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倒也不是怕了江崖霜,但看着长大的亲侄子,又是她自来最重视的一个,却因为叶太后的算计出现了罅隙,怎么想都划不来!

偏偏叶太后说的话她还没法反驳——阮老将军的坟被挖,最占便宜的就是江家了好不好!?

加上薛畅恰到好处的助攻,这简直就是竟全功于一役!

“谷氏确实已经落入下风,不过离身败名裂还有些日子!”江皇后想了好半晌,越想越气、越气越恨,最后把袖子一拂,咬牙切齿道,“你想知道这个是不是?!本宫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以上路了吗?!”

她知道叶太后在饮鸩酒前故意曝露阮老将军墓被挖的真相,无非就是希望能够亲眼看到谷氏倒台后再去死。

不过,江皇后就是不给她这个机会!

敢坑本宫,还想死得瞑目?!

看着叶太后一脸遗憾的饮下鸩酒,江皇后总算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恶气,但她跟着就开始头疼了…

头疼的江皇后实在没脸去跟秋曳澜、哪怕是江崖霜说,只好派人召了秦国公到贝阙殿,屏退左右,遮遮掩掩、羞羞惭惭的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请求秦国公给自己拿个主意。

秦国公听完这话,脸色一下子铁青:“那叶太后现在?”

“这老妇如此阴毒,女儿已经打发她上路了!”提到叶太后,江皇后到此刻还觉得气愤难平,咬牙切齿道,“作了这样的事,还想亲眼看到谷氏老妇的…”

“愚蠢!”向来儒雅的秦国公难得失态,不但出口骂了皇后女儿,甚至一掌拍得几上茶具差点摔下去——他早就知道这女儿其实没有外人想的那么聪明,但也没想到她能蠢到这地步,“你既然担心十九夫妇会因为叶太后所作之事与你生份,那你怎么还能杀叶太后?!”

秦国公真心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江皇后居然都想不到,“你若是留着叶太后让十九夫妇去处置,你觉得他们能怪你多少?!”

归根到底,挖阮老将军坟的主谋、策划者都是叶太后。有她在,江崖霜夫妇,还有秋静澜、阮慈衣夫妇,以及远在镇西军中的那些旧部,矛头都只会对准了她!

这样江皇后的责任就是微乎其微了!

结果江皇后干了什么?她一气之下让叶太后去死了!

现在好了,没有叶太后充当第一仇恨目标,阮老将军的晚辈跟旧部,能不把仇恨转向第二仇恨目标——违背江崖霜要求、打发秋曳澜去见叶太后从而导致了这一切的江皇后么!!!

秦国公可以想到,这事经过如果完全让这些人知道了,他们甚至会怀疑江家才是主使,叶太后不但是替罪羊,还被江皇后灭口!

“真不知道你是天资愚钝,怎么教都教不进去!还是这些年来我江家如日中天,让你不需要太聪明,只要蛮横就可以在这宫里横行霸道,所以你已经习惯了遇事先顺着自己心思胡闹一气了?!”

自从江皇后出阁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到秦国公说这么重的话,长年六宫之主的尊严让她本能的想要维护自己的体面:“父亲,如今说这些都无济于事,人已经死了!关键是善后。”

“现在还善什么后?!”秦国公冷笑着道,“这事绝对不能传出去!连十九媳妇也不可以告诉!不然,十九媳妇恨你事小,秋静澜恨你事也小,镇西军恨你,那才是大问题!”

江家染指镇西军,资本就是镇西军中念着阮老将军的那些人。

如果他们怀疑江家主使了挖阮老将军坟之事,可想而知,江家目前的投入全部打水漂了!而且还没人念这份好!

秦国公话说到这份上,江皇后也觉得自己惹了大.麻烦,咬了咬唇:“一切都凭父亲做主!”

“以后好好待端柔,绝对不要再委屈她了!”秦国公冷冷的道,“她跟萧肃的婚事,就不要再提了!”

江皇后愕然:“为什么?”

“…”秦国公面无表情的看着女儿,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吐血,还是一个耳光抽过去,“你忘记叶太后到死也没透露,她派去挖坟的人手了?!”

这些人能挖坟,就不能散布江家才是挖坟真凶的消息?!

“…”江皇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平常绝对不会想不到这个,也是今天难得被父亲说重话,心一下子乱了,这才有了疏忽。

见皇后不作声,秦国公阴着脸又道:“十九媳妇这次受的委屈太大了,纵然十九不跟她说,咱们心里有数…以后再也不要提给十九添人之类的话,对她好一点,多找理由补偿她一下吧!毕竟,叶太后之所以起这个念头,也是十九媳妇太想给家里帮忙,才被她钻了空子!”

叶太后那些人手太过隐蔽,很难完全找出来并解决掉。所以秦国公觉得这事以后未必没有因为意外被揭发出来的可能,既然如此,那对秋曳澜兄妹,就得下血本刷好感了。

免得有朝一日泄露出去,导致阮家旧部把江家列为世仇,届时连个斡旋的人都没有…至少在江家彻底掌握镇西军之前,这对兄妹的好感度,包括阮慈衣夫妇,都得刷起来!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一百零九章 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

作为长辈,刷好感度无非就是赏赐东西,夸奖你乖。

…以秋曳澜的陪嫁,哪怕是皇后与秦国公,想拿出让她感激到认为这是恩情的赏赐也是有心无力。

毕竟阮、秋两家的发家年代,跟大瑞皇室的历史是一样的。

秋静澜又是个妹控,生怕妹妹的好东西太少——最关键的还是,秋曳澜根本不是很看重财物与珍宝的人。

夸奖她乖什么的…这两天她正打着被气得死去活来需要静养的旗号,躲房里不出门,以逃避去三房帮忙看账呢!

做长辈的总不能跑她内室去夸她吧?长辈们真拉得下这个脸皮,也得想想这样明显的讨好,会不会引起她疑心…

所以这种关怀只能通过江崖霜——所以也要跟江崖霜说清楚。

而江崖霜听完经过直接抓了狂:“我当初就说不要让宁颐去!祖父您跟四姑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你们…”

“你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秦国公很平静的抄袭了江皇后之前的台词,“好在叶太后已死,这事也记到了况家的账上…还是想想怎么平息此事吧!”

江崖霜冷笑着道:“外头以为是况家,实际上是不是况家,咱们家人还不清楚?宁颐心里会没数?”

“总之不能让她还有秋静澜,以及那些阮家旧部疑心上咱们家!”秦国公皱眉道,“如今最有嫌疑的其实就是咱们家——一旦秋静澜生出反意,你知道后果!”

“叶太后已经没了,还怎么不让兄长疑心咱们家?”江崖霜略一想,也知道自己四姑犯了大错,夹在自己家的利益,以及对妻子、妻兄的愧疚之间,他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咬牙切齿的道,“这事我没有办法!祖父您跟四姑做主吧!”

虽然说秦国公跟江皇后向来是他真心尊敬的长辈,但这一刻江崖霜也有一种“我怎么会有这样的长辈”的感觉:你把人都杀了才想到收场?!死无对证懂不懂啊!你要是不想要证据那是正好,可你就是需要这个证据来洗清自己——这人一杀等于就是把事情揽自己身上来了!

毕竟想要知道一件事情是谁干的,那就看谁在事后得到最大好处——遵循这条原则去找,基本就不会出错!

所以阮老将军的坟被挖了后,皇后党得到最大好处,那当然嫌疑最大!

江崖霜觉得以自己妻兄的智商与疑心,在没有叶太后这个活口的情况下,想让他相信这事跟江家绝对没关系,这不是艰难不艰难的问题,是基本没可能!

秦国公根本没把他的摞担子放在心上,轻描淡写一句:“那要是秋静澜跟咱们家翻了脸,你媳妇又帮着她兄长,你打算怎么办?!是帮着你媳妇与我们恩断义绝呢,还是做我的好孙子,对你媳妇下手?!”

“…”江崖霜一下子没了话。不管别人怎么想江家,不管江家干过多少缺德事,他在江家向来就是最受重视最受宠爱的子弟——也是最没资格嫌弃和背叛江家的人!

即使秋曳澜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够取代,但若说为了妻子弑亲逆伦…江崖霜觉得真到那地步,他肯定宁愿给自己来一刀!

“所以真相肯定不能告诉他们兄妹。”秦国公平静的道,“你媳妇兄妹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想得多——尤其叶太后这些年是受咱们家庇护的,哪怕她还活着,其实也很难说清楚。”

江崖霜沉默良久,才道:“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

“就好像如今况家的罪名,知道内情的人一目了然他们是被栽赃了。”秦国公唤他来时就想过了,“此事一出,最得益的就是咱们家,所以,这为什么不能也是栽赃呢?你知道咱们家这次确实是清白的。”

“首先不能是谷家。”江崖霜心中烦闷,但不得不按捺下去,顺着秦国公的意思来善后——毕竟妻族跟家族之间产生激烈冲突,实在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谷家已经差不多完了——薛相在陛下中毒这件事上虽然就拖了周王下水,但他给出周王弑君的理由,是因为陛下属意七皇子为储君,这等于给咱们家铺好了路!”他面无表情道,“谷家倒台的引子就是阮外祖父之墓被发掘,所以不能是他们。”

“也不能是太后那派的其他人,他们在阮外祖父之墓被发掘上的表现,绝对不是知情人应有的模样!”

“真凶叶太后已死。”

“对阮外祖父的墓下手、栽赃咱们家,这两件事,不仅仅需要胆量也需要能力与势力。当然,更需要理由!”

江崖霜看着祖父,“除了窦家外,我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做这个替罪羊。前提是,兄长相信窦家有这个能力。”

秦国公沉思了会,道:“他应该会相信的。其一,窦家乃是你大伯母的娘家,这些年来,一直是咱们家姻亲里最得意的,手能伸到西蛮去,在帝陵那边收买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守陵禁军向来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角色,窦家没倒台前,哪怕府里一个有点实权的管事,都值得曹子忠亲自点头哈腰的奉承。

这样挖坟的人能够悄悄进入帝陵的理由有了。

“其二是窦家之所以下场那么惨,其实是替咱们家挡灾,这个我想你媳妇应该早就知道了。所以他们当然有理由报复咱们家!”

“其三是咱们家如今的显赫,窦家想其他法子报复不过是痴人说梦,也惟有挑唆之类的手段能够出一口气了。”

江崖霜听到这里,提醒道:“如果是窦家的话,那为什么不索性联合谷太后?这样,这次消息传来时,谷太后那边也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从开始就落入算计,从而一步步走向败亡?”

“看来你还不知道,或者没注意?”秦国公不以为然,“窦家男子都赶在年前处置了,眷属也是赶在除夕前送到了教坊…谷太后那边知道你大伯母还有你大嫂一定会为了那些眷属不断求情——正好除夕宴上出了大事,她们没机会说这话。所以正月里,谷、汤、邱、尹等几家子弟,忙不迭的跑去教坊挨个把那些人…”

秦国公对于男嗣们狎.妓什么的不是很在意,只要不沉迷就好。但作为长辈,又是在说正事,到底不方便把话说全。

虽然留了个话尾未言,可江崖霜也知道他的意思了——窦家眷属没入教坊后受到了太后党众人的玩弄,肯定还有羞辱,甚至是折磨。

所以窦家即使要报复江家,也不会去跟谷太后联手。

这样,善后的思路可算出来了——祖孙两个的苦心,秋曳澜丝毫不知,她正为叶太后之死提心吊胆:“之前十九不是说,让她自生自灭吗?上次见到她的样子,确实离死不远了,但总归还能撑上几个月吧?怎么会忽然就死了?尤其还是现在这时候…”

谷太后眼看着就要倒台了,按理叶太后即使快死了,也应该回光返照再撑到看着谷太后身败名裂,才心满意足的闭眼啊?

她居然死了!!!

“如果是江家动的手脚,那是为什么?”她不知道江皇后哄完侄子转身就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让叶太后早点上路,根本就没打算过容忍叶太后自生自灭,而叶太后又在命人去挖阮老将军的坟时就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衰败之身,为秋曳澜刷足牺牲分、铺好道路,临死前大大忽悠了江皇后一把——所以此刻心虚得不得了,“难道他们发现了叶太后的作为?!不知道会不会查到我头上?!天啊,千万别疑心我自己想去挖阮家的坟…这样以后如何在江家立足且不说,哥哥回来我怎么跟他交代?!”

其他人不知道她的心思,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只道是为了阮老将军的遭遇伤心,出入都轻手轻脚,整个院子里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这种小心翼翼一直到庄蔓跟辛馥冰还有欧晴岚联袂而来,三个正当妙龄的少女衣香鬟影满屋,才被冲淡了些。

她们三个过来,当然是为了就阮老将军坟被挖一事安慰秋曳澜。

不过秋曳澜此刻最不想听的就是旁人提这个,所以一上来就先发制人,主动问长问短,根本不给她们说安慰话的机会。

庄蔓等人察觉到,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拣各种家长里短的话题讨论,倒像是平常串门一样了。

中间欧晴岚好几次欲言又止——秋曳澜本来待装糊涂的,她知道欧晴岚肯定是想问秋静澜的情况,老实说以前秋曳澜对欧晴岚做自己嫂子一直持保留的态度,因为秋静澜对欧晴岚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之前还明确说过对欧大小姐没什么兴趣,不想被她纠缠。

再看从前与秋静澜来往密切的例子——花深深、蓬莱月,虽然一个娇憨俏丽、一个高冷风格,但对秋静澜都是千依百顺,各种言听计从!

即使如此秋静澜对她们也是用完了就扔…

秋曳澜觉得以自己这兄长的控制欲.望以及封建大家长作风,看起来美艳泼辣、热情剽悍的欧大小姐,估计不是他的菜…

但经历过这段日子的提心吊胆,欧晴岚发自内心的关切也让秋曳澜感到一阵暖意,便主动询问:“阿杏,你要说什么吗?”她还是第一次喊欧晴岚的乳名“阿杏”,这也算是释放善意了。

“当然是在想你表哥——”受宠若惊的欧晴岚还没回答,庄蔓拖长了声调已经抢先道,“你表哥近来怎么样?快点告诉她吧,我跟你讲,她这段日子见了我就念叨这个,我都快受不了了!毕竟你说我到哪里去给她打听你表哥的行踪以及近况是不是?!”

“你小点声!”辛馥冰哭笑不得的拿栗子丢她,“虽然说这会没外人在,但这样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阿杏大方,你也别太粗疏了!仔细传出风言风语来害了她!”

欧晴岚倒没在乎这个:“无妨,背后议论我也听不到,当面谁敢说我不是,我抽烂他的嘴!”

这话她说的很平淡,从裙子里摸出栗子慢慢剥的庄蔓听得也很平静:“就是!风言风语而已,下几回狠手,看谁还敢议论!”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辛馥冰抚额,闺蜜一个比一个剽悍狠毒,由不得她这个准太子妃不感到压力山大:她已经想到了日后给这几位求情圆场的日子了!

“放心吧,想好好过日子的人总归会有的。”欧晴岚跟庄蔓一脸的“这事我有经验,你不需要为我担心”,完了转向秋曳澜,“这事儿,能说说么?”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一百零十章 临阵反水

京中少女们追问沙州情形时…

沙州。

镇西军大营。

滔滔风雪中,况青梧小心翼翼的揭开帐帘,立刻听到一阵压抑着的咳嗽声。

他不禁皱起眉,迅速返身掩好门户,大步走入屏风后——向来冷漠矜持的乐山先生,脸色苍白的躺在锦帐内,侍奉榻前的书童正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的吹着。

“我来服侍先生吧!”况青梧上前对他道。

乐山先生这场病很是突兀。

他从抵达营中起,基本上都在营帐内待着,可以说是足不出户。偶尔出帐,也就是到帅帐以及况青梧的帐中转一转,这些帐子里都是昼夜烧足了炭火,温暖如春——出去时,狐裘、貂帽,一应俱全,来回不过视线范围内的几步路。

按说这样的待遇,怎么都不会冻到。要知道军中站岗放哨的那些士卒,无论吃住穿戴远不如他,也没几个病倒的。

不过西疆这种冰天雪地的气候确实不适合居住,尤其乐山先生虽然足智多谋,但要论体质,也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

…从病倒在榻到现在,他已经躺了三天了。这三天中,况时寒请来了沙州城最好的大夫、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一批贵重药材,可以说是尽己所能。只是乐山先生始终没能痊愈不说,现在看着倒是病得更厉害了。

况青梧心中实在忧虑。

这会听见他的要求,那书童望了眼乐山先生,见主人没有答应但也没拒绝,便一声不吭的递出药碗,起身避到一旁。

“先生今日的咳嗽,似乎比昨日更重了?”亲手伺候乐山先生喝完了药,看着他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况青梧紧皱的眉头却无法松开,“军营之中,实在不是养病的地方。”

他沉吟了下,到底把建议说了出来,“先生,不如我奉你去沙州城府邸内调养,如何?”

虽然说无论他还是乐山先生,在镇西军大营中都享受着最好的条件,有些东西比况时寒本人用得还好。但军营就是军营,怎么也不可能像住房那样舒适宜居。

乐山先生以前也不是没病过,但基本都是一帖药下去,很快就见好。

这次竟有沉疴之象,况青梧觉得这都是因为没个好环境的缘故。

“去沙州城内确实会让我好得快。”乐山先生看起来很虚弱,沙哑的嗓音里透着疲惫,“但你不能去,大军不能入城,只带侍卫的话,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况青梧心下一暖,笑道:“先生,我可以悄悄的去,装扮成侍卫——反正这季节,外面的人哪个不包裹得严严实实?谁能认得出来是我?”

“那我就不去了。”乐山先生说服况青梧的方式,永远都是那么简单粗暴,效果也往往是出奇的好——况青梧预备好的一大堆说辞,生生被他堵住,语塞了好半晌,才无可奈何的妥协:“那我去给先生预备侍卫。”

“不要太精锐的,人也不要太多。”乐山先生淡淡的吩咐,“那样反而是为我招灾,也徒然折损你父亲好不容易栽培出来的人手…随便安排几个士卒,替我的书童、车夫拿下行李就是。我一介书生,没人会在意我的。”

况青梧知道他脾气,勉强一笑:“…是!”

出帐后他去找老郑——老郑是他最能畅所欲言的人,自然是有话直说:“先生不欲我涉险,只是他的病情再不进城,恐怕不太好…到底先生也有这点年纪了。我打算派遣自己的亲卫护送,只恐先生不喜。”

老郑沉吟道:“世子,先生之言很有道理,若只是寻常士卒护送,别人也会认为不是什么紧要人,反而不会去为难先生;如果是您的亲卫护送,那任谁都知道,必是您极重视之人,那么那些贼人,恐怕就会选择先生为目标了!”

他知道况青梧对乐山先生的感情与依赖,所以有些话就没说:况时寒被儿子逼着分出部分心腹追杀秋静澜,但小沙山一战,虽然把秋静澜的属下以及江家的死士杀了个七七八八,却到底让秋静澜逃脱了。

秋静澜一天不死,那部分派出的人手一天被吊着,自然削减了况时寒手里能用的人。

这些日子,江家跟秋静澜的下属不断串联挑动着镇西军中的阮、秋旧部,况时寒虽然早就针对这一手做了准备,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目前的情况就是况时寒既要监视又要防备这部分部下,还得收集证据好在日后算总账——人手已经是捉襟见肘,如果再分出足够的精锐送乐山先生去沙州城内养病,可就真顾不过来了!

所以老郑觉得乐山先生如果实在要去沙州城内养病的话,真的不好给他派遣太多人手。

况青梧有点犹豫:“当年乐山先生才到沙州时,那个人对先生是非常礼遇的。这事,不是什么秘密。”

“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现在记得的人还有几个?”老郑劝道,“而且现在不派几个人去送,别人会以为,老爷虽然当年很看重先生,但关键时刻也不过如此…毕竟世子依先生的做,先生可能出事可能不会出事,但若不按先生说的做,先生必然会引起各方注意,到那时候…没有大军保护,可不是一两队精锐所能够维护得过来的!”

见况青梧还是皱着眉,老郑祭出杀手锏,“这也是先生自己的意思,您要惹先生不高兴吗?”

“那就按先生的意思做吧!”况青梧最怕得罪乐山先生,迟疑良久,叹道。

只是他根本不知道,半晌后雪地里踟躇向沙州城进发的马车里,乐山先生浑然没了半丝病容,目光炯炯的问在马车中“看护”他的书童:“就车外几个人?”

“就车外几个人。”在况青梧面前一直沉默寡言到给人怯懦印象的书童,神情还是那么木讷,却以与他木讷成反比的敏捷,从袖子里拔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请示,“小的现在去结果了他们?”

“不必!”乐山先生淡漠的道,“让他们陪咱们进城好了——横竖三五个寻常士卒,进城后打发了也不会惊动人。这会死在路上,若被大军的斥候或者其他经过的人发现,反而不美!再者,按照况贼的为人,沙州城的守军、以及城中府邸内必有眼线!若叫这些人发现他们不见,又多事的禀告给况贼,岂不是节外生枝?如今时机已到,宜加倍谨慎,不可功亏一篑!”

书童立刻温驯的收剑还鞘,笑着道:“都听老爷的。”

“在营中不便过多过问,免得引起况贼疑心…”提到对自己尊敬无比的况家父子,乐山先生却露出一抹憎厌,沉声吩咐书童,“进城后,我会立刻将这些日子记下来的帅帐中布局、安排,以及况贼手下的兵力分派与对他的整个估计录下来!届时你送到地方后,也向他们打听清楚——公子这些日子怎么样了?!”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瓷瓶,目光沉沉,“这是况青梧后来又给我的药丸,若是公子那边情况不好,着他们遣一可信可用之人,速将此药送去!”

乐山先生如此吩咐书童时,同样在沙州,数百里之外的山坳里,临时支起的帐幕内,两列牛油巨烛照得一片堂皇。

上首,面色苍白的秋静澜不顾伤势未愈,身披甲胄,手按长剑,刀锋般的目光扫过下首十数人:“诸位,到今日还没考虑好么?”

“公子!”十几名使者对望一眼,由坐在首客之位上的使者起身代答,“非是我等的主人不信公子、或者畏缩胆怯,实在是况贼不足虑,所虑者,在庙堂啊!”

“若为谷太后,诸位大可安心!”秋静澜尚未回答,他身侧略后位置所站的甲士朗声道,“当今天子已有皇孙在膝,而太后摄政至今仍未还政!于情于理,谷太后都有违先帝遗命、愧对楚氏列祖列宗!若非况贼无耻,恩将仇报武烈将军,篡得镇西军大权,献于谷氏足下,使得我家国公大人为社稷计,只得屈从谷太后,虚与蛇尾多年,国公大人早已带头奏请陛下亲政、还大瑞一个朗朗乾坤!诸位此番所为,乃是清君侧、拨乱社稷的壮举,国公大人怎会坐视诸位被谷太后所迁怒?!”

这甲士自然是江家派遣在沙州保护与辅佐秋静澜的人。

只是听了他的话之后,那些十几名镇西军将领的使者犹豫一阵,都拿眼看着秋静澜。

“秦国公自是可信之人!”秋静澜淡淡一句,这些人方松了口气,这才朝那甲士拱手一礼,“王统领请勿见怪,兹事体大,若不问个清楚,回去家主人问起来,我等回答不上,定然要挨罚的!”

那甲士王统领心头微沉:“这些日子以来,我等跟着秋静澜,没少与这些人照面,私下好处源源不断的塞过去,他们也收也拿,谁想关键时刻,却还是只相信秋静澜…难怪国公吩咐,我等协助秋静澜时,宜春风化雨,不可仗着江家付出良多,小觑此人!”

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还了一礼:“诸位哪里话?这都是应该的。”

当下将动身前秦国公亲自教导的一番承诺滔滔不绝的说了出来,内容无非就是让这些阮、秋旧部放心大胆的跟着秋静澜干,又着重强调了江家跟秋静澜之间的友谊,秋曳澜与江崖霜的婚姻当然是必提的…反正就是动手你们去,善后江家来!

秋静澜也不时帮忙敲一敲边鼓,称赞一下江家的慷慨与大义…总之,这次会面开头的气氛虽然比较紧张,最后却在轻松友好的氛围里告终。

使者们虽然都表示无法代主人做主,但皆透露出自家主人多半会允诺的口风——当然,这个口风给了,江家自也有好处奉上,毕竟这些使者的主人不可能亲自到这里来开会,他们作选择得基于使者的转述。

江家那么多投资下来了,当然不肯在这里功亏一篑。

秋静澜很平静的看着那王统领暗示手下当着自己的面大肆奖赏使者——他倒不急,但回转后头,阮毅单独伺候他卸甲时,却急得直跳脚:“公子!您就这么看着?!”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一百零十一章 总得留后手

“不看着怎么样?”秋静澜淡然反问,“难道我去让王统领不要给他们奖赏?还是我再给一份更丰厚的?咱们…”说到这里默了一默,“咱们人手都折得差不多了,还顾得上把财物带上?想奖赏,如今手边拿得出什么?”

阮毅恨道:“都是江家故意的!在小沙山时,若他们早点赶到,咱们的人怎么会死那么多?!这一路上,他们也是…”

“江家又不是开善堂的,虽然说事先谈好了报酬,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会一点手脚都不做?”秋静澜倒不是很生气,极淡漠的道,“咱们人手有限,势力不如,算计不过来,想不吃亏怎么可能?”

“但现在王统领分明就想把那十几位将军都笼络过去,那样的话他们就不需要公子了!”阮毅沉声提醒,“他们还会照之前承诺的那样,在朝堂上扶持公子么?!纵然公子您还有薛相依靠,但,谷太后若倒了台,薛相的地位,还会如从前那么重要吗?!”

秋静澜眯起眼,看了眼自小一起长大的心腹:“你真以为姓王的给那些人点好处,就能把他们背后的十几位将领统统拉拢到手了?”

阮毅道:“这其中定然有真心忠于老将军、也向着您的,但江家到底势大…”

“你忘记方才不是我给江家做保证,那些使者都没吭声?”秋静澜甲都已卸下,瞥了眼雪白中衣上的血渍,一边解衣一边走向放着药的几案,淡淡道,“那些人里有聪明人,不止一个两个,而且,这部分聪明人,已经把其他人都说服了!所以至少目前你不要担心,江家给再多好处,都不可能把人笼络过去的。”

“…?”阮毅跟过来替他换药,没作声,但紧绷的脸上写满茫然。

秋静澜很平静的解释:“江家意图染指镇西军,这是他们下血本助我报仇的缘故。那十几位将领愿意做内应,除了念着外祖父与父王的恩情外,无非是况时寒这些年来一直在排挤他们,若非他们本身颇有手段、又愿意同况时寒周旋,最主要的还是没了他们,况时寒一个人也控制不了镇西军…总而言之,他们也是权衡之下做出选择,也有所求,而不是万事不计较、只求替外祖父与父王报仇!”

因为药粉的刺激微皱了下眉,如墨的鬓发间渐渐渗出冷汗,熬到剧痛过后,他才继续出声,“问题是江家不是寻常人家,他们以武功起家,麾下心腹多在军中,虽然把镇北军经营得铁桶一般,却未必抽不出足够的知兵之人来把镇西军的将领换个遍——到那时候,今日这些将领,将何以自处?”

阮毅手一停,喜道:“小的明白了!这些将领为了不让江家把他们换成自己人的打算得逞,所以不管江家怎么拉拢,都会坚定不移的靠向您?”

“你还是想得太美好了!”秋静澜一声冷笑,“我才多大年纪?这些将领不说年纪哪个都能做我长辈,就说他们在西疆这么多年,风里来雪里去,大半辈子抛头颅撒热血,才换取到今日的地位!若是把他们带出来、跟他们有过同袍之谊的外祖父与父王在这里,他们服!我?他们可以怜悯可以照拂可以扶持…但凭什么服我?!凭我十八岁中进士入翰林?十八岁的进士与翰林到了战场上,比他们手底下士卒会多砍几个人吗?!”

阮毅怔道:“那他们刚才非要您替江家说了话才…”

“那不过是做给江家看的!”秋静澜不屑的道,“江家需要我这个幌子去收服镇西军!而这些镇西军将领,同样也需要我这个幌子拒绝江家、或者待价而沽!”

吐了口气,秋静澜眯起眼,冷冷的道,“所以你看着吧,此番事成之后,今日派了信使过来的这些人,一定会拼命要求为我请功!就算不可能直接为我争取到镇西大将军的位置,也必然会设法为我在军中谋得一个高位!这样,以后江家想把他们换掉时,我才能为他们说话——到那时候我也必须为他们说话!否则没有他们的支持,我即使继续在军中待下去,也难逃被架空的命运!”

足足好一会,阮毅都没说话,半晌才道:“这么说来两边对公子您都不怀好意…”

“也不算不怀好意,不过是各有立场罢了。”秋静澜无所谓的道,“本来么,当年外祖父兵败、父王战死之后,虽然有从谷太后而来的压力,但这些旧部,连私下照拂问候都没有——当然也是因为最忠心的那批,也都被害死了——你以为我会指望他们多么忠心?如今他们愿意举事,旧情所占分量怕是十之一二也没有,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

阮毅苦笑着道:“好么,他们倒是想拿您做傀儡,但江家怎么会答应?到那时候,您岂不是被架在火上烤?一个不留神…”

“我既然早就料到他们两边的打算,岂能没有准备?”秋静澜好整以暇道,“那王统领是秦国公派来的,自然是为整个江家着想。但秦国公年事已高,江家各房之间又矛盾重重,他一死,江家必定会分家!江家单独的一房,可未必有秦国公这样的好胃口!”

“公子是说?”

“便宜四房了!”秋静澜嘿然道,“谁叫老子唯一的妹妹嫁的就是四房呢?等况时寒父子一伏诛,我自会安排人与那江十九接洽…他们四房能用的子弟只有江十九一个,那是内定要接镇北军的;他的嫡亲表哥庄荣,一介文官,别说执掌镇西军,让他到沙州来任职怕都能去掉半条命!他的知交欧碧城,虽然圆滑机敏,对他也忠心,然而论年纪论才干去我甚远,让他做个沙州刺史估计都干不了!算起来他最能信任的膀臂,也就那么几位。所以镇西军这边,他不支持我,还能去找谁?找他那些有能力但野心勃勃的叔伯与堂兄么?!”

阮毅迟疑道:“但江家四房现在还不是他当家吧?”江天驰夫妇都还在好不好?

江崖霜身边没有能够执掌镇西军的人才,江天驰手下可不一定抽不出这样的人手吧?

“你站在江家四房的角度上想一想!”秋静澜嗤笑了一声,“况时寒当年若无谷太后扶持,即使害了我父王又坑了阮家几近满门,坐得上镇西大将军的位置?!谷太后为了笼络他,更不计他已有私生子况青梧,将幼女兴康长公主下降——但也就十来年功夫,谷太后又要不计较况青梧在明知道必尚公主的情况下,还闹出个许婚宁泰郡主的事情,继续下降常平公主——不说低声下气,但一忍再忍总是事实!”

他眯了眯眼,“不管如今在江家四房手底下多么忠诚的下属,一旦掌握了镇西军,到那时候怎么可能不生起与江家平起平坐、甚至于争锋的打算?!就算这些人不这么想,他们的心腹、家人,会不撺掇他们这么做?人的想法总会随着地位与权力的不同而变化的,就算再大的恩情,也无法防住这样的变化,噢,还有时间与距离,也能让昔日忠心耿耿的部下,变成野心勃勃的对手!”

阮毅默然。

“所以江家对于镇西军的控制,第一考虑的是自家子弟,其次就是外甥之类的子弟,第三是姻亲子弟…多年心腹是绝对不会派过来的!”秋静澜淡然道,“毕竟,越是心腹,知道的秘密越多,越了解旧主——当初况时寒之所以谋害外祖父一家与父王成功,不就是因为外祖父待他如亲子,他对阮家、秋家,都太了解了?!”

如果江家四房不打算派军中心腹来接班的话,可以选择支持的人,还真只有秋静澜最合适——毕竟江天驰的岳家是,根本没考虑过弃笔从戎;他的两个同父姐妹又都没儿子,堂姐妹什么的跟他关系就更远了,还不如秋静澜亲近呢!

至少谁都知道秋静澜把妹妹秋曳澜看得跟宝贝似的,江家只要不亏待他们那位十九少夫人,秋静澜念着妹妹的处境,也断然不会对江家不尊重!

不过这些都是江家四房——阮毅皱眉:“但秦国公如今还在,会让四房拿下镇西军吗?毕竟,四房已经拿了镇北军了!”四房太强盛了,其他房里吃什么喝什么啊?

“不是还有朝堂?”秋静澜不以为然,“江天骜官拜副相,论富贵在常人眼里比镇北大将军江天驰更甚!而且秦国公反对也没用,首先方才派来信使的那些将领,短时间里都不好动的,不然镇西军中诸将领必然心中不安,甚至视江家为仇雠!其次,有他们的支持,我不难在镇西军中站稳脚;第三,等我站稳了脚,又有了江十九暗中支持…你觉得远在京中的秦国公想动我,有那么容易?”

他冷笑,“论城府,我那恩师薛相,并不在秦国公之下!你觉得在没有谷太后一系牵制江家后,论情论理,恩师他能不努力栽培我、免得江家过河拆桥?!毕竟江天骜嫉妒恩师可是很久很久了!”

阮毅仔细想了会,松口气:“公子有后手就好,小的一直觉得,江家那么显赫,没的欺负了公子去!”

秋静澜正要回答,一名下属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禀告:“公子!沙州城消息——乐山先生已经入城,况贼只派了数名士卒相送,况贼父子及其亲卫都不在其中!”

“好!好!好!!!”秋静澜大喜过望,猛然站起,不顾动作过大,把阮毅才给他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裂,击掌大喝,“传我命令!所有人立刻收拾行装,不必去管追兵、即刻返回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