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点头,姚海棠皱眉沉默了很久后才颇为艰难地说:“何管事,师父的后事只怕还要多加麻烦您来操持,一应的规矩我并不懂太多,还请您代为操办,若需要什么帮衬只管言说。”

“瞧姑娘说的,这本就是我们当做之事,姑娘不必客气。我带了人过来,现在应当为蒋先生更衣整理,您看我是不是现在让他们进来?”何管事看着姚海棠,心想这姑娘怎么不像传说中那么傻气随大流呢

应声让安丰开门把人领进来,打开门时姚海棠看到了在门外站着的乔致安,她没有动也没有多看一眼,只是转身往里走。青苗倒是多看了两眼,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乔致安要站在这里不走。

四方堂的人进来后,由安丰来负责一应的事务,本来应该是姚海棠来做的,可她却是一上台阶就昏了过去。疲劳加上伤心,她这一昏过去就开始发烧,青苗看着心里也替她难受。

“姑娘,您别太闷着自己,这样更难受,在梦里都不肯哭,你这要让四公子回来看到了,非当场发疯不可。”青苗叹了口气,让人去找大夫来,又拧了凉水帕子敷在姚海棠额头。

过得片刻乔致安领了御医来,青苗看了眼没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让在一侧。御医诊过了脉后给开了药方,青苗一看想了想才跟着御医一块去取药。其实取药的事有旁人可以去,但是青苗似乎觉得乔致安有什么要说的。

她在天然居里忙里忙外,安丰则经常漫天下转悠,他们俩和天然居的联系并不是那么紧密,所以对于今天发生在四仪八方台上的事并不是那么清楚。

“海棠姑娘…”乔致安喊了这一句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这时候什么话都是苍白的,谁也没有想到贺清华的事情。这个安排,不论是皇帝还是他,不可能料想得到。

四仪八方台周围有守卫,但是四仪八方台上历来是只有启灵师和器师才能去的,寻常人并不能随便上去。就连守卫也必需报备了,才能上去查看。如果有人一开始的落脚点就是四仪八方台,那么就很难发现他的行踪。

“有些事情,确实不是安排所致,虽然这结果却是我们的安排所造成的…抱歉。不让你知道安排是皇上的主意,但是我没有告诉你确是我的不对,没有安排人照顾周到也是我的过失。”乔致安说完哑然,这似乎没什么用,事都过了,论谁对谁错没有任何意义。

末了,乔致安看着姚海棠良久,叹了口气,最后转身前幽幽的低声道:“海棠,别太伤心了…”

出了南隅,乔致安回望了很久,然后苦笑了一声。就算知道结局是这样他就会阻止吗,不会,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只有不是自己一直想要保护的那些人,他不会动任何心思去改变什么。

只是姚海棠大概怨恨他了吧,大概以后相见了只会是陌路。

“这样也很好,我们本当互不为牵绊,海棠,珍重。”自此后,他会去做一个权臣,一个孤臣,一个能臣,但是这内心的牵绊却只怕是永远无法割舍下。

有些温暖,一旦尝过了,便再也遗忘不了。

这一天过后,整个京城沸腾了,人人都知道四仪八方台启灵成了,不但是这样,启灵的姚海棠还活下来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未来的嫡长皇子妃居然是位灵器师。千百年不一出的灵器师,众人开始纷纷奔走相告。

然后开始有百姓在南隅外集结,希望灵器师能给他们带来福气。其实百姓们多不知道灵器师是什么,他们只是认为灵器师都能给四仪八方台启灵了,那么肯定能庇佑他们。

甚至有百姓在外头烧起了香火,姚海棠在里边听着,不发一言,甚至不多看一眼,似乎对这一切很冷漠一般。青苗在一旁看着总是很忧心,要是姚海棠一直这么下去,肯定要出事的:“姑娘,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愚民可用,我现在总算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姚海棠说完就转身回了屋里。

蒋先生的遗体已经火化了,要等萧素回来以后才能一块儿奉归、落葬,姚海棠就在南隅待下了,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多问。不管是皇帝派了人来,还是太后派了人来,甚至是言行云和齐晏她也不见。

“姑娘,都快半个月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这样我看着不踏实。”青苗拽着姚海棠,希望她能听自己的,跟自己一块出去走走,哪怕是多见几个人,多说几句话也好啊

“不用了。”当然不用,她要做的事很多,绿酒剑早已经做好了,早前趁夜里她还去过慧思公主府上。现在剩下的就是解决余下的事情,但这些事情不是她擅长做的,所以无论如何也需要找人帮忙:“青苗,我可以信你吗?”

“当然,我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了,可不可信还需要多说吗?”青苗见姚海棠有松口的迹象,赶紧答应了。

点了点头,姚海棠说道:“这件事,我不希望太平院的人知道,你能做得到吗?”

这就让青苗有些迟疑了,有什么事是连太平院都不能知道的:“姑娘,你要做什么?”

见青苗没有回答她的话,姚海棠继续问道:“你能做得到吗?”

没办法,青苗只能点头答应:“是,姑娘,我能做得到。我知道太平院的人如何追查,也知道如何避开太平院的追查,请姑娘放心。”

“很好,这里有四个地址,我要你做的是让他们永远说不出话来,听明白了吗?是永远的沉默,他们是慧思公主安排的人。”姚海棠还是解释了一句。

接过纸头,青苗细看了一眼,然后震惊地看着姚海棠:“姑…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绝对无误,你能办得成吗?”姚海棠可不再去想给人留一线之类的,给别人留一丝,就是让自己最后一线都没有。

想了想,青苗说:“不能让太平院知道的话,这件事会办得缓慢一些,姑娘要知道我已经很久都不办这些事了,而且太平院那边有新的追查手段,我得熟悉一下才知道怎么避开。”

点头应了声,姚海棠说:“我不急,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把纸头上的地址人名记清了,青苗就着灯盏把纸头烧毁了,然后四下里看了看,说道:“那姑娘这边我安排人来看着,姑娘放心,不是院里的人。”

“不用安排,他们不敢再让我出事了,要是出了事,外边这群人非生啃了他们不可。”姚海棠说的愚民可用正是如此。

一动念头细想,确实是这样的,青苗就答了一声“是”,然后就转身出去了。只是青苗不免要疑惑,为什么事情不能让太平院的人知道,但是姚海棠这么说了她就会这么去做。

比起太平院来,青苗跟杜敬璋、姚海棠更加亲近,而且这两个人都是会抓人心的。也只有姚海棠身边儿,她才不再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在乱象里待过的人,总是倍加珍惜安宁的生活。

“杜敬璋,你快要回来了对不对,素素去找你了。但是这件事,我要自己解决,我失去了的,必从他们身上找补回来。虽然我知道你会比我做得更好,但是我决定自己做,这世上总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的,要强大只能靠自己。”姚海棠说完进屋,继续鼓捣着她的那些东西。

而她想要办的事正在办着,她想着的人也正在回来的路上…

194.你在哪

天下间,人人都以为慧思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虽远嫁但却是风风光光去,风风光光回,在天子的盛宠之下,很难有人对她生出一丝不屑。因为她是公主,是东朝皇帝的掌上明珠,她的母亲现在还有皇帝的年年祭拜,所以众人不免要高看她一眼。

私底下,慧思公主很能笼络人,不知凡几的江湖高手在她手底下肆意地享受着高手应有的生活。

甚至杜敬璋和乔致安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这般疼爱慧思公主,他们也像很多人一样,认为是慧思公主母妃的原因。曾经在私底下,杜敬璋也和乔致安说过类似的话,杜敬璋对此曾说过一句:“得不到和已失去都是最好的,比如我,比如慧思,都是因此受尽了照拂与偏爱。”

那时乔致安也同意这句话,而慧思公主也一直表现得就像一个骄纵的女儿,被皇帝的放逐伤害了,被自己的兄长伤害了,她试图取回她应有的一切。只是与此同时,她的取回对应的是旁人的死或伤,这样一来就会有很多人不答应了。

几天后,青苗回到南隅,冲姚海棠点了点头:“姑娘,事办妥了。”

“嗯,接下来,我们去搅风雨吧,这京城被人搅乱,不如自己搅乱了的好。”姚海棠说着起身,回屋里取了绿酒剑,同时手里还多出了另一柄剑来,是迷尘

虽然青苗没见过迷尘剑,但是总听说过的,而且太平院有迷尘剑的画影图形,所以也知道个大概的样子:“姑娘…这是迷尘剑?”

举起手中的迷尘剑,姚海棠点了点头说:“是,迷尘剑,它现在在我的手里。”

意味着原本不在,青苗就不由得寻思姚海棠是从哪儿弄来的了,想了想青苗忍住没问,问了另一个问题:“姑娘,你去哪里?”

“自然是皇宫,对了,你没有多问什么吧,那几个人知道的东西,如果你不知道那最好,如果你知道了也咽死在肚子里,永远别说出来。我不想听,你也别说给任何人听,明白了吗?”姚海棠现在对秘密已经不感兴趣了,她现在感兴趣的是把慧思公主送到她应该去的地方。

拉了姚海棠一把,青苗说:“姑娘去皇宫做什么,这段时间总召你也不去,怎么今天没召反而是要去了。”

看来青苗确实没问,要是问了她就必然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去皇宫,挣脱了青苗的手,姚海棠极为平静地回答道:“没事的,我只是去做一点应该做的事。”

眼睁睁看着姚海棠不听劝要出去,青苗一琢磨赶紧转身去找太平院的人通知乔致安,思来想去青苗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把她处理的事告诉乔致安:“唉呀,那几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早知道就不该听姑娘的话,问明白了不就完了,现在倒好,那几个人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上哪儿问去。到时候院长要问我为什么,四公子也要问我为什么,可我还想问为什么呢”

“现在可以说了,告诉他们这件事是我让你做的,城府深得像乔致安一样的人,八成一想就明白其中有些什么事了。”姚海棠选择现在说,是张明了旗帜告诉乔致安,她不再信任他了。

这时候乔致安完全可以说一句话:“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如果乔致安要真这么说的话,姚海棠就能答一句:“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感情的事就是谁喜欢谁该”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并不好,但一个人要是太好了,就得像她现在这样失去很多东西。甚至现在她开始怀疑杜敬璋是不是可信的,她相信杜和,但是在阴谋诡计里成长起来的杜敬璋,她有些不太敢谈及信任二字。

他也瞒了她很多东西,说是所持为善意,只是他所瞒的事做出的安排到现在还没有东窗事发而已。

“你说得对,偌大的世上,我只有一个人”所以必需强硬,必需武装到心脏

独自进宫门,看着朱墙青瓦散发着梵净的光芒,姚海棠忽然就笑了,世间最肮脏的地方却有世上最干净灿烂的模样。

她所到的地方,宫女太监们无不纷纷行礼,便是有官员偶尔经过,也是礼数周到。姚海棠平时多会惶恐,多会不安,但现在却是坦然领受,妥当的处置礼节问题。一个人再还不够强悍之前,必需圆润

“呀,海棠姑娘,太后娘娘最近可是惦记着姑娘了,姑娘这是要上太后那儿去吗?”有宫女拦住了姚海棠的去路。

退了一步,姚海棠看着那宫女行完了礼才说道:“我知道是太后让你来拦我的,不要拦,我先去拜见了皇上自然会上太后娘娘那里去请安。”

那大宫女起身有些为难地说:“海棠姑娘,太后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您先请到太后娘娘那儿去,请姑娘体恤。”

闻言嘲讽地一笑,姚海棠欺近了看着那大宫女说:“我体恤了你,旁人却不肯体恤我,所以请姑姑去回了太后,我先去见皇上。”

以前姚海棠最好说话,旁人说什么,那她就是什么,从来不会在乎什么前什么后,但是今天却不再听从了。那大宫女看了两眼,知道姚海棠已经决定了,只好说:“那姑娘快些,太后娘娘在等您呢。”

应声而去,穿过了几条回廊就到了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按道理这地方女子是不得来的。但是姚海棠不但进了,而且进了,更而且还行完礼就自个儿坐下了。

皇帝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没对她的举动多说什么,只说道:“你先待着,等朕处理完奏折再来跟你说话。”

也不应声也不起身答什么,姚海棠继续坐着,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皇帝的方向。最后皇帝被她看得不耐烦了,起身走到姚海棠面前,俯眼看着她道:“恨吗?”

“恨。”姚海棠毫不思索地就吐出了这个字来。

“恨朕?”皇帝也毫不思索地继续问着。

点了点头,姚海棠说道:“恨,但是更恨自己。”

“贺清华一事,是朕这边没办妥当,慧思那里的箭本对你无害,却不料你师父在,这件事也是朕没处理好,朕应该负责任。”皇帝对自己应当承担的事情从来不推捼,这句话有歉意在,但是真要让皇帝说一句抱歉,那却是不可能的。

不过姚海棠也不需要皇帝的道歉,她只需要皇帝手中的权柄来帮助她而已:“皇上,我虽然不知道慧思公主手中有什么东西是您忌惮的,但是我已经把我可以做的做好了。这是绿酒,这是迷尘,一并送给皇上,我只求以后再也不要在外边儿看到慧思公主了。不管您是赶尽杀绝也好,还是心生恻隐幽禁一世也好,只要不让我再看到她,或者知道她尝到应有的苦果那样也好。”

接过姚海棠递过来的剑,皇帝说:“迷尘剑终于又回到朕手中了。”

“当年宫中流失了迷尘剑,却没有追查下去,就是因为皇上知道迷尘剑在慧思公主的手里吧”姚海棠这时候又忽然对那个秘密感兴趣了,但是她知道这个秘密还是一个字都不知道才最好。

“不要再问下去,你将来是要陪老四过一辈子的,虽然你把朕最好的儿子拐走了,但是朕还是希望你们过得好。”皇帝这般说道。

“谢皇上隆恩。”

皇帝看着姚海棠良久,然后说:“雷霆雨露,现在在你看来这一切就是雷霆了吧。”

其实姚海棠心里尚算明白,不过怨恨却是避免不了的:“于君则如施雨露,于我则如布雷霆。”

看来是记恨上了,皇帝摇了摇头,挥手道:“去给太后请安吧。”

对于皇帝来说,自己的儿子且记恨着自己,多加个未来儿媳妇儿也没什么。而且在皇帝眼里,姚海棠是个记恨不长的。但是皇帝错了,姚海棠最记恨、最记打,在哪儿疼了就能一辈子不去碰哪儿。

到太后殿里时逢正午,太后已经布好了饭菜,一见姚海棠来了就热乎地拉着她坐下了:“海棠啊,在这儿就别拉着张脸了,他们欠了你的,我可没把你怎么着,总不至趁中午还要摆脸让人吃不下饭吧。”

“嗯。”姚海棠勉强笑了笑。

太后见她这么个笑脸连连摇头:“得了,笑不出来就别笑,好好吃顿饭,听人说你这段时间睡没睡好吃没吃好,既然来了总得吃好是不是。”

“是。”

用过饭后,太后见她要死不活的样就提起了杜敬璋:“老四快回来了,有什么事他总能帮你把气儿消了把恨平了,那些个不开眼的,也不想想老四回来得发疯。”

闻言,姚海棠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闭着嘴默默坐着一语不发。

此时她多么想跟杜敬璋说一句:“杜敬璋,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末了又觉得自己无聊得很,君命军令,即使是杜敬璋也不得不听命。时间上也没来得及,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就像是安排好了一样。

安排?安排。

195.我回来了

在离京城数百里外的荀安驿里,杜敬璋拿到了太平院送来的最新消息,这时才知道蒋先生已经过了。一听到这个消息萧素就哭了,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杜敬璋也没工夫安慰她。

“海棠现在还好吗?”三年余的军中生涯,杜敬璋已经从当年隽永清和的四公子,成了如今如临岳峙渊一般的山河气度,少了一丝阴狠之气,多了几分阳刚的姿态。

太平院的黑衣人看着眼前的杜敬璋不由得心生感慨,公子就是公子,到哪儿就是哪儿的姿态。在太平院是最完美的院长,在军中是最勇武有谋的元帅。

对于太平院的人来说,杜敬璋一直是他们的个人崇拜:“回公子,姚姑娘一应安好,只是拒绝太平院派去的人。”

这样的举动由姚海棠做出来太正常不过了,杜敬璋想了想,心头不由得一阵柔和,三年余未见,只通书信,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不碍事,后天就能到京城了,飞信传书,告诉他们我后天就到,让他们都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在边关与将士们浴血奋战,他们在京城就是这样周护海棠的”

说听着没有一丝锋芒,也不怒不愤然,但是太平院送信儿来的黑衣人却忍不住觉得牙齿都冰得疼了:“是,公子,属下这就去发信儿。”

“嗯,去吧。”杜敬璋这喜欢“嗯”的毛病还是没改。

临走前,黑衣人看了眼趴在那儿呜咽的萧素说:“那个,公子,您不劝劝?”

闻言杜敬璋瞪了那黑衣人一眼,黑衣人一缩脖子就赶紧溜了。看着黑衣人走远了,杜敬璋才看了一眼萧素说道:“别哭了,从现在开始蒋先生门下只有你和海棠,如果你觉得海棠能撑起来的话,那就继续哭吧。”

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杜敬璋总是希望事事都安排周到妥当,但是军中一番历练,他终于明白一件事,不是每件事安排了就会妥当,有时候安排反而是一种压制。

所以他现在会这样跟萧素说话,而不是说:“放心,这件事有我。”

至于萧素,她本来就不是太过柔弱的人,一听杜敬璋这么说就抽抽嗒嗒地抹净了眼泪:“我得回去处理师父的后事,没有我后事办不了。”

“今夜就不歇了,连夜赶路吧,你能成吗?”杜敬璋的意思如果不可以就留下来明天再走,他一个人连夜赶路。

其实萧素的体质比起杜敬璋来还好,她可是启灵师,灵力涤荡过的经脉比起内劲涤荡过的经脉更坚韧:“没事,走吧,还不知道海棠得没主意成什么样,这会儿八成在哭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杜敬璋的脸就黑了,他鲜活见姚海棠哭,哪回见姚海棠都是满脸笑,最难受的时候她似乎也没落过泪。这个哭字说出口来了,杜敬璋就更加坐不住了。

夜行日行,终于在第二天深夜到了京城外,杜敬璋和萧素倒是不显疲惫,马也是新换过的,看起来自是人精神马也精神。夜里京城闭门,杜敬璋的马一到城门口就有人抬头往下边儿看,依稀看着是一男一女衣着贵气。

“两位,已经关门了明天再来吧。”城门官儿说罢就要缩回脑袋去。

见状杜敬璋倍平静,但声音却倍响亮地说道:“开门。”

在他说开门的同时,城门官琢磨了一会儿,这声音听着有点熟悉,像是哪家的贵人来着。想了想还是没想着,最后一看怀里忽然多了块儿木牌,就着灯笼一看,城门官立马蹦了起来:“哟,这怎么话说的,四公子怎么星夜里回来了,还睡还睡,还不赶紧起来开城门去。”

城门小吏们一听赶紧一个个连爬带滚地起身,开了门后齐齐站在一侧,黄土漫道而过后,几个小吏们互相看了一眼关上了门,然后有人说了一句:“嘿,又有好看的了,你们说四公子这回得怎么来。”

“我看很多贵人们都要悬了,姚姑娘受苦受罪的时候他们不说话,这时再说话也晚喽所以说还是咱们小官小吏好,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四公子冲咱们发疯。”众所周知,杜敬璋待下亲和有礼,且总是和颜悦色的。

城门一开,青石板上的积水被马溅得水花四起,“笃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时,自然会有不少守卫注意到。虽然东朝夜晚不实行宵禁,但是大晚上骑快马入城还是会被重点关注的。

很快众人就发现是杜敬璋回来了,于是很快这个消息就像是秋雨带来的寒气一样发散开了。

杜敬璋没有先进宫,他要先去南隅看姚海棠,不先看一眼他怎么能安心。他看着街上的暗处,那些伸出来又缩回去的脑袋平静地一笑:“告诉他们,我还活着,而且回来了”

躲在暗处的人各自缩了缩脖子,纷纷觉得不寒而粟,这注定会是一个有很多人睡不着的夜晚。

在南隅外翻身下马,有随从去敲开了门,是青苗来应门的。

这时南隅外边还有留有不少百姓点着的灯烛香火在那儿,杜敬璋看了一眼说:“把香烛都灭了,半点烟火气都不爱沾的人,下个厨房都得让人站旁边给把油烟扇走,这烟烟火火的在这她怎么能安稳。”

话等于是跟青苗说的,告诉青苗她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但杜敬璋却是一个字指责都没有,表达的只有他对于姚海棠的看重。他知道,只有他看重了,她才会过得更舒适安稳一些。

赶紧招呼人来把灯烛灭了,青苗引着杜敬璋往里去:“公子,姑娘在这边屋里。”

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杜敬璋问道:“睡下了吗?”

“应该没有,自从蒋先生出事后,姑娘一宿一宿的睡不着,眼底都见了青,属下用了药也不见姑娘睡着,到底是心思太重了。”青苗说着就要去帮杜敬璋叫门。

但是杜敬璋挥手阻止了:“你跟萧姑娘去把事情说一说,一应事宜以后多和萧姑娘商谈,海棠那儿我照应着。”

“是,公子。”说着青苗就退下了,走到门边时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杜敬璋还站在灯下没有动,见状青苗叹了口气就赶忙走了。

其实姚海棠在屋里早就听到了杜敬璋的声音,她看着黑得几乎不见一丝光亮的屋子,唯有门那儿没有掩窗帘,因而投照进来些许昏黄的光线,温暖而灿烂。

杜敬璋何尝不知道姚海棠此刻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知道了他回来的消息,但是她选择不应门、不出声。杜敬璋便不说话,也不去叫门,只是在外边儿静静的站着。

这扇门他叫不开,只有等姚海棠来开,不是他这时候还要守着规矩礼仪,而是这时不宜闯,他要给姚海棠一些时间来缓和。他在这里,他要告诉姚海棠他在这里,有苦来诉,有委屈来说,有仇一块儿来报。

在屋里坐了很久没说话,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扇门各自静静地思索着一些东西,直到外边儿起了雨声,姚海棠才轻轻地叫了道:“杜敬璋。”

“嗯,海棠。”

一瞬间,姚海棠趴在桌上咬着唇落下泪来,她没让自己哭出声,但是眼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她快步起身冲到门边开了门,门外杜敬璋站在雨里略显疲惫、略显消瘦,但是看起来却更有力量了,山川河岳一般的力量:“杜敬璋…师父走了。”

“我知道,我回来了,对不起,回来晚了。”杜敬璋同样是一生没有道过歉,但是比起皇帝来,他的歉意虽简单却有力。

隔着雨帘,姚海棠看着杜敬璋,眼里的泪水更加无法抑止。原来她不是没有眼泪,而是在旁人面前不敢哭出来,杜敬璋一来就好像是揭开了什么似的,她再也没法控制住自己。

轻轻地叹了口气,杜敬璋步上台阶来,站在姚海棠面前,两人呼吸相抵,温暖而缠绵:“海棠,别哭。”

碍着浑身雨气,杜敬璋没有抱她,但是姚海棠却呜咽一声扑进了杜敬璋怀里:“我偏要哭…杜敬璋,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这句话还是说了,虽然答案她知道,可是不吐不快。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海棠别担心了。我们先换了衣裳再说行不行,你看我身上全湿了你还扑过来,你这几天没睡好万一沾着寒气染了风寒就不妥了。”杜敬璋柔声地劝着,又伸手轻轻地抹干了她脸颊上的泪痕,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眼角,一点点安抚着她。

“不许走。”姚海棠说着就抱紧了他的腰背,这才惊觉杜敬璋真的瘦了很多,腰背比从前要瘦削得多了:“你瘦了。”

“天天演兵练武,倒不是瘦了,结实了。”杜敬璋说着仔细看了看姚海棠,三年不见他的小姑娘也出落了,眉梢眼角带着泪花时,便似是晨中带着露水的海棠花儿一样,轻红带雨有着不沾尘埃清澈娇软。

再好看也是泪眼盈盈,杜敬璋非常不快,他都舍不得的人怎么能受了别人的委屈,那些人当真应当狠狠削一顿。

196.不守规矩

雨后的京城,天空格外干净清澈,月与星相映并没有一丝云,这样的夜色合该安然入眠的,但是因为杜敬璋回来了,整个京城遂处处响起了一些嘈杂的声音。

而杜敬璋和姚海棠却是彼此宁静,事情总是这样的,搅乱别人的人自己总是平静而宁和的。至此时姚海棠才知道杜敬璋在自己身边时,自己有多么的安定,从内心里发出来的平稳踏实,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可以全心信任的。

这种信任从他还是杜和时起就已经奠定下了基础,到现在,姚海棠觉得这天下可信任的人并不多时,杜敬璋一回来,她就不再是只有一个人了。

“杜敬璋,他们欺负我”这就是告状了,姚海棠就是觉得自己得诉一诉,要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其实她原本打定主意连杜敬璋都不理的,可是杜敬璋在雨夜里一出现她的主意就烟消云散了,实在是她觉得自己的事是自己的错,不能怪在杜敬璋身上。

听着她这小女儿似的告状,杜敬璋依稀看着她还是几年前那小儿女的娇嗔态,似乎是一直没有变过,一直没有分别过三年那么长一般:“我回来了,就轮到我们俩一块去找回场子来,他们以后都将寝食难安、日夜长忧。”

“那又怎么样,师父回不来了,这世上待我唯以真心的人又少了一个,本来就不多的…”姚海棠发现说出来虽然能让自己的难过更少一些,但是一说到蒋先生她还是觉得很疼。

也就是这样的时候才明白了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何等的景况,这个世上她又少了一个至亲之人。

在姚海棠眼角酸涩着的时候,有一又手盖了过来,暖烘烘的掌心让她的眼睛不那么酸涩,但流泪时却似乎更顺畅了。眼泪打湿了杜敬璋的掌心,他感觉着掌心那片湿润之意,心头就像是缺了一块儿似的:“海棠,我一直都在。”

或许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姚海棠拨开了他的手掌,狠狠地瞪着他道:“一直都在,我在云泾河等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来京城找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杜敬璋,虽然这个时候我不想说这个话题,但是我还是得说,另外一个你比现在好。”

“都是我,易时易地,那只是我一直想成为的人。在这个地方,你不玩阴谋,阴谋就会玩你…好了,我们不说这些。等我处理完事把这场仗打完再回京师,把该做的做了,以后我们都可以做自己一直想做但做不了的人。”杜敬璋已经知道了关于云泾河的一些片段,但依旧不能说一清二楚,乔致安把事儿打扫得太过干净。

长出一了口气,姚海棠揉着脸说:“我也知道是自己太纠缠于这事上了,可是你前前后后差别实在太大了,就像…”

浅浅一笑,杜敬璋替她找了形容词:“就像是冰之于火,渊之于岳。”

然而姚海棠却摇头说:“不是,杜和是个手段光明正大,做事磊落坦荡的傻子,虽然经常有贵公子的仪态,但左邻右舍都喜欢亲近他。你呢太过妖孽,寻常的人别说亲近了,走得太近都承受不了,我就是个寻常人。”

“妖孽?”杜敬璋似乎依稀记得这个词,似乎是形容一个人既令人惊才绝艳,又让人不得不保持距离:“你要这样说,这京城就是个妖孽横行的地方。”

终于姚海棠也笑了,虽然很快就消去了笑容:“你这话倒真是说得对,京城是个妖孽横行的地方,你呢,是真正妖孽,还是披着妖孽皮儿的傻子?”

这时杜敬璋沉默了会儿,然后说:“或许我应该去跟父皇借迷尘剑一用,再做回那个傻子,那样你就没有芥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