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父皇驾崩,正哭得死去活来的永福公主被林女官摇了好几下,才恍恍惚惚的回了神,道:“是…那花是有好几个花苞,父皇拿给我看时,其中一个都快开了…”

“这说明陛下养的很好!”秋曳澜没耐心等永福公主抽抽噎噎的说完话,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后立刻打断,嘿然道,“之所以会染病,也是因为这种花在这个季节非常容易病,这是没办法的事!”

到这里连谷太后也受不了了:“那么花与哀家的皇儿驾崩之间的关系呢?哀家与皇后还有满朝文武在这里,你一个劲的说花…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既然把花养得那么好,显然对于养花之术颇有心得!宫人或者无知,以为它病着不好受风吹雨打,竟放到后殿!”秋曳澜眯起眼,“但陛下怎么会不知道此花病了之后,正该放到阳光之下曝晒?!而且这盆花是陛下许诺要赏给永福公主殿下的,陛下怎么会不上心、时常关照宫人如何养护?!”

“结果它还是被丢在后殿——这说明什么?说明宫人根本就没把陛下的吩咐放在心上!宫人哪里来的胆子这么做?恐怕是知道今日之事后,陛下驾崩,当然没办法把花赐与公主殿下!而公主伤心欲绝,又怎么会想得起来一盆花?等公主伤心过了再去找时,就算那盆花死了…以公主的仁善,也不可能追根问底的找宫人算账吧?只能感慨无缘,就此不了了之!”

秋曳澜冷笑着看向众人,“以小见大,谋害陛下看来是有些人早就有的打算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殿外一阵杂乱脚步声:“花已经来了,是否现在抬上殿?”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谷太后你们怎么弄死皇帝的,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后手,但很多时候证据的缺失,是实力可以弥补的!”秋曳澜淡然看着一盆枝黄叶枯的“粉妆楼”被抬上殿,以物证的身份供众人打量,暗暗的想到,“这次皇帝的死因,恐怕马上就会从那副所谓永福公主进献的牙箸,转移到这盆‘粉妆楼’上了!”

毕竟,她才提了“粉妆楼”三个字,就看到永福公主的宫女,悄悄退出殿去!

而她之所以把这么简单的事慢条斯理的说,以至于太后党催了她两次,就是为了给那宫女争取时间…现在这株“粉妆楼”要没被皇后党做过手脚,谁信?!

“谷太后,却不知道你的后手,还有没有用?”虽然笃定皇后党又要开始发动栽赃技能了,但秋曳澜还是很谨慎,静静的思索着,“再不用的话,你可死定了!!!”

江流 秋月 渐 明晖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仇已报,请君瞑目

果然古院判当着众人的面将银针插进那盆“粉妆楼”内,顷刻之间,雪亮的银针便变得乌黑无光!

“牙箸是众所周知,永福献于陛下的!本宫的女儿会愚蠢到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做手脚吗?”江皇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给女儿洗清冤屈的机会,大声道,“倒是这盆花!若非宁颐机警,回想起来,恐怕永福这辈子都要含冤莫白了!!!”

“这盆花是你的人拿上来的…”事情发展到这里,谷太后也无法维持住笃定之色,忍不住喊道,“谁知道他们…”

只是皇后党既然有了理由,才懒得跟她继续蘑菇,江皇后使个眼色,早有心领神会的小内侍猛然冲上殿,扑通一声跪下,边磕头边揭露起谷太后为了栽赃皇后、指使自己在“粉妆楼”上施毒谋害皇帝来!

这个小内侍带头,福宁宫里服侍的人哪还不知道皇帝被弑,按规矩他们这些人都得陪葬不说,没准连家人都要受到牵累——唯一的生机也就是站队站对,就算自己活不成,好歹家里人能拿点好处吧?

争先恐后揭发谷太后丧心病狂、亲手杀子的宫人让整个殿中鸦雀无声——连汤子默都愕然望向上首的谷太后!

这种情况下谷太后终于使出杀手锏!

她瘫软在凤座上,颤抖着手指着殿中众人,咬牙切齿道:“你们…你们好…好…好…你们以为齐心协力污蔑哀家,就可以颠倒黑白了么?之前皇儿毒发时就知你们必不会承认,已写下血诏——如今血诏已经送出宫闱,你们不怕天下人共讨之…哀家何惧一死?!”

“…!”秋曳澜目瞪口呆的看着歇斯底里的谷太后,“这…这就是她的后手?!”

这根本就是玉石俱焚好不好?!

之前说过,大瑞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就是镇北军跟镇西军,这两支军队是长年经受异族检测的精锐之师。不过大瑞当然不可能只有两支军队,天子亲军御林军不算的话,地方上也是有常规军队的。

这些常规军队,当然不会是镇北军跟镇西军的对手。

可这里有个问题——镇北军、镇西军,能轻易离开边疆么!

当然不能…他们要敢离开边疆挥师内地,异族分分钟跟进来趁火打劫!

而谷太后这封血诏一弄出去,大瑞上下有野心的人完全可以扯起旗帜来造反,不对,有大义名份那不叫造反了,叫清君侧!还是特别正义的给皇帝——马上就要喊先帝——报仇!

“这是一个不小心就要把盛世玩成乱世,甚至玩成改朝换代的节奏好不好!”秋曳澜抽搐着嘴角,看向不远处的薛畅,这位当朝名相一直都以镇定自若示人,秋曳澜还是头一次看到他怒发冲冠的模样!

也是…本朝的盛世,起自陶吟松,陶吟松死后就是薛畅接手,等于是这两位手底下打造出来的。结果他们辛辛苦苦、呕心沥血治理出一场繁华,谷太后为了争权夺利,一封血诏就要陷天下于水火,估计哪怕没有薛弄影的事,薛畅也恨不得扑上去吃了这自私自利的老太婆了!!!

“陛下驾崩,太后悲痛过度,凤体欠佳,宜敬养不宜操劳,还请皇后娘娘奉太后于甘泉宫泰时殿,降懿旨禁内外搅扰!”短暂的沉默与骚动后,秦国公的声音冷冰冰的响起,“好使太后娘娘可以专心养病,早日痊愈!”

完了也懒得再去看正疯狂大笑的谷太后,目光转向薛畅、汤子默等人,“至于说血诏事…”

这当然是要集中大家的力量来应对了!

…秋曳澜怀着沉重的心情出了宫,在宫门前恰被江崖霜接住。

“你怎么没进去?”她随口问。

秦国公与江皇后对江崖霜的刻意栽培,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大事小事,没有不带着他的。今天江家那么多人被喊进福宁宫,江崖霜居然没在,要不是福宁宫里气氛一直不好,她又被卷进事情里,早就要找人打探缘故了。

现在看到丈夫自要问一声。

哪知江崖霜一句话让她怔住:“祖父让我带人追查今日出宫之人,方才抓回数名内侍,总算搜出血诏…”

“等等!”秋曳落吃惊的掩住他嘴,拉他上了马车才小声问,“就是那个天下共讨之的血诏?!祖父怎么会知道的?难道说太后跟前有祖父的人?”那自己被卷进来就是秦国公故意为之了?这也太过分了吧?先跟自己透露下剧本会死吗?!

好在江崖霜摇头:“祖父只是为防万一,所以早就吩咐过,如果宫中有什么变故,他与叔伯长辈们进宫议事,我跟哥哥们就负责在宫外抓人!”

“…”秋曳澜有些无语的看着他,“我还以为麻烦大了!”不免对秦国公佩服万分,“祖父好生英明!不然这次事情可真大了!”

江崖霜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笑了笑,关切的问:“这次竟把你拖下了水…怎么样?没吓着吧?”

“祖父什么都安排好了我能怎么被吓到?”秋曳澜一摊手,“都占了这么大的上风了,四姑也在,我还怕太后吗?”

说到这里她有点奇怪,“只是…方才祖父留了薛相跟汤副相议事,薛相也还罢了,怎么汤副相也喊上了?”

“一来汤子默确实有副相之才,二来大约是为了名正言顺的送太后宾天吧?”江崖霜虽然没进宫,但福宁宫中发生的事情,却已经有人通知他了,此刻淡然一笑,“毕竟他可是太后的亲家,血诏固然被追了回来,但难保没有只字片语流传出去…在这件事上,薛相与汤子默一起出面解释,却比咱们家出面解释要好。”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此——汤子默在秦国公与薛畅一起保证不会迁怒他的家族后,痛快的交出了太后党的名单,尤其是,原本打算接收血诏的人。

皇帝大行后不几日,谷太后自缢于泰时殿。

是不是真的自缢,里外有很多猜测。因为谷太后的尸身尚未收殓,广阳王府便被弹劾了几十大罪状,尤以世子谷俨罪状累累,合府大小,连同好些奴仆都下狱待查。

广阳王府倒台的同时,皇帝——这时候起该喊先帝了,先帝其实死于太后之手,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悄悄的流传出去,让大瑞上下都震惊莫名!

所以秋曳澜认为谷太后应该不是自缢:“谷太后如果活着,以她的身份与辈分,即使杀了皇帝,那么谁来治她的罪?太子是她孙辈,祖母与父亲,这种孝道对错的官司根本打不清楚!臣子的话…都占上风了何必给自己家声弄这么个麻烦?还不如私下弄死了她,给她按个畏罪自.杀的名头来得爽快!”

不过谷太后到底是自.杀还是被杀,对秋曳澜来说也是无关紧要。

她目前关心的是两个问题:第一当然是秋静澜的近况;第二却是秋聂的下落。

“先帝大行前数日,谷俨邀秋聂同车而出…然后回去时就只有谷俨一个了,难道秋聂已经不在人世?”秋曳澜皱眉问苏合,“那谷俨怎么说?”

苏合为难道:“他提了一堆条件,婢子觉得公子是不会答应的…”

“真是傻了!”秋曳澜拍案而起,“人都下狱了,太后党都倒台了,他还敢提条件?!他以为他是谁?汤子默吗?还有利用价值?!诏狱是怎么干活的,居然还让他有精神提条件?!”

诏狱自然不敢不听江家少夫人的话——只是他们没对谷俨严刑拷打也是有缘故的:“此人长年沉迷酒色,早已掏空了身子,之前不显,不过是因为锦衣玉食,各样滋补之物吊着。如今下狱之后,人立刻就恹恹了。若上严刑,恐怕有性命之忧…”

“那又怎么样?你们专业审讯多少代,连个话都问不出来吗?!”秋曳澜才不会被这话哄住,“若当真问不出来那我去大理寺借几个专业的帮你们可好?”

“…不敢!”诏狱想把事情说得困难点,完了好邀功的心理被戳穿,极狼狈的告退。

这么一逼,没两三日就来了结果,这结果让秋曳澜又皱起了眉:“被安排他带走邓易母子?谷俨他,有这么好心?”

广阳王府被查抄时,邓易母子都不在其内,这个秋曳澜是知道的。

不过这对母子既不是什么紧要人物,秋曳澜对他们也不是很关心,就没注意。

现在听说秋聂的失踪居然跟邓易扯上了关系,不由感到各种无语:“谷俨如果当真这么关心邓易,当初何必染指这个表弟?”但转念一想,“大约他知道谷家人是肯定走不掉的,索性给表弟一条生路?啧!”

秋曳澜追查秋聂也是为了给李妈妈一个交代,现在人找不到,但也有了线索,就喊了李妈妈、周妈妈这些关心秋仲衍嗣子的人来,“秋聂应该还活着,但去了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万幸梅雪跟秋千还在咱们手里,得空带她们过来问问吧…嗣子的事情,还是等哥哥回来了再决定!”

李妈妈、周妈妈等人听说秋聂暂时找不到,非常失望,但知道人多半活着总是个好消息,便也不再纠缠,一起点头道:“但望咱们公子早日平安归来!”

京中尘埃落定,沙州的幕布也在徐徐关上。

黄昏,风雪滔滔。

浑身缟素的秋静澜,亲手剜出况时寒的心肝,奉于祭案,浇酒三酹,以飨先人。

他身后跪着五花大绑的况青梧——其实这时候不绑他也没什么了,自从知晓任子雍的真实身份后,这位章国公世子、常平公主驸马,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俨然木偶,随人摆布。哪怕秋静澜明着告诉他,留他性命的缘故,不过是为了送他上京去顶罪,他也无动于衷。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韩季山、赵彬以旧部的身份,率领各自的亲兵披麻戴孝,跪于台下,擅歌的军士同声唱起自古流传的挽歌《薤露》,哀悼着十几年战死在此地的秋仲衍、阮氏诸人。

“父王,母妃!孩儿终于杀了况时寒与兴康,为您二老报了仇!”高台上,秋静澜素服翻飞,默默的祝祷着,“还有两位舅父、诸位表兄,也请瞑目…这一切的幕后真凶谷太后,亦已时日无多!接下来,就是镇西军之争,为了妹妹,孩儿一定要赢!但望父王母妃,还有舅父、表兄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庇护一二…”

高台上,香已焚尽,一段恩怨了结。

高台下,春草悄生,一场新事又来。

(本卷终。)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一章 难产

京城的秋季大抵是艳阳高照,白日里还暖和如春,正午时甚至暑热如夏,但到了晚上终归透出秋日的料峭来。

不过八月廿三的晚上,陶老夫人打头,国公府一干女眷未穿棉未着裘,迎着冷飕飕的夜风,却个个一头一脑的汗。

伴随着产房内小陶氏声嘶力竭的呼喊,和水金轻手轻脚的举起帕子,小心翼翼的为陶老夫人再次擦了把冷汗,柔声安慰:“祖母您别急,八嫂胎养得好,必能顺顺利利生下孩子,给您添个大胖曾孙!”

陶老夫人勉强一笑:“我知道…”晃眼看到不远处秋曳澜在扭帕子,忙把她喊过来,小声问,“筝儿那边怎么样了?”

江绮筝查出有身孕的时间只比小陶氏晚几天,两人生产的日子当然也近——现在小陶氏已经在发动了,江绮筝虽然还没生,但也快了。她从查出有孕就被留在娘家,这会自然也要人去照顾,免得一起拥在小陶氏这里,江绮筝出点状况都没人知道。

“十六嫂在那里。”秋曳澜忙道,“毕竟十六嫂是过来人,有她在那边坐镇,十八姐姐可以放心很多。”

“那就好!”陶老夫人目前一颗心基本都挂在了小陶氏身上,这么一问不过是为了缓解情绪,以及表示自己没有因为曾孙的出世忘记孙女罢了,颔首之后又关切的看向屋中,焦虑的呢喃,“这么久了…可别把力气都用完啊!”

这话声音不大,但离她近的和水金跟秋曳澜都听到了,两个孙媳妇对望一眼,都有点忐忑,虽然说她们两个都没生养过,但也听身边的妈妈们讲过一二,目前小陶氏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上了三十岁的产妇,还是头一胎,在这时候是很危险了。

尤其她身体底子也不是非常好,现在折腾了这么久,听哀嚎声都弱了下去,显然力气已经差不多——接下来孩子就算露了头,如果产妇却使不上劲的话…结果不问可知!

看着陶老夫人紧张的模样,两人强自镇定的安慰她:“应该不会的,胡妈妈在里头呢…如果有什么不好哪会不出来告诉?您不是还请了太医在外头候着的吗?”

只是她们的安慰到底只是安慰——

小陶氏一直挣扎到天亮的时候都没能生下孩子,看着窗外透入的晓白,她气息奄奄的抓着胡妈妈的手:“我是不成的了!求您出去告诉祖母,千万保住我的孩子!”

胡妈妈也知道再耽搁下去怕是大小都保不住,并不推辞,出门同陶老夫人说了经过:“…稳婆也说,再拖下去恐怕孩子要窒息腹中!”

守了半天一夜的陶老夫人脸色白得吓人:“喊太医进去!”

“老夫人,却不知道让太医…保大,还是保小?”胡妈妈低着头,小声问。

一左一右搀扶着陶老夫人的和水金与秋曳澜,明显的感觉到老人的身体震动了下,然后才哽咽着道:“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当然保倩缤!”

任谁都听得出来陶老夫人这话的违心:小陶氏不讨江崖丹喜欢,这次有孕实在是意外之喜。年初的时候江家斗垮了太后党,权势水涨船高,子弟更加的炙手可热,江崖丹后院与外室的人数犹如雨后春笋,以后他再到正妻房里的机会还有多少?

而且她已经三十来岁,这次又是难产,多少会伤到身体。等调养好了,能不能再怀孕都是个问题。

如果失去这个孩子,小陶氏十有八.九再也不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所以陶老夫人“孩子以后还会有”这话,不过是让胡妈妈带进去安慰她罢了。

这道理外面的人都能想到,小陶氏也清楚,所以太医进了产房,她便要求保孩子:“不用管我,千万不要管我!”

胡妈妈忍着泪哄她:“都听您的,您放宽了心,让太医给您诊治好不好?”

“如果我活下来却没了孩子,我宁可去死!”小陶氏并不上当,目光清亮的盯着她——那样决绝的眼神,让胡妈妈完全不敢承担责任,只得再次出去请示陶老夫人。

“…那就听她的吧!”陶老夫人僵立良久,眼泪沿着面颊簌簌落下,人也在孙媳们的惊呼中软软倒下,“我们陶家女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

和氏红着眼睛走过来,让和水金与秋曳澜一起扶老夫人回屋歇息:“接下来的场面…你们都不要看了!”

两人陪陶老夫人回了她的院子,把她安顿到榻上,因老夫人不愿意人在跟前,就出到外间等候吩咐。

“怎么会这样呢?”一到外间,之前怕招陶老夫人伤心硬忍的泪就全下来了,和水金吸了吸鼻子,喃喃的道,“虽然八嫂这年岁生产大了些,可之前太医一直看着,都说很好啊!”

秋曳澜心里乱七八糟的,流了好一会泪,才道:“正月没出就是一个谷婀娜,然后新人不断…八嫂再贤惠,看着能高兴吗?”

她觉得小陶氏难产,八成的罪责在江崖丹。

和水金闻言却赶紧伸手捂她嘴,低声道:“这话千万不要说!知道的说你心疼八嫂连八哥也迁怒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八嫂其实是个嫉妒人,生生把自己折腾到如今这地步!”

秋曳澜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心中愤懑更深,叹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也许两个都能保住呢?”要是平常,和水金一定会调侃几句“只是八嫂委屈而已,你跟十九是很好的”,但现在她实在没这心情,生硬的转了话题,低声道,“也许两个都好好的呢?”

但两个没能好好的…

一个时辰后,四房送来消息:“孙公子落地了,太医检查过,说是极好的。只是八少夫人…八少夫人想跟老夫人说说话!”

好容易生下孩子,按理就是要休息,非要拉着陶老夫人说话,这当然是交代遗言了。

秋曳澜当下没忍住,哭出了声!

和水金的劝解那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跟陶老夫人赶到产房外,却被太医拦阻:“让八少夫人先跟老夫人说话吧!”话外之意是小陶氏这口气怕是只够跟陶老夫人交代后事、匀不出功夫再跟妯娌告别了!

秋曳澜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院子的——只知道进屋时,似乎江崖霜也在垂泪,哑声问自己:“八嫂没了?”她想回答,眼前却是一黑…

再醒来时,小陶氏的灵堂已经搭好了。

江家为嫡孙媳举行了极隆重的葬仪,只是礼仪虽然隆重,哀戚的氛围却很淡——由于小陶氏只是孙辈,需要顾及江家还在世的长辈,不可能因为她把整个国公府弄得白幡似海是一个;最重要的是,来往吊客中很多人的喜色根本无法遮掩:家里漂亮的女儿、孙女、侄女、甥女…没准就是下一任江家八少夫人呢?

现在跟江家结亲,连二后之争的结果都不需要担心,因为江家已经赢了!

若非忌惮着陶老夫人还在,估计很多人简直要明着庆贺小陶氏死得正是时候了,唯一遗憾的就是——她居然还留了个嫡子下来!

不过想想江崖丹的后院,他们又乐观了:“谁知道这嫡子能活多久?他的庶兄庶姐可不是一个两个,那些姨娘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看着打着吊唁旗号,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少女使劲朝陶老夫人跟前推的一干人,秋曳澜心中的怒火怎么都压不住:“祖母,家里有喜事么?”

陶老夫人倦怠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媳瞧客人们一个个穿红着绿的,不像来道恼的,倒仿佛来道喜的。”秋曳澜冷冰冰的目光扫过堂下娇滴滴的少女们,“这脂粉味熏得人都要糊涂了!若说了什么糊涂话,祖母可别怪孙媳!”

这话说得众人怪下不了台的,那些少女们更是个个面红耳赤,有脾气娇纵些的,羞愧之余就露出怒色!

但陶老夫人眯着眼挨个扫过去,无论夫人还是小姐们都赶紧露出乖巧之色。

毕竟江皇后已经变成了江太后,作为太后之母,在江崖丹的婚事上,陶老夫人就算没有一票肯定权,一票否决权却没问题!想做下任八少夫人,是绝对绕不过她的。

“胡妈妈叫人都散了吧,我如今没有凑热闹的心情!”陶老夫人没有责怪秋曳澜,哪怕是象征性的一句嗔语,这等于是肯定了她的说法,再加上“凑热闹”三个字,她这样的态度让所谓的吊客们都觉得无地自容。

不过以陶老夫人目前的身份,根本不用管她们是否能下台,所以也没人敢抗议,都讪讪的低了头作温驯状。

老夫人见状却也不好对她们破口大骂,颤巍巍的站起身,淡淡的道,“十九媳妇你跟我进里头来,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秋曳澜疑惑的上前扶住她,一起进了内室,就看到陶老夫人的榻前,摆着一只小小的摇篮——看着摇篮里睡意甜美的婴孩,再想想如今躺在棺椁里天人永隔的小陶氏,秋曳澜心头一酸,赶紧偏过头去!

“倩缤临终前给他起了乳名叫安儿,希望他一世平安。”陶老夫人同样眼睛酸涩,只是闭了闭眼却没有眼泪流下,她走到摇篮边,凝视着婴孩头也不抬的道,“至于大名,她说,留给你跟十九起!”

“我跟十九起?”秋曳澜正手忙脚乱的擦着脸,闻言怔住。就算不要秦国公、江太后赐名,这孩子的父亲江崖丹还活着,怎么会轮到做小叔、小婶的自己夫妇来取呢?

“是的。”陶老夫人淡淡的道,“她想让这孩子在你们膝下长大…不知道,你肯不肯?”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二章 孩子交给你们养

“我也不瞒你,原本倩缤的意思是想交给十六跟十六媳妇养的,毕竟十六夫妇膝下的环儿也小,正好同安儿一起做个伴。”陶老夫人低低的道,“而且十六夫妇不是很受重视,安儿养他们膝下,比养你跟十九跟前要少招人眼目。但…我劝她交给你们!”

“因为我不希望倩缤唯一的骨血再受委屈了!”

陶老夫人由于小陶氏的死受了很大的打击,站在摇篮边说了这几句话,就感到了吃力,她走到榻边坐下,才继续道,“十六媳妇是个聪明人,只可惜身世…十六在兄弟中又远不如十九得意。安儿给他们养,他们自己可以待安儿好。但,其他人要为难安儿的话,他们却未必挡得住防得住。你知道咱们家素重嫡子,尤其是元配嫡出!你们八哥不可能不续娶,以后安儿必然碍了他继母的眼,我思来想去,想要让他安稳长大,给你跟十九养,绝对比交给十六夫妇好!”

老夫人没说小陶氏为什么临终前会要求把儿子交给小叔子去抚养,这原因根本不用讲——不提江崖丹后院一贯的混乱,就说方才外头那些就差在脸上写着“求进门”的大家闺秀们,足以证明安儿处境的危险!

这孩子如果放到江崖丹后院去养,估计分分钟会被人送下去跟小陶氏做伴!

而小陶氏是四房嫡长媳,她的儿子要请人代养,自然是从四房的两个小叔子中考虑。

在陶老夫人想来,众所周知江崖霜是最受秦国公重视的孙儿,秋曳澜又是出了名的泼辣厉害。这夫妇两个都是公认的不好惹,而且以他们的脾气,如果抚养了小陶氏的儿子,江崖丹的继室想找麻烦,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但江崖朱夫妇…却是没有强势的底气的。

不过安儿交给秋曳澜夫妇抚养,虽然对安儿大有好处,但对秋曳澜夫妇来讲却不一定了。

这点陶老夫人也不讳言:“这么小的孩子抚养起来很是麻烦,你还没生养过,即使有妈妈们帮忙,也必定会手忙脚乱。而且不是亲娘的话,不管你怎么做总免不了有人挑三拣四觉得你不够尽心,这还只是现在;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到时候说闲话的人会更多。以十九的才干,以后的四房,只有你们八哥求你们,没有你们求他的,抚养这孩子也不会在你们八哥跟前记什么情份!所以,你不接受他也在情理之中!”

秋曳澜咬着嘴唇:“祖母把话说到这儿,孙媳也不跟您兜圈子了!八嫂的担心孙媳也清楚,孙媳是很愿意给八嫂分忧的!”

顿了顿,“就是孙媳没做过母亲,很担心养不好安儿!”

这是真心话——她根本没养过孩子,这年头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的夭折率又居高不下,忽然把安儿交给她,她简直就懵了!

“只要你愿意养他,其他事情我替你解决!”陶老夫人揉了揉额,平淡的道,“终归不会叫你出了力还不讨好…怎么样?”

秋曳澜沉吟了会,毅然颔首:“孙媳会尽力!”

“…去吧,这事也跟十九说一声!”陶老夫人松了口气,摆了摆手,“他应该会答应的,不过,也得说一声不是?”

待秋曳澜走后,胡妈妈悄悄进了内室,小声问:“您现在就跟十九少夫人说这事了吗?老奴觉得早了点。”

“怎么会早?”盯着摇篮的陶老夫人一皱眉。

“十九少夫人还没生养过,哪里会养这么点大的孩子?”胡妈妈劝道,“尤其还不是她亲生的!纵然念着跟八少夫人的情份,把孙公子接过去了,但小孩子吵啊闹啊的,多来几次没准就烦了!倒不如在咱们这儿养大一点,好带了,再交给她!”

陶老夫人摇头道:“你不明白!感情是处出来的,古话都说生恩没有养恩大,就是这个道理!安儿落地没几天就交给她养,就算中间叫她烦了,以后孩子懂事了她自然会忘记!如果在我这里养到好带了…哪怕只是满周——你想十九那么宠她,连个妾也没有,她成亲也快两年了,没准过点日子就要有消息…那样安儿怎么还能送过去?”

“然后等她生产、有了自己的孩子,到那时候纵然把安儿接过去了,注意力也会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轮到安儿又能有几分关心?”

“所以必须现在交给她——趁她还没自己的孩子,可以全心全意照顾安儿的时候,把感情攒起来!这样以后即使有了亲生骨肉,她也不会薄待了安儿!”

胡妈妈还是觉得送早了点:“但那边也不全是十九少夫人做主,还有十九公子看着——十九公子向来尊敬八少夫人,绝对不会看着八少夫人的骨血受委屈的!老奴就怕十九少夫人带不好孙公子。”

“十九要当差,可能天天在后院看孩子吗?”陶老夫人苦涩一笑,“不然为什么我明知道把安儿交给他们夫妇抚养,这话只要跟十九提一声,他一准答应!却还是先取得十九媳妇的同意,让她去通知十九?即使是十九把安儿接过去,主要照顾安儿的也肯定是十九媳妇——至于说她不会带孩子,这个你不用担心,她陪嫁里的那个周妈妈,是阮王妃的乳母,那可是带大了阮王妃还有她的老人了,还会带不好安儿?”

叹口气,“秋静澜把这个妹妹惯得跟什么似的,你以为他远在西疆就会忘记关心外甥出世之后的照料问题了吗?如果不是对这个周妈妈有信心,他早就物色好人手安排进府了!所以如果十九媳妇带不好安儿,那是安儿福泽不够,不是她不会带,或者不尽心…你明白了吗?”

胡妈妈看出她眼里的警告,一低头:“老奴知罪!”

“十九夫妇不是傻子,他们抚养安儿又没什么好处,反而既操心又担上责任,回头还得去跟小八解释!”陶老夫人疲惫的道,“付出这么多,还被人在背后嚼舌头,任谁都会不高兴!尤其安儿是我代倩缤求着他们养的,若知道咱们这边都置疑十九媳妇会不会养好他…你说她能不翻脸?在十九跟前哭诉委屈事小,索性私下里亏待安儿那怎么办?”

秋曳澜又不是安儿的亲妈小陶氏,拥有逆来顺受的优秀媳妇品质。假如让她知道胡妈妈说的话,陶老夫人打包票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陶老夫人好容易给安儿规划了一条前程,可不希望因为胡妈妈的糊涂给搅了!

胡妈妈汗流浃背的跪了下来:“老奴…老奴再也不敢了!”

“起来说话吧!”见胡妈妈已经被敲打够了,陶老夫人才淡淡的道,“小八迟早要续弦,得快点把安儿送到十九夫妇膝下,否则新人过了门,在小八跟前一撺掇,事情就要难办了——到底小八是安儿的父亲,是最有资格养他的人。要怎么不伤两边面子的把安儿交给十九夫妇,得好生合计合计…”

安儿交由秋曳澜夫妇抚养的理由,最后被定成虚无飘渺的命格问题:这孩子的命格天生不适合让亲生父母养!

为了防止继母进门后把他抱回去、也为了给秋曳澜解决后顾之忧,陶老夫人狠下心,让批命的人加了一句近乎诅咒的话:这孩子如果硬抱回父母身边的话,肯定养不大!交给叔婶养呢,还有一线指望!

这样不管未来继母多想对元配嫡子表示亲近,也得绕着他走了,不然就会被怀疑故意想他死!而秋曳澜也可以放下心来养侄子了,因为安儿交给叔婶抚养也只是一线生机——所以养活了是命大,养死了也是他自己命薄,不是叔婶没养好!

对此秋曳澜没什么意见,她这会正忙于布置安儿的屋子,准备接手侄子的抚养。成天拉着盛逝水、周妈妈等过来人问这问那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管其他事——反正陶老夫人保证她会解决的,对于老夫人的手段秋曳澜很放心。

江崖霜倒觉得有点不妥:“祖母,这样安儿以后岂不是跟八哥也很难见到了?这对他们父子之情?”

“你八哥忙得很,你看他膝下的子嗣中有几个是能够常常见到他的?”陶老夫人轻描淡写的道,“而且父子天性,难道你八哥还会因为安儿养在你膝下就不认他了?”跟江崖丹见面少才好!那种纨绔子弟,见多了别把好好的孩子给教坏了!

陶老夫人巴不得安儿这辈子都别跟生父有过多来往,跟叔父江崖霜学才是正途呢!

江崖霜说不过老夫人,但心里不安,就去找江崖丹解释——但江崖丹还真没觉得不能经常见到嫡子有什么愤怒的,拍着他的肩大大咧咧道:“我正想着你们八嫂没了,姬妾养嫡子不是个事。祖母年纪又大了,不可能一直放祖母那里带,你跟弟妹帮忙可算给我解决了个麻烦!”

不等江崖霜说话,江崖丹又自顾自的道,“我就这么一个嫡子,给你带倒也正好。让他跟你学总比跟我学的好——我这样的人一个家里有那么一两个也还罢了,有的多了,那就要步陶家后尘了!”

他自己糟蹋了上天赐予的天赋,纨绔而放.荡,却也没糊涂到对儿子的前途漠不关心的地步,还是望着儿子能够成材的。

话说到这份上,江崖霜也不跟他矫情:“那安儿就我们养着了,八哥若是想他,就独自过来看看他吧,随时去都方便。”他有意咬重“独自”二字,提醒江崖丹,对于他那个还没确定的续弦,自己夫妇可是抱着戒心!

这样安儿就被抱到江崖霜夫妇膝下——江家人对内中缘故一清二楚,都叹息小陶氏福薄命苦,多年来一直因为无子备受欺凌和委屈,好容易有了儿子,自己竟去了!

要不是有个陶老夫人护着,她自己一去,这儿子都未必保得住多久!

现在交到小叔子房里,有江崖霜教导督促,日后应该会上进吧?这样也算告慰小陶氏的在天之灵了。

安儿的事情伴随着小陶氏的入葬渐渐平息,这日,秋曳澜还在费劲的学习照顾婴孩的课程,门外下人匆匆来报:江绮筝要生了!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三章 从你的仇人,变成你的刀!

江绮筝跟小陶氏怀孕时间相近,产期也相近。

生产在前的小陶氏以难产而死告终,现在江绮筝也要生了,江家上下不免十分的着紧。

悲催的秋曳澜在这里给秋风当了替罪羊,被陶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好一顿数落:“知道驸马跟你表哥交情深厚,但他这一去西面就是小一年,头一个孩子落地都不回来!他要有长辈在上头照拂也还罢了,亏得筝儿还有娘家在,不然岂不是要孤零零的经历这样的大事?!”

…其实陶老夫人这时候已经知道秋风根本没有去西疆帮秋静澜,而是中途折道南下,到现在都不知所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