留下,让我给寻户合适的人家。”

说到这里温氏犯了难。

她一个内宅妇人,也不是当家的,各府各门的谁家有合适的小郎,家中朝里又是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哪里明白。

至于三老爷——

温氏眼神冷了下来,那就更指望不上了。

“好孩子。等你嫁到镇国公府去,让世子帮着寻寻有没有合适的,那些龙虎卫的儿郎们,都是极好的。”

甄妙差点喘岔了气:“娘,二姐马上就要出阁了您不说,好端端的扯我做什么?”

“那能一样吗。你二姐嫁的是户部左侍郎家的嫡次孙。那孩子我虽见过一两回,人品如何都是听别人说的,将来对你二姐如何,我这心还悬着呢,哪好把这种事托给人家。世子就不同了。他对你的好,娘都看在眼里呢。”

“娘——”提起罗天珵,甄妙心情格外复杂。

她实在摸不透那人的心思,曾经翻墙入室的想杀了她,现在又千里奔波救了她的性命。

这完全是随心所欲的节奏啊,她,她有点跟不上。

不知甄妙的复杂心情,温氏继续道:“且不说户部侍郎家是文官,结交的也是同样的人家。你三表姐虽是个好的,可也免不了被挑剔家世。与其那样,还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我听说龙虎卫中的虎卫,都是不计出身选拔上去的青年俊杰,若是有适合的和你三表姐成就姻缘,那我也算对得起你外祖一家了。”

说到这认真望着甄妙,语重心长:“所以妙儿,你千万记得和罗世子提啊。”

甄妙…

“呃,这次你二姐出阁,罗世子定会过来的,不如——”

“娘!”甄妙急了。

她和罗天珵那团乱麻还没理顺呢,让她跑过去说这个,还不如拿杀猪刀给她一脖子算了。

以为女儿害羞,温氏理解的笑笑:“好,好,那就等你嫁过去再说。”

母亲,到底谁是您亲闺女啊。

甄妙泪流满面。

母女二人叙完话,甄妙带着阿鸾和青鸽回了沉香苑。

“紫苏姐姐,姑娘回来啦——”青鸽高声喊着。

就见一串水灵白嫩的丫鬟奔了出来,当前却是一只白嘴八哥,扑棱棱飞着落到甄妙肩膀上,忽然开口:“美人儿,你可回来啦!”

甄妙僵在原地。

紫苏沉着脸扫了众丫鬟一眼,最后落在小蝉脸上。

小蝉都快哭了:“我,我教它说的明明是姑娘您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