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绿试探地问:“你们怎么…结的婚呀?”

曲添竹不再抱怨了,语气变得很幸福:“是一个东北男人给操持的,属于复古风格的婚礼,没请任何亲友。你都没看到,我穿那身新娘装太漂亮了!黑色的对襟衣,宽袖的,黑色的长裙,手工绣的花边,还有那头饰,就像古装戏里王宝钏戴的那种,还有尖尖的绣花鞋…”

绿绿听得头皮一炸一炸的。她不说话,听曲添竹继续说下去。

曲添竹:“赵靖的新郎装也很帅,他戴着礼帽,穿着长袍马褂,下面穿着一双马靴!”

在这样寂静的黑夜里,在曲添竹喜气洋洋的讲述中,绿绿快要吓死了。她说的不正是冥婚的场景吗!

曲添竹:“那个东北男人还给我们拍了照片呢!不过,那天赵靖太高兴了,他喝多了,都站不起来了,拍照的时候,那个东北男人把他绑在了木架子上才立起来…呵呵呵呵呵!”

她的笑声极为恐怖,绿绿又有了那种要昏厥的预兆。

她突然大声说:“添竹!睡觉!”

曲添竹轻轻“呃”了一声,就再也不说话了。

过了很长时间,绿绿才缓过来一点,不过她的心还在“怦怦怦”狂跳。她睡不着,慢慢地梳理思路,她不知道,她正不知不觉地逼近真相——难道曲添竹把赵靖杀了?长城把狐小君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绿终于迷糊了,在她快睡着的时候,模模糊糊听见曲添竹好像嘟囔了一句:“噢,我怎么忘了,我和他是半夜分手的…”

绿绿没在意这句话,渐渐沉入了梦乡。

凌晨两点多钟的时候,她突然醒了。自从经历了“多明镇”那一夜之后,她总是在这个时间突然醒过来。对面的床安安静静,曲添竹应该睡着了。绿绿翻个身想继续睡,又感觉不对劲儿,那张床太安静了…她探起身子来,眯缝着眼睛朝对面看了看,一下就傻了——曲添竹不见了!被子铺得整整齐齐,平平展展,好像从来不曾睡过人!

她抓起电话,拨通了周冲那个房间的号码:“周冲,曲添竹不见了!”

周冲和绿绿一起找遍了每个楼层,都不见曲添竹的踪影。

他们跑出去,街上冷冷清清,更是不见曲添竹的踪影。

绿绿这才想起她昨晚说的最后那句话,也许,她认为她和赵靖是半夜分手的,那么只有半夜出去才能找到他…

57、第三夜

长城如同惊弓之鸟。

周冲和他的女朋友逃走了,他感觉多明镇这个宾馆已经不安全了,必须离开。于是,他拿上身份证和现金,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出了宾馆。他刚刚来到匕首小街上,就看见那个小胡子司机走过来,笑吟吟地问他:“用车吗?”

他说:“筒晃,去吗?”

小胡子司机:“去。”

长城:“多少钱?”

小胡子司机说:“80.”

长城说:“走。”

接着,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不多的行人各走各的,似乎没人注意他。

小胡子司机走到路边,把他的车发动着了。长城跟过去,拉开后车门正要往里钻,突然停下了,他谨慎地看了看小胡子司机,说:“你会把我送到筒晃吗?”

小胡子司机笑了:“你只出了80,你以为我会把你送到京都吗?”

长城愣了愣,他怎么知道自己从京都来?难道他只是这么随口一说?

他又四下看了看,没有一辆出租车。冒次险,上吧!

车开动之后,长城一直紧张地朝窗外张望,他担心自己不会这么轻易地走掉。

出租车驶过了邮电所、饭庄、茶座、桌球厅、发廊、渔具店…终于出了多明镇。

难道真的就这样走掉了?长城的心“怦怦怦怦”狂跳起来,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

小胡子司机一直没说话,只是偶尔从头顶的后视镜看他一眼。他避开这个司机的眼神,继续看窗外。

一路上没出现任何异常。

曲添竹曾说,不完成任务是不能离开的,否则就会像那只黑猩猩一样不得好死。现在看来,那只是恐吓而已。那么,在他离开之后,他们会不会把他杀死狐小君的录像寄给京都公安呢?

很可能!

就算他们不寄,他也是个杀人犯,狐小君没了,这是铁的事实。

在回到京都之前,他必须想出很多种可能,再相对想出一个个对策。他明白,就算他想出10000个对策,也有可能落网,因为警方找到了第10001个漏洞…

作为杀人犯,他藏在暗处。

实际上,警察藏在更暗处。他根本不了解他们掌握了多少情况,他们正在干什么,他们总共设计了多少个圈套…

现在他能想到的,只是把手机打开,然后把电池抠下来。一会儿到了筒晃,手机就应该有信号了,如果京都有人打通了他的手机,而他又不接,那么他就有了重大嫌疑。他要让他的手机永远不在服务区。

小胡子司机没有食言,他把长城送到了筒晃。

新新旧旧的楼房,高高低低的烟囱——那确实是筒晃。

不过,他没有把长城送到火车站,他说他要交班了。长城没有计较,他付了车费,又换了一辆三轮车,很快就到了筒晃火车站。

火车站很小,旅客不是很多。他买了一张从筒晃到秦市的软卧车票。

他不能在京都下车,否则,警察通过火车站的监控录像,立即会知道他回来了。他要在秦市打一辆出租车回去,就像他和狐小君来的时候一样。

硬座车厢眼睛太多,硬卧车厢眼睛也太多,因此他买了软卧票,上铺。如果火车上有单人包厢,不管多贵他都会买下来。现在,他极其需要安静,现在,他害怕任何一双眼睛。

车厢里另外三个乘客是当地人,两个老头,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他们好像一起出去做药材生意,一路上,他们都在下铺用方言呱唧呱唧地聊天。

长城一直在上铺躺着,从早到晚没吃一点东西,却不觉得饿。

到了晚上11点多钟,那三个乘客还在下铺聊个没完没了,呱唧呱唧呱唧,长城烦透了,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睡觉!”

那三个乘客愣了愣,接着,一个老头站了起来,说:“你再叫喊我把你从窗户扔出去,你信不信?”

长城“呼”一下坐起来,朝下看了看。这个老头穿着普通,其貌不扬,正专注地看着他。他想说几句狠话,最后还是把这口气咽了回去,“扑通”一声躺下来,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他不敢把事情闹大,闹大之后警察就该来了。

好在那三个乘客也没有继续聊,他们陆续躺下睡了。

第二天,长城依然没吃一点东西,也没上厕所。下午的时候,火车到达了秦市。

下车之后,长城包了一辆出租车,朝京都进发。路过体育馆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张巨大的海报,上面是“九零”的四个成员,演出时间是明晚。他们又来秦市了!长城想骂句脏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觉得,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出租车到了京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一黑,他就踏实了许多。

接下来去哪儿?肯定不能住宾馆。

租个房子?如果被人发现,他就彻底有口难辩了——你为什么有家不回,却在外面租房子?显然是做贼心虚。

最后,他决定去他和狐小君的那个新房。

目前看来,他也是失踪者,也是受害者,并不是嫌疑人,警察不会监控那个新房。

进了市区之后,他让出租车停了,付了车费,然后下了车。不会儿,一辆本市的出租车就开过来了,他换了这辆车,直奔新房。

来到新房楼下,长城朝上看了看,新房黑着。他又朝四下看了看,没什么人,然后他赶紧走进了楼门。

他不想震亮楼道里的声控灯,走得非常非常轻。他摸黑爬上四楼之后,看了看对门,猫眼是黑的,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钥匙,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就把自家的防盗门打开了,一闪身跨进去,又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了。

做完这一切,他就瘫在了地板上,全身开始哆嗦。

坐了好长时间,他终于攒足了力气,站起来,坐在了沙发上。他没有开灯,他永远不可能开灯,这样他就藏在了黑暗中。

长城藏在黑暗中。

他准备好了很多套谎言,比如他会说,他和狐小君去筒晃旅游,被三名歹徒劫持了,两个老头,一个小伙子,他们没有抢钱,只是绑走了狐小君。他必须暗示那是个劫色事件。他不能说歹徒抢走了钱,不然人家问他回京都用什么买的车票,他就无言以对了。如果他说他在当地打了几天零工,那必须有个用工单位接着。他还会说,当时歹徒用黑布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拉到了一个荒僻之处扔下来,他在那片山区苦苦寻找狐小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只好一个人回来了…

不过,想骗过警方有一个重要前提,那就是他必须主动跑到公安局去报案,决不能在此之前被人揪出来。还有,只要在警察面前这样说了,其他那些谎言也就全部作废了,他必须把这个谎一直圆下去,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漏洞。现在,他对这套谎言的严密性,还有他心理素质的坚硬度,都严重缺乏自信。

突然,座机电话响了。

他吓得一哆嗦。

谁?

这么晚了,什么人给他打电话?狐小君的父母?公安局?他公司的员工?不管是谁,他都不敢接这个电话。

电话一直在响,那声音惊心动魄。他全身的神经就像琴弦一样不停地颤动。

过了好长时间,电话终于停了。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座机前,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本市的号码,很陌生。难道是哪个人打错了?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他就感到很愚蠢,他刚刚进门,就有人拨错了他家的电话…可能吗!

那么会是谁?

他(她)看到自己回家了?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在沙发上坐下来。电话不响了。

他静静地坐了几个钟头,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半夜了。这个钟是新买的,还没有校对时间,可能快点,也可能慢点,不管怎么说,此时都不早了。

他一步步走进卧室,脱了衣服,摸黑躺下来。这时候他才想到自己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很安静。

目前是安全的。

他想起了他和狐小君在一起的时光。狐小君喜欢看电视,她经常靠在沙发上,把两条腿朝茶几上一扔,一边吃零食一边看青春偶像剧,时不时就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节目不好看了,她就喊:“长城,遥控器呢?”

还有,她偶尔去厨房转一圈,然后跑出来大喊大叫:“长城!你怎么还不做饭?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

还有,她去卫生间洗澡的时候,从来不提前把浴巾带进去,每次洗完的时候,都在卫生间门口哆哆嗦嗦地喊:“长城!把浴巾给我拿来!快快快!”

还有,她上厕所总是不看有没有纸,有时候,她痛快完了,四下一看傻眼了,就在卫生间里喊:“长城!纸…”不过,这种情形她从来不让长城走进去,只让他从通气孔把纸塞进去…

想起这些,长城有了一些温馨的感觉。

突然,座机电话又响了,“铃铃铃!铃铃铃!”很急切。他的身上掠过一阵阵寒意,直觉告诉他,这个电话是来要命的。

他不能接,他死活不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