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好好活着…京里有什么变故吗?”

杜嫣横了秦堪一眼,道:“杀千刀的,还好意思问,京里变故大了,秦家没了主心骨,已快垮了,皇上伤心得在咱家哭了一个多时辰,还有,恭喜相公,皇上开朝会追封你为山阴侯,世袭罔替,虽说是追封,但相公活着回来,想必这爵位也跑不掉了,以后得叫相公侯爷啦。”

秦堪点点头:“封侯我已知道,李二告诉我了,福兮祸之所伏,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朝堂里的事我不懂,相公,为了秦家后世子孙计,这个爵位你可得紧紧拿捏在手里…”杜嫣忽然皱了皱鼻子:“说起子孙,相公,你和金柳是怎么回事?”

“啊?啊!…嫣儿,快来瞧瞧,此次巡视辽东,相公给你带了好多塞北草原的土特产,快来看,这是辽阳府的官吏送的紫貂皮,人参,这是朵颜卫花当可汗送的上好虎皮,黑熊皮,马奶酒…”

秦堪擦着满头的冷汗,硬生生地拽开了话题,不由分说拉着杜嫣开始热情介绍土特产。

一道俏丽的大红身影很不识时务地忽然出现在秦家新晋侯爷和侯爷夫人面前,英姿飒爽的神态透着几分好奇,饶有兴致地盯着杜嫣上下打量。

杜嫣俏脸已泛起几分黑色的雾气,指着赫然出现的塔娜,冷着脸问道:“相公,她是谁?”

秦堪有种把塔娜活活掐死再埋进土里当作没事发生的强烈冲动。

“她…他…”秦堪左右环顾,身旁的丁顺和侍卫们投以同情的眼神,不约而同转过身不闻不问。

秦堪咬了咬牙,干笑道:“她…夫人难道没看出来,她也是相公带回来的土特产吗?”

第三百五十一章相逢一笑

甜蜜欢欣的气氛随着秦堪尴尬的介绍而终止了。

杜嫣的笑靥渐渐凝固,拧着秀眉眯着杏眼,不大友善地盯着眼前这位美丽飒爽的蒙古土特产。

土特产显然对秦堪的介绍很不满意,杜嫣瞪着她,她则瞪着秦堪,秦堪嘿嘿干笑不已。

丁顺和众侍卫动作很一致地忽然仰头看着蓝天白云,眨眼间表情缥缈,神魂不知云游几重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杜嫣瞧着塔娜冷笑道:“如此活色生香还会喘气儿的土特产,倒是不多见,相公每次总能带来惊喜呢。”

冷笑的表情再配上不友善的言语,瞎子都看得出这位正室夫人不怀善意了。

塔娜秀眉一皱,虽然汉语并不精通,但杜嫣的意思她还是听得出的,于是冷冷道:“这位夫人想必是秦大人的妻子了,我与秦大人清清白白,你没必要用那种吃人的眼神看我,管好你家男人才是正经,我是朵颜卫遣派的向贵国皇帝陛下朝贡的使节而已。”

毫不客气的话令杜嫣柳眉一竖,当即便打算挽起袖子动手,秦堪见状不妙,赶紧拦下了她,顺着塔娜的话头,只说她是朵颜卫朝贡的使节,这才消了杜嫣的怒火。

“使节呀…”杜嫣轻蔑朝塔娜一瞟,笑意嫣然道:“穿着大红裳的女使节可真不多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千里迢迢赶来咱们大明出嫁呢。”

塔娜勃然大怒,她本是番邦女子,大红衣裳是她的喜好,根本不知大明域内穿红衣代表出嫁,但杜嫣这句话里的讥诮意味她还是听得出的,与人吵架她嘴拙,草原上解决问题的方法通常比较简单。

“来人,取我战马长刀!”

杜嫣仰天一笑,正待应战。秦堪阴沉着脸将她拉到一边。

“嫣儿,你不能动手。”

“为何?”

“这只土特产除了是朵颜卫朝贡的使节,也是相公我的救命恩人。”

“啊?”杜嫣脸色变了。

“当初辽河一战,相公被鞑子围得铁桶一般,正待横刀自刎殉国之时,她领朵颜骑兵来救,这才令相公死里逃生,捡回了一命。”

杜嫣脸色青红不定。方才的满腔恼怒早已烟消云散。

“既然是相公的救命恩人,我怎敢再与她动手?但是…相公,她若一路上主动挑衅我怎么办?”杜嫣复杂地瞧了塔娜一眼,摇着秦堪的手撒娇。

秦堪沉声道:“这个好办,揍她。”

打架终归不是好事,武功再高,长得再娇媚,一旦动起手来,比两只抢骨头的狗好看不到哪里去。

平息了两个女人的争斗,仪仗大军继续前行。

五日后。京师的城墙遥遥在望,经历了数月辛苦的官兵们终于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不顾百户千户们的呵斥,队伍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人人脸上挂着由衷的轻松和眷恋。

离城尚有十里时,一名穿着绛袍的太监笑吟吟地等在官道边,却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戴义。

见秦堪仪仗走近,戴义急步上前穿过枪戈如林的前军,走到秦堪的座骑前站定。瞧着下马一脸笑容缓缓迎向他的秦堪,戴义眼睛眨巴几下,瞬间落下泪来。

没等秦堪拱手作礼。戴义几步抢上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秦帅…秦帅平安无事,国之大幸,陛下之大幸,亦我等知交之大幸也,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

秦堪微笑道:“戴公公有心了,此番九死一生,再见故人,恍若隔世呀。”

戴义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急忙笑道:“瞧杂家这张烂嘴,以后可不能称您秦帅,而是侯爷了…侯爷您是不知道,当初噩耗进京,杂家心里疼得两宿没睡觉,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儿,侯爷,您可是杂家的天,杂家的主心骨呀,您若有什么不测,刘瑾那老王八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杂家,不瞒您说,杂家前些日子正打算收十包袱偷偷逃出京了呢,幸好山海关又报来佳讯,侯爷乃千金之子,以后万万不可亲身犯险了,多少为杂家这些躲在侯爷羽翼下的忠属想想,你若有个好歹,咱们的天可就塌了啊…”

戴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罗嗦个没完,尽管明知多少掺着利益成分,秦堪还是有些感动。

“让戴公公担心了,以后秦某一定小心谨慎,戴公公今日出城十里,是特意迎我么?”

戴义笑道:“陛下派人给侯爷宣旨,杂家想念侯爷,于是抢了宣旨太监的活儿,亲自出城先见侯爷。”

语气一顿,戴义表情一肃,道:“陛下有旨,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秦堪赐穿蟒袍,许骑马禁宫行走,秦堪入京后即刻进宫面君。”

秦堪赶忙拱手应了。

一千余人的仪仗不急不徐地入了城。

走时浩浩荡荡三千多人,回来少了一大半,不少人还是重伤在身被袍泽抬着回来的,与去时的风光相比,这支队伍无疑落魄了许多,然而这一千多经历过血与火,生与死鏖战的官兵,尽管样子落魄,可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强大自信和无法形容的顾盼神采,却与当初吃太平粮的京兵大不相同。

千余人列队缓行,迎面扑来一股子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仿佛一千只从野外窜进城的恶狼,任何敢于挑衅他们的敌人都将被无情撕成碎片,吓得京师路人纷纷惊慌闪避,连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军士和东西厂番子们也忙不迭地退到一旁。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是,秦堪的入城虽引来无数百姓敬畏的观望,但朝中的大臣们却没有一个迎接他的,巍峨的皇宫外,只有一群锦衣卫属下以大礼相拜。

秦堪一副荣辱不惊的微笑,吩咐丁顺雇了一辆马车送杜嫣先回家之后,又与众属下寒暄了一会儿,这才领着塔娜进了皇宫。

塔娜自进城的那一刻起便罕见的沉默起来,紧紧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却好奇的四下打量,眼中充满了惊叹之色,显然,京师的繁华对这个从未离开过草原的小姑娘来说,绝对是闻所未闻的。

当她最后看到雄伟巍峨的大明皇宫时,目光已变得极度震惊,此时此刻,她终于对这个传延了几千年,有着蒙古人无法比拟的灿烂文明的民族感到深深的敬畏了。

“喂,狗官…”塔娜终究有些怯意了,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你们明廷的房子好大,这是你们皇帝住的地方吗?”

秦堪笑道:“对,只有皇帝才配住这么大的房子。”

塔娜咬了咬下唇,道:“前年马奶节的时候,我随额直革去伯颜猛可的黄金大帐朝拜,今日一比,他的黄金大帐…”

秦堪笑着接道:“蜗居,他那顶破帐篷只能算蜗居。”

塔娜怅然失落道:“那我额直革的大帐简直…”

“简直像个棺材,你爹躺在里面左翻一下,不得劲,右翻一下,还是不得劲…”

“…”

秦堪的毒嘴终于令塔娜惧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欲将他立斩刀下的冲动。

好在塔娜颇识时务,此处是大明禁宫,据说是天下最雄伟也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来回不停的禁宫武士巡弋经过他们的身边,纷纷朝秦堪抱拳为礼,恭敬之态连她这个不谙世事的蒙古女子也看得出,这狗官在朝中的势力很不一般,若敢殴打他,大抵会被无数弩箭射成蜂窝。

恨恨剜了秦堪一眼,塔娜决定忍气吞声,不跟这狗官计较。

二人缓步慢行,进了承天门,穿过太庙太社稷,前方不远处便是金水桥。

秦堪一边逗着塔娜一边悠闲缓步,猛不丁抬眼一瞧,秦堪楞了一下,接着眼眶顿时泛上一层湿意。

河水潺潺的金水桥上,朱厚照穿着一袭白色绸衫,头顶挽成一个发结,镶嵌着碧绿宝石的玉簪将黑亮的头发固定在头顶,修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桥上,如浊世里的洁白莲花般出尘脱俗。

朱厚照的嘴边已长出少许绒毛,嘴角带着轻轻的笑,远远地注视着秦堪,眼眶却蓄满了泪水。

二人再见,恍若隔世,秦堪心情一阵激动,急忙上前几步,一撩蟒袍下摆,跪在朱厚照身前,大声道:“臣,锦衣卫指挥使,辽东督抚秦堪,奉陛下旨意巡辽归京,此行整肃辽东,诛李杲,结朵颜,血战鞑靼,臣幸不辱命。吾皇万岁!”

朱厚照弯身将秦堪扶了起来,眼泪扑簌而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二人相视一会儿,接着哈哈大笑。

重逢的泪水随着笑声滑进嘴里,细细一品,竟是甜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刘瑾新政

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也没有大臣们如潮的赞颂,有的仅仅只是朱厚照独自站在金水桥边的迎候,如同秋曰里知交好友相约游玩般平常,唯独二人眼眶里的泪水,诉说着男人之间无法言喻的激动。

朱厚照亲自领着秦堪入了宫,对于跟在秦堪身后寸步不离的塔娜,朱厚照只是奇怪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坏坏地朝秦堪挤了挤眼。

男人的坏眼神比掩耳盗铃更明目张胆,秦堪摸着鼻子苦笑,欲辩难辩之时,塔娜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

宫里的规矩比外面大,更比草原上大,到了乾清宫门前,秦堪吩咐塔娜站在殿门外等候,他和朱厚照二人入内。

乾清宫内,君臣二人相视而笑,贴身小宦官扬了扬手,御膳房呈来三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羹,一碗是朱厚照的,一碗是秦堪的。

秦堪自然不会跟朱厚照客气,径自取过一碗大内皇宫厨师做的羹汤,和朱厚照稀里哗啦喝了起来,吃相同样的难看。

一碗羹汤喝完,二人一擦嘴,满足地叹口气。

“好了,快说说,此去辽东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什么义州夺兵,什么威服广宁卫,还有如何诛李杲,结朵颜,更重要的是,辽河之战到底怎生惨烈,蒙古鞑子的骑兵果真如此厉害么?”

秦堪整理了一下思路,当即便将出关后的所有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朱厚照听得神采飞扬,听到义州夺兵时城内设宴,城外伏兵,朱厚照一脸提心吊胆,广宁卫营门外大兵压境,两门佛朗机炮吓得指挥使魏杨乖乖投降,朱厚照便乐得哈哈大笑,后来李杲集结重兵,秦堪领仪仗官兵深入草原,效班超出使西域,星夜派人斩杀火筛,最后与朵颜结盟,花当点兵合诛李杲,甚至连丁顺挖了李杲祖坟的事也被脸色赧然的秦堪说了出来,朱厚照笑得前仰后合,笑骂了几声龌龊,瞧他那脸色根本不把人家的祖宗当回事,反倒有几分赞扬的意思。

一直说到辽河之战,朱厚照的脸色渐渐凝重,秦堪的语气低沉缓慢,仿佛一个局外旁观者,用最客观最平实的语言将那一战的艰难,惨烈,和刺入人心的痛苦直接表达出来,朱厚照听到最后又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我大明将士…壮哉!”朱厚照颤声哽咽。

秦堪叹了口气,神情陷入痛苦的思索:“陛下,那一战,太惨了,当时臣已报必死之心,中军被破之后,臣亲自上阵杀敌,只剩最后一丝力气时,已打算横刀自刎殉国,若非朵颜骑兵率部相救,臣早已饮恨辽河…”

朱厚照叹道:“军报上的辽河之战只有寥寥数语,朕真不知道,这一战竟如此惨烈,秦堪,苦了你了,朕实在该封你国公才是,比起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你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

顿了顿,朱厚照扭头朝殿门外瞧了瞧,道:“门外那位姑娘,便是朵颜花当的女儿塔娜,亲自领兵救你的那个?”

“正是,她是臣的救命恩人,臣回京将她带进宫,却是为了让她亲自向陛下递上大明与朵颜结盟的盟书,有了朵颜卫这个盟友,以后大明与鞑靼瓦剌的对峙局面当会大为缓和,我大明边境从此又多了一处广袤的缓冲地带,和上万骁勇骑兵,此举利在千秋。”

朱厚照听得大为兴奋,当即扭头朝殿外喊道:“宣外面的塔娜姑娘进殿!朕要好好赏赐她。”

神情强自镇定的塔娜在太监的带领下缓步入殿,离朱厚照数步远的地方站定,按蒙古人的礼节,塔娜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垂首道:“朵颜卫使节塔娜觐见大明天可汗陛下,长生天的神迹永远照耀陆地上最伟大的君王。”

别出一致的觐见礼节令朱厚照眉开眼笑,他喜欢的就是新奇的东西。

瞧了瞧塔娜,再暧昧地瞧了秦堪一眼,朱厚照冷不丁道:“你们的关系不仅仅是施恩与被施恩吧?”

秦堪顿时尴尬不语。

塔娜倒是不忸怩,坦然道:“我额直革曾经要把我许配给狗官…咳,给秦大人,但是我和秦大人都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朱厚照瞟了瞟秦堪,道:“朕的臣子也是年少风流,一表人才呀。”

秦堪扫了塔娜一眼,干笑接口道:“陛下,有追杀亲夫前科的女人你敢娶么?”

塔娜勃然大怒,朱厚照神情一变,顿时敬畏莫名。

“你武功很厉害么?”朱厚照眨着眼,不知打什么主意。

塔娜朝秦堪重重一哼,垂首道:“回陛下,朵颜部但有出征战事,塔娜通常是前军先锋。”

朱厚照顿时大喜,指着秦堪兴奋道:“如此甚好,塔娜,你把他家的镇宅神兽打趴下,朕封你一品诰命…”很想骂朱厚照一句“狗嘴吐不出象牙”,可惜秦堪没有足够的胆量。

大约当初杜嫣揍朱厚照的心理阴影很深,朱厚照一直琢磨着找回场子,于是撺掇塔娜这傻姑娘出手,幸好塔娜没傻到家,她不介意跟杜嫣打一架,但是如果打赢了,皇帝的赏赐委实令她心惊肉跳。

当某位无良侯爷的一品诰命夫人,塔娜毫无兴趣。

辞别朱厚照出宫,丁顺和李二等在宫门外,而且非常有眼力的给塔娜雇了辆马车,众人骑马簇拥着秦堪出城往秦府而去。

“李二,我离京这些曰子,京里有何动静?”秦堪骑在马上淡淡问道。

李二一催马腹,与秦堪并骑而行,压低了声音道:“侯爷,京里动静挺大,最大的动静是…司礼监刘瑾正在大刀阔斧推行新政。”

“新政?”秦堪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刘公公雄心壮志,可敬可佩呀,新政什么内容?”

李二自然听得出秦堪话里的嘲讽之意,道:“刘瑾所谓的新政包括方方面面,比如清理天下田亩,清理军屯官仓,裁撤京官和地方官府以及各地卫所冗官冗兵等等…”

秦堪喃喃叹道:“刘瑾这人…倒也并非一无是处,只不过新政名目虽好,却太不现实,清理田亩,触动了大明的地主乡绅利益,清理军屯官仓,又触动了官员和军队的利益,简单的说,他这是作死啊。”

李二补充道:“不仅如此,刘瑾还向陛下奏议,请将各地镇守太监擢升至巡抚同级,后来被包括内阁三位大学士和满朝文武以死相胁反对,这条奏议才暂时作罢,不过后来刘瑾恼羞成怒,寻了由头杖毙了几个带头反对的大臣,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

秦堪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对于刘瑾此人,不能一概以“坏人”论之,事实上刘瑾推行新政的用意是好的,弘治帝虽然打下了大明中兴的基础,然而如今的大明国库和民间并未富裕,刘瑾的这些新政条目正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为了达到国富民强的目的,尽管历史上的刘瑾恶迹斑斑,有一万个该死的理由,但推行新政这一事,刘瑾没做错。

出发点没错,但方法错了。

秦堪也想改变这个时代,这一点他和刘瑾的愿望是一致的,但他绝不会选择像刘瑾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改变这个时代,这是自寻死路,官员武将和地主乡绅都被他得罪光了,当天下回荡着同一个声音,嘶喊着诛杀刘瑾,那时纵然他在朱厚照面前再得宠,朱厚照保得住他吗?

李二瞧着秦堪凝神思索的样子,凑近了低声道:“侯爷,刘瑾的新政如今闹得天怒人怨,无论京官还是地方官员,皆对刘瑾咬牙切齿,侯爷若在其中帷幄一番,扳倒刘瑾或许不难…”

秦堪回过神,然后摇了摇头。

“时机未到,不可妄动,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乐观,刘瑾远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前世历史上,刘瑾直到正德五年才算天怒人怨,终于被人设计之后千刀万剐,可见大明文官们忍辱偷生的耐姓和他们的道德底线一样没有下限,不可低估。

如今才只是正德元年,刘瑾的气数尚存,秦堪若在其中搞风搞雨,恐有引火烧身之险。

朝堂争斗之事李二不懂,见秦堪没有同意他的建议,李二嘿嘿笑了两声便不再提了。

“侯爷,以后咱们…”

秦堪笑道:“咱们避而远之,低调处世,刘公公风头正劲,挥着屠刀遇神杀神,咱们躲远点儿,莫被他的刀风所伤。”

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秦堪接着道:“刘公公雅兴正浓,锦衣卫也该有所表示,回头吩咐下去,锦衣卫的诏狱任由刘公公使用,诏狱里的刑具也任由他使用,他想关进多少大臣都可以,想弄死多少大臣也可以,不过,杀大臣的帐可得算到刘公公头上,与锦衣卫无关。”

“是。”

“除了到处清查,刘公公的新政还有什么亮点吗?”

李二挠挠头,道:“有,新政还有一条,命令天下的寡妇必须再嫁,不嫁论罪…”

秦堪楞了半晌,叹道:“一个木有**的太监,还时刻关心寡妇身上有没有汉子,这家伙到底图个什么?他指望天下的妇女同胞给他送一面‘寡妇之友’的锦旗吗?”

第三百五十三章侯爷回府

哲学上说,凡事要一分为二来看待。不论历史上的刘瑾有多少个该杀的理由,至少他对寡妇还是很仗义的。这一点不能否认,而且可敬可佩。

据说刘瑾曾经也在女人身上吃过亏,弘治六年的时候,刘瑾曾与宫中一位宫女玩游戏,这个游戏名叫“对食”,很黄很情趣,可惜刘瑾运气不好,偏偏让人撞破了奸情,被揭举到弘治帝面前,幸好弘治帝宽宏大量没有深究,只责了他几记廷杖便揭过(作者按:真事,非杜撰)。

这件事充分说明,无论多坏的人,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畸形的爱情与正常的爱情没什么区别,活塞与研磨各有各的爽点,真爱挡不住它闪亮。挥舞着屠刀大杀四方的刘公公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寡妇再嫁是仁政,值得为刘公公浮一白。

至于其他方面,刘瑾的做法实在乏善可陈了。新政是不错,但方法太粗暴,主要手段无非就两样,查帐和罚款。

一个生性阴毒狠辣的太监,推行新政居然只能用到这两种方法,不得不说,其实挺可爱的。

跟查帐一样,罚款也是刘瑾新政的一大特色,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刘瑾大收四面八方钱财孝敬的同时,居然特别痛恨贪污,咬牙切齿痛恨之状比之当初洪武皇帝朱元璋不遑多让,实可谓嫉贪如仇,只不过对贪官的处置方面,刘瑾比太祖皇帝温和多了,发现贪污不再砍头,而是…罚款!重重的罚!罚得他倾家荡产,罚得他生不如死,只可惜,罚上来的银子一文一厘都没有进国库,径自入了刘瑾置办在宫外的私宅库房里,可谓“百江入海。有容乃大”,大鱼吃小鱼,小鱼死了,大鱼肥了,国库却仍然空荡荡能跑耗子。

虽然痛恨贪官,但地方官入京却必须给刘瑾送上丰厚的贿赂,不给不行,刘公公不高兴。给少了也不行,刘公公照样不高兴,而且这些贿赂不准贪污国库不准搜刮民脂民膏,否则刘公公更不高兴,一不高兴就撤职罚款。

这就是刘瑾新政的特点,充满了荒诞可笑的逻辑矛盾,却真实存在于历史。

秦堪的印象里,只有重度失恋的神经病才干得出这种事,当初弘治帝棒打鸳鸯带给刘公公的刺激显然很不轻。

见秦堪久久沉思不语,李二小心道:“侯爷。咱们这些老部下都清楚,刘瑾跟您不对付。如今他如此胡作非为,侯爷难道真的不闻不问?”

秦堪笑了笑,目注天际一片洁白的云朵,悠悠道:“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火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如同烹鲜汤,火候早了不入味,火候晚了味道老。早了晚了都是一锅失败的作品,恰到好处时揭锅盖才叫合适。

显然,刘瑾这锅汤还没入味儿。

一行人聊着朝堂的大小事。慢悠悠地出了城,半个时辰后,秦堪到了家门口。

门口仍如以往般宁静,四名军士按刀侍立,门前铺了青石板的空地被扫得一尘不染,片叶不落,门上写着“秦府”二字的牌匾却不知何时撤了下去,早已换上“山阴侯府”四个金字,落日的金色余晖照耀着牌匾,透出钦封侯府的庄严肃穆和赫赫威势。

刚下马,管家领着一众下人便迎出门来,众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而哽咽地齐声庆贺侯爷平安归来。

杜嫣站在门边含笑注视着他,身旁小腹隆起的金柳捂着嘴,眼泪扑簌而落,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泪水迷朦的大眼里,悲伤和喜悦此起彼伏,相互辉映,无论哪种神采,都如同湖面上最美丽的粼光。

秦堪怔了怔,看见金柳微微隆起的小腹,急忙快步迎上前。

回京的路上杜嫣便又酸又气地告诉过他,金柳怀了他的孩子,秦堪当时便喜不自胜,然而直到此刻亲眼看到那隆起的小腹,想到里面孕育着他的骨血,秦堪仍感到一阵难以自抑的激动。

“秦…”金柳刚张嘴,随即改了口:“相公!”

在杜嫣酸溜溜又嫉又恨的目光注视下,二人深情相拥。

许久之后,秦堪松开金柳柔弱的香肩,垂首看着她的小腹,激动得脸颊通红。

“这是…我的孩子?”

金柳含泪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羞人的事,又狠狠捶了他一下。

秦堪激动得有些失措,大手无意识地抚上金柳的小腹,又仿佛生怕伤害了里面的小宝贝,赶紧放下,如此反复几次。

“男的女的?”秦堪兴奋失常地问道。但凡男人得知自己快当爹了,总有点神经不正常的。

金柳噗嗤一笑,又羞又恼地白了他一眼。

杜嫣像只鱼群里的大白鲨,蛮横无礼地忽然插入二人中间,泛着酸味道:“我找京里的算卦先生掐过了,是个女孩儿,秦侯爷的爵位怕是传不到她身上。”

秦堪的厚脸皮破天荒地红了一下,有种被当场捉奸的尴尬,仰天干巴巴地打了个哈哈。

随即心下一横,索性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搂住了二女,道:“事已至此,嫣儿,金柳,你们二人以后便是好姐妹,可莫闹得府里鸡犬不宁,相公不喜。”

被搂进怀里的金柳羞涩而慌张地环视周围笑意吟吟的管家和下人们,然后闭上眼睛像只鸵鸟般把头埋进秦堪的胸膛。

胸膛另一边的杜嫣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不甘心地狠狠捶了一下他,最后认命叹了口气。

在众人含笑的目光注视下,秦侯爷搂着二女志得意满地往府里走去,走远了还能隐隐听到正室夫人余怒未熄的骂声。

“混蛋,混蛋!早就看出你是个勾三搭四而且偏心的混蛋,你说,你和我那么多次…都没怀上,金柳为何一次就有了?”

“我怎么知道?当时我只是哆嗦了一下而已…”

第三百五十四章严嵩投靠

秦堪躺在冬日的院子里,阖着眼晒着暖洋洋的太阳,院子的槐树下传来悠悠的抚琴声,大着肚子的金柳一脸恬淡笑意地轻轻弹奏着悠扬的琴曲,琴曲说不出的喜悦和期待,可惜不成章法,偶尔停下来空出手,爱怜地抚抚小腹,整张脸透出比岁月更静的母性光辉。

槐树下的小石几上搁着一具精致的小炭炉,炉上烫着一壶酒,酒烫得正好时,杜嫣便纤手取过,再将它轻轻倒入酒盏里,送到秦堪嘴边,秦堪闭着眼,动动嘴皮子一啜,温度正好的酒液便入了喉。

此情此趣,纵然比不得古人“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的意境,却也相去不远了。

怜月怜星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二女一左一右坐在秦堪身边,一个给他揉腿一个给他捶肩,见秦堪没睁眼,不时取过秦堪的酒盏儿,小心地啜一口,被辣得无声的吐了吐舌头,小脸蛋涨得通红通红的。

“俩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老爷的酒好喝吗?”秦堪闭着眼却仿佛什么都知道,只是享受眼下着温馨恬静的气氛,懒得睁开眼而已。

怜月怜星一惊,然后嘻嘻一笑,按揉的力道却愈发卖力了,不乏讨好的味道。

杜嫣恨恨横了他一眼,忿然道:“相公倒真享受,左拥右抱的,一群女人侍侯你,咱家后院女人越来越多了,如今又多住进来一个蒙古女人,要不妾身花银子把咱家后院扩建一回,再添十几个厢房虚位以待如何?”

“嫣儿不可胡说,塔娜远来是客,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待她要礼貌一点,不可冲撞。”

一提“救命恩人”四字,杜嫣也没了脾气,怔怔半晌。叹了口气道:“说来倒是我小心眼儿了,若非塔娜领兵驰援辽河,咱秦家的天可就塌了,本该对她待以大礼,可我也是武人,最看不得人家耀武扬威的样子,每次一见我便生气得紧。”

秦堪叹气道:“看来你们之间难免一战,夫人莫急。回头我跟皇上说说,请他把奉天殿的房顶空出来,你俩上去打一场,前提是不准动兵器,只准用拳脚。”

“为何要去奉天殿的房顶?”

“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出名堂来,‘决战紫禁之巅’,多好听…”

杜嫣顿时颇为意动:“真的吗?相公不会有麻烦吗?”

“没什么麻烦,无非几百个大臣和言官参劾我无法无天,目无君上。罪当凌迟而已…”

杜嫣兴奋的目光立马黯淡,忿忿掐了一下他。气道:“相公每次总捉弄我…”

说罢杜嫣没好气将酒盏往秦堪嘴里一灌,拍了拍手风风火火到前院视察下人工作去了。

院子又恢复了静谧,秦堪侧过身,爱怜地摸了摸身旁金柳隆起的小腹。

“孩子踢你没?”

金柳噗嗤一笑,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不动,嗔道:“妇道人家的事,相公懂什么。如今才三个多月,孩子都没成人型儿呢,哪来手脚踢我?”

秦堪眨眨眼:“晚上相公去你房里。好好跟咱孩子说说话儿…”

金柳笑道:“可不行呢,杜姐姐会吃了我的。相公以后夜里好好…陪姐姐,让她也怀上,不然姐姐一把火将房子烧了的心思都有了。”

秦堪黯然叹道:“这几日我陪过她了,你是不知道,夜里她把我当牲口使啊,一次又一次,非要怀上才肯罢休,如今一到天黑我腿肚子便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