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气得七窍生烟,扯着嗓子嘶吼道:“不满意?不满意就再选!毛尚书,哀家命你再下选妃诏令,举凡大明境内,无论贫寒还是官宦,只要年纪适可,尚未婚配者,全部给哀家选进宫来!”*

被太后骂得灰头土脸的秦公爷讪讪走出宫门,却见宫门外停着一辆很不起眼的灰蓬马车,一身便服的朱厚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阴沉的脸色显示他此刻并不美好的心情。

秦堪怔了怔,急忙拱手:“陛下…”

“别陛下了,陪朕…陪我在城里走走,散散心。”

皇帝不高兴,秦堪只好陪他散心。幸好朱厚照不是太祖高皇帝那种心情不好便杀几个大臣玩玩的暴君,否则秦堪一定会不顾面子像球场假摔一样满地打滚被人抬走。

数十名便装侍卫零零散散分布在朱厚照和秦堪四周,两位大明帝国内最具权势的人沿着大街缓缓而行。

离开宫殿走在民间,所见所闻皆是人间烟火,凡俗而又温馨,连男人打老婆,妇人抽孩子的哭闹声听起来都那么的悦耳。

二人一路沉默,朱厚照阴沉的脸色一直未曾消退,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心情还是乌云密布不见好转。

忽然,朱厚照停住脚步,在街边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孩面前站定,小孩穿着一身不新不旧的衣裳,下身挂着一块屁帘子,手里紧紧拽着一块胡饼,漆黑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吸了一口气,弯下腰看着小孩道:“你爹娘呢?”

小孩怯怯摇头,指了指西市尽头。

朱厚照又问道:“饼好吃吗?”

小孩点头。

朱厚照突然翻脸,闪电般伸出手抢过小孩的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形几闪便汇入了茫茫人海。

小孩睁大了眼睛,显然他的人生经历太贫乏,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漆黑的眼睛眨巴几下,小嘴一咧,大哭起来。

秦堪满头大汗,急忙也跟着消失在人海中…

“陛下,你这又是何必…”秦堪苦笑叹息。

西市拐角一家茶肆里,朱厚照自顾着三两口将抢来的胡饼吃完,喉咙眼里挤出一个饱嗝儿,满足地拍拍肚子,脸上竟然有了笑意。

“好了,我的心情好多了。”

秦堪终于有一种和文官一样跪地高举双手仰天悲呼“先帝啊”的冲动,很多年没跟文官们产生如此美妙的共鸣了。

“陛下,繁衍子孙是大事,特别是天家子嗣,更是祖宗基业传承的希望,陛下不能怪两位太后和大臣们逼得太紧,实在是大家都害怕天家断了香火,将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朱厚照哼了哼,道:“你有了两个儿子,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难道不想生吗?缘分没到嘛,再说你和毛澄那老匹夫给我选的妃都是什么货色,一个个歪瓜裂枣没个人样儿,教我怎么下得了手?半夜醒来还以为是鬼压床呢…”

一个皇帝,嘴毒成这样,很不像话。

秦堪昧着良心蛊惑朱厚照配种:“陛下,其实仔细看看…那五十位妃子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世上红花总需绿叶来配,陛下若叫几百个丑八怪和她们混在一起,一定会发现她们何等的美若天仙,倾国倾城…”

“我把那五十个妃子全赏赐给你,你要吗?”

秦堪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臣又不傻…”

朱厚照悲愤地指着他:“你看,你看,原形毕露了吧!”

揭开粗糙的茶盖,心不在焉地吹拂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梗,朱厚照定定注视着茶肆窗外的车水马龙,忽然道:“秦堪,你说我到底是明君还是昏君?”

秦堪一怔:“陛下为何忽然问这个?”

朱厚照叹道:“我已当了十四年皇帝,最近我时常在想,想必父皇曾经创下的弘治中兴,然后把这座江山交到我手里,我这十四年里给这座江山带来了什么,是苦难还是福祉,是进步还是倒退…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十四年来,我究竟有没有辜负父皇,辜负天下。”*

ps:抱歉,这几天因上面领导催得紧,不得不花三天时间写番外,昨晚总算搞定了。

第七百一十章兴亡一叹(下)

朱厚照到底有没有辜负祖宗基业,这个问题秦堪实在无法回答。

登基十四年,朱厚照干了什么?

绝大部分时候在抗争,在较劲,在跟大臣们死磕,而且磕得头破血流,金殿上针锋相对的情景活像一群半百老头围着街头一个孤苦无依的乞丐孤儿拳打脚踢,外人看在眼里愤慨万分,然而仔细探究过其中原因后,又会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得不说朱厚照这人有时候真的很欠抽,他的荒诞不经,他的叛逆癫狂,连秦堪有时候都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担心被诛九族,秦堪早就抽他一万次了。

朱厚照宠信奸臣,但也不滥杀忠臣,他恢复了臭名昭著的西厂,也因宠信刘瑾而间接造下不少杀孽,但他有着富国强军的远大志向,近三十岁了仍有一颗相对单纯的赤子之心…

但是,若说朱厚照这十四年来全是败笔,没有一处胜笔也不合适。从最初力挺刘瑾新政,后来力挺秦堪开海禁,一次又一次披挂亲自平定国内的造反,抵御边镇的鞑子掠边,一次次将胜利的捷报飞马传回京师,令朝中大臣想骂又骂不出口,稀里糊涂之下不知不觉将朝廷对内和对外的战争打得风生水起,百余年前洪武永乐两位先帝战无不胜的精气神在正德朝竟隐隐有复苏并超越的迹象…

十四年的正德朝,是功是过,是善是恶,朱厚照说了不算,秦堪说了也不算,甚至连史官笔下的《正德实录》也不算,这个问题,只能留给后人来评断。后人才是最公正的,最客观的,因为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正德朝的风风雨雨,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传奇皇帝荒诞嬉玩外皮下的孤独和无奈。

秦堪一直在帮他。为这个令人扼腕的汉人王朝。也为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这十四年来。秦堪背靠着大树,默默地,一步一步地实现着自己的抱负,这些抱负有的已经实现。有的还在努力。

朱厚照还年轻,秦堪也年轻,他们都处在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壮年,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细心在这张纸上构画出他们想要构画的一切美景,流传后世,自是旷世妙笔。

当然,有这么个不分善恶的皇帝。下面也就有了秦堪这个无谓正邪的臣子。

“陛下是否辜负祖宗基业,臣以为千百年后才找得到答案。”秦堪沉声道。

朱厚照神情怔忪:“千百年后?朕怕是等不到了…”

寂然片刻,朱厚照又笑了:“想想千百年后,无数后人史者读完正德本纪。有人掩卷叹息,有人掷书大骂,若公平一点的话,也许还有人为朕拍手叫好,朕之一生的功过,竟能左右千百年后的悲喜,想想也不错的,骂也好,赞也好,朕终究已成一捧黄土,一副朽骨,天下能奈我何?哈哈。”

秦堪笑道:“功高至唐宗宋祖者,后人亦难免有毁有誉,那已是后人的事,与你我何干?”

朱厚照大笑:“不错,亏朕每日精习佛法,却还不如你豁达,是朕着相了。”

路边茶肆里的茶很粗糙,朱厚照和秦堪都是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华贵人物,此刻却毫不在乎地举杯互敬,一口饮尽,嘴里颇觉陌生的涩苦亦仿如一种新的人生体验,二人相视一笑。

“秦堪,朕认识你…有十五年了吧?”

“十六年,陛下,臣是弘治十八年与陛下相识。”

朱厚照笑道:“嗯,十六年了,听起来好长,稀里糊涂就半辈子了,可细细一寻摸,朕感觉与你相识仿若昨日一般清晰,记得当时朕还是东宫太子,那一日徐鹏举带朕微服出宫游玩,说要让朕认识一位很新奇的朋友…”

秦堪笑着接道:“陛下对臣的第一印象恐怕不是很好,特别是跟臣打牌输了很多钱以后,那时陛下怕是恨不得将臣除之而后快吧?”

朱厚照笑道:“不错,朕当时快气疯了,以往在东宫跟谷大用张永他们玩麻将,玩叶子牌,玩骰子,朕每次大杀四方,那些狗才就算手里牌比朕好,哪个敢真的赢朕?唯有跟你相识那日,你竟毫不客气让朕输了上千两银子,说实话,若不是看在徐鹏举的面子上,朕当时真想叫侍卫把你拉出去砍了…”

秦堪喃喃道:“牌品即人品,跟陛下这种人品的人玩牌居然能活到现在,臣的祖坟这些年一定喷了不少青烟…”

“这些年,咱们君臣可谓是历朝历代的异数,不是兄弟朋友却胜似兄弟朋友,咱们一起干过不少坏事,每逢大臣为难朕时,金殿上彼此一个眼神便能默契地互相解围,咱们一起坑人,一起患难…”

秦堪笑道:“咱们君臣这些年也干过不少大事,平乱,杀贼,开海,打压臣权,决战鞑靼…还记得陛下当年登基之时许过的宏志,言必胜过唐宗宋祖,这些年过来,臣觉得陛下离唐宗宋祖纵有稍差,亦不远矣,好在咱们还年轻,陛下如今更是三十岁不到,还有大把的时间威服四海,令万邦蛮夷争相来朝,创一个比弘治更辉煌的中兴盛世。”

朱厚照大笑:“对,你我还年轻,咱们有的是时间证明给大臣和天下人看,朕纵喜嬉玩,但绝不是昏君,朕的一生还是做过许多事的,有的事连朕历代先帝都没做到,但朕做到了,朕无愧列祖列宗!秦堪,你如今也才三十出头,正是壮年之时,明年朕打算再征草原,彻底将北方征服,平定,将蒙古各部落收归我大明,你好好为朕立几个军功,朕有了底气便封你为异姓王,洪武之后的第一个异姓王,咱们君臣无猜无疑相处一辈子。”

“臣,愿为陛下效命此生。”

“若有来生,你来当皇帝,朕为你效命,还你这一世的辛苦。”

秦堪惊异地抬头盯着他:“陛下…”

朱厚照哈哈一笑:“心有所感。随便说说。”

朱厚照走了,在侍卫的簇拥下,浊世佳公子般消失在人海里。

秦堪站在茶肆楼上,注视着他的背影。莫名涌上一股心酸。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连江点点萍。

京师东城内街一处胡同里。有一座雅致而内敛的豪宅。

这座宅子原属一位犯事的吏部侍郎,十年前却在朝争中被政敌整下台,全家被流放,宅子自然也被收归户部。后来有位很神秘的人物将宅子买了下来。

宅子很大,五进三堂,东南西北四面皆有院子,中间还有一处小而精致的水塘,塘边垂柳,塘上凉亭,夏日清风徐来。令人倍觉舒爽。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师城内,能拥有如此豪宅的人自是非同一般的富贵权势人物。

宅子换了新主人,自然也换了新仆人,神秘人物买下宅子的第二天。一群穿着崭新衣裳的管家,杂役,护院,丫鬟,厨娘入了府,撤下了门脸牌匾,却没有装上新的牌匾,宅子从此有了人气。

仆人每日将宅子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可从没有人见过这座宅子的新主人,直到有一天,一位衣着鲜丽,姿色倾城的女子踏着盈盈款步,而府里上下管家护院丫鬟们纷纷列队迎接,周围的邻居们才知道原来宅子的主人竟是一位如此美丽绝色的女子。

女人,特别是漂亮女人,到哪里都是是非的源头,这座宅子的女主人也不例外。

女主人的绝色姿容很快传遍了京师东城,吸引了京中不少纨绔和权贵们的目光,不过大家都很有耐心,因为他们只知这座宅子有女主人,却从未见过男主人,能在京师东城内街买下偌大宅院的人,不仅仅是钱财能办到的事,纨绔们欺男霸女惯了,却也不是傻子,没摸清情况以前谁也不敢妄动。

直到有一天,终于出现了一位帮大家蹚雷的活雷锋。

五城兵马司一位姓周的副指挥使与亲信部下喝多了酒,大家吹牛皮时说起东城这座神秘宅院的女主人,这位周副指挥使喝得有点高,面红耳赤当即使劲拍了胸脯,说不管那宅子背后有什么人,今晚誓将破门抢出那位绝色女主人给大家开开眼。

男人喝多了酒难免有些作死的行为,特别是手里有点小权力的男人,喝多了以后便发觉自己的权力无限放大,天下无敌的作死状态不知不觉悄然抬头。

于是周副指挥使在一群亲信部下的恭维声里豪迈地踏上了欺男霸女的证道之路。

可惜结果并不太理想,走到东城内街的神秘宅院门前,周副指挥抬起砂钵大的拳头砸门,才只砸了两下便发觉自己被包围了。

那是真正的天衣无缝的包围,身后不足一丈处,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无数机弩弓箭和钢刀对准了他,箭头和刃口在月色下闪闪发亮,酒醒了八分的周指挥使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因为他看到了熟悉的锦衣卫飞鱼袍,以及一双双冷酷残忍如饿狼般的眼睛…

第二天,有人在京师护城河上发现了周副指挥使的尸首,尸首千疮百孔,伤痕无数,显然死前受过严刑拷打,兵马司和顺天府大惊,急忙派人查缉,查到那座神秘的宅院时,却再也查不下去了,因为锦衣卫接手了案子,此案直至十年后亦不明不白没个结果。*

ps:还有一更…

第七百一十一章外宅夫人

周副指挥使用生命作死的结果,给京师所有的权贵纨绔们敲响了警钟。

有了这个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反面教材,京师的纨绔们终于惊觉这座宅子的可怕,一时间各种传言喧嚣尘上,纨绔们对宅子女主人的各种龌龊心思全被掐死在摇篮里,待到后来锦衣卫接手案子,公认的宁国公秦堪最忠实的狗腿子,南镇抚司镇抚使丁顺亲自出面处置,京师里所有纨绔都惊呆了。

锦衣卫如此作派,丁顺亲自露面,纨绔们若还不知道这座宅子的女主人跟谁有关,那就真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米饭了。

当今陛下最宠信的臣子,爵至国公,手握天下十数万锦衣卫生杀大权,横扫朝堂十余年未逢敌手的秦堪,居然不显山不露水在京师东城养了个外宅…

纨绔们背地里将秦堪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你要养外宅你开口招呼一声呀,偷偷摸摸将那位绝色女子安置在豪宅里,引得外人心痒难熬,差点把命搭进去,这种行径简直比钓鱼执法还卑鄙…

周副指挥使不明不白死在护城河以后,那座神秘的宅院变得不神秘了,当然,京师无论权贵还是纨绔也愈发不敢招惹了,宅院大门十丈之内连只公苍蝇都不敢出现。

夏日炎炎的热风伴随着声声蝉鸣,小水塘上的凉亭里置着一张款式奇特的竹藤躺椅,躺椅旁摆放着一张矮脚红木茶几,茶几上搁着两碗冰镇酸梅汤和几碟小点心和水果。

秦堪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丝绸夏衫,夏衫的襟口大开,露出白嫩带点小健壮的胸膛,身旁并排躺着那位传说中的神秘女主人。她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夏衫,水湖绿的衫内,粉色的肚兜儿若隐若现,衬托出她白皙傲人的身材。

一颗在冰水里泡过的葡萄剥好了递到秦堪嘴边。秦堪懒洋洋地张开嘴。葡萄滑进嘴里,冰凉酸爽的味觉令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咀嚼几下后,几颗籽儿吐出来,被一旁服侍的俏丽丫鬟用铜盆接住。

一只不安分的大手顺势抚上身旁躺着的丽人的高耸处,轻轻地揉弄几下。丽人抿着唇白了他一眼,旁边侍侯的丫鬟却刷地红了脸蛋,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向别处。

“别闹!有外人呢…”唐子禾狠狠拍落那只不安分的手,风情无限地白了他一眼。

秦堪瞥了丫鬟一眼,笑道:“这里是内院,除家主外别的男子不得入内,至于丫鬟么。这个不要紧,你有的她也有,她肯定不稀罕…”

俏丫鬟的脸更红了,羞得手脚都没处放。

秦堪倒也不是故意轻薄作贱。大明如今虽说以朱陈理学治世,处处以道德为标杆,但唯有两处却是不必设防,可以放浪形骸,想怎么浪就怎么浪的,一是青楼,二则便是自家内院了。

现在的风气颇为奇怪,一方面要求士子文人和官员谨言慎行,戒淫戒奢,比孔夫子还要不食烟火,另一方面却淫浪成风,比如在自家的内院,男女主人行房时不仅可以不限地点,书房,卧室,花厅,甚至露天的院子里,凉亭内,秋千上皆可,而且不必避讳内院的女性仆人,有懂得情趣的男女主人甚至在行房时还让丫鬟帮着推背扶腰拭汗,或者直接担当替补队员让男主人宠幸…

秦堪爱死这个腐朽堕落的封建社会了。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情不自禁便朝身旁的俏丽丫鬟瞟去,丫鬟羞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出声,饱满的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漆黑明亮的眼睛怯怯瞄过秦堪,又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垂首。

唐子禾看在眼里,嘴角轻轻一勾:“秦公爷既有如此雅兴,索性便让香薷今晚给你侍寝如何?香薷是我去年从天津买来的,年方二八,生得娇俏可人,我亲自验过,还是处子之身,公爷恩宠她是她毕生的造化呢…”

名叫香薷的丫鬟愈发羞涩,站在旁边身躯轻颤,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秦堪嘿嘿怪笑,揉弄着唐子禾胸前高峰的手微微用力抓了几下,引来唐子禾几记娇嗔的粉拳。

“在我面前还耍鬼心思,我恩宠她一晚的代价恐怕很惨重吧?鬼知道你接下来会给我下什么药害我出丑。”

唐子禾咯咯直笑,妙目朝香薷一瞟,道:“我真不是心口不一,当初买下这丫头就是为了给你侍寝,如今小花蕊已长开了,差不多也该采撷了,公爷难道一点都不动心么?”

秦堪笑了笑,顺势搂紧了她仍旧纤细的腰肢,道:“不论桃子还是葡萄,熟透了才好吃,太青涩的酸牙口,我就喜欢你这种成熟的,今晚我留你这儿不走了,我辛苦多耕耘几次,你也给我添个儿子或女儿…”

唐子禾俏脸顿时浮上黯然之色:“这些年最遗憾的便是没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我自己是大夫,也给自己号过脉,你我的身子都没问题,却不知为何就是怀不上身孕,我想,大概是当年霸州一战,我造了太多杀孽,伤了天和,故而被老天降予我报应吧…”

“别胡说,若说杀孽,我这些年造得比你更多,可照样有儿有女,从未见过报应,你已为此还了十年的债,这十年里救下的性命何止数千,这笔债早已还了,未来的日子皆是福报,耐心等着便是。”

唐子禾嘴角一勾,一双纤手用力搂紧了他的脖子,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哪怕咱们没有孩子,想必你也不会弃我的…昨日我翻了《洞玄子注录》,里面有两个颇为新奇的招式,今晚我们不妨试一试…”

秦堪浮起荡漾的笑容:“好,甚好。”

唐子禾瞥了一眼手足无措的丫鬟香薷,脸蛋忽然一红,附在他耳边羞赧低语道:“闺房雅趣尚可再添香,咱们欢好时便让香薷给你扶腰推背吧,我这个宁国公养在府外的外宅如夫人总得有一样能胜过正室才是呀。”

秦堪苦笑道:“你这外宅夫人早已传得满城皆知,嫣儿亦早知道你的存在,跟我说过无数次要我把你接回府里住,你自己偏不答应,害我两头奔走受累。”

第七百一十二章墙里佳人

唐子禾进府已成了秦堪最近这两年最头疼的问题。

京师那么大,嘴贱的人那么多,再加上她的相公掌握着大明各种传闻和小道消息最多的锦衣卫,一品诰命夫人只要有心情,一声召见把丁顺或李二常凤这些心腹亲信找来,鼻孔里几声哼哼,脸上扯出一个冷笑,这些夯货们架不住诰命夫人凤目含煞的威势,几乎未经犹豫便将秦公爷卖得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于是杜嫣知道了很多,她知道唐子禾的存在,知道她是江南才子唐伯虎的妹妹,她甚至从那些心腹亲信躲躲闪闪的只言片语里隐隐明白唐子禾不简单的身份…

知己知彼的正室夫人满足了好奇心,却也从未给过秦堪难堪,话里话外透出一个意思,把唐子禾接进府里来,堂堂国公躲躲藏藏养了个外宅,说出去被人笑话,当然,唯一的条件是,唐子禾进府时规规矩矩给正室夫人斟杯茶,叫声姐姐即可。

凭心而论,杜嫣的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京师权贵众多,无论权贵们怎么宠溺妾室,最起码的规矩还是要懂的,妾室只给大妇斟杯茶叫声姐姐,简直是宾至如归的待遇了。

然而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件,唐子禾却没答应。她仍住在京师东城内街的宅子里,对杜嫣主动递出的橄榄枝视而不见。

秦堪只能无奈的理解,并且接受这个事实。

作为曾经搅动天下风云,麾下良将精兵十万,全盛时手握三省生杀大权的女元帅,唐子禾有她的傲气,这种傲气不是鼻孔朝天,也不是俯视芸芸。她只是远远的,静静的站在远处,像一朵开在幽谷里的兰花,独自绽放独自凋零。尘世的繁华永远与她无关。

幽谷里的兰花自然做不出向大妇斟茶这么降低格调的事。

于是杜嫣和唐子禾就这么僵持下来。谁也不肯让步妥协,当然。也不会撕破脸,一品诰命和造反女元帅的自尊不容许她们表现得像个疯子泼妇。

女人们不急,秦公爷也只好听之任之,家事和国事一样。讲究的是一个火候,火候到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火候未到强自推动,反而更容易惹出祸事,身为二女相公的他久经风浪,自然不会做那种拔苗助长的蠢事。

想想如果有一天二女矛盾爆发无可调和。大妇武功高绝东方不败,小三下毒无影无形,二女同场较技打得天昏地暗,还有一双儿女堵在外宅门口指天叫骂“开门啊开门啊。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想到这幕画面,秦老公爷整个人都不好了…

“最近有出行的打算吗?”秦堪果断转移了话题,不再揪扯唐子禾进不进府的事。

唐子禾懒洋洋躺在他怀里,像一只慵懒而优雅的猫。

“夏天来了,京师流民营正是疫病多发季节,最近我哪里都不去,打算配合团营在流民营里待几天,给流民防治一下,顺便再给他们瞧瞧伤病…”

秦堪笑道:“知不知道你最近在京师的名气大得很,都说城里有位万家生佛的女菩萨,给穷人瞧病不收分文,而且医术高明,药到病除,简直比我这个凶神的名气大多了,下面的锦衣卫属下说,京师名家龙二指对你很不满,说你抢了他的病人,也抢了他的风头,有心来咱们家门前骂街撒泼,却终究没胆子跟锦衣卫过不去,龙老先生一口恶气憋在心里宣泄不了,据说被气病了…”

唐子禾笑道:“大夫也是手艺人,有没有本事,出多大的风头,全凭手艺说话,技不如人还想出风头,天底下哪儿那么好的事?”

秦堪看着窝在怀里慵懒的她,叹道:“还是喜欢你现在的模样,安安分分,普度众生,不是挥旗斩将的大元帅,也不是谈笑间杀人于无形的女魔头,就现在这个样子,不增不减,不垢不净,挺好的。”

唐子禾的脸埋他怀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你真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好?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看到的样子,或许并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秦堪一怔:“你想要什么?”

唐子禾沉默了,许久之后展颜一笑,笑容满是戏谑和狡黠,令人分不清真假。

“我呀…我自己随便什么样子无所谓,不过,我想要你的官儿再高一点…”

秦堪笑道:“如今我已位列国公,再高便只能封王了,咱们大明的异姓王可不容易封,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唐子禾嫣然一笑,凑在秦堪耳边轻启朱唇,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悄然窃语:“不,比王爷还高一点点…”

秦堪浑身一震,触电似的从躺椅上弹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唐子禾。

显然这位万家生佛的女菩萨造反造出了职业病,无论蛰伏多少年,造反的念头一直未曾熄灭过。

“香薷,你先退下。”秦堪肃声吩咐。

香薷敏感察觉到凉亭内的气氛不对,急忙朝二人福了一礼,匆匆退出亭子。

“这句话我今天当作没听到,以后也不想再听到。”秦堪盯着唐子禾那张丝毫不见岁月痕迹,依然艳丽夺目的俏脸,很认真的一字一字地道。

唐子禾毫无惧色地正视着他:“纵然位极人臣,终归还是皇帝掌握着你的生死,哪怕皇帝宠信你终生,你敢拍着胸脯说秦家子子孙皆沐皇恩永不失宠么?当今皇帝尚无子嗣,臣心民心动荡不定,若你有意试问鼎之轻重,此时正是…”

秦堪怒道:“这几年我多次让你进豹房给陛下瞧瞧为何子嗣不昌,你屡屡推托不肯,原来是你刻意为之…”

唐子禾垂头不语,显然默认。

秦堪罕见地露出几许厉色:“唐子禾,把你那不臣的心思收起来,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到!”

唐子禾朱唇蠕动。欲言又止,然而秦堪的目光太严肃太慑人,唐子禾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低眉垂睑道:“好。你不想听以后我便不说。”*

努力忘掉唐子禾那番大逆不道的话,秦堪走出宅院。门口两排锦衣校尉动作划一朝他按刀为礼,秦堪目不斜视径自上了官轿。

轿子晃晃悠悠前行,秦堪坐在轿子里,心情也随之上下起伏。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不停闪过唐子禾那张充满了蛊惑的脸,眼中毫不掩饰的反意仿佛梦靥般挥之不去。

“真是个妖女…”秦堪喃喃苦笑。

霸州兵败后,唐子禾巧计从官兵手中逃脱,这些年如浮萍般来去,从此再也不提造反,秦堪原以为她真的已经放弃了。直到今日他才从她眼底里发现了一抹沉寂了十余年的不甘和野心。

她生来便是造反的人,从小被白莲教收养,与白莲教的长老在天津城里相依为命,她被灌输了近二十年的谋逆思想。这种思想在她脑海里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哪怕被朝廷打败过一次两次,也只能暂时令她蛰伏隐忍,却从不肯放弃改朝换代的念头。

依秦堪狠毒的性子,身边如果出现这种危险的人,他必然毫不留情地下令诛杀,将祸患掐死在萌芽中。

然而唐子禾不是别人,她是自己朝夕相处,已有了十余年夫妻情分的枕边人,秦堪如何下得了手?

无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如何把这位以造反为毕生己任的女反贼改造成忠君爱国俯首甘为孺子母牛的良民,实在是一个迫在眉睫且难度比羽化飞升小不了多少的棘手问题。

脑子里胡思乱想纠结成团之时,轿外传来属下恭敬的声音。

“公爷,已到豹房了。”

选妃副使不能白当,既然为朱厚照选出了五十位待选准妃子,就算朱厚照一个都没瞧上,也必须矮子中间选高个儿把后宫的妃子名位补齐了。

老实说,这种拉皮条的事情秦堪很不愿干,哪怕是给皇帝拉皮条,他也不觉得有多荣耀,可是既然朱厚照给他派了这个差事,不干也得干。

秦堪是豹房的老熟人了,门口值卫的军士只看了他一眼,连腰牌都没查便纷纷退后一步按刀为礼,恭请秦堪入内。

豹房的格局跟皇宫大不一样,进门便是一片广袤如海的湖泊,初建之时便引豹房外西华池的活水入内,湖上建水榭回廊凉亭,还有一艘硕大无比的座船供朱厚照闲暇时游湖赏景,原本朱厚照兴致勃勃打算在座船上装十几门火炮,没事便在船上和刘良女开个房,顺便对准皇宫金殿来一发,以增强大臣们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危机意识,被心惊肉跳的秦堪威胁一头撞死在他面前,遂只好悻悻作罢。

心事重重的秦堪进了豹房后目不斜视朝前走,脑中仍在反复思索着改造女反贼的计划。

不经意间抬眼一扫,却见湖面靠近岸边站着两排宦官和宫女,岸边凉亭内坐着一位衣袂飘飘的女子,女子俏脸带着淡淡的轻愁,素手托腮定定看着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入神,心绪却不知飘向何处。

秦堪脚步一顿,心中暗叹一声,终于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走进凉亭,躬身朝她施了一礼。

“臣,秦堪,参见贵妃娘娘。”

女子正是刘良女,十年前被朱厚照迎娶入宫,第二年即被正式册封为贵妃。

刘良女的思绪被打断,俏目轻抬,见秦堪站在她面前,急忙起身点点头:“秦公爷免礼。”

秦堪直起身,笑道:“臣打扰了娘娘雅兴,实在罪过,臣欲觐见陛下有事相禀,这便告退了…”

秦堪转身便待举步离开,刘良女忽然在他身后道:“秦公爷留步…”

“娘娘有何吩咐?”

刘良女看着他,静静地道:“听说秦公爷最近被陛下定为选妃副使,不知那些待选妃子里,秦公爷中意何人为陛下枕边添香的宠儿?”

秦堪苦笑暗叹,该问的总是逃避不了,今日出门前实在该看看黄历的。

“选妃之事,臣只是奉旨而为,而且此事出力最多者乃礼部毛尚书和宣府游击将军江彬…”秦堪毫无愧疚地把毛澄和江彬卖了。

刘良女苦涩一笑,目光却依然清澈,仿佛能穿透迷雾。

“多日不曾去府上拜望杜家姐姐,她最近好吗?”刘良女换了个话题。

“托娘娘的福,内人尚安。”

刘良女叹了口气,目光又回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俏脸上的愁意薄怨愈发明显了。

“他曾说过要像他父皇一样,一生只为一位女子钟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十年来,他确实做到了…他是皇帝,天生坐拥三宫六院,这十年他却只独宠我一人,已然非常难得了,对吗?”

秦堪半阖双目,却不敢搭话。

“一个女人能被丈夫宠爱十年,其实真的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呢…”刘良女喃喃道,也不知是在对秦堪说还是在安慰自己。

秦堪沉沉一叹:“娘娘,陛下…终究是皇帝。”

“是啊,他终究是皇帝,他这一生还有许多大事要做,有许多责任要背,而我,这辈子却只有他,他即是我的全部,满满占据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刘良女说着说着眼眶一红,两行伤情的泪水顺腮滑落。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他,恨他为何偏偏是皇帝,为何他不是那个无忧无虑亦无掣肘的酒肆伙计,每日在店里嘻嘻哈哈为客人奔走闲聊,我在一旁舀酒布菜,打烊收十后回到家中,关上门一起细数今日赚得铜钱几文,然后小心将钱物收好,彼此给一个充满希望的微笑…”

刘良女渐渐泣不成声:“‘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秦公爷你告诉我,年年岁岁,果真新人换旧人么?”

第七百一十三章苦肉化危

秦堪一直站在凉亭内不言不语,静静看着哭泣的刘良女,他的心情亦格外沉重。

谁都没错,谁都无法责怪。

刘良女出身贫寒,她需要安稳平淡的生活,可以贫穷,但不能缺少宠爱。

朱厚照并不花心,选妃皆因子嗣所迫,他不能辜负祖宗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