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嘴里发苦,涩涩道:“是。”

砰!

牟斌狠狠一捶桌几,怒道:“这群生儿子没屁眼的阉货!”

秦堪:“…”

又遇到一个没有生理常识的家伙。

牟斌脸色郁卒,面含严霜,冷冷道:“莫怕他们,拿出你当初抗倭时的手段,好好治治这帮番狗!若力有不逮之时…”

秦堪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牟帅愿助属下么?”

“咳,…你就别跟他们动手,骂骂他们便是了,太监有很多缺点可供你一逞口舌,这一点上,咱们锦衣卫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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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千户上任

秦堪委实没兴趣在别人身上一逞口舌,除了女人。

牟斌的消极态度让他有些不爽,同时也渐渐体会到锦衣卫如今的艰难。

一个国家机构的强势或弱势,跟皇帝的态度有着直接关系,弘治皇帝在大明历代皇帝里算是很英明的了,他自出生便藏在深宫许多年,逃过了万贵妃爪牙耳目的追捕,残酷深宫内,一群被排挤到内宫边缘的已废皇后,宫女和太监们豁出性命保住了他,后来竟神奇般登上了皇位。

弘治皇帝童年的坎坷遭遇决定了他性格的坚毅和沉稳,人的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便不同,自小颠沛的弘治皇帝或许从那时起便已深深感到命运的无常,内宫的可怕,厂卫的张狂,所以登位之后一力压制厂卫的权力,而且执意只娶一位皇后,坚决不纳嫔妃,上下两千年,皇帝只娶一个老婆的,弘治是独一份,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得不打击一下女性同胞们美丽的幻想,抛开对张皇后宠爱这个让无数女人感动的理由不提,恐怕最大的原因,还是弘治童年看多了内宫嫔妃争宠,见识过万贵妃毒杀先帝骨肉,于是不想找太多老婆给自己添堵。(女性同胞们真要找个不娶多房的人来崇拜,不如崇拜太监去吧,很多太监一辈子都没讨老婆,可谓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大小长短恰好值得崇拜一下的。)

皇帝英明,厂卫的日子便不好过了,他们本以陷害忠良而起家的,现在陷害忠良的事不敢随便干了,于是只好缩小业务范围,收收商家保护费,追赶几个乱摆摊的小贩等等…业务小了,同行难免因为利益而起冲突,于是两伙人开始窝里斗,又不敢斗得太狠,怕那些言官们参劾,给皇帝陛下提供收十他们的借口,于是两帮人斗起来都只敢小里小气,不敢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这便是锦衣卫和东厂如今的现状。

秦堪很不幸,他活在锦衣卫最落魄的年代,欺男霸女别想了,别让人欺负自己就行。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秦堪深深觉得自己的人生走岔了道儿…

*

锦衣卫老大说画圈圈诅咒东厂,这事儿秦堪没兴趣干,此举不但迷信,而且毫无效果。

牟斌的态度很明显,如果秦堪不幸被东厂的人堵了,牟老大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言下之意,你秦堪最好别找我帮忙,会失望的…

秦堪很理解牟斌的处境,毕竟他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千户而跟东厂公然翻脸,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理解归理解,终究还是很不爽,心里有些怨气。

老大靠不住,只好靠自己。

秦堪辞了牟斌,又去经历司办了调任手续,领了牙牌,京师内城千户所秦千户正式上任。

京师内城有五个锦衣卫千户所,秦堪独领其一。

其实锦衣卫还有一个名义上的直属上司,那便是京卫都指挥使司,它统辖京师十二卫,锦衣卫也包括其中,不过随着锦衣卫洪武永乐之后权力疯长,京卫指挥使司渐渐对其没了约束,只保留着名义上的统辖。

千户所位于内城甜井胡同的一个宅子里,有点简陋,秦堪也不介意,当官不修衙是规矩,简陋一点无妨。

丁顺调任其中一个百户,会同其余九名百户,在这间简陋的千户所里拜见了新上任的千户大人。

百户们的态度很恭敬,没有人露出丝毫不服之色,更没人拿着闹饷等等借口刁难秦堪,大约他们也听说了这位千户大人是由指挥使亲自提拔的,背景可能不小,没人敢冒头干这种不理智的事。

秦堪很客气,尽管大家对他态度不错,但该花销的银子还得花销。从南京开始辛苦积攒下来的几千两银子散出去,每个百户拿了几百两的见面礼,拜见上官的场面顿时达到了**,一时人声鼎沸,奉承如潮。

秦堪也笑,笑得很惨,穿越以来官运好到爆棚,为何财运却如此不济?好不容易攒点银子,转眼便送完了。

顾不得心疼身外之物,东厂番子们正对他虎视眈眈,若不拉拢好这些手下,万一将来他们袖手旁观,自己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百户们每人拎着几百两银子,兴高采烈跟过节似的走了。

秦堪呆呆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一种被人打劫了似的悲凉心情掠上心头,黯然叹息。

“大人为何落泪?”丁顺没走,在一旁关心地问道。

“感情丰富,偶有感触,故而垂泪…”秦堪嘴硬,使劲擦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丁顺,觉得我这人怎样?”

“大人义薄云天,待属下如再生父母,属下等愿为大人效死。”

“是啊,哪个父母这么大方,一出手便给几百两,我这岂止是父母,简直是再生祖宗了…”秦堪犹自不甘地一叹,接着又发起了牢骚:“像我这样的人,做人善良,做官本分,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忍让的时候忍让,让我抗倭我鼓起二头肌挺枪便上,让我摆平读书人我摇着鹅毛扇一个法子阴了一百多号人,让我扮硬汉我跟你们这帮粗人大碗吃肉大口喝酒还骂脏话,让我扮小清新我牙都没剔立马仰头四十五度流下明媚又忧伤的泪水…”

丁顺被一连串的牢骚弄得脑子发懵,消化半天隐隐感觉秦大人是不是对目前的官位不满,嫌自己升得太慢了?

你还嫌升得慢,我们这些苦哈哈儿岂不是要一头撞死以谢天下?

“大人,属下说句实话,以大人弱冠之年,不到一年时间由白身升上千户,大明立国以来绝无仅有,大人不必…”

秦堪没等丁顺说完,忽然打算了他的话,重重拍着他的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不甘和委屈。

“老丁你说说,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发不了财呢?”秦堪的话锋转得很离谱。

京师东安门北侧,东厂大堂。

大堂侧面的小厅里供奉着岳飞画像,那凛凛生威,满脸正气的模样摆在东厂内,受过这些年番子档头们的香火后,岳武穆的画像都带着几分阴森味道了。

厂公王岳恭敬地朝画像三揖后,把香插进香火炉上,闭目沉思不语,仿佛在缅怀忠臣岳飞的报国事迹。

见厂公敬过香,身后一名档头这才敢上前,小声道:“厂公,最近下面的崽子们闹得很厉害…”

王岳仍然闭着眼,一开口嗓音尖细无比:“他们闹什么呢?”

“那个姓秦的锦衣卫千户来京了,调任内城千户,下面的崽子们说,厂公为公义而罔私情,他们是极为敬佩的,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厂公的义子身死这笔帐,终究还得算到那姓秦的头上,这也是崽子们对老祖宗的一番孝心…”

王岳站起身,身形略显蹒跚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像个迟暮的老人般喃喃嘀咕。

“年纪大啦,管不得这许多事了,整天拿这些鸡毛蒜皮烦我,说什么孝心呐…”

档头楞了一下,接着便躬下身子,恭敬道:“是,小的明白了。”

第九十四章突发而至

京师藏不住秘密,东厂要对付秦堪早已人尽皆知。

不是每件事情把道理讲清楚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比如对付秦堪这件事,表面上为了给厂公的义子报仇,实际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东厂针对的仍旧是锦衣卫。

弘治皇帝有意无意地撺掇下,东厂和锦衣卫这些年积下了太多的恩怨,这种恩怨已积累到无法调和,不是哪个德高望重的江湖大佬出面摆一桌和合酒便能解决的,无数次的冲突,无数次利益的争夺,无数次在皇帝面前为了争宠而明争暗斗,里面掺杂了多少条人命,无数银钱的得失…太复杂,太难解了。

人做出任何事固然有原因,或为名或为利,然而毫不夸张的说,厂卫之间的关系已经升华到什么都不为就能引来一场群体斗殴,这种境界已非“仇恨”二字可以解释,自己老婆被对方睡过大抵也就这程度了。

东厂对付秦堪就是这么个意思,一来杀只鸡给锦衣卫的猴儿们瞧,二来讨好一下厂公,给自己的锦绣前程搭一架天梯。

秦堪上任内城千户的那一天起,东厂便开始了布置,一张针对秦堪的大网悄然无息地撒了下来。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秦堪负手立于客栈内院一株桂花树下,时已秋天,桂花正飘香,浓烈的香气里夹杂着几分秋日萧瑟之意,令人不胜惆怅。

小八婆的出现破坏了这一美好的画境,这女人不论何时何地出现,总能带着满身杀气,嫁他秦堪算是屈才了,应该嫁个杀猪的才是。

“秦堪!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咱家库房里的六千多两银子不翼而飞?银子呢?”杜嫣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小脸鼓得老高。

秦堪叹道:“银子当然花掉了…”

杜嫣俏眼越瞪越大:“花了多少?”

“别谈钱,谈钱伤感情…”秦堪云淡风轻地摆摆手。

杜嫣酝酿情绪中:“…”

“你看看我的脸带着一股子衰气便该知道,自然是全部花掉了。”秦堪又很认真地补充道:“衰是衰了点,但不影响英俊。”

杜嫣快抓狂了:“六千多两全花掉了?你干什么去了?”

小管家婆的气势越来越足。

“京师城外新搞了个希望工程,资助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功练,相公我一时爱心泛滥,故而慷慨解囊…”秦堪眼睛不眨的胡说八道。

杜嫣冷冷盯着他:“真的?”

“当然真的,他们后来还给我发了一面‘积德行善’的锦旗表示感谢,实在是可喜可贺…”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秦堪苦笑道:“如果你比我想象中傻那么一点,说不定会相信的…”

杜嫣朝他扬一扬手里的帐簿,道:“罢了,你怎么花的我不管,你是当家的,现在咱们府里只剩几十两银子了,一大家子开工钱,吃饭,各种花销,还得花钱买套宅子,这么多人老住客栈里也不是个事儿,当家的你给拿个主意。”

秦堪头都大了,仰头索然一叹:“你觉得我能值多少,干脆把我卖进青楼吧…”

杜嫣楞楞瞧了他半晌,气得笑了,狠狠捏了他一把,道:“你若真值钱,我一定二话不说把你卖了,就怕卖了你人家还倒找我要钱,我跟谁哭去?这笔买卖风险太大,不能干。”

秦堪喃喃叹道:“这女人嫁了个赔钱货还笑得这么高兴,莫非脑子有毛病?”

杜嫣叹气道:“罢了罢了,真不知你这管着上千号人的千户怎么混的…我这里有几件嫁妆,下午找个典铺卖了吧。”

“我秦堪若用女人的嫁妆过日子,还算得男人么?银子我自有办法弄来。”秦堪断然摇头。

“你有什么法子弄钱?”

秦堪笑了:“你相公我是干大事的人,若连养家的银子都赚不了,好意思自称办大事吗?”

一番豪迈而乐观,积极且向上的话语听得杜嫣眼中异彩连连,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相公果然是人中龙凤…”

“好,等着,我出去弄银子!”秦堪扭头便走。

“相公怎么弄银子?”

秦堪头也不回道:“出去找辆最豪华的马车一头撞死,记住了,人家不赔咱五万两银子的丧葬费,咬死不松口,把相公我的尸首摆到他家门口哭天抹泪骂大街去…”

男人,一定要对自己狠一点。

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弄银子显然不符合秦堪的性格,吓吓家里的婆娘就好,别玩真的。

秦堪果真没找马车撞死自己,有时候马车经过身边,他还很小心地避得老远,秦千户是个很惜命的人。

几名百户领着秦堪,正在京师街上视察和熟悉管区。

管区地处内城,相对外城而言干净整洁了许多,没有那些乱糟糟不成规划的摊子饭馆青楼暗门子,内城里面就算偶有商铺和摊子,那也是极为整齐统一的摆放在指定的位置。

内城的青楼楚馆没有那么多夸张的拉客老鸨,老鸨和坐台小姐们如同大家闺秀一般深藏在楼中,白天通常是歇业时间,到了快掌灯时,她们才不急不徐地化个淡妆,摆足了架势像只高傲的孔雀般慢悠悠地晃出来,接受文人雅士们的追捧,如此闪亮登场的方式,如此高傲如冰山雪莲的脾气,与前世的女明星不遑多让。

到底时代不一样,如今大明朝最贱的商人过了几百年竟成了连官员都不得不仰其鼻息的大老板,妓女呢?几百年后基本都叫明星了,贱的都变贵了,反而最贵的读书人过了几百年,却变得一文不值…

一众百户的陪同下,秦堪仔细地查看着属于自己的管区,每一个商铺,每一家住宅都暗暗记在心里。

阴谋来得很快,毫无准备便突发而至。

人来人往的内城大街上,一名挑着菜担的小贩迎面走来,小贩是个光头,三十多岁年纪,大约中年谢了顶,已然是个秃子。

走到秦堪等众人身后时,小贩突然将担子一扔,接着从担子内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闪电般插向秦堪的胸前!

匕首去势若流光,眨眼间即将刺进秦堪的背部。

陪在秦堪身边的丁顺隐隐听到破空声,感觉不对劲,扭头望去,恰好看见那一道雪亮的刀影。

几乎出于身体本能,丁顺将腰间一直按着的绣春刀鞘往上一扬,贴住了秦堪的背部,锵的一声,本该刺向秦堪背部的匕首刃尖被刀鞘挡住,强烈的惯性顶着秦堪向前一踉跄。

“有刺客!”丁顺大叫。

众人一楞,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秃头小贩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接着把匕首一扔,又从担子里摸出一块石头,在众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狠狠朝他自己头上一砸,鲜血顿时如泉水般喷涌出来。

被血糊满脸庞的小贩扔下石头,就地往地上一坐,然后凄厉地放声大喊起来:“锦衣卫千户打人了!我要告状!告御状!锦衣卫便可以无法无天了么?还有没有咱穷人的活路了?”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茶肆商铺里忽然冲出数名穿着褐衫,皂靴,头戴圆帽的东厂番子,众人一涌而上,把秦堪等人围在当中,为首一名管事指着秦堪大声道:“锦衣卫横行不法,东厂有督察之权,刚才是你打他么?”

秦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往下一沉。

这他妈是个蹩脚却有效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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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厂卫冲突(上)

蹩脚的圈套往往最有效,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

关键在于时机的把握,换了平时,一个小贩用石头砸破自己的脑袋冤枉别人,锦衣卫只会报以冷冷的嘲笑,然后把他拎进诏狱尝遍十八种大刑,让他好好增长见闻,看看锦衣卫打人是不是这么温柔善良,如果他运气好到爆棚活着出来,一定会恨爹妈生了他这张贱嘴。

然而时机正确了,同样的陷害法子却让秦堪有口难辩。

东厂的番子们仿佛早等着小贩自残的一幕出现似的,刷地一下凭空冒出来许多。

永乐十八年成立东缉事厂开始,东厂便对锦衣卫采取着监视态度,因为在这之前锦衣卫出了一个很不争气的老大,老大姓纪名纲,这家伙在朝廷里一手遮天,权力几乎与永乐帝平级,估摸着当锦衣卫指挥使太顺风顺水了,有点“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的寂寞意味,于是某天突发奇想,想试试当皇帝啥味道,结果寂寞的纪英雄被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剁成了饺子馅儿。

纪纲诛了,事情没完。多疑的永乐帝开始对整个锦衣卫的忠心产生了怀疑,天子亲军都敢造反,朕还能相信谁?——于是东缉事厂应运而生。

还是太监好啊,男人眼里他们有着致命的缺陷,可在皇帝眼里这种缺陷恰好是优点,断子绝孙的人谁吃饱了撑的会造反?用这帮皇家的家奴监督不怎么靠谱的锦衣卫,天作之合。

百年的制度就这么被传延下来,虽说大明律上没有明文规定东厂一定压锦衣卫一头,但名义上来说,东厂确实对锦衣卫有着监视的职权。

如何监视,端看怎么理解了。

上层人物不想多事的时候,锦衣卫就是满大街杀人放火他们也懒得管。一旦上头想把某根钉子置于死地,哪怕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路人,东厂也能把白的变成黑的,非说你把人家弄残了。

很不幸,秦堪恰好就是东厂眼里的这根钉子。

围着秦堪的番子们手按在刀柄上蠢蠢欲动,冰冷的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猎物掉进陷阱后的得意,毫无疑问,秦堪便是那只猎物。

秃头小贩满头鲜血,躺在地上呜呜呻吟,口中仍在喃喃说着要告状云云,凶恶的面相配上凄婉哀怨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确实是个圈套,长得刽子手模样的贩子眼里不时还闪烁着凶光,这种标准打家劫舍的相貌居然跑去卖菜,也不嫌专业不对口…

为首的番子指着秦堪道:“我们亲眼看见你把这贩子打得满头流血,你莫想抵赖,兀那卖菜的贩子,你若想告状,别去南镇抚司衙门,他们锦衣卫官官相护,告不出结果的,不如去咱们东厂,有咱们英明的厂公为你做主,哪怕闹到内阁三老面前,朝廷也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四周早已围了一大群百姓,闻言纷纷点头称善,如狼似虎的东厂今日居然为平民做主,做了一桩善事,顿时引来了百姓们的称赞,同时大家也对秦堪为首的锦衣卫投去鄙夷愤慨的眼神。

秦堪越发清楚了,这帮家伙是想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他秦堪小命越难保,很多不起眼的小事情就是在上层人物有心渲染之下变得比天还大,令无数无辜的人脑袋落地,最有名莫过于几百年后满清时期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桩简单的通奸案,在上层人物有心攀扯下,竟牵累到数百官员人头落地。

几名东厂番子已扶起小贩向外走,另外十来个番子则对秦堪他们隐隐成包围之势,话说得很客气,是黑是白请大家一起去东厂大堂走一遭,不过他们按着刀柄的手蠢蠢欲动,看样子秦堪若说半个不字,他们便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秦堪面色有点苍白,他没想自己居然碰到这种事,类似于前世的碰瓷,不过今日的碰瓷比较要命。

几名锦衣卫百户没了主意,纷纷看着秦堪,秦堪眼皮抽了抽,忽然扬起刀鞘狠狠朝为首的东厂管事脸上一拍。

啪!

“动手!”秦堪暴喝道。

锦衣卫百户们听到命令,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扬起刀鞘跟东厂的番子们打了起来,眨眼间街上顿时乱成一片。

秦堪身上挨了几下,忍着痛在群殴的人群里搜索,发现一个光头在人群中左突右闪,身手异常敏捷,刚才满头鲜血的颓势荡然无存,像只欢快的小鹿似的不时抽冷子暗算一下锦衣百户。

秦堪眼中冒出了怒火,忽然扬手指着那秃子大喝道:“集中火力先打那光头!”

京师风沙大,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已扬起了一阵如黄雾般的灰尘,现场愈发混乱,有点敌我难分的架势,不过一听秦千户说打光头,那便没压力了,这么多人里,唯独那光头像黑暗中的灯塔,苦海中的明灯,那么的鲜明,出众…

于是光头悲剧了,近十名锦衣卫的刀鞘拳脚全朝他身上招呼过去,就数秦堪揍得最欢快,没办法,他太恨这孙子了,今日这场祸事全是这光头惹出来的。

噼噼啪啪一阵脆响,光头几声惨叫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忽然站起身,厉声大喝:“住手!”

众人一滞。

飞扬的尘土里,光头鼻青脸肿看着秦堪,流下了哀怨的眼泪。

“有没有搞错?凭什么只打我一个人?”光头悲愤地谴责道。

秦堪也楞了:“这是交流打架心得的时候吗?”

光头嘶声大吼,眼泪飞得特别小清新:“这不公平!”

砰!

秦堪一刀鞘拍晕了他,不解气地狠狠踹了他一脚。

“脑袋那么鲜明,目标那么明显,不打你打谁?还想要公平?”秦堪扭头大喝:“把这刁民绑了,拿进诏狱,让他尝尝真正的公平滋味!”

众锦衣百户齐声应了,利索里把光头绑好,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走远。

风沙略小了些,东厂番子们见锦衣卫居然把最重要的当事人绑走了,不由面面相觑失了主张,他们办过的案子不少,打过的架更不少,可是从没遇过这么不讲究的,一不争辩二不扯皮,直接让当事人消失,光头被拿进了诏狱,下面的戏还怎么唱?

咬了咬牙,为首的番子一挥手:“咱们退!这事儿没完!”

秦堪面带冷笑看他们撤走,心头越来越沉。

这番子没说错,刚才这一出只是大餐前的开胃菜,真正的麻烦马上要来了。

当夜,东厂番子频频调动,几个时辰内纠集了数百上千号人,打着火把气势汹汹朝锦衣卫内城千户所而来。

京师无数大臣,御史的目光也盯住了这一夜的厂卫之斗,京卫都指挥使司和内廷掌印太监萧敬同时连下数次条子询问东厂和锦衣卫。

夜色平静,风雨欲来。

第九十六章厂卫冲突(中)

秦堪太痛恨自己的料事如神了,很难想象,一群对皇帝奴颜卑膝,各种谄媚各种讨好仿佛浑身没有半两骨头的太监们,对锦衣卫却完全变了另外一种面孔,他们凶狠狡诈,阴险毒辣,必置他于死地才甘心,很费解,他们身上那股比纯爷们更纯的雄性气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是割了么?

——难道没割干净?

下午回到千户所后,秦堪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派人把杜嫣和小萝莉她们从客栈接进千户所,山雨欲来,他不能把妻子家人扔在外面,东厂那帮杂碎什么事都干得出的,道德底线比秦堪低多了,不得不防。

第二道命令是派人紧急赶赴北镇抚司衙门,向牟斌求援。虽说牟斌事前已暗示过他的态度,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求援只能被东厂的番子一人一泡尿…不,一人一口口水淹死,秦堪便顾不得许多了。

第三道命令便是高筑墙,把千户所所在的胡同围墙用沙袋加高,布置石块和火油,一副严阵防守城池的架势,并派人抽调所有属下百户和校尉增援…千户所内被秦千户凝重而紧张的神情弄得人心惶惶。

已被接进千户所的杜嫣悠哉悠哉地看着秦堪满头大汗忙前忙后,不由轻颦秀眉:“相公,你是不是惊吓过度了?不过小小打了一架而已,输赢各凭本事,你怎么就认为东厂番子们今晚会来报复?”

“不是报复,是‘大举进犯’!”秦堪顾不上擦汗,叹道:“我小时候跟一个道德素质很低的人打过一架,第一回合那家伙被我捶了一顿,哭着跑了回去,没到半个时辰他便拉了一大群帮手来,我一个人单挑二十多个啊…”

秦堪还来不及露出悲痛的表情,杜嫣惊讶地张大了嘴:“相公原来深藏不露…我来试试你!”

不待秦堪反应,杜嫣便一个扫堂腿,秦堪…华丽丽地被放倒了。

“相公…你没事吧?”杜嫣很内疚,也很困惑,这样的身手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二十多个?

秦堪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地上悲叹道:“当时我一个人打二十多个,…差点被那群畜生活活打死啊!躺在地上装晕他们才饶我一命…娘子啊,以后听相公说话,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完,可好?”

杜嫣:“…”

“这跟东厂来报复有何关系?”杜嫣忍不住又问道。

“因为东厂那帮人的德性跟小时候打架输了拉帮手的家伙是一样一样的,道德素质极其败坏,人品节操极其低下。”

事实证明秦堪的预料没错,到了掌灯时分,京师甜井胡同附近大街小巷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百姓们仿佛听到了什么风声似的,纷纷回到家躲了起来,街上一片空旷,连条狗都没有。

秦堪的心越来越沉,冷汗一滴滴的从额头滑下。

他知道,气氛越平静,即将到来的风雨越急骤,很危险的信号。

“大人,…街,街上的人呢?”丁顺跟着翻上墙头,面色有点发青。

秦堪闭眼沉静道:“我想百姓们不是回家吃晚饭就是回家睡婆娘去了。”

“真的?”丁顺仿佛松了口气。

“假的,老丁啊,你这么笨,待会儿若跟东厂打起来,会死得很快的…”秦堪为丁顺的命运而叹息。

丁顺小心翼翼道:“大人,打架不必用脑子的,恕属下直言,大人的身手才会死得很快…”

秦堪:“…”

被属下鄙视了…

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

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属下十名百户真正派人来增援的加上丁顺才三个,其他的人不知为何在同一时间病倒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也许这种病的名字叫“趋吉避凶”吧。

派去向其他锦衣卫千户所的人也回来了,千户们很礼貌地拒绝援助,话都说得很漂亮,咱们锦衣卫不怕事,但也不愿多事,今晚这桩事属于“不愿多事”的范畴,所以不能帮秦千户了。

派去北镇抚司的人倒一直没下落,不过秦堪的心已经寒了,这位指挥使大人多半也会袖手旁观的。

偌大的京师,竟无一人相助,老天派他穿越过来的目的,难道是想让他在明朝的京城再死一次吗?

千户所围墙外几名打着火把的东厂番子凑近瞧了几眼,接着又鬼鬼祟祟地跑了回去,半天不见动静,一柱香时辰后,胡同外传来细碎杂乱的脚步声,番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了,仿佛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蚂蚁似的,人人手里攥着一根木棍,形状颇似衙门里镇堂威,打犯人用的水火棍,半红半黑。

杜嫣和千户所内一众锦衣卫的脸色顿时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