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角门又坐上青油布小车,这回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复又停住,刘妈挑着帘子请姐妹二人下车道:“姑娘们,这儿就是大老爷的宅府。”她得了好处就特别卖力气,“大老爷此时定然还在衙门忙着,大太太这个时候应该午睡起来,宅子里的事物也处理得七七八八,所以此时来见最好。”

刘妈果然对老宅的事情都清楚得很,说得半分不差,苏林氏果然刚打发走最后一批来回事的媳妇子,正坐下喝茶喘口气,就听着外头报:“太太,三老爷家的两位姑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她坐直身子道:“快迎进来。”见了人进屋行礼后更是起身上前,一把拉住苏礼嘴里不住道,“走这一路可不短,都累坏了吧?着急忙慌地来见什么礼,自家人可不用这么客套。”

“早在家里就听母亲说大伯母,一个人操劳整个宅子的事务,我们姐们早就心生向往,所以给祖母请过安,就急匆匆地来了,大伯母莫要怪我们来的唐突才好。”苏礼被她扯着坐在塌上,也陪笑道。

“不怪、不怪,以前你们在江南咱们没得亲近,如今回到家里,可要多多来走动才好。说了也不怕你笑话,你们大哥在外地当差,大姐也出门子好几年了,我天天闷得很,巴不得姑娘们来陪我说话呢!”苏林氏跟老太太几乎是两个极端,说话动作都热络的很。

“只要大伯母不嫌添乱,我们可是巴不得多来跟您亲近呢!”苏祯也终于露出了点儿笑脸,凑趣过来说话。

不料苏林氏却淡淡的并未接话,只依旧拉着苏礼的手道:“礼儿,缺什么短什么可千万要开口,这里就跟家里一样。”然后不等苏礼张口,就扬声道,“冯兴家的,去四姑娘屋里看看,再好生地问问她的贴身丫头,东西可都要按着姑娘的喜好置办,差什么就来回了我去库房拿。再问清楚姑娘的口味,南北菜的差别大,吩咐下头去寻个会做江南菜的厨子来…”

“这可怎么使得,其实虽然在江南住着,但爹爹还是喜欢家乡菜,家里的厨子都还是京中带过去的呢!”苏礼明显地感觉出苏林氏对苏祯的冷淡,也许是因为自家的庶女过于受宠,导致她对庶女的十分不喜吧,但此时也无法分神安慰苏祯,客气了几句就以还要去拜见二伯母为由,起身告辞。

第十一章性格各异的伯母

二人刚刚起身,苏林氏还拉着苏礼的手挽留,就听到外头有媳妇子来报:“大太太,老太太吩咐,明个儿许了三姑娘出去游玩,车驾和随行的人还要劳烦您费心。另外老太太还让从账上给三姑娘支十两银子,做出去的花销用。”

苏礼面上丝毫没有异样,心里却不住咋舌,自己进京之前,所有银钱加起来才不过十两,这位三姑娘竟能受宠至此,一开口就是十两零花。

她暗忖完毕,才抬了头,就见苏林氏的脸色闪过一丝阴郁,随即缓了缓脸色冲她笑道:“我们家这个姑娘是从小被宠坏了,在家呆着跟坐牢一般,恨不得找由头天天出去玩儿!”

“刚才在祖母那边看到了三姐姐,能看出是个直爽活泼的性子,也难怪她在家呆得气闷。”苏礼的话不褒不贬,她不想在大房的嫡母庶女之间发表任何意见。

“可不是,你说都十六的大姑娘了,还天天出去疯玩,以后可怎么给她说婆家…”苏林氏说了一半就掩住了口,“你看我,跟你这个姑娘家说起这些。既然要去你二伯母哪儿,我也就不留了,反正晚饭时候也还能见着,我去吩咐厨下今儿个加菜,咱们全到老祖宗那边热闹去!”

苏礼又客套了几句,这才走出屋子,刘妈早已经在外头候着,直接扶二人上车,又朝二房府上驶去。这一趟走得实在有些远,似乎有刚才的两三倍路程,才停下车来。下车抬眼打量,宅子的规格上就比大房逊色不少,更不要说是里头的气派,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但是处处都透着精致韵味,物件错落有致,多处不杂、少处不空,看来是花了心思整治的,苏礼瞧着喜欢就开口赞了句:“二伯母的宅子倒是有几分江南园子的味道,尤其是引进来的这条水,把整个院子就给点得活了起来。”

“看你小小年纪,说话倒是挺懂行。”假山后忽然转出一人,藏青色的半臂和儒裙,虽然半旧但却又都是上好的料子,让人一时间看不出来人的身份。

“老奴给二太太请安。”刘妈上前两步行礼又回头介绍道,“这二位是三老爷府中的四姑娘和六姑娘,午后刚到,来给您请安的。”

原来这个就是二伯母苏宁氏,苏礼瞧着她的打扮心下奇怪,却也不及多想,忙上前见礼。起身后见她回身把手中的物件递给身后的丫头,朝自己打量几眼道:“难怪能说出些门道,原来是江南来的。”

苏礼这才看清楚原来她手中拎着的是把小铲,难怪穿着半臂,估计刚才正在侍弄花草,看样这院子是她自个儿拾掇出来的,忙道:“侄女不过是浑说的,若有不对之处还望二伯母见谅。”

果然苏宁氏进屋后,让她们稍坐就匆忙进去换了衣衫,这才再次出来道:“刚才干活就随便套了件衣服,让侄女们见笑了!”虽然不过是句客套,但她没什么表情语气地说出来,也实在有些太过敷衍了事。

苏礼恍若未察地笑道:“是我们姐妹来的唐突才是,而且在自个儿家中,自然是怎么方便舒服怎么穿才好。母亲在家若是忙起来,也是穿着半臂,她总说干活就要有干活的样子,若是穿着袄子云肩的干活,十之八九就是个假把式。”

苏宁氏淡淡一笑:“没想到三弟妹倒是个爽利的性子,等来年也回来京城,倒是应该多多亲近才对。”

苏礼这才发现,她并不是态度敷衍,而是天生的一副冷淡性子,衣服也都是深色冷色系的,让人觉得似乎有些难以接近。寒暄了几句后,一时间有些冷场,苏礼四下打量地找话题,发现里间屋内竟然慢慢一墙的书,忍不住惊讶道:“二伯母这边好多的书。”

“怎么,四姑娘也喜欢看书?”苏宁氏扭头打量苏礼,见她神态沉静,衣着大方得体,不禁生出几分好感,便道,“若是喜欢看,以后可以来找我借书。”

“真的?那可真是多谢二伯母了。”苏礼眼睛一亮,这回可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在古代买书可是比现代还要奢侈的消费,在江南的时候,她就为了买书根本攒不下银子,如今听说有这么一屋子的书给自己借,当即心里就乐开了花,随之也觉得这个二伯母亲近随和了起来。

苏宁氏刚才随口许诺后,又觉得有些暗暗后悔,虽然眼前的女孩儿看着干净体面,但是不知她能不能爱惜书本,不好直说便道:“现在不早了,我陪你们先去住处瞧瞧,然后换了衣服就差不多时辰该去主宅用膳了。”其实心下是想看看苏礼屋内的事物,是不是也都齐整再做打算。

苏礼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还以为苏宁氏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客气了两句便也不再推脱,当下三人都乘了小车去了住处。说是去住处,其实苏礼根本还不知道在何处,也不好掀开帘子瞧。

下车后苏宁氏道:“你们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住的是主宅的偏院,里头一共五进,刚好每人一进,都各自带着厢房偏厦,说是都住在一处,却也各自独立成院。”

苏礼听罢心下稍安,比她之前想的要好了不少,原本虽说没觉得会跟大学宿舍般都住一处,却也以为是在一个院子内的,如今听说都是各自独立的小院,心情愈发的畅快起来。

刚由苏宁氏陪着看了看住处,还没等进屋坐下,外头就来了媳妇子通报,说是老太爷从别院回来了,老太太着二位姑娘前去拜见。

苏礼也没时间再去看顾苏祯的情绪,匆忙回房换了衣服,便被众人急匆匆地扶上小车,朝主院赶去。

第十二章老太爷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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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住处是主宅的偏院,但要绕去正房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苏礼倚在车内只觉得整个人好累,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这样强打起笑脸到处应酬。一想到说不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这就是自己经常要过的日子,她就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再想到等下要见的祖父,她心里更是有些惴惴,苏家老太爷她还是有所耳闻的,苏家世代都是商贾之家,后来因为老太爷的长姐入宫做皇妃,所以得封了爵位,这才开始苏家真正的兴盛,但毕竟不是世家,虽然显赫却也还是脱不了经商的底子。而祖母偏偏是个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凡事讲规矩讲品位,希望苏家后代能逐渐脱离商行,只走仕途。于是二人矛盾不断,以至于同在京城却分府而居。对于自己进府的第一天,就遇到这两个重量级人物的碰面,苏礼想想都觉得头疼,打定主意等下一定埋头吃饭,决不多言。

再次在主院门口停车打帘儿,苏礼发现门口多了十几个青衫青帽的小厮,在两旁低眉垂目的一字排开,一个媳妇子叉着腰气吼吼地嚷:“你们都聋了还是傻了,我让你们到垂花门外面候着听不到吗?”

“在门口吵吵嚷嚷的做什么样子!”苏宁氏低声喝道。

媳妇子转头一看有主子到了,忙过来伺候着下车,嘴里不住地抱怨道:“二奶奶您看,老太太让我出来把小厮打发到二门外头去,免得在里头站着冲撞了姑娘们,可是他们一个个的,压根儿就不睬我。”

“我当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呢!”苏宁氏当做没看到那媳妇子眼中的算计,并不睬那些小厮,只回身吩咐道,“给两位姑娘戴上帷帽再出来。”

苏礼还有些用不惯帷帽,觉得隔着层纱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就见那媳妇子沉着脸松开苏宁氏的手臂,自顾自地朝里头走去。

还没走到屋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个苍老的男声:“不听你的?不听你的就对了,谁要是敢听你的我就给打出去,我的小厮还轮不到你派人去管!”

虽然看着周围下人都一脸的习惯,但苏礼还是放慢脚步,不想撞见这种尴尬的场面。但有手快的媳妇子已经上前挑起门帘道:“老太爷、老太太,二奶奶和三老爷府上的姑娘们到了。”

屋内的争吵戛然而止,苏礼也只好跟在苏宁氏的身后进屋。

主位上的应该就是老太爷苏岩,一身的簇新锦缎衣袍,瞧着比老太太竟似乎要年轻不少,而他身旁的偏座上还有位四十出头模样的女子,也是穿金戴银地直晃人眼,看样子就是母亲说过的四姨奶奶。果不其然,旁边的妈妈低声提点着她们如何叫人,她与苏祯跪下拜见祖父和四姨奶奶。

“快起来吧!”四姨奶奶起身上前一手一个扶起二人,“瞧着两个姑娘秀气的跟两朵花似的,看了真招人喜欢。就是这衣服首饰太素,哪里有点儿姑娘家的模样,女人就要趁着年轻好好打扮,死气沉沉的都辜负了这如花似玉的年纪。”

她边说边从自个儿头上顺手拔下两根金簪,一人一支给插进发间,眼角瞄向主位上的老太太,嘴里还不住地说:“看看,这样不是好看多了,小姑娘家的就要多衬着亮色,什么素衣素簪,等到老了再穿戴也不迟。”

苏礼的头发原本扎得就紧,被她胡乱塞进去簪子,扯得发根生疼,却还要保持头部端正,面部微笑。再一想到自己头上多了个金晃晃的簪子,她顿时就觉得自己连微笑都已经化作了苦笑。

老夫人不愠不火地道:“年轻就是最大的装扮资本,弄得花枝招展反倒掩盖住了,年纪大了的才涂脂抹粉、精妆细扮呢!”

老太爷充耳不闻二人的斗嘴,自顾自地喝茶,四姨奶奶见这边讨不到便宜,就忙转移话题道:“光顾着说话都完了正事儿。”说罢招呼丫头们捧出四个方木匣,一一打开道:“这儿是些南洋运回来的玩意儿,是老太爷给两个孙女的见面礼。”

苏礼打眼看去,匣子里放着镂空的金银首饰、发饰,做工精美不说,最抢眼的是上面都点缀着闪亮的宝石,最让她惊讶的是,里面居然有一柄缠丝玫瑰花样的手持小镜,但镜面却并不是玻璃,而是不知什么磨制而成,虽然比不上现代的镜面,却总是比铜镜要光亮许多。

她只瞟了一眼,就忙垂下眼帘,低头谢了祖父,吩咐身后的半夏把盒子收了。

四姨奶奶还不住地说:“金银的首饰咱们是不缺,但这物件稀罕就稀罕在上头的宝石上了,在咱们这边儿可是见不到的,四姑娘怎么也不好生看看就收起来了,可是不喜欢?”

“祖父赏的东西都新奇的很,哪里会不喜欢,只不过来之前就听说七妹妹今儿个也过来,我还没见到过呢!这儿都四处打量半天了,怎么也都没见到?”苏礼刚才抬眼的时候,就已经瞥见老太太面露不悦,所以她只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因为比起一年有三百天不在家的祖父,上头坐着的祖母才更能左右她的命运。

一被问到七姑娘,四姨奶奶的脸色忽然有些难看,但压着没发作,勉强笑笑说:“我让人领她去房里看看,顺便换身衣服,等会儿就出来了,你们姐妹以后就要住在一处,有的是亲近的时候。”说完又想去提那盒子礼物,似乎不让苏礼说出十分喜欢不罢休一般。

正在飞快地思忖对策,忽然外头的媳妇子挑帘子进来道:“老太爷、老太太、四姨奶奶,七姑娘到了。”

帘子被挑的高高,却半晌都不见人进来,于是屋里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将视线集中到了门口,半晌才见到一个阴影挡住光线,迈着缓慢无比的脚步挪进屋内。

只见来人身着亮粉团花织锦春衫,下穿同色的撒花六幅褶裙,腰间系着香罗带,其上挂着压裙角的玉佩、香囊。待走过背光处看清头面,脸用铅粉擦得惨白,红腮红唇,额间还贴着花钿,头上看不出盘得什么花样,只能看到大小的金栉,层叠的簪子以及辫子上的金银坠角。苏礼看得只觉满头黑线,难怪她走得这么慢,这简直就是一棵会移动的圣诞树。

第十三章苏禅莫名其妙的拜访

虽然遇到了各种状况,但是晚饭倒是吃得波澜不惊,苏礼埋头吃饭,目不斜视地只盯着自己的碗,饭后老太太问了七姑娘几句话,让四姨奶奶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催促着老太爷离开了老宅。

苏礼回房后哀叹一声,扑倒在自己的床上,随即又“哎呦”一声坐起身抱怨道:“半夏,你铺了垫被没,这床怎么死硬死硬的!”

半夏端着半盆水进屋来,一边沾湿帕子一边低声道:“还不是老太太派来的媳妇子,说女孩儿家不要睡软床,会睡塌了腰,以后走路就不好看了。奴婢都已经铺好了,她硬是把其余几条垫被都撤了去!”

苏礼这才忽然想起,自己院内被安插了两个人进来,忙也放低声音问:“新来的妈妈和媳妇子…”

“是李妈和冯嫂,李妈是在外头的粗使婆子,我看着她人还算老实肯干,手脚也麻利得很,但不知道品行如何,我安排她住在偏厦那边,离姑娘的房间远得很。”半夏伺候着苏礼净面,又拿来面脂,“北方天气干,姑娘就算不喜欢面脂的油腻,好歹睡前擦些也是好的。”

苏礼思付着也有道理,便少揩了点儿在掌心搓开涂在脸上,又问:“还有个媳妇子呢?”

“冯嫂是老太爷身边儿长随冯贵屋里的,瘦长脸三角眼的,一看就刁钻古怪,自己倒是不客气的很,来了以后就指手划脚,东管西管的!”半夏撇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你没跟她冲突吧?”苏礼抬手拆头上的簪子,戴了一天真是累死个人。心里暗自思量,祖父祖母关系并不算好,说不定这是因为在祖母面前不受宠,才被打发来自己屋里的。

“自然没有。”半夏起身去抱垫被,“非但没冲突,奴婢还处处跟她请教,说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要她平日多多提点照应。不过她那人总是阴沉个脸,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没冲突就好,咱们刚进府摸不清深浅,凡事多忍让些,有什么委屈来跟我说,莫要跟不相干的人发作。”

“奴婢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不委屈到姑娘就好!”

说到委屈,苏礼忽然想起之前一直惦记要去看看苏祯,怕她白天受了气有什么情绪,起身刚要说过去看看,就听外头的丫头说:“姑娘,三姑娘来看您了!”

苏礼心下奇怪,按照苏禅白天那副不屑的神色,根本是没正眼打量自己,怎么晚上反倒跑来。不过此时容不得她多想,匆忙起身打量一下身上的衣服还不算失礼,将头发挽了个松松的髻,斜插上根琉璃簪子,这才起身迎出去到正堂道:“见过三姐姐!”

“自家姐妹,客气什么!”苏禅此时笑眯眯的十分亲热,跟白天似乎判若两人,“我也不知妹妹喜欢什么,胡乱拿了些东西,就权当做给妹妹的见面礼吧!”

她说罢就叫丫鬟把拎着的东西往桌上一堆,也不再去管,又径自扯着苏礼说:“白天只忙着跟老祖宗讨恩典出门,也没顾上跟妹妹多聊,其实我第一眼瞧见妹妹,就觉得打心里喜欢,你身上有种别人没有的味道,让人看着心里就舒坦。不像那个老七,恨不得把胭脂和首饰铺子都挂在身上才舒坦,浑身都找不到个能看出原本模样的地方,真是看得人气闷死了。”

苏礼不知她这般抱怨是何用意,但也不想轻易发表意见,只能坐在一旁微笑不语。

苏禅似乎只想找个人倾诉,也不管苏礼是不是接话,又自顾自地说:“什么都用最贵的、最好的,也不看自己是不是能配得起,就仗着家里的铺子赚钱,所以出来显摆,你看她哪里还像个大家姑娘,简直就是个一夜乍富的地主奶奶。”

这话听着味道越来越不对,苏礼无奈只好出言打断道:“此番入京,小妹也给各位姐妹准备了礼物,今天刚到忙乱间也没顾上一一送出,正好三姐姐来了,便先给了你拿去,权当做小妹的回礼了。”

她这边话音未落,半夏已经早就捧来了匣子放在桌上,打开来给苏禅看。

“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江南的玩意儿,还有两件小妹自己绣的荷包和帕子,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东西不贵但都是妹妹的心意,我怎么会嫌弃。”苏禅嘴上说着不嫌弃,但是眼底的神色却全是敷衍,“咱们姐妹之交,就是这样才好,凡事都求什么贵重稀有,平白的沾染了铜臭。”

苏礼不知道她为何对七姑娘有这么大的怨念,但是也只能陪笑道:“姐姐不嫌弃就好。”随即忙转移话题问,“听说还有个五妹妹,不知为何今天没见到人。”

“老五有什么好见的,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跟二伯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书呆子加闷葫芦,你不问她话,她能呆坐着一天看书不动弹。”提到五姑娘苏禅更是撇嘴,一扭脸就看到旁边架子上还没来得及分类摆放的书,扭头打量着苏礼问,“怎么,四妹妹也喜欢看书?”

“家父和兄长都喜欢看书,随后不久二哥可能也要来京里读书,我此番来行李不多,便帮他带了些过来。”苏礼见她的语气,似乎很不喜欢书,就随口遮掩道。

也瞧不出苏禅信没信,只见她半勾起嘴角,呵呵轻笑道:“看来妹妹是个明白人,既然都是四弟的书,那我就也放心了。原本还想着劝劝四妹妹,莫要学二伯母和那五呆子,一头扎进书里扯都扯不出来。老祖宗最不喜的就是她们那副冷淡的呆相,说都是看书看走了魂!”

不管苏禅是何用意,但是苏礼在她话中听出,老太太似乎不喜欢女孩子读太多的书,看来自己还是要多多掩饰才好。

苏禅对苏礼的满面倦容视若无睹,西抱怨东抱怨了半天,直到外头再次敲响更鼓,她才意犹未尽地说:“跟妹妹聊天就是畅快,可惜我明日还要出去,要赶紧回去睡了,不然定要与妹妹再多说上会子话。”

好不容易送走这个活麻烦,苏礼都没等半夏关好门回来给她梳头,就倚在被垛上沉沉地睡着了。

第十四章都是荷包惹的祸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苏礼便被叫醒道:“姑娘,时辰不早该起了!”

苏礼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双手抓紧被子,带着鼻音地央求道:“好半夏,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儿!”

半夏也不忍这么早就把苏礼叫起来,她昨天就已经累得很,今个儿又要比在家时早起一个时辰,但是宅门里有自己的规矩,总归不是在家那般自在,只好硬着心肠继续唤到:“姑娘,等下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再不起来可就要误了时辰的!”

听说要去请安,苏礼这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但是双手还死死地抓着被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半夏问:“这外头还没亮天,我不吃早饭还不行,就再睡一小会儿!”

“姑娘怎么忘了,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在主宅用早饭的!”

苏礼这才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起身痛苦地说:“难道以后都要这么早起吗?”她闭着眼睛任凭半夏给自己擦脸、梳头,大半天觉得自己彻底醒了,这才起身边穿衣服边问,“娘准备的礼物什么的都安置好了吗?”

“姑娘不必操心,这些事务宋妈妈早就安置妥帖,她是家中老人,懂得规矩。”半夏半蹲下身替苏礼整理裙摆。

“那就好,别叫旁人觉得咱们失了礼数。”苏礼对着镜子前后打量,见自己没什么不妥,这才起身朝外走去,“咱们找祯儿一同过去。”

半夏张了张嘴,想提醒自家姑娘,宅院里讲究嫡庶有别,莫要太亲近了惹人闲话,但话在嘴边只打个转,却又还是咽了回去。

苏礼不知道半夏在后头做什么思量,自顾自地穿过夹道,恰巧看到苏祯带着雁秋从屋内出来,见她脸上虽然擦了铅粉,但还是遮不住眼下的青痕,便关切地上前问:“祯儿可是初换地方所以没睡好?”

苏祯不知自顾自的在想什么,似乎被声音吓了一跳地抬头,随即挂上笑脸道:“可不是嘛,从小到大没出过门,乍一换地方竟是翻了一夜也没睡实,让姐姐见笑了!”

苏礼见她不仅眼下青痕明显,眼圈也有淡淡的红肿,再看她说话时目光略有闪躲,便知她是没说实话,想必昨晚是偷偷掉过眼泪的。

“唉!”苏礼叹口气上前扯住她的手低声道,“昨儿个晚上本来就要过来看你,结果三姐姐去拉着我闲话,待散了就已经太晚,便也没来。我知道你昨个儿受了些委屈,老宅毕竟不比家里,人多事多也未必是冲着你的,莫要太过介怀。若是有什么委屈或是不痛快,便来跟我说,咱们好歹是姐妹,总要互相扶持才是。”

“多谢姐姐还惦记着,这些事务在家娘就跟我说过,自然不会搁在心里自个儿不痛快,昨晚是睡不着想家罢了。”苏祯即刻抽回手按按头上的簪子说,“姐姐送的这根簪子小妹喜欢得紧,上头缠的是桃花,如今这时节带着正好。”

苏礼见她不想再说之前的话题,便也顺着她的话笑道:“是啊,妹妹花朵般的年纪,戴上簪子更衬得人比花娇了。”

“二位姐姐说什么呢,这般开心!”东边儿侧门处传来说话声,过了许久才见到七姑娘挪进了月亮门,她换了身姜黄的衣裳,但浓妆饰物还是跟昨天一般。

见她走的费劲,苏礼忙道:“也没说什么,看时间还早就闲话了两句,想请不如偶遇,咱们一同去给祖母请安吧!”说罢便和苏祯朝门口走去。

三人路上说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一进正厅,苏礼就看到窗前的绣墩上坐着个十来岁的姑娘,水青色的衣裙,头上只挽了支玉簪再无他物。她听见有人进来也不抬头,眼神还黏在手中的书上,只漫不经心地说:“祖母刚刚起身还在梳洗,你们自己找地方坐下等等吧。”

苏礼心道这应该就是二房庶女,苏禅口中的书呆子五姑娘苏祾,她暗自打量着,素衣素钗、素面朝天,偏生有着一股子不卑不亢的气质,旁若无人地只顾看书,难怪苏禅说她都被书勾去了魂儿。

从五姑娘身上收回目光,苏礼四下打量发现没见到苏禅,难道她已经受宠到可以不用请安?正在疑惑,却听见屏风后传来了苏禅的声音:“老祖宗您今儿个的头发梳得真是精神,是谁梳得可要好生的打赏才是!知道的人说这是苏府的老太太,不知道的人这么打眼一看啊,定然要以为是王母娘娘什么时候化身下凡,可是要纳头便拜的喽!”

苏礼听得浑身寒毛直竖,如果要这么赤裸裸的奉承才能赢得宠爱,估计自己是如何也学不来的。可是偏生就有人受用这个,只听老太太笑着嗔道:“你爹是个锯口葫芦,三板子打不出句闲话,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巧嘴的姑娘,我看你上辈子怕是个多嘴的鹦哥,因为话多被贬下来投胎的!”

“老祖宗这话可就不对了,鹦哥投胎成人那可是万年难遇的福缘,我定然是那王母娘娘身旁的鹦哥,因为哄得娘娘开心,便赏赐投胎转世,专门来陪着您给您解闷的!”

说笑声越来越近,就见苏禅搀着老太太,二人都眉开眼笑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屋里的人都急忙起身,待老太太坐定后一一上前行礼请安,而后才又各自坐下。苏礼起身后才看到原来在老太太身边,还另有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虽然穿着背子却都是上好的蜀绣,看头面首饰也俱不俗,不知道是哪房受宠的姨娘,竟还能在老太太眼前站住脚。

却只听苏禅娇声道:“老祖宗您看看这荷包,绣得多巧,上头的花朵就跟鲜活的一样。”

“是啊,要不是禅儿拿回房,我都不知道原来四姑娘有这么好的绣工。”那女子也紧接着开了口。

忽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苏礼忙抬眼细看,只见苏禅举着给老太太看的荷包,可不就是自己昨个儿刚送给她的,正想开口谦虚两句,却听那女子又朝自己开口道:“四姑娘瞧着就是干净体面的孩子,让人看了心里喜欢,今年十四了吧?除了学过女红,还学过别的什么?可读过什么书?”

苏礼听那女子问话,才将视线投向她,看她满脸满眼相媳妇的神色,还不等开口就在心里打了个寒战。

第十五章宫里来的嬷嬷

“还不认识吧,这是你大伯屋里的刘姨娘。”老太太对刘姨娘的问话不置可否,只是对苏礼介绍道。

虽然心里突突直跳,但见老太太没什么表示,苏礼就只好简略地回答说:“回刘姨娘的话,今年是十四了,家里请师傅学了几年绣工,书只读了些文字启蒙,还有女戒女儿经之类,旁的就没什么了。”

“这样才好,女孩子家就应该这样,平白的读那么多书,都读野了心。”刘姨娘话里带刺,说罢还扫了五姑娘一眼,可惜对方连眉毛丝都没抬一下。

苏礼觉得自己左眼皮直跳,心里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且不说刘姨娘夸赞自己贬低别人,只看她的神色,完全就是一副拉人相亲的媒婆样。

果不其然,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刘姨娘见自己的讽刺没收到成效,便又扯回来话头说:“老祖宗,上回跟您说起过我那娘家的侄子,今年十九是个秀才哥,去年参加的州试成绩不错,今年在家准备省试,若是中了那可就是进士老爷…”

苏礼此时脑子里哪里还听得进去刘姨娘在说什么,只是飞快地转着,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却发现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地位,更别说是对婚事的自主权了。

刘姨娘的一大套话都快说完了,老太太还没发表意见,苏礼正火烧眉毛般的着急呢,就听见门口传来个苍老却严厉的声音:“老身若没记错,府上的三姑娘还未定亲,怎么先给四姑娘张罗起来了?”

苏礼听到这个声音,简直是如闻天籁,忙扭头一看,门口处进来一位老妇,身材瘦小却挺得笔直,一身蓝布旧衣浆洗得十分干净,头发半白全都一丝不苟地盘起,只一支木簪权当妆点。

刘姨娘一见这人,登时就闭嘴不语,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连一旁的苏禅也都收敛了笑意,悄悄坐直了身子,不敢再黏在老太太身边。

“老身见过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那妇人走到老太太跟前,动作标准地俯身行礼,随即便被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一把搀起。

“王嬷嬷不要这么大礼,我可受不起的,快给看座!”老太太似乎也对她十分看重,半欠起身子一叠声地说着,“去把今年赐下来的贡茶给王嬷嬷沏上。”

随后又扭头对姑娘们说:“这位是当年在你们姑奶奶身边伺候的女官王嬷嬷,如今姑奶奶不在了,王嬷嬷就被咱们家接回来颐养天年。若不是为了教导你们,我也不会把嬷嬷再请出来,让她操劳费心。日后嬷嬷就负责教导你们的言行举止、礼貌规矩,嬷嬷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仔细着,莫要不当回事!”

苏礼刚从刘姨娘带来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又听到教导嬷嬷竟然是宫里贵妃身边的老人,心里又再次咯噔一下,难道老太太此番,还存了想挑选孙女进宫的念头不成?

第十六章嬷嬷的考较

早饭的时候,王嬷嬷坚决不肯坐下,说主仆有别,一直站在桌旁,看似目不斜视,但苏礼总觉得她的目光正似有似无地扫过桌前的人,加上自己心里还有些担忧,所以压根儿就没了胃口。但也不好直接撂下筷子,所以便偶尔抬手夹菜,而后放进嘴里慢慢、慢慢地咀嚼,一直拖到老太太放下筷子,她这才也对齐筷子放好,端起茶盏漱口。

饭后老太太要听大太太禀报府内大小事项,便让孙女们都跟着王嬷嬷下去学习规矩,并且再次重申谁也不许抱怨顶嘴,更不能不听教导。

王嬷嬷躬身送走老太太,这才挺直腰杆回头打量,抬手抿抿分毫不乱的鬓角,而后开口道:“虽说一直受府上照顾,但今日第一次与姑娘们见面,先倚老卖老的说一句,当年娘娘入宫,从秀女一直到贵妃,老身都是贴身伺候着,不敢说是伶俐还是聪明,但说起懂规矩,自问不比任何人差。所以承蒙老太太信任,让老身来教导姑娘们,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苏礼见她犀利的目光扫来,忙垂下眼帘免得与她对视,只听她说:“三姑娘昨晚怕是没吃饭吧?早晨喝了三碗粥,以后记得一碗就够了。四姑娘早饭吃得十分斯文,但是妆太淡了,显得脸色苍白,以后出门好歹也要涂些胭脂。五姑娘穿得太素,素面朝天、头面首饰也都没有,太过失礼。六姑娘以后喝粥莫要发出声音,还有头上的桃花簪子摘了吧,你是南边儿来的不懂规矩,京城内只有定过亲或是过门还未生养的姑娘媳妇才能戴桃花簪。还有七姑娘…”

王嬷嬷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皱着眉头半晌才又叹气道:“唉,七姑娘这个等下老身单独与你说说吧!”

苏礼额上冒出一层冷汗,这个老嬷嬷可真是犀利,看似不留心,其实早就把每个人的举止打扮都看了个分明。余光瞄见苏祯半垂着眼帘,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心里叹气,怎么当初随便一抓便抓到个桃花簪,虽然自己是无心之举,但难保她不会多想。

但是自从进入老宅后,日子就过得跟行军打仗似的,吃饭有规矩、说话有规矩、睡觉有规矩,就连个自由活动都还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运气。苏礼略抬眼帘偷瞧王嬷嬷,见她表情依旧严肃,但眼角却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似乎觉得自己的下马威十分有力度,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好了,现在各位姑娘随老身回院子,考较一下诸位的绣工、厨艺、才艺,也好看看该做什么教导。”王嬷嬷看着似乎于老太太年纪相仿,但是从早饭时候站到现在丝毫不露倦容,腰身依旧挺得笔直。

苏礼原本以为所为的教导,就是教怎么坐、怎么站、怎么行礼之类的,没想到居然还要先考较,似乎有了那么点儿因材施教的味道。不过她此时要考虑的,不是古代还有这么先进教育形式的问题,而是自己到底应该如何表现的问题。表现得好了怕万一被送进宫去,表现得不好又怕被人看轻,平白失了印象分,在日后的择婿上变得被动。

本想先看看苏禅如何,不料王嬷嬷竟是让众人在花厅用茶,然后一个个的叫进去问话,苏禅进去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便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虽然努力想表现出自己不在乎,但那眉心微蹙、紧咬下唇的模样,便泄露了她的心事。

随后入内的便是苏礼,她来不及也不好意思开口问苏禅情况,只好打定主意稍微隐藏实力,弄个大众化水平总应该还是保险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