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内外都被秦堪这句话给逗笑了,连里面不停呼痛的金柳也笑了起来,憋足了生孩子的力气此刻全都泄掉。

一名稳婆匆忙走出产房,脸色很不好看,见产房外说话的正是这家的家主,而且还是位侯爷,稳婆终究不敢训斥侯爷,只好不满地扫他一眼,敷衍行了个蹲礼又进去了。

杜嫣哭笑不得地将秦堪拉到一旁,嗔道:“金柳生孩子已够痛够累了,相公你别捣乱。”

秦堪叹道:“我只是想安她的心而已,你们啊,对男女看得太重了,相公真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但是做人还是得有个底线,不准生蛋就是我的底线…”

杜嫣又噗嗤一笑,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下,道:“有外人在呢,相公说什么浑话…”

产房里动静小些了,显然金柳正在重新聚气凝神,酝酿生孩子的情绪。

秦堪这才有暇转过身,朝看热闹很久的朱厚照拱手道:“臣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难免有些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杜嫣也急忙过来向朱厚照福礼。

朱厚照笑道:“恭喜你呀,秦家终于有后了,喜当爹的滋味不错吧?”

秦堪的脸色顿时黑了,仔细瞧着朱厚照的神色,判断半晌终于肯定“喜当爹”是他的无心之语,这个年代的“喜当爹”还没有几百年后那么深远的寓意。

君臣二人才聊了几句,产房里又传来金柳痛苦的叫声。

秦堪脸色一变,也顾不上招呼朱厚照,几步又冲到产房门外,失声道:“怎么又痛了?”

一名稳婆急匆匆端着铜盆出来,尽管秦堪是侯爷,稳婆的态度也不怎么好:“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痛的?这才刚开始呢,起码得痛上一个多时辰吧,侯爷请走远一点,不要拦着老身的路,二夫人若有个长短,老身吃罪不起。”

冰冷的语气,不耐烦的态度,颇得前世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之神韵。

秦堪忍了,孩子他娘和孩子两条命捏在人家手里,贵为侯爷也不得不忍。

他也终于能理解为何前世那么多手握重权的官员或富可敌国的富豪面对医生时态度那么小心翼翼,不能不小心,有权和有钱都不算什么,有命才是根本,医生就是拿捏着众生根本的人。

产房内金柳一声声的痛呼,令秦侯爷此刻心情已经非常焦躁了,又怕耽误了稳婆们做事,只好离产房稍远一点,急得来回团团踱步。

朱厚照没当过爹,不过秦堪焦躁的情绪显然也影响到他了,抿了抿嘴,扭头对刘瑾吩咐道:“生孩子太可怕了,你赶紧派人飞马进城,将太医院里精通妇科产科的太医全部叫来,万一秦堪的夫人有什么意外,太医也可随时补救。”

刘瑾是真心不想遵这道旨意,秦堪和他一样绝后才是刘公公的愿望,然而朱厚照的话他不能不听,于是答应了一声,撇着嘴不甘不愿地执行旨意去了。

瞧着刘瑾走远,耳中又听着金柳一阵阵凄厉的痛呼,朱厚照脸颊不住地抽搐,喃喃道:“生孩子太瘆人了,男女这事儿呀,远不如看**来得愉悦,右手动一动,浑身哆嗦几下,再拿帕子擦一擦,提上裤子就走,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呀…世人太庸俗了,秦堪也不例外。”

历史由此产生了巨大的偏差,史书上记载的昏庸荒淫好渔色的正德皇帝,成长过程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已被改造成了一代**丝皇帝。

产房内,金柳的痛呼一声比一声高,秦堪的心也随着金柳的叫声一阵阵的痛,幸好稳婆们的声音比较镇定,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不然秦堪冲进去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憋住气,深呼吸,快,长长吸一口气,对,用力!好,再用力…二夫人您撑着点儿,这可是侯爷的第一个孩子,您千万撑住,再吸气,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最后一句话似乎给了金柳莫大的希望,痛得直欲昏迷的金柳浑身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打起精神咬着牙,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按着稳婆的指示一步步地进行着生孩子的步骤。

金柳的痛呼对外面的人也是一种煎熬,最受煎熬的莫过于秦堪。

杜嫣轻轻抓着他的手,道:“相公莫急,金柳一定没事的,当她怀上孩子开始,我便教过她内家吐纳功夫,而且还教过她一套健体绵拳,金柳每天都练,身子骨早已不像当初那么柔弱,生孩子不会有意外的。”

秦堪笑着搂紧一下她的肩,正室到底是正室,不管心里怎样嫉妒,怎样担心金柳真的生出个儿子,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把握得很好,虽不是她亲生,毕竟是心爱男人的种,依这个年代的规矩,妾室生出来的孩子必须要称呼正室为“母亲”,对亲妈反倒只能称一声“娘”,从称呼上便可以看出正室和妾室地位的巨大差距,好在秦家并没有这么多规矩,杜嫣除了女人天生的那点小嫉妒心和对金柳肚里孩子的性别有点小担忧外,倒没别的想法。

杜嫣紧张着秦家第一个孩子的性别,秦堪却不经意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刘瑾。

刘瑾似有所觉,也朝秦堪看过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倒没有撞击出火花,秦堪反倒很客气地朝刘瑾微笑了一下,刘瑾懵了,搞不懂秦堪这记笑容的意思,于是也非常虚伪地朝秦堪挤出一个假笑。

当爹的人特别敏感,秦堪看刘瑾的目光没别的意思,只是心想这老家伙一辈子干过那么多缺德事,将来一定生儿子没**,随即又想,以刘公公目前的状态,能生出个没**的儿子已然谢天谢地了…

思绪随之无限扩散,秦堪转念又想到了自己,貌似自己干过的缺德事…应该比刘瑾少一点,不过大抵也属于生儿子没**的范围,如果等会儿金柳孩子生出来,稳婆朝孩子屁股后面一摸…

秦侯爷本不信报应这种荒诞离奇的事,不过连穿越这种荒诞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冥冥中到底有没有因果报应,这事儿还真不敢肯定。

越是这么想,秦堪便越揪心,事关自己两辈子以来的第一个孩子,秦堪患得患时的心情非常重。

随着产房内金柳竭尽全力的努力和忍耐,所有人的煎熬也即将过去,当太医院的太医奉了圣旨匆匆忙忙刚跨进秦府大门时,秦府内院的产房内便传出一道嘹亮高亢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产房内外弥漫着的不安气氛。

生了!

秦堪激动得屏住了呼吸,杜嫣紧张得攒住了拳头,朱厚照也两眼发亮,怜月怜星欣喜地互相抱在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盯住产房,没过多久,一名稳婆快步走出,小心地瞧了瞧秦堪的脸色,使劲挤出一脸喜意,先福身一礼,然后笑着道出了开奖结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恭喜侯府喜添一位富贵千金…”

话音刚落,杜嫣两眼大亮,高兴得原地跳高了三尺,落地后大喜道:“太…”

话音一顿,杜嫣紧急关头忽然察觉到这种态度对男丁单薄的侯府来说是非常大逆不道的,于是眨眼间不仅改了口风,连语气和表情都来了个大转弯,欣喜的俏脸迅速一垮,一副惋惜哀伤的样子,叹息着安慰道:“…太可惜了,相公,没关系,咱们还年轻,妾身以后保证给相公生个大胖儿子…”

惊才绝艳的表情转换令秦堪都看直了眼,秦堪又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杜嫣:“你就作吧你!”

扭头紧张地注视着稳婆,秦堪急切道:“母女平安吗?”

稳婆见秦堪似乎真没有嫌弃女儿的意思,也笑着点点头。

秦堪沉默了一下,又道:“孩子有**吗?”

“…有。”

秦侯爷这才真正大喜,大手使劲一挥:“赏!”

稳婆忙不迭福身道谢,心中却诧异不已,大户人家接生的活儿她干了不止一次两次,每次如果大户人家的妻妾生下的是女儿,虽说稳婆也有赏钱,不过家主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很少看到生了个女儿主家还这般大喜若狂的。

初当爹的喜悦充斥着秦堪的胸膛,秦堪飞身便往产房冲去。

产房内,金柳盖着薄被,身上只穿着肚兜儿,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枕间,满身香汗地喘着气,黛墨秀眉微微紧蹙,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痛苦中回过神来。

绣榻旁边,早已清洗好并且剪掉脐带的小婴儿沉沉地睡着,粉嫩的小脸蛋上布满着尚未褪去的胎斑,和她的母亲一样颦着眉,颇有几分秦堪沉思时的神韵。

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秦堪便有心灵血脉相通的震撼,一种莫以名状的感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秦堪的眼中迅速泛红,一根手指伸上前触了一下孩子的肌肤,一触即离,生怕碰坏了这颗以后将要被他捧在手心里的绝世明珠。

似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金柳睁开眼,见秦堪一脸温和感激的笑容站在她床前,金柳看看睡在她身旁的孩子,美眸一眨,眼泪如珍珠般落下,神情愧疚无比。

“相公…妾身对不住你,她…是个女儿…”

秦堪急忙搂着她的肩,笑道:“女儿好,我最喜欢女儿,相信相公,我会对她百般宠溺,她就是我手心里的宝,这辈子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听着秦堪如誓言般的话语,金柳感动得眼泪越流越多:“可是,咱们秦家男丁单薄…”

“咱们还年轻,儿子一定会有的,金柳,咱们秦家不准有重男轻女的念头,我如是,你和嫣儿亦如是。”

金柳感动地使劲点头,埋在秦堪怀里,静静享受着恬淡的幸福味道。

“相公快看,孩子眼睛睁开了,她的眼睛好黑好亮,像星星一样…”

秦堪笨拙而小心地将孩子双手抱在怀里,凑近看着她的眉眼,笑道:“不错,将来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绝世美女…嗯,该给孩子取个正式的名字了。”

“相公是当爹的,名字肯定由你来取。”

秦堪想了想,道:“人之一世不论寿元,不论成败,最重要的是快乐,我对孩子并无要求,她的一生只需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只希望孩子一生活得不累,活得快乐…就给她取个单名叫‘乐’吧,以后她的大名就叫‘秦乐’。”

金柳噗嗤一笑:“相公取名都这么直白呢…”

秦堪笑道:“嫌我没有学问是吧?相公我好歹也是绍兴院试案首,大才子来的,‘乐’这个字也是有典故出处的,《诗经》曰:‘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这个‘乐’字,自然是‘既见君子’之乐。”

金柳笑得愈发开怀,嗔道:“相公你自己为人行事哪有半分君子的影子,倒教咱们的女儿‘既见君子,云何不乐’,女儿长大若承袭了相公的性子,见到君子恐怕不仅乐不起来,反而将君子抽个半死…”

秦堪哈哈一笑,蛮横地一挥手:“那我就不管了,反正女儿的名字就叫秦乐!将来女儿若把君子抽死了,我管埋。”

话声一顿,连秦堪自己也觉得感动了。

这大概就是天下所有父亲的心理吧,孩子得到的荣耀也好,孩子闯出的祸事也好,父亲无怨无悔,一力帮孩子承担,孩子人生里的任何一小步,都是父亲小心搀扶着走出去的,一直到父亲老迈得再也无力搀扶…

产房外,朱厚照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

“秦堪,快抱你女儿出来!朕要瞧瞧朕的未来儿媳长什么模样…”

秦堪和金柳相视一笑,金柳怜惜地逗弄了一下秦乐粉嫩的小脸,笑道:“咱们的秦乐一定是富贵命,生下来除了爹娘,第一个见到的竟是当今皇上,这样的际遇怎能不富贵?”

小肉团似的秦乐不耐烦地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小嘴吧嗒几下,竟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秦堪乐坏了,出生的第一天竟已有一种“傲公卿,蔑王侯”的气势,女儿长大后必非凡人。

朱厚照对秦乐的宠爱程度超出了秦堪的想象,秦堪刚把秦乐抱出产房,秦乐便被朱厚照小心地接手,然后抱在怀里死活不肯撒手,朱厚照的性格很好,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给他,抱着秦乐没多久,小昏君便嚷嚷着要封秦乐为异姓公主,吓得刘瑾在旁边不住地劝,朱厚照下荒唐旨意容易,却没想过封异姓公主之事多么艰难,且不说满朝文武认不认同,仅宗人府那一关就不可能过得去。

认清事实的朱厚照又气又怒,在秦府逗弄了半晌秦乐,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宫,瞧朱厚照坚决的样子,“未来儿媳”的玩笑话恐怕已成真了。

大明的规矩,为防外戚弄权坐大,皇族通常不能与权贵通婚,将来若朱厚照铁了心要将秦乐指婚给他未来的儿子甚至是太子,朝堂里恐怕又是一场滔天的风波。

不过这只是一桩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将来秦乐长大后若不喜欢朱厚照的儿子,秦堪哪怕跟朱厚照闹个脸红脖子粗,也要将这门亲事退了,况且…历史上的朱厚照并无子嗣。

山阴侯喜添千金。

这个消息在秦乐出生的当天便飞快传播到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京师大臣权贵家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视秦堪为国贼的大部分文官士子,愁的却是秦堪的朋友或政治盟友。

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和秦堪一样豁达,这个年代的人绝大部分还是重男轻女的,如今的朝堂布局里,早已形成了一个以秦堪为核心的政治利益圈子,如严嵩,张永,戴义以及很大一部分勋贵,都已成为秦堪这个圈子里的成员,甚至连李东阳如今都有隐隐朝这个圈子靠拢的势头,秦堪的利益决定着许多人的利益,秦家第一个孩子的性别也决定着这个圈子的人心凝聚力,如今秦堪添的只是个女儿,不得不说,这令许多人失望万分。

失望归失望,上门道贺却必不能少。

于是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严嵩,张永,戴义等人纷纷亲自登门。

至于那些交情普通的大臣和权贵,也纷纷上门道贺,其中更不乏巴结攀附者,毕竟秦侯爷的权势是有目共睹的,天下能与刘瑾分庭抗礼者能有几人?

各种纷至沓来的道贺宾客中,秦堪的岳父岳母无疑是最高兴最开心的,当然,他们高兴的真实原因站在秦家的立场来说,无疑是相当欠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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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侯府定计(上)

见上门道贺的大臣们越来越多,朱厚照逗弄了一会儿秦乐后,依依不舍地摆驾回宫,刘瑾跟在朱厚照的车辇旁亦步亦趋。

送走朱厚照之后,登门的宾客更多了,秦侯爷大手一挥,设宴款待。

大户人家若生了女儿,很少有大肆庆贺的,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女儿等同于商业或政治资源,甚少有大户人家特意为生女儿而大宴宾客的。

秦侯爷却再次出人意料,秦乐出生的当天,秦府大摆宴席,四方宾客来贺,秦堪抱着女儿登场亮相,眼中极度的宠溺之色连瞎子都看得清楚。

看秦堪对秦乐的宠爱眼神,不少前来道贺的大臣们顿时动起了心思,这位秦家的长女似乎地位不一般,秦侯爷似乎根没在意过她是嫡出还是庶出,宠爱到如此地步,若能跟秦侯爷结个儿女亲家,攀附上这位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贵,将来自己和家族的前程何愁不平步青云?

于是道贺的宾客开始琢磨自己家里哪个儿子或孙子与秦乐年岁相仿,怎样与秦侯爷开口结这门亲事。

十几个道贺的大臣围住秦堪,或直白或隐晦地提出了希望结亲的想法,秦堪云淡风轻地拒绝了,不论将来秦家是继续风光还是逐渐落魄,他都没有拿女儿的幸福去交换政治利益的想法,秦侯爷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已完全没有必要再靠政治联姻来获取权势了。

至于朱厚照说过的“未来儿媳”的话,不管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秦堪都没有正面答应,先不提历史上的朱厚照根没有子嗣,就算如今历史被他改变了,朱厚照将来生了太子。鬼知道将来的太子是不是个歪瓜裂枣?所以,女儿将来的如意郎君,只能由她自己去找,万一将来女儿长大后越长越丑,长成了歪瓜裂枣,实在找不到婆家了,那时他这个当爹的可以考虑把她许配给未来的太子…

结亲家的想法被秦堪拒绝,大臣们多少有些不满,却也知道招惹不起秦侯爷。于是悻悻作罢。

与秦府前院的喧嚣不同,内院东厢房里虽然也摆了一桌酒宴,但酒宴上的气氛却分外沉默。

沉默是因为这桌酒宴上的客人发现事不寻常,他们落座酒宴后,东厢房已被丁顺带领着一帮心腹锦衣卫将东厢房团团围住。正是刀出鞘箭上弦,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任何人都不准接近东厢房,连府里下人上菜上酒都只能走到月亮门外,由里面的锦衣校尉接手。

东厢房的客人慌了,他们搞不清秦侯爷摆出这副阵仗到底有何目的,明明是庆贺秦府千金出生之喜。眼下这副情景却好像秦侯爷给他们摆了一桌断头饭似的。

客人都是老熟人,张永,戴义,严嵩。牟斌,离开京师多日的杨一清不知何时也秘密回了京,此刻赫然在座。

外面的锦衣卫团团包围,刀剑出鞘。如此肃杀的气氛下喝酒自然心情不会太好,众人也没有喝酒谈乐的心思。于是厢房内一直保持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招呼完外面的宾客后不急不徐地走进了内院东厢房。

厢房内,张永戴义等人纷纷站起身拱手道贺,秦堪笑着回礼。

落座之后,秦堪先敬了大家一杯酒,吃了两口菜,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张永等人皆是手握重权之人,也养出了涵养气度,耐心地等着秦堪直奔主题。

放下象牙筷,秦堪用净帕擦了擦嘴,这才缓缓道:“今日在座者皆是秦某的老熟人老朋友,小女出生劳动大家记挂,秦某感激在心。”

众人纷纷笑着连道侯爷客气,对外面锦衣卫严阵以待的场面却提也不提,等着侯爷主动开口。

秦堪笑了笑,继续道:“趁着众多宾客上门,秦某特意将各位请到内院,一则为了掩人耳目,二则事涉机密,不得不小心行事…”

张永城府最浅,此时忍不住道:“侯爷有何吩咐尽管直言便是,杂家虽是太监,却也自认不输豪迈磊落汉子。”

秦堪点点头,张永不愧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性格磊落豪迈,从不忸忸怩怩,难怪朱厚照常以“壮士张”称之,虽然太监骨子里都有卑贱的一面,不过张永贱得不是那么明显。

再看看张永身旁面带谄笑,连坐着的姿势都哈着腰的戴义,秦堪叹了口气,对张永的观感愈发好多了。

在众人等待的目光里,秦堪缓缓道:“权阉刘瑾,倒行逆施,倚天子之幸独揽朝纲,从正德元年以来,刘瑾残害朝廷忠良,广植党羽,圈占土地,大索贿赂,其误国误君之甚,古来奸佞权阉未及,实为我大明跗骨之祸…”

随着秦堪字句铿锵的述说,席间众人的呼吸不自觉地粗重起来,眼中散发出兴奋激动的光芒。

张永再也忍不住了,率先腾地一下站起身,重重道:“侯爷想说什么,尽管直言!”

秦堪沉默片刻,目光缓缓环视众人,一字一字道:“肃宫室,清朝堂,整朝纲,为臣之道也,我欲与各位定计…诛杀刘瑾!”

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后忙活不停,虽然离豹房完工还有一两个月,可他却迫不及待想离开皇宫,早早便命宦官打包东西,准备搬家事宜。

刘瑾任由这小昏君胡闹,自己回了司礼监,独坐在屋子里拧眉沉思许久,命人请来了他的幕僚,如今已是吏部尚书的张彩,以及数月前投靠他的张冕。

不得不说,刘瑾经历过几年的朝堂风雨,一大把年纪毕竟没有活到狗肚子里。这几日来他总觉得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这种感觉毫无来由,却常令他心悸惊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种不安到底来自何处。

刘瑾的政治嗅觉是敏锐的,他隐隐觉得朝中有股逆流,这股逆流针对的人是他。至于推动这股逆流的人,除了秦堪应该不会是别人,放眼天下,敢跟刘瑾对着干的人不是没有。不过都被刘公公安排到阎王那里告状去了,如今刘瑾权倾天下,独揽朝纲,一言而定万千人之生死,敢跟刘瑾作对的人实在不多了。

除了秦堪。

秦堪。是刘瑾的肉中毒刺,他深深扎在刘瑾的心里,欲拔而不能,今日亲眼见到朱厚照与秦堪的谈笑,以及朱厚照对秦堪新出生的女儿如何宠溺,刘瑾的危机感愈发强烈。

再不除掉秦堪,或许这辈子就真的除不掉他了。

张彩和张冕来到司礼监的时候。刘瑾仍呆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二人对视一眼,一齐向刘瑾见了礼,然后各自落座。

张彩和张冕虽说都是刘瑾的幕僚,但幕僚之间也不是一团和气的。他们也常有争宠之事发生,而且彼此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只是碍于同处刘瑾阵营,不便将这种争宠表现得太直白。

若拿二人相比。无论是学识还是品性,张彩都要比张冕更为出色。张彩是胸怀大志之人,只是以前报国无门,遂将满腔抱负寄托在刘瑾身上,而张冕却不一样了,他虽也有才学识,可目的却是为了显赫官位,志向影响性格,相比之下,张冕的心胸便狭隘多了,二人在刘瑾常有争宠之事,多数也是张冕先挑起的。

二人坐在司礼监许久,刘瑾这才悠悠回过神来,朝二人笑着点头招呼。

不得不说,刘瑾对投靠他的化人还是非常尊敬的,他深知自己化不高的缺点,国事上对张彩张冕等人的建议非常看重,刘瑾如今推行的各种新政,很大一部分便出自张彩的手笔,只不过张彩这人虽然学问不俗,但在国事上的见识却太过天真,也没有深刻思考过会不会触及权贵地主卫所将领们的利益,新政的意是好的,然而终究太过理想,根不可能推行下去。

今日刘瑾叫张彩和张冕过来,却非商议国事。

简单的寒暄过后,刘瑾缓缓道:“尚质(张彩字),弘治十三年的科考舞弊案你可知道?”

张彩点头:“下官是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翰林院里熬了几年后初授吏部主事,对弘治十三年的舞弊案却是很清楚。”

刘瑾挑了挑白眉,道:“哦?尚质给杂家仔细说说。”

“这个案子当时已被定为铁案,吴中举子唐寅和徐经事涉贿赂主考官程敏政,后被户部给事中华眿参劾,唐寅和徐经被削去功名,程敏政被迫上疏致仕,先帝下旨对唐寅和徐经永不录用,此案由此而定。”

刘瑾饶有兴致道:“这案子真相如何?真如先帝旨意所言吗?”

张彩苦笑道:“刘公,事情的真相自然不会那么简单,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得利者,也有被牺牲者,朝事莫不如是…”

张彩说得隐晦,但刘瑾却听出了意思,这件案子果然是冤案。

刘瑾眼睛眯了眯,尖声笑道:“秦侯爷倒是心怀正义,竟欲重审此案,不过此事既被杂家知道,怕是这位侯爷的算盘要落空,不仅洗刷不了唐寅的冤屈,连他自己也要栽进去脱不得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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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码字太伤身体,再次调整一下…

第四百七十二章侯府定计(中)

秦堪欲重审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这事朝中早有风声,张彩并不奇怪。

张彩奇怪的是,刘瑾说这次秦堪栽进去脱不得身是什么意思?

“下官请教刘公,刘公何出此言?”张彩恭谨拱手问道。

张冕总算找到了表现的机会,于是冷笑着插言道:“尚质心思玲珑之人,莫非没看出刘公的意思么?刘公这是打算以此案为由头,找机会杀了秦堪。”

张彩见刘瑾含笑不语故作高深的样子,不由惊了一下。

措辞半晌,张彩小心道:“刘公,请恕下官直言,刘公掌司礼监已两年余,如今内外廷皆畏刘公如虎,刘公的声望在朝中已是极尽显赫,如此时势刘公正当大展宏图,一力推行新政,新政见了成效之后,必令陛下和满朝武对刘公刮目相看,那时刘公在朝中的地位才真正算是无可撼动,这么多大事可为,而刘公却要针对秦堪,似乎…似乎有末倒置之嫌,还请刘公三思。”

张彩的意思很清楚,如今正是刘瑾和秦堪难得的相安无事之期,大家彼此互不招惹,对刘瑾来说是一桩好事,刘瑾若将心思用在推行新政上,将来有了成效,朝中地位愈发巩固,那时区区一个秦堪有何惧哉?

不过显然张彩的这番话没有获得刘瑾的认同,刘瑾皱了皱眉,他虽然尊重张彩,但毕竟心眼太小,宰相肚里撑不了船,顶多只能飘几块肥肉,张彩的这番话有道理是有道理,却已惹他不快。

刘瑾还没出声,张冕察颜观色。立时冷笑道:“尚质兄倒是菩萨心肠,你难道不知秦堪是刘公的心头大患,如跗骨之蛆,如鲠喉之刺,秦堪一直以来与刘公处处为难,多次坏了刘公的大事,此人不除,刘公何以施展抱负?”

刘瑾淡淡扫了张彩一眼,点头道:“冕所言不错。圣人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行事必须要有顺序。齐家是第一要务,其次才是治国平天下,家里不安稳,谈何施展抱负?尚质,杂家倒觉得,是你末倒置了吧?”

张彩似乎有点不甘心,他当官的目的和张冕不一样。他是确实想为天下做点实事的,对朝堂内斗却丝毫没有兴趣。

“刘公,您与秦堪私下里合伙海运,契约才签了几天。事关上千万两银子的收益,刘公若除了秦堪,海运一事岂不…”

刘瑾尖声大笑:“少了张屠户,杂家就非得吃带毛猪了么?秦堪死了。难道海运就做不得了?少了秦堪,杂家自己去找那些国公国侯勋贵。跟他们合伙做岂不更省心?”

笑声一歇,刘瑾脸上布满了阴霾,道:“尚质,冕,你二人想想办法,拿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做做章,总之,杂家要秦堪掉进泥潭里抽不得身,今日之朝堂已非两年前之朝堂,金殿之上,攀附杂家的臣工逾半数,难道还动不得秦堪吗?杂家不信!杂家要再试一试!”

一场不见硝烟的生死搏斗缓缓拉开序幕。

秦府内院厢房。

随着秦堪掷地有声的一句“诛杀刘瑾”,所有人腾地站了起来,目光或惊或喜地盯着秦堪。

秦堪和刘瑾不和,这是举世皆知的,连朱厚照那么粗神经的人都察觉到了,旁人怎么可能不知?

只不过秦堪的表现很奇怪,他与刘瑾相争屡屡占了上风,可是每次都是占到上风便果断退回去,继续低调地过着日子,刘瑾再怎么张狂跋扈,秦堪也丝毫不理会,除非下次刘瑾又惹到他头上。

如此反复多次,所有人都清楚,秦堪不是不想杀刘瑾,而是有顾忌,他的顾忌并非刘瑾有多么大的权势,有多少党羽,他顾忌的是皇上,陛下待刘瑾的态度俨然已如家人,这份情义令秦堪无法下手,一如刘瑾无法下手除了秦堪一样,二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一般重要,彼此不得不深深忌惮。

然而今日秦堪却赫然提出“诛杀刘瑾”,不能不令所有人震惊。

诛杀权阉的时机到了么?

屋子里静静的,众人目注秦堪,无人开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戴义忽然浑身哆嗦了一下,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秦堪抬眼朝戴义的裤裆一扫,发现戴公公很坚强,没有失禁,不由朝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不能怪秦堪太夸张,只因他提出的这件事太要命,正常人不论承受能力多差,一般不会夸张到吓尿裤子的地步,但是太监却不一样…

众所周知,太监是管不住尿的…

幸好戴公公没让秦堪失望,听到这件大事居然裤子没湿,实在是定力惊人,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且不尿裤子者,可拜司礼监掌印。

厢房内,众人沉寂许久,杨一清终于打破了沉默,目光深深盯着秦堪,道:“火候到了么?”

秦堪笑着点点头:“火候尚嫌不足…”

“火候未到,侯爷为何出手?”

“火候不足,我可以再加一把火,有些机会是老天给的,有些机会是自己等来的,还有的机会…却是自己创造的。”

杨一清眼睛亮了:“如何加一把火?”

“刘瑾推行新政,查官府,查军屯,圈良田,收贿赂…种种事情跋扈到无以复加,做得越多,留下的把柄也就越多,这些事里,何处不可点火?”

秦堪缓缓注视众人,道:“诸位,相信大家都清楚,你们与我的关系满朝皆知,刘瑾早已视你们为眼中钉,刘瑾不死,死的就是你们,这是无法解开的死结,所以,咱们与刘瑾已是你死我活之势,国朝百余年,权宦当道者多矣,唯刘瑾之害,贻害社稷之甚,古来罕见。诛除权阉,肃清朝堂,延我大明国祚只在今日,诸公,谁愿助我?吾谁与归?”

张永,杨一清等人听得热血沸腾,一齐站起身朝秦堪抱拳:“愿助侯爷除此权阉!”

第四百七十三章侯府定计(下)

一直对刘瑾采取被动迎战态度的秦侯爷,现在要主动对刘瑾下手了。

侯府内院厢房里仍旧一片沉寂,然而众人的呼吸声明显粗重许多。

他们知道自己在做着一件怎样要命的事,他们更知道做的这件事会让目前的朝局掀起怎样的惊涛巨浪。

在座的众人里,诛除刘瑾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有的是与刘瑾有着不共戴天的私怨,有的是因为弘治皇帝留下的中兴局面被刘瑾生生破坏殆尽,除刘瑾正是大义所在,不论怎样的理由,诛除刘瑾已成为众人一致的目标。

百年后的青史里,他们将会留下怎样的声名?

心情激奋,如巨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在座众人里,唯秦堪和严嵩最冷静。

对秦堪来说,诛除刘瑾没什么激动的,这只是顺势而为的结果,刘瑾气数尽了,诛杀他的火候到了,于是秦堪打算动手了,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对严嵩来说,刘瑾是他所属这个圈子里的政敌,除他正是应有之义,严嵩年纪虽轻,但他的性格非常务实,确定了一个目标,就想办法达到它,至于起因和过程里的情绪,严嵩丝毫不关心,他要的是结果。

群情激动的气氛里,严嵩冷静地问道:“侯爷,不知诛除刘瑾可有章程?下官愿为侯爷分忧。”

秦堪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未来的大明首辅果然与常人不同,今日在座的。无一不是史上留名的大人物,能与他们坐在一起倡议诛除国贼。秦堪深深觉得,自己似乎已改变了历史,他,握住了这个陌生的年代。

“刘瑾种种恶行,可谓天怒人怨,只要找一个关键的最惹人恨的地方着手,给予他狠狠一击,刘瑾必死无疑。”

严嵩拱拱手:“不知侯爷觉得哪个地方最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