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刹,他以为她会拍桌子站起来走人,因为她的双眼泛红,像一个委曲的孩子忍着才没有哭出来,早就见识过她非同凡响的哭功的他自然已具备抵抗力了。

她幽幽看他一眼,嘴边浮上一个讥诮的笑,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似的,“不要我嫁如东方家,不是不可以的!我倒有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寒总是耐不住性子。

“紫绛珠,我要那颗珠子!”她笑嘻嘻的开口,寒的脸色果然变了,张口就要来句妖女!

她示意寒稍安勿躁,“还有三公子身上的蛊毒!”

他点头,“好!我命人立时奉上珠子!”

心下稍安,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是商人,眼前的她也是,是商人就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少时,珠子被无弦取来,放在桌上。

她打开,却嘟嚷了一句:“原来就是这么个乌沉沉的东西啊,没什么好玩的嘛!”难掩的失望之色。

寒几欲发怒,东方家传的珠子被说得一文不值,任是个有点血性的人都会反驳的。

紫绛珠确实是乌沉沉的颜色,很不起眼。

“那么,舍弟的蛊毒?”

她拨出一把匕首,照着手腕就是一下,她身边的男子怒了,“小白痴,就算是没人要了也不用自杀吧?”

她嘿嘿笑着拂开他意欲包扎的手,伸出一根玉指示意寒过去,将胳膊伸出去:“喝吧,我的血就是解药,你吞下去的蛊是我心血所养,只能用的血解毒。”

寒犹疑了一下,脸涨的通红,还是俯下身去,就着刀口吸了几口血。

那男子见她点了下头,冷冷推开了寒,从怀里掏出手绢强行给她裹好,把珠子揣好,拖着她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连再见也不肯说!

她回头再看他一眼,眼里悲伤欲诉,那一双潋滟波光,映着个小小的他,终还是看不见了。

寒失魂落魄的站着,问道:“二哥,你真的将珠子给她了?不是说要将此珠献给当今圣上吗?”

他轻扬下颔,转过去推开窗:“你看这楼下”

寒走过去,恍然大悟。

楼下虽然是来往的莺燕欢歌,寻欢的客人,但总有几个人有意无意的把眼光瞟上二楼这间窗户。

她二人的身影刚从楼上下去,出了门,大厅里也有几个人不着痕迹的徐徐出去了,看那些人走路,身手当属不弱。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终有一天,珠子还是会回到东方家的。”

还君明珠日,不争朝夕!

劫持

我坐着马车一路北上,披星戴月,无处驱遣的疲惫和愤怒在心里积蓄着,以致视觉和听觉竟迟钝了百倍不止。

同行的风笑天坐在马车对面,斜倚着锦榻,睡得正香,无视我愤怒的火焰。

任谁劫持了我我也能相信,就是不能相信风笑天会劫持我!

但事实是,这个混蛋的确劫持了我,不顾我的反对,弄了辆马车就向北进发!

那日我从迎春馆出来,浑浑噩噩在街上走,全然不能相信东方钰眼神中那冷淡的疏离和戒备。

曾经预想中重逢的惊喜在初次的重掌之下已然瓦解,然而我总是不死心,之前就算他打伤了我,心中总有个小小的希望,或者,他并没有认出我来,然而此后迎春馆再遇,那眼中不能掩饰的厌恶,宁肯送出东方家的传家至宝也不肯再多看我一眼,打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走累了,坐下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夜已深沉,流水小桥映着岸上人家的灯光,玉华荡漾,湿气扑面,远处河上有画舸缓缓,女子幽怨的歌声和着琴声慢慢传过来

有个人蹲了下来,轻轻问:“你,为什么要流泪?”

我——流泪了吗?

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偶然的相逢,然后走来,难道我还期望着他再一次向我伸出手来?

再一次握着我,眸色沉沉,轻声说:“东方钰。”

“你可以叫我东方大哥。”

惊鸿一瞥间,那如画眉目,温和神情,已经在心里深深镌刻,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那一刻的相遇里会认为那个人就是自己要寻找的人!

一个眼神,一次牵手,一个唇边的微笑,记忆都不肯忘却,贪婪的藏了起来!

三年之后,我再次发现,记忆这个东西,只是一块陈旧的抹布,你以为是新纱细如丝,却敌不过岁月的风刀霜剑,时光的荏苒蹉跎,往事成灰!

我面前的这个人剑眉丹目,眼神复杂,只是看着我,拿指腹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我忽然之间止不住的泪入泉涌,扑进了他的怀中,任新泪成河,将他的前襟洇出大片的湿渍。

感觉他用双臂搂住了我,下巴搁在我的头顶,微微叹息:“小白痴,你真是个小白痴啊”

哭过之后精神尚好,我忍不住反驳:“你为什么老是叫我小白痴?你难道很聪明吗?”

语声沉闷,从他的胸膛中传出来,有点失真。

他轻声笑了起来,“嗯与我相较,你是有点白痴!”

我挣了挣,终于从他的怀中挣了出来,狠狠瞪着他,拿眼神警告他。

其实是哭过之后才发现,时逢夏季,衣料单薄,泪湿之后的衣衫紧贴着肌肤,而我窝在他的怀里能感到肌肤的热度,还有胸腔里沉沉跳动的心,说不出的尴尬,借个由头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幸喜夜色墨黑,他看不见我脸上的神色,哭得红肿的眼睛。

一路无话。

第二日起床,他就拖着我上路了。

我问:“去哪里?”

他答:“去京城!”

“去京城做什么?”

“去见你师傅,他现在在给太后治病,短期之内不会离开,我既然遇见了你,就要把你带到他身边!”

翻白眼:“不去!我要回云霄宫!”

奶奶的,这个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张扬的眉眼又回来了,我差点以为借我胸膛哭过的男人以后就会对我温言软语,千依百顺,原来男人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前一刻的好并不代表永远的好!

他不顾我的反对,一把将我丢上车,然后一个纵身,轻轻跃上,缓缓下落的车帘外面是一张有点熟悉的脸,眉如远山青黛,眸如千年琥珀,寒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细想想,才想起这男子是三年前去谷中接风天的男子,叫飞远的。

我左摸摸右摸摸,左右手边各有几个格子,打开看看,有的里面装着点心吃食,有的里面装着茶具酒水,还有的装着笔墨纸砚,配备齐整。

拎出一小坛酒,拍开泥封,仰头喝了一大口,醇香甘美,小腹涌上一团热气,这么大动静,看对面风笑天,睡意沉沉,不曾醒转。

随手从另一个格子里摸出来一只茶杯,斟满醇酿,一扬手泼上了面前的俊脸,另一只手拿着手绢沾了酒渍不动声色的在其中一个格子里拭了两下,然后扑上去,惋惜嗟叹:“真是没小心,车身摇晃了一一下,失手把酒洒了,看酒的你一身,我给你擦擦!”

凤眼气恼的睁开又闭上,唇角却上扬,这厮此刻心情正好。

见机行事,匆忙拿着手绢在他脸上擦了个遍,边擦边困难的忍着笑:“你也真是的,睡得这般沉“

“我如果不睡得沉你如何伺机报复呢?“扬手轻抬,我头上已挨了个暴栗。

我恼怒的转头,外面传来驾车的人清冷的声音:“公子,已到桂州了,我们要不要停下歇歇?”

“唔,那就歇歇脚,明天再赶路吧!”

马车平稳的停下,风笑天一打帘子,外面的飞远一张冰脸就抽搐成了一团,脸色痛苦至极。

我在里面捶着小桌子一齐抽搐,稀哩哗啦,杯盘酒盏皆翻了个个儿。

风笑天不明所以,但见我二人表情怪异,嗖得窜了回来,左右翻翻,从一侧的格子里找出一面铜镜,镜子里的人凤目丹眉,只是面上数十道横七竖八的墨渍,糊成了个脏猫,偏配上本人一本正经的表情,煞是搞笑!

帘子放下之后不久,帘子之外的飞远只听得声声惨叫,须臾,自己的主子大摇大摆满面春风的从里面下来,后面跟着人亦步亦趋,模样甚是可怜,乖乖跟在后面下了车,俨然一听话乖巧的小丫头。

桂州,南部十六州的最后一州,以桂花闻名。

每年八月,城中桂花香遍,酒坊的伙计通宵泡在酒坊里,桂花香味和着酒香味绕城三月不散。早金桂8月中下旬开花,金桂9月开花,晚金桂10月上旬开花,花事长达三月。

相关的食品如桂花糖桂花糕之类的吃食到处都有,也有文人雅士诗酒相和,桂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待嫁的新娘赶制着嫁衣,夜深睡去时连做着的梦都是香甜的,醉人的。

这是举国数来最为香甜的城池。

香甜的城池

入得城来,只见街衢整齐,柳暝河桥,莺晴台苑,好个南国之乡。

桂州比起云州,杂耍小吃一概不少,而且还多了一项特产,街上买桂花糖桂花糕的也不少,还有什么白果桂花羹什么的,皆是香甜之物,满街都是香甜的味道,犹如一个散发着巨大蜂蜜味的蜂巢。

飞远在一处名为香飘十里的客栈停了车,我先风笑天一步跳下车,对着迎面而来的男子啧啧叹气。

同样是男子,迎面的这三位气质清恬,路过我的时候居然撩起一阵香气,沁人心脾。

“小白痴,你发什么花痴?”

我追踪着那香气一路而去,边走边叹:“怎么还有男人有这么清香的味道呢?”

“客官定是外地人吧?有所不知,本地人都拿桂花制成香薰来薰衣服,已经成了这里的风俗,客官里边请___"小二边絮叨边将我们带到了里面。

飞远自去打点住宿,我的眼神在楼下食桌巡梭了几圈,忍不住好奇:“怎么本地上酒楼吃饭的都是年轻公子呢?个个衣着光鲜,看着倒像是去说亲!”

小二边麻利的抹桌子边回我:“公子有所不知,这几日是我们桂州府台大人的千金招亲的日子,无论贫富,只要双十华年未婚者均可去应招!”

“那小二哥看我如何呢?有没资格去参加招亲呢?”笑微微问小二。低头看自己一身男子装束,只有发用红纹白玉钗束起来,怎么也算是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了吧?

不料小二停了拭擦,为难的看我一眼:“公子公子恐怕不行吧?”

我心下有点慌,自己的易容术不至于这么差吧?连个客栈小二都慧眼如炬,认出我是女子?

见我板起脸来要发怒,那小二才慢慢吞吞开口:“听说这位府台大人的千金不比寻常闺阁千金,是习过武的,离家五年,专去仙山寻师,得高人指点,已经有十七八个公子败下阵来了,”拿眼风把我上下一打量,“公子品貌都好,只是若无三分武功,还是不要上台去的好,我们客栈里现在还躺着一位被府台千金打伤的公子,这辈子怕是爬不起来了"

我拿眼一瞪,这小二真是个实心疙瘩木肚肠,真将我看成了绣花枕头。

转头大力拍拍一直坐着闷不吭声的风笑天:“没事,你看我这大哥,武功高强,去参选如何?”

风笑天嘴角牵起一缕笑,似笑非笑斜睨着我:“小白痴,你真愿意我娶个悍妇回来?”

我一拍桌子:“先打赢了再说,至于娶不娶另说,谁说打赢了就一定要娶她?这般母夜叉的女人,我也要去学习学习!”

小二目瞪口呆的看着我,神情呆滞。

风笑天见怪不怪的样子,挥挥手:“拣你们拿手的菜端上来,甜的不要!”

小二一溜烟的去了。

等飞远定好了房间,安顿好了过来吃饭,我们已经喷着口水讲到了如何戏弄那个府台小姐了。至于喷口水,的确是我在喷,不过有少数都喷在了风笑天的衣服上。

他掸掸衣服,自顾自倒了茶来喝,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癔症患者,想起来敷衍两句,我说到激动处都懒得搭理。

这个男人,真是让人憋屈,如果不是他拿了紫绛珠,将我拐到了这地方,我早窝回老巢去了,所以不给他惹点事心里就着实不痛快,但看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摆明了看不起,只当我老鼠般戏弄。

胸中一口恶气,不发泄不足以平怨愤!

吃过饭日已西斜,三人歪歪斜斜顺着桂州街市间行走,飞远总是远远在我们后面。

随意的走动消食,等找到所谓的招亲台,已是华灯初上了。

招亲台搭在都统府衙前面,四角各置高杆,互相牵连,红色的灯笼四周挂遍,只照得台上亮如白昼,十丈软烟罗相隔,将前面明炽如昼尽数隔开,也将台前的众人隔开,里面不点一灯一烛,只有人影影影绰绰。

我们去的时候台下还有不少人,台上有两个黑衣男子对打,不过一为短打,一为长衫,剑来拳往,绕着台子剑来拳往,正是旗鼓相当。

“兄台,有人见过这位小姐的面没有?”我揪着旁边一位正看得津津有味的书生问,那书生身上一阵阵的桂花香气往我鼻子里钻。

“有啊,招亲的第一日金小姐就在台上露了一面,力挫十八位求亲者,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当然是众位自己打,赢了才有资格同小姐对打!”那书生摇头晃脑,一五一十的道来。

“咦,那府台大人的千金肯定是个丑八怪!”这帮傻男人,面都没见一个,就拼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可见没脑子的居多。

噗___风笑天站在我身旁笑出了声,我狠狠瞪他一眼,这厮专会坏我好事!

那书生一脸的愤慨:“公子不是来求亲的吗?为何如此诽谤小姐?”,大概是有些后悔将实情跟我道来了。

我理直气壮,不将那书生的表情看在眼内,“若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何不大白天招亲,装神弄鬼的大半夜招什么亲?兄台不闻:灯下看佳人?稍有两分姿色的女子在灯下看来都是绝色佳人!不过,姓倒是好姓,偏偏姓金!“

那书生哑口无言,欲辩无言,只有暗暗摇头,只用眼神对我进行无声的谴责。

风笑天笑盈盈点头,学那书生的口气:“兄台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这亲不招也罢!”作势就要回去。

那书生看我二人越发像看两个怪物了,我绷着笑,硬扯着风笑天的袖子才没让他溜了。

他无奈的看我,声音低沉,竟有丝温柔:“你真忍心让我去娶个悍妇回来?”

我兴奋的点头,使劲点头。

“如果有个悍妇来折磨你一辈子,于我岂不大快人心?” 我狡黠一笑,想想就痛快!

这时台上穿长衫的男子将短打男子踢下了台,正抱拳绕场客气:“台下的诸位兄台有没人上来同朱某一较高下?如果没有,那朱某就同金小姐哈哈哈"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人群议论纷纷,却鲜有人能站出来。

再等片刻,那朱姓男子更是得意,脚步轻缓,就要向后台走去,十丈软烟罗围成的后台有一处轻轻一动,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精明干练的老头,场中站定:“鄙人乃金府管家,今日小姐招亲已满三日,若是再无人同这位朱公子同台竞技,那只等小姐同朱公子比试了!”

“喂喂,这里还有一位,我大哥,我大哥”情急之下我站在人群中来了一嗓子,拖起风笑天的手挥了两下,好重啊,他自己一点力气都不舍得出,回头看去,灯火阑姗,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我竟有种心虚的感觉。

脚下不停,拖着他几个起落就到了台上。

那管家看我二人手牵手上来,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二人牵着的手,镇定的问:“二位一同招亲?”

“你们家有两位小姐?”我问。

他摇摇头,不明白的看着我。

“既然只有一位小姐,那就我大哥来吧。”将风笑天推到朱姓男子面前,我准备下台。

一走,衣角被人扯住了。

“大哥,你不能连讨房媳妇都要我跟着吧?”我笑嘻嘻的问拉住我衣角的男人,怎么看都好像是我抛弃了他似的,神情说不出的可怜,好似我送羊入虎口了,本来是只大老虎,偏偏装得跟那只无辜的羊一个表情。

这厮就会装!

“你,你就在台上看着就好!”见我对他的可怜像视而不见,忽尔眉眼飞扬,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风笑天了。

我只好点点头,示意走远一点,站着看,同那个管家站到一边去,看这两个人打架。

招亲

那朱姓男子使一把剑,寒光四溢,之前的短打男子就是败在他这把剑上了。

自与风笑天一交手,仗着手上利刃,处处压制于他。但风笑天却只是左挪右腾,还不时对着我挤眉弄眼,惊险万分的游走在剑刃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