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洋拖着行李出了流亭机场,比预知的归程提前了十天,想给肖晓有个惊喜,便也没会知她,望着远处的市区,心被即将到来的见面场景给幸福成了惊涛骇浪。

先是乘机场大巴回了家,远远就看见家里的晒台上结满了火红的西红柿,便会心地笑了一下,知道是母亲的杰作。

没按门铃,他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母亲正在厨房里洗碗,听见门响就跑出来说小芦,却见是两肩风霜的儿子,正满脸是笑地看着她。

顾海洋张了张胳膊,喊了一声娘。

他想给母亲一个欧式的拥抱,母亲见状,甩着两只水淋淋的手,又慌乱地在身上蹭了几下,说海洋啊,海洋…又往他身后看:没去接小芦一起回来?

顾海洋放弃了拥抱母亲的念头,知她也不习惯,只是拉过母亲的手,说:娘,饿死我了,快给我煮碗稀饭,这一年我做梦都想吃着豆腐乳喝你烧的小米稀饭呢。

顾海洋深谙给母亲一个拥抱远远不如告诉她你有多么需要她更能令她幸福。

母亲手忙脚乱地洗好米,点上火又跑过来问:小芦呢?没去接你?

顾海洋乐了一下:我要给她个惊喜,呆会,我喝了娘的小米稀饭长了力气,就去把她给你扛回来。

母亲乐得合不拢嘴,拽着儿子的手,看了又看:这手瘦得都没肉了,这洋人的饭菜不养人呢。

顾海洋说:那当然,英国的饭菜我咽不下去,晚上经常被饿醒了绕屋子找吃的。

母亲拉着他的手,看看他的脸:倒是白了,白了有什么用?还是瘦了。

顾海洋知道,久别重逢让母亲心里悲喜交集,就想叉开话题,拉过行李箱说:娘,我给你带了一套英国的披肩呢。

说着,就拿出来披在母亲肩上:英国的老太太天一冷就披上了,人老了比较容易受凉。

母亲摸了摸披肩:不便宜吧?

很便宜,比国内还便宜呢。顾海洋知道,依着母亲的节俭成性,若说出价钱,怕是母亲会把这条披肩一辈子压在箱底不舍得戴。

厨房响起了哧哧的声音,母亲拍了一下腿:你看,我们娘俩就顾说了,稀饭冒出来了。说着就一溜小跑钻进厨房。

一会热腾腾的稀饭就端上来了,母亲切了一盘腌萝卜,摆在顾海洋面前,一边用勺子搅着小锅里的稀饭一边美孜孜看儿子喝:慢点,烫不烫?

顾海洋边说不烫边喝,真的是好久没喝过这么香的稀饭了,在伦敦,中餐馆倒是很多,稀饭却很少有卖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卖粥的,卖的不是皮蛋瘦肉粥就是其他花样粥,早就失去了粥原本朴素的香。

吃完稀饭,和母亲又聊了一会天,顾海洋就去找肖晓了,他买了一束火红的玫瑰,在少年宫门口等了半天,没见着肖晓出来,就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去问,才知道今天肖晓带着学生去电视台录节目去了,录完节目直接回家。

顾海洋又拦了车,径直去了她租的房子。

上了楼梯,见一个瘦瘦的年少男子坐在门口的垫子上摆弄手指甲,就上前问他在等谁?

这个男子就是齐小路,半个月来,他天天坐在擦脚垫上等眉西到十点钟。齐小路消沉地看着顾海洋怀里的玫瑰,问:你可以借我一支玫瑰吗?

顾海洋犹豫了一下,说:这是我特定的一个数字,送给我女朋友的。

齐小路沉默了一会,指了指身后的门:你女朋友住在这里?

顾海洋点了点头:你呢?

我在等我女朋友。齐小路笑了笑:不过,她说和我只是个毫无意义没有未来的游戏,她不能爱我,因为我太小了。

顾海洋哦了一声,心里却浮上了一丝阴云,又仔细地看了一下门牌,是的,没错,肖晓就是住在这里,他不想站在齐小路旁边,就往楼上走了几步,想起肖晓说她和一位叫眉西的女孩合租的房子,这男孩可能是等眉西的,是的,看上去,他的年龄确实是太小了,连唇上的胡子是赢弱的,眉宇间还没历经世事的沧桑蹂躏。

顾海洋站在楼梯上,不时从花窗往外看看,齐小路依旧一声不响地摆弄他的指甲。

一会,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齐小路站起来,他依在墙上,看着眉西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上楼,他咬了咬嘴唇死死地看着春风满面的眉西。

眉西也愣了一下,显然她没想到齐小路竟会这样固执地等在这里,她已足足有半个月没回来住了。

本能地,她想退回去,却不能了,齐小路迎着走过来,她这好硬着头皮往前走,手在包里摸来摸去,半天也没摸到钥匙,齐小路用凝视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她。

她挽着的男子侧了一下头,问:你朋友?

眉西浅笑一下,说:不是,是肖晓的男朋友,肖晓是和我合租房子的那个女孩。说着,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把挽在胳膊里的男子飞快拽进去,然后,飞快地关上了防盗门,隔着门上的小铁窗爽朗说:对不起,肖晓不在,我就不请你进来坐了。

看着眼前这具有戏剧性的一幕,顾海洋就给听愣了看呆了,他慢慢走下来,站在齐小路面前,死死地看他,低声问:你跟我讨一支玫瑰就是为了送给你的女朋友肖晓?

齐小路怔怔地看着他,突兀地咧嘴一笑,顾海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按响了门铃,眉西在里面没好气地喊道:别按了,我不是说了肖晓不在家吗?

《秘密》第十二章1(2)

顾海洋疯狂地拍着门:你告诉我,他真的是肖晓的男朋友吗?

你什么意思?还要我重复一遍吗?眉西说完,忽然觉得声音不对,愣了一会,就打开里面的门,隔着防盗门向外看,门外已空无一人,她迟疑着开了防盗门,看见了齐小路,站在一壁冰冷地笑着的齐小路,冲她凛冽一笑:眉西,我爱你,我会让你记得我,一辈子都抹不掉对我的记忆。

眉西心里涌上了一阵难以遏止的厌恶,她恨恨道:你早点从梦里醒了吧。

齐小路微笑了一下,恢复了以往干净的忧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步步倒退着走下楼去。眉西关门时,觉得门被什么挡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束火红的玫瑰,她怃然想起,刚才在门外问她的,不是齐小路的声音,她拿起那束玫瑰,看了看,在花丛里,隐藏着一枚精美的小卡片:小妖精,我会来向你报到了。

玫瑰不是齐小路的,她抱着玫瑰,怔怔地转回来,猛然间意识到,顾海洋回来了!怪不得刚才开门时她隐隐觉得楼上有个人影在晃动呢,原来是他。

天呐,我做祸了。眉西扔下玫瑰,手忙脚乱地去给肖晓打电话:肖晓,顾海洋回来了,他来这边找过你,我…我做祸了。

她听见那边的肖晓发出了呀的一声尖叫,就甩下了电话。

《秘密》第十二章2

肖晓从电视台出来,把学生送走后,就直接去了威海路,陈鲁买了新房,请她帮着参谋一下窗帘,接到眉西的电话,就冲过去三把两把夺下老板娘正拿给陈鲁看的样品说:改天我再帮你来选,你先把我送回家去。

陈鲁见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就笑着问:什么事把你激动成这样?

顾海洋提前回来了,嘿,居然想跟我闹惊喜不告诉我呢,快点,你把我送回去。拉起陈鲁就往外跑,老板娘见眼瞅着即将成交的生意又悬了起来,望着他们的背影,把样品狠狠摔到一边。

下班时间,路上塞车比较凶,肖晓恨不能给车子按上翅膀直接降落在家里的晒台上,路上不时嫌陈鲁的车技太臭就是嫌他伪绅士派头十足,明明可以超车就是不肯见缝插针地超过去。

陈鲁笑而不言。

好容易到了小区,肖晓打开车门,笑嘻嘻对陈鲁说:嘿,情人久别,今天就不请你上去掺和了,没意见吧?

陈鲁冲她笑着摆了摆手:我不罗嗦了,怕是我再多说一句话你心里都要骂我八婆一百遍。

肖晓边连蹦带跳地往楼上跑边掏钥匙,也想给他一个惊喜,不想敲门,她怎会知道,当她从陈鲁的车上下来时,顾海洋正站在阳台上悲愤郁闷,将她的欢快,与车中陈鲁的温暖微笑一并收入眼底,目光一路追着肖晓往楼上跑,心里,竟没有一丝激动,只是觉得有股沁心杀肺的冷,直抵而来,让他,无处躲避,不过一年而已,他的小妖精怎就成了门口有人等,归家有人送的风情女子?

所以,当肖晓冲母亲摆摆手指,悄悄来到他身后,并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一下子跳到他背上温柔地嗨了一声时,他没有热烈地回应,只是,默默地掰开她合在自己胸前的手,慢慢地转了身,看着她,用冷静的目光:你来了?

他的心被巨大的疼哽住了,疼得他不能迎接她的目光,疼得他几乎不能站直了身体,只想弯下腰,慢慢地蹲下去,抱住剧疼发作的心。

他的冷静,他眼里凝着疼让肖晓疑惑,她也弯下腰去,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里,温情地抚摩着,说:海洋,你身体不舒服?

顾海洋仰起头,定定地看着她:刚才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海洋——!?

顾海洋摆了摆手:你回去吧,还有一个人坐在门口等你呢。

你说什么?海洋,我不明白你说了些什么?

真可笑,他居然跟我讨一支玫瑰,送给他正在等的女友,他还不知道他的女友竟是我的未婚妻!

海洋,你让我越来越糊涂了。肖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冲里面的客厅喊:娘,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上我的母亲,她什么都不知道!顾海洋压低了嗓音,阴沉说。

肖晓恼了:有话你直接说,我怎么了?

你没怎么了,你过得很幸福,我只不过离开了一年,你就混得有人送有人等了,还有我这个千里迢迢奔回来找你的,你还要我说什么?

莫名其妙!肖晓甩手就走:如果你觉得侮辱我可以让你快乐,就随便你了。

从顾海洋一个人黑着脸回来,母亲就觉出苗头,小心翼翼地问了几次,顾海洋看着天花板不说话,她知道儿子心里有难受的事,就没火上浇油地刨根问底下去,刚才肖晓进门,她还欣慰了一下,以为儿子只是没找到肖晓,心里有点难过,等她回来一切都就好了。谁知两人竟吵了起来,见肖晓两眼擎着泪往外跑,她拽着肖晓不让走,说;小芦,你跟娘说说,这是怎么了?

肖晓回头看了她一眼,泪珠噼里啪啦地就滚下来了,轻轻地把她拽在胳膊上的手拿开,一声不响地跑下楼去了。

母亲左望望,右看看,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就哭了起来:老头子,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老头子…

顾海洋在母亲身边蹲下来,拉起她的胳膊:娘,你起来。

母亲抓住他的手:海洋,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母亲,沉默了一会,也坐到了地板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电视遥控器翻来覆去地看,最后,顿了顿,扬起手,噌地一下扔到晒台上去了。

《秘密》第十二章3(1)

出门后,肖晓头也不回地跑,眼泪刷刷地流,跑着跑着她就迷茫了,自己究竟要跑向哪里?她也不知道,只是孑然地站在街上,看着人来车往,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不少经过身边的人放慢了脚步,用带着质寻的眼神看她的脸。

被人围观这种感觉不让人喜欢,她擦了擦泪,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站的地方里妈妈家不远了,她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脸被泪冲洗过之后,又经了风,皮肤刺刺的有些疼,细心的妈妈肯定能看出她刚哭过,不想被她拽着追问,肖晓打了辆车,去了和眉西合租房子哪里。

上楼时,忽然想起顾海洋说门口有人等,回来有人送,有人等?她的心激灵了一下,想起了齐小路。

她敲了敲门,冲开门的眉西劈头就问:是不是海洋来找我时,齐小路在门口?

眉西怯怯地看着她,把门拉开得大了一些,看着肖晓进来,她才避在门侧用鼻子低低地恩了一声。

他怎么会把齐小路当成我的男朋友?肖晓目光锐利地逼视着眉西不放。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眉西不敢看肖晓,埋着头小声把过程叙述了一遍。

她说时,肖晓抱着胳膊,死死地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直到她话音落地,才缓慢问:你为什么要说齐小路是我的男朋友?

对不起,当时,我不知道顾海洋在上面一段楼梯上等你。

就是你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要按到我身上?

我和一位男朋友在一起,我有点喜欢他,你知道,我很难遇上能让我喜欢的男人。

行了!肖晓厉声说:为什么你总是遇上身体喜欢的心灵抗拒的?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你以为自己是纯净的天使?不过是个风流成性却要以惧怕黑夜为借口随便拉个男人就上床的没责任感的女人!

肖晓的狂怒让眉西瞠目结舌,她愣愣地看着她,几乎不肯相信这些刻毒的话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若在平常,她早就如愤怒的豹子露出尖利的牙齿还击了,可今天不成,她知肖晓对顾海洋的爱是多么的痴许,特知,若不是被鄙到山穷水尽,肖晓断然是不会这样出口伤人。

她是能无限放低了自己的气焰,蜷坐在沙发上,任由肖晓的愤怒像硕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向毫无遮掩的她砸下来,若是这样能让她好受一些,她愿意就这样,被她的用锐利的冰冷,彻底地伤害一次。

肖晓终于说累了,她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了,没有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从指缝里钻出来,劈劈啪啪地砸在眼前的茶几玻璃上,盈盈地汪成一团,渐然扩散。

房间静得寂寥,只有啪嗒啪嗒的泪水滴落声。

眉西知自己无法安慰,她也不需要安慰。

突然的,门铃响了,眉西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肖晓,满脸泪珠的肖晓也同样看着她,眉西用嘴角隐隐笑了一下,跳将起来,三步两步冲到门口,她想,或许是顾海洋意识到错怪了肖晓,前来道歉的,想必,肖晓心里,也生出了同样的希冀,不然,她怎会擎着一脸的泪就愣在了哪里。

她刷地拉开门,可,门外的人,却让她的心腾地就怒了,宛如一块巨石砸落在一地尘埃上,心底里的那片愤怒,被毫无遮拦地砸将了起来。

门外,站着齐小路,他说:我就想和你说句话。

失望夹杂着对肖晓的愧疚,让眉西口不择言:我就那么稀罕你的话啊?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觉得可笑吗?你爱我?你连怎样取悦女人的身体都不懂还奢谈什么爱情,除了令我厌恶你有什么可取之处?你最好滚远点,越远越好,别整天坐在我门口给我心上添堵!

眉西连珠炮样发射完了心里的愤怒,对门外呆若木鸡的齐小路看也不看,狠狠地,把门就给摔上了。

肖晓说:你的话太重了。只说了这一句,现在,她没有那么多心情去顾及别人。

眉西抱着胳膊气咻咻转来转去:若不是他,也到不了现在这地步。

肖晓叹了口气:或许我们的爱情太顺利了,上帝终要赐于我们一点波折才能甘心。

眉西陪着小心用肩碰了碰她:明天一早,我去替你解释清楚,今天就算了,给他一晚上时间让他冷静一下。

肖晓苦笑了一下,眉西拉拉她:去,把脸洗一下,不然明天他来向你道歉时,你红肿着一张脸,多掉分…

肖晓去洗了脸,整整一夜,几乎未眠,不知顾海洋是不是也如自己一也未眠,是不是有些后悔,有好几次,她拿起电话想拨过去想着眉西的话,又放下了电话,睡前,眉西说:我去解释一下就没事了,你就等着他来负荆请罪吧,哦,对了,不准半夜偷偷给他打电话,咱是女人,得让人求着才有点成就感不是?

凌晨时才迷糊了一会,睡得不沉,一点声音都能把睡意惊掉了,先是听见洒水车慢慢开过去,接着街上响起了簌簌的扫地声,再然后,一声尖利的惊叫划碎了凌晨的宁静,肖晓的睡意便全然跑散,索性起了床,洗了把脸,拉开窗子透透空气,听到楼下有急切而惶恐的人言在空气中穿来流去。

肖晓寻了声望去,在隐约的鱼肚白中,拖着扫把的清洁工人和几个晨练的老人围在楼下不远的小区铁艺围墙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高高的铁艺栅栏上似乎挂了个什么东西,她想揉揉眼睛看仔细,一辆警车呼啸着开过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转到眉西的房间,拉开窗子看,忽然的,心就仆仆狂跳得厉害,这一次,她看清了,铁艺栅栏上挂着一个身,他瘦长瘦长的身体在早晨的薄雾里一动不动,套在牛仔裤里的长长的腿,僵直地垂下来,在微风的吹拂下,他敞着怀的浅白色茄克向外一张一合,像一只被缚住的大鸟,徒劳而绝望地一张一合着虚脱的翅膀。

《秘密》第十二章3(2)

警车的顶灯,一闪一闪地轰淡了晨雾。

眉西翻了个身说:看什么呢?

肖晓慢慢地转过了头:眉西…

眉西坐起来,搓着眼睛说:呀,天亮了。

眉西,你来…

眉西从床上溜下来,拖着宽大的睡衣走过来,跟着肖晓的视线向外望去,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慢慢张开,泪水轰然地就滚落了下来: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在惩罚我…

眉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肖晓跟在身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若不是她怂恿眉西去跳巴蕾,她也就不会认识齐小路,若是不曾相识,这一切亦就没可能发生。

眉西穿着宽大的睡衣在薄雾里飞奔,她的胳膊向两边大大地张开着,像要随时拥抱什么,有好几次,她几乎要被睡衣拌倒了,却又趔趄着站稳了,跑向齐小路。

眉西扒拉开人群,看着挂在栅栏上的齐小路,她忽然地收拢了张开的胳膊,她茫然若失地看着围观的人,喃喃问:你们怎么不送他去医院?

正在从栅栏上往下摘齐小路的一个警察说:身体都僵了,送医院没用了。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七嘴八舌地说着类似于可惜了这孩子之类的话。

眉西呆呆地看着警察把齐小路的身体放下来,他平平直直地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往日的鲜活,铁艺展览的尖顶,钻进他的下颌,穿过了他的颅骨,滴落在身上的鲜血早已凝固成了一片片深咖啡色,像凋零在春季末梢的红玉兰花瓣,凌凌乱乱地撒满一身。

他面容平静,甚至唇角还挂着笑意,仿佛在问:眉西,我想让你记住我一辈子,你看,我做到了。

眉西咬着手指,围着他转来转去,眼里没了泪,她只是听到了一阵阵难以言状的轰鸣声,在心里,打马走过,她只是听到了一阵阵的无助,绝望地漫过了身体。

在他的头边,她停了下来,慢慢地跪下去,她抱起他的头,用脸贴了一下:傻孩子,我值得你拿命去爱么?

一个警察拿着记录本走过来问:你认识他吗?

眉西低着头,将他的头紧紧抱在怀里:我认识他,他的爱让我很幸福。

警察说:我们已经通知他的家人了,你起来吧,我们需要对死者做一下处理。

让我抱他一会,如果这样能赎掉我对他犯下的罪。眉西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慢慢地梳理。

肖晓走过来,拉起她的一只手:眉西,起来。

眉西仰头看着肖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这样爱我。

眉西,你起来,齐小路的母亲来了…肖晓低声说,她看到齐小路的母亲被人从一辆出租车里搀下来,她已被这个在凌晨到达的噩耗打垮了,围成一圈的人闪出一个小小的缺口,她踉跄着扑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她大叫了一声我的儿子,就昏厥过去了。

几个搀扶她过来的亲属,先是一片号啕,然后看着抱着齐小路的眉西问:你是谁?

身后的人群里响过一阵骚动,大约是眉西是齐小路的女朋友,齐小路为她自杀之类,一个年长的女子厉声问眉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眉西的点头还未及落下,她就被几双手包围了,他们咒骂着撕打着,眉西就想掉入狼窝的羊羔,不反抗也不逃跑,任由尖利的指甲抓在脸上任由她的头发像秋风中的落叶,被一缕缕扯下,肖晓凄厉地尖叫着别打了别打了,试图把眉西从愤怒的包围中拖出来。

可是,她太势单力薄了,很快,她就被卷进了那些因着悲痛而失去了理智的拳头底下。

几个警察赤膊上阵,好容易才把她们从愤怒的击打中剥离出来。

齐小路被蒙上单子装上了车,警车沉默着离去,围观的人群散去,眉西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睡衣被撕烂了,雪白的皮肤上凌乱着一道道的抓挠痕迹和乌青的伤痕,脚边,有几缕火红的头发,蜷缩在晨风里,轻轻地颤动着,鼻血和抓痕狼籍了她美丽的脸。

肖晓走过去,拉起她:走吧,回家。

眉西不动。

肖晓大声说:眉西,回家!

眉西抬眼望了望她,一手按地,顺从地站起来,穿过了三三两两的窥视目光,跟她上楼,肖晓把她按在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水。

眉西接过水,看了看四周,说:肖晓,我做了个噩梦。

眼泪悄然地落下:眉西,这不是梦,齐小路死了。

眉西哦了一声,把水往身上撒了一点,热热的水落在被抓破了的皮肤上,她咝咝地吸了口冷气说:噢,不是做梦。

她慢慢地喝那杯水,半天没再说话,把杯子喝空之后,她举起杯子,穿过杯底望过去,说:他拿命来和我斗,我斗不过他,因为他爱我比我爱他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