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低声道:“我明白。”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原本也不想这么做。只是…只是想抓住那个砍了大哥右臂的人,给大哥报仇。…六弟的仇,我早晚也要报。”

龙海闭了闭眼,仿佛看见紫色的剑光一闪,他的身子轻轻一震,那只手臂便脱离了他向前飞去。那女人的个子很小,用的剑也比常人略短。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小个子的女人。”

“不错。我已抓到了她,还有她的老公。此外,还有别的刀客,其中有小傅。”

“小傅?那个杀了老三的小傅?老天爷总算是还公平!你今天抓到的人的确不少。”龙海开始微笑:“只是为什么还不把他们带进来?”

“他们就在门外。”书旗小说网提供阅读http://.bookqi./

“请弟兄们进来,顺便带些好酒。这种冻死人的鬼天气,大家没事便只好闷在帐篷里。总得有些娱乐才好。”

说完这话,龙海哼了一声。他的胳臂实在是痛不可当。

楚荷衣与小傅五花大绑地被拖进了帐篷。慕容无风却是坐着轮椅被一个喽罗推进来的。他的双手被麻绳牢牢地捆在一起。

“这个残废这就这女人的老公?”龙海看着慕容无风,愣了愣,扭过头问龙泉。

“不错。”龙泉垂首,恭敬地道。

“哈哈哈…”帐内的喽罗大笑了起来。

“我听说江湖上有些残废的武功很不错,这小子的老婆武功如此了得,莫非他也是个练家子?”

“他不是。他半点武功也不会。连腿都抬不起来。你若将他往地上一推,他只能象一只蚯蚓似地满地乱爬。”龙泉轻蔑地扫了一眼慕容无风,却发现慕容无风也在盯着他,目光冷如天山顶上的万年寒冰。

龙泉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过各种各样的眼光。

但慕容无风的眼光却使他很不舒服。

那是一种彻底的漠然,带着一种刺骨的讥讽,却如远山上云雾般虚无飘渺。

然后他发现这个人虽是残废,坐着的时候腰杆挺得笔直,头也抬得很高,保持一种很高贵,很傲然的姿势。他听了龙泉的一番话,毫无怒意,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腿抬不起来总比另一样东西抬不起来要好,龙先生,你说呢?”

他的话音一落,帐篷突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只听得见帐外的雪声。

再蠢的人都明白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何况龙泉多年不近女色,对此,他身边的人早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荷衣的心已然吊在了嗓子眼上。她知道慕容无风绝不是个轻易受辱的人,但他至少该想一想说出这一句话的后果。

龙泉满脸通红地捏起了拳头,骨结咯呼作响,他的脑海里已然闪出了一百种折磨慕容无风的办法。

“还有你,”慕容无风对着龙海道:“你以为断了这只胳膊还能活很久吗?我妻子的剑上粹了毒,没有解药,你绝对活过不今天。”

龙海冷笑:“你小子以为我们是三岁的孩儿呢?敢在你爷爷面前诈人!”

“你若用内力同时冲撞‘俞海’和‘神泉’两穴,就会发现这两个穴道已然自动封闭。这便是中毒的症状。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龙海表面虽说不信,却不由得暗自运气轻轻地试了试那两个穴位,突觉天旋地转,浑身发软,竟“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龙泉目眦尽裂,突然大吼一声,将慕容无风从椅子上拖了下来,往地上猛地一掷,一只脚狠狠地踢在他的胸口上。

所有的人都听得见慕容无风肋骨断裂的声音。

然后他从火盆里拾起一只通红的烙铁,“哧”的一声,将烙铁捅在他的右肩上,道:“解药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你!”

慕容无风咬着牙,忍着炙痛,脸上毫不变色:“即然要解药,你何不松开我的手?”

“你以为你逃得了么?”龙泉一剑挑开他手上的绳索,却将剑锋按在他的颈子上。

他的手心果然有一颗鲜红色的药丸。

龙泉伸过手去,刚要接过,慕容无风的手却突然一抬,将那药丸投入火盆之中!

龙泉怒吼道:“你…”他原本想一剑斩掉慕容无风的人头,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麻痹,接着便是一阵晕眩,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瞬时间,帐篷内的人除了荷衣,已全部倒了下去。

“无风!你…你醒一醒!”荷衣看着慕容无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自已却被捆得好象是一个棕子,只得远远地叫了一声。

看着他方才的样子,她的心早已碎了。

她宁肯那个受折磨的人是她自己!她却知道方才慕容无风的一番努力,原本就是要引开龙氏兄弟对自己的注意力。

他一定受了很重的内伤。她叫了几声便停住,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那地上的人影却终于动了动,慢慢地向她爬了过来!

她手脚冰凉地看着他在地上艰苦地挪动着身子,担心得浑身发软,颤声道:“你慢些过来,别…别太使力!”

慕容无风听了,却担心帐外的人涌进来,方才自己的一番努力便成了白搭。咬着牙愈发加快速度,不顾身子伤痛,用力地爬到荷衣的身旁,用随手捡来的剑割开她的绳索。

“我已忘了我们还有一颗‘欢心’。”荷衣释然道。

慕容无风常要服用各种药丸,为了方便起见,荷衣便将所有日用防身的药丸都装在轮椅扶手上的一个小匣子里。方才慕容无风双手被绑,尤能勉强活动手指,便趁着说话的功夫将那颗荷衣原本到唐门救人时用剩下的“欢心”拿到手中。

“欢心”是云梦谷特制的迷药,药力却只能在火中方能挥发出来。

荷衣忙将慕容无风扶起来,伸手探入他衣内,检查伤势。手一触到胸口,他皱了皱眉,痛得冷汗淋漓。

“别动,你断了两根肋骨!”荷衣惊道。

“幸好…我是个大夫。”慕容无风喘着粗气,喀喀几声,手起鹘落地接好了自己胸中的断骨。

虽说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荷衣凄然地看着他。

他胸口的烙伤惨不忍睹,苍促之间,荷衣只能匆忙地包扎起来。却将解药喂到倒在一旁的小傅口中。

过了片刻,小傅终于能站起来,两人便拾起了自己的兵刃。

喽罗们已然从门外涌了进来。

“你带着他走,我来断后。”小傅挥起刀,劈开一条血路,荷衣带着慕容无风便在他的护卫下,跳上了一匹马。正要策马狂奔,忽见前面一个黑影向她横掠过来,脚尖在空中轻轻一点,又如疾隼般地滑了过去,却是一掠十丈,跳到小傅身边。

顾十三。

荷衣倒抽一口凉气。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轻功不错,而顾十三的身手之敏捷,动作之快之美,却似在她之上。

然后她便看见了他的剑。

她不得不承认除了陆渐风之外,这是她见过的最快最凌厉的剑。他的剑又窄又长,刺出去的时候,只看得见手腕闪动,却没有半分声响。不仅快,而且动作潇洒随意,每一招每一式都好象是春花秋月般地自然。

他挥剑的时候一直眯着眼,却根本没有看着他面前的人。荷衣怀疑他根本就不需要观察对手,仿佛他全身的感官都可以给他提示。

可是他使出的招式却绝对凌厉有效!

“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托木尔来到荷衣的身边,道:“老顾的剑是我所见过的剑当中最快的。”

荷衣哼了一声,不服气地道:“是么?”

托木尔连忙改口:“当然,这是在我见到楚姑娘之前。嗯,你们俩个人有得一比。比的时候,莫忘了叫上我。”

说罢,他看了看慕容无风,又道:“林公子的伤势只怕不轻,那里有我们的马车,你先把他送到车上。我们需要你时,再来叫你。”

……*荷衣将慕容无风送上马车时,他已昏迷了过去。

他的胸口高高地肿了起来。荷衣不敢移动他的身子,只得小心翼翼地用热水拭净他身上的血迹,复又涂上膏药,包扎起来。

替他盖好了被子,她便一动不动过守在他的身旁。

过了半个时辰,托木尔在车外道:“楚姑娘,货已然得手,我们这就出发了。”

无人答应。

顾十三掀开车帘,看见荷衣垂着头,不停地流泪。

他略微有些诧异。这女人的剑舞得并不比任何一个男人逊色。但她哭起来的样子,却象是一个十足的女人。

顾十三道:“他伤得很重?”

女人哽咽地道:“我不知道…他…他的呼吸不大对头。”

顾十三将马车喝住,跳进车内,手搭住慕容无风的脉门。

“你只能用一层内力。他只能承受这么多。”荷衣轻叹一声。

他的呼吸果然越来越弱,心跳也忽快忽慢,病势岌岌可危。

“马车震荡太大,他只怕受不了。”顾十三道,双眼环视四周,忽将地上铺着一张皮褥的四角用麻绳系牢,又将四根麻绳分别拴在两头车窗的挂钩上。

那张皮褥便紧绷着吊了起来,好象空中又多了一张床。

然后他便把慕容无风抱起来,放到吊床上。

“这样他会不会好受一些?”顾十三看着她,问道。

“多谢。”女人点点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笑了笑。便坐到吊床边,轻轻握住慕容无风的手。

她笑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上满是泪珠。

顾十三忽然发现这女人的长相并不惊世骇俗,却有一幅很很动人,很妩媚的笑容。

第三十六章

于是商队终于到了“小江南”。

而托木尔一行却早已夺回这一半货物,救回了那五个波斯女人。

快到“小江南”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斯文,却没有大打出手。有顾十三和小傅在的时候,斯文通常不怎么敢抢。小傅曾经削掉过他的一只耳朵,并逼他发誓,只要是小傅护送的商队,斯文便不能碰。

这也是托木尔不论花多少钱都一定要雇到小傅的原因。

托木尔辞别众刀客,继续上路,他要去的地方是伊梨,离这里并不远,一路上却有官府的重兵屯扎。所以这一带是响匪的禁区。

在顾十三的帮助下,荷衣当天下午便找到了一处招租的房子。

那是一个富人的别院,有一道独立朝向街口的小门。地上铺着地炕,是以最寒冷的时候屋内也十分温暖。院子四周有一道回廊,中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一口井,四周种着几株杨柳桑杏。其它设施一应俱全,屋内的陈设甚为讲究,虽远不如竹梧院,但这样的房子在这一带也算是屈指可数。

富人因这院落租给了两个看上去十分安静的南方人,在租金上也并没有和他多费口舌,心里很是高兴,便欣然答应每日供应夫妇俩的冷水与热水。于是每天都会有一个仆人过来,替他们将井水打到厨房的水缸里,临近傍晚的时候,又将洗澡用的热水烧好。

慕容无风昏迷了足足两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靠近窗子的松木软榻上。

雪白的床单,雪白的绫被,屋子出奇地温暖,窗子垂着轻幔,却开了一道小缝。一缕雪后清新的空气从小缝里钻进来,刺眼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纸,照在他的被子上。

他扭过头,发现床边还有一个薰炉,炭火哔剥,缓缓升起的暖气将隆冬的寒意挡在了门外。

“醒了?”一个柔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道。同时,一只温暖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回过头,对荷衣笑了笑:“我们终于到了?”

“到了。我们要在这里好好地住一阵子。”

“这里是哪里?”

“小江南。汉人最多的地方。这里的人,除了羊肉之外,总算还吃别的东西。”荷衣冲他挤了挤眼。

他很困难地笑了笑,又皱了皱眉。浑身痛得很厉害。

他呼吸的时候,胸口总有一阵尖锐的刺痛。

“痛得很厉害么?”荷衣坐到他面前,有些紧张地道。

“不要紧。”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胸口的起伏平静下来,然后淡淡地笑了笑。

“顾十三每天到这里来看你一次。他一直在等着你醒过来。”荷衣道。

“我跟他并不熟。”

“他看上去,显然有事情要问你。”

“跟他说,我现在无法起床。”慕容无风动了动身子,发觉自己简直是一动也不能动,不免有些沮丧。他从不躺着见客。

荷衣轻轻地叹了一声:“这一回,你可得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了。”

他困难重重地喝了几口鸡汤,又勉强吞下了半碗粥。与荷衣说了一会儿话,一抬首,从窗隙里看见顾十三站在院子里。

“荷衣,我们的院子从不锁门么?”

“我刚买菜回来,忘了。”

“你要他进来罢。”

“要谁进来?”

“顾十三。”

荷衣刚要去开门,慕容无风又叫住了她。

“你得先扶我起床。我见人的时候,至少得坐在椅子上。”他道。

荷衣不理他,推开门,冲着顾十三道:“我知道你有事要找他,不过他现在不能见客。”

顾十三道:“他不是已经醒了么?”

“可是他还不能坐起来。”

“不需多礼,躺着也一样说话。”

“他不肯躺着。”

顾十三愣了愣,道:“这是什么毛病?”

“他的毛病就是多,我一点法子也没有。”

两个人在院子里僵持了片刻,只听得屋内传来一个极轻极细的声音:“两位不必争执。顾兄,请进。荷衣,去泡茶。”

荷衣跺跺脚,只好去厨房烧水。

顾十三推开卧室的门,看见慕容无风已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身后靠着两个枕头。

“抱歉,实在是身子不大方便,不然当请顾兄到客厅小坐,尝尝荷衣烧菜的手艺。”慕容无风笑了笑,道。

排名第一的剑客,居然为这个人又是泡茶,又是烧菜。顾十三觉得慕容无风实在是很享福很奢侈。

“荷衣说,我们能平安地到这里,一路上全亏顾兄的照应。”慕容无风又道。

“不敢当。”

“顾兄急着要见我,莫非有什么事?”

“我来还你的拐杖。”顾十三盯着他,道。从身后拿出那双陆渐风送给他的黑木拐杖。

慕容无风点了点头,道:“多谢,我以为它已遗失在路上了。”

荷衣递给顾十三一杯茶,从他手上接过拐杖,心中纳闷,暗忖:这人明明看上去好象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怎么一张口却成了来还拐杖的?

顾十三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双拐杖是谁送给你的?”

慕容无风一笑,道:“顾兄轻功绝世,好象不应该对拐杖这种东西感兴趣。”

顾十三道:“因为我知道这拐杖不是你的,这拐杖原本是另一个人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神情很严肃。连慕容无风都被他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

慕容无风道:“哦?这拐杖原本是谁的?”

顾十三道:“这拐杖原本是我师父的。”

慕容无风的脸色变了变,嗄声道:“你…师父是谁?”

荷衣插口道:“你师父是不是姓吴,叫吴风?”

顾十三抬起脸,看着她,道:“不错,你怎么知道?”他还想再说下去,却看见慕容无风的脸开始发紫,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荷衣,请顾先生先回去。我…我…”他原本想说“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只觉胸口异常沉闷,一句话竟说不下去。

“药在这里。”荷衣连忙将药丸塞入他的口中,抚着他的额头,道:“看着我,别说话。”

他看着她,艰难地呼吸着。

喘息了半晌,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