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掀唇对着她一笑,缓缓道:“我不逼你,你好好过日子。记得以后要好生孝敬家里的主子们,再没人听你的委屈了。”

这话说得怨气十足,一不如意就是别人的错,不会体谅人,杨姨娘不得不承认六郎实在是很自私的。她眼睁睁地看着六郎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平康坊的巷道口,再也看不见。“六郎……”她抱着门柱,哭得全身都没有力气,吴姨娘过来扶起她,示意门子把门关严实,边往里走边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孩子是被你生生给教坏了的,只教会他怎么讨好老爷,却没教他怎么做人……”

“呸!”杨姨娘吐了她一脸的唾沫,破天荒地对着她冷笑:“我是没教好他,我目光没你远,只教会他怎么讨好老爷,却没教会他怎么讨好其他人,所以没嫡母和哥哥妹妹们护着他……他也没三郎有福气,有个姐姐可以拿命去替他积福。”

吴姨娘一愣,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不假思索地挥手打了杨姨娘一个响亮的耳光,低声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说我?你就是个卖笑的,前世修了八辈子的福,遇到了夫人好心,这才容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然你连给夫人提鞋都不配!你知不知道那些被主母打死了埋在雪地里的小妾们?你晓不晓得为何丹娘现在这么好?这是福报。不知恩,不惜福,福气是会被糟蹋光的。你还想着把老爷哄回去呢?你等着瞧,看看老爷还会不会进你的房!”言罢拿块帕子擦了脸,不屑地将帕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往里走。

杨姨娘悲从中来,蹲在地上低声哭起来。何志忠和岑夫人都是忠厚人,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是感激的,觉得自己的目光很准,运气很好,抓住了何志忠。可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得了一样还想要一样。她自知永远也比不上岑夫人,这个家里什么都是岑夫人和岑夫人的儿子们的,她和六郎不好好把何志忠给哄住了,将来怎么办?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且不说这二位和平相处了几十年的姨娘终于撕破了脸,互相露出彼此的牙,这里头何志忠心里再难过,还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处理完家里的一摊子事情。孩子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他必须得把这件事捋清楚,也要让儿子们好好看着,省得以后再出不知悔改的败家忤逆子。

他先叫一群孩子挨个儿跪下,然后叫大郎取了戒尺过去,每人的手上狠狠打了一下,孩子们疼得直打哆嗦,却也不敢叫疼,不敢缩手,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越发生气,为什么就没一个敢问他为何要打他们的呢?

却见何鸿挺起胸膛大声道:“祖父!孙儿不服!”

何志忠终于精神起来:“你为何不服?”

何鸿道:“您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赏罚得分明,六叔做错事所以他该受罚,孙儿们并没有做错事,而且在家里发生意外的时候一直尽力跟着祖母和母亲们做事,祖父为何要打孙儿?您要不说出理由,孙儿就是不服!不但口里不服,心里也不服!”

除了表明自己的意见以外,没有说其他任何怨言,而且说得有理有据,何志忠心里因六郎而引起的痛苦好歹轻了一些,犹自板着脸道:“我打你们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在里面。我要你们一个个都牢记今日的教训!记住你们六叔为何犯错,犯的是什么错。”他顿了一顿,举起戒尺也往自己的手上狠狠打了几下:“也要记得祖父犯了什么错。以后都不可以再犯。”

他是真的用力在打他自己,何淳捂着自己的疼手悄悄问身边的何冽:“六哥,祖父犯了什么错?犯错的不是六叔么?”

何冽咬着唇不耐烦地小声道:“笨死!他没管好他儿子,差点害了全家人。你记不得了?当时你扯着你娘的裙子哭着喊要爹,还被你娘叫你闭嘴来着。所以你以后要记得管好你儿子。”

何淳似懂非懂地道:“哦……”

甄氏离他二人最近,把何冽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恨不得抽何冽这个缺心眼的孩子一巴掌。不用三郎提醒她,她如今也晓得是多事之秋,不敢招惹何志忠。

偏何志忠听见了,和颜悦色地道:“阿淳,你六哥说得对,祖父有错。”

一直没说话的何濡老气横秋地道:“祖父,遇事责己,这一条您教导过我们的话您自己也能做到,可是您却没把它教给六叔。刚才您兴许是太过生气了,却也忘记了把这句话告诉六叔。”

薛氏吓了一大跳,今日真是见鬼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吃了雄心豹子胆,一个敢对着何志忠大声说不服,一个敢说何志忠什么地方没做好。

“我不是忘了把这句话告诉他,而是告诉得太晚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却见何志忠微微红了眼圈,亲手将何鸿、何濡扶起来,道:“好,好,我们家后继有人了。”又夸大郎和薛氏:“你们把孩子们教导得很好。”

薛氏忙看了岑夫人一眼:“其实都是娘教导得好。”

何志忠表情复杂地看着岑夫人:“你娘的确是做得很好很好。”等过些日子,四处要买的房屋买好,就该把该分出去的都分出去啦,这样一大家子人窝着,始终不是法子。人皆有私心,想要大一统那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对着孩子们道:“还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的,这个顶顶重要。犯了错就要认,别觉得丢脸,越怕丢脸就越丢脸。”

牡丹和蒋长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该走了。二人出了何家大门,蒋长扬命顺猴儿将牡丹先送回家去,他自己骑马去寻六郎:“我是外人,又是官身,他有脾气也不敢对着我发。该做的要做到,有些话也还是要说清楚的,若是被人利用,转过来成仇又有什么意思?”

虽然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何志忠虽说早下定了决心要处置六郎,但毕竟还是盼望着六郎能好转,所以没少在六郎身上下功夫,若是要起作用早就起作用了。六郎根本不会因为蒋长扬的一席话就突然改变观点,突然知错改了,但难得他想得这么周到,这也是对她好的一种表示。

“早去早回。”牡丹目送着蒋长扬走远,放下车帘,命车夫赶车。

马车还未到曲江池家门口,她就不由扶额叹息了,国公府派来的人还在门口蹲着。那人一看见她的马车过来,就忙忙地起身束手站好,也不敢太往她跟前凑,就是讨好地笑:“少夫人,您可怜可怜小的吧?那日您也瞧见的,办不好差事的人是什么下场……”

牡丹讨厌国公府用这样的方式来逼她和蒋长扬。为难一个下人她和蒋长扬的确是做不出,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任由他们拿捏。她淡淡一笑:“大公子有事,还没回来,你守了一天也累了,要是愿意呢,就跟我进去,把饭吃了,一切都等大公子回来又再说。”他们用逼,她就用拖。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宣召(一)

国公府那唤作财禄的小管事听牡丹说让他进去吃饭,却犹豫了,守了一天自然是饿着的,肯定希望能填饱肚子。可是差事没办妥,再在这里吃得肚儿饱饱地回去,更是罪上加罪,当下就拒绝牡丹:“谢少夫人好意,小的不饿。”

牡丹晓得他担忧什么,便道:“不是不去,而是有事耽搁着。就算是要等,也要吃饱了才有精神等不是?你看,你在这里空着肚子守着,别人不知道缘由看见了也不好看是不是?要不,你先回去报信,说我们有空就来?”

两手空空,财禄自然不敢回去,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吃饱了等着。牡丹便给顺猴儿使了个眼色,顺猴儿自来熟地上前拥着他的肩头往一旁去,不多时就称兄道弟起来。

牡丹看了看天色,天空的云层很厚,又极其闷热,看似是要下雨一般。待到蒋长扬回家,便已到了关闭坊门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再去国公府。牡丹索性将簪钗去了,换了家常衣服,命人将从芳园带回来的新鲜稻米和蔬果按着份额一一分好,准备第二日自家送去给李满娘、张五郎、雪娘等人。又特意叫人将其中一份添上了如满小和尚爱吃的几样糕点,将食盒装了,准备让蒋长扬亲自送去法寿寺福缘和尚处。他虽然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每日陪她种种花,跑跑娘家,做些琐事,但她总也希望有个朋友能替他消解一下的。

礼刚备好,恕儿进来道:“国公府又使了一拨人来催,也被邬总管推进去吃酒了。”

牡丹眉毛都没抬一下:“莫管,且就这般。”然后吩咐林妈妈:“把这米粮瓜果送一份到袁先生那里去,就说是给他家里尝鲜的。”

林妈妈将瓜果亲自送至袁十九处,回来后笑道:“袁先生爽快收下了,看着还挺高兴的,说谢过娘子,他家里一定很喜欢。要说这袁先生也真奇怪,上次老奴去送衣物与他,他也不见得有多欢喜,今日几个瓜果他倒高兴了。”

牡丹微微一笑。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金银财帛人家未必多喜欢,反倒是一些不值钱的新鲜蔬果之类的东西让人更高兴,因为含了情意,还礼也不费力。

林妈妈见天色渐晚,取了火镰火石将四处的灯烛点起,笑道:“丹娘,适才老奴听服侍袁先生的小童说是前两日有人来寻袁先生,替他家里送了一封信,袁先生看了以后非常高兴。也不知是什么好事?”

如今袁十九住在他家,无论是以朋友论,还是以客人幕僚论,袁十九家里有事他们都必须出面的,牡丹便道:“妈妈再去打听打听,务必问详细确切了,该备礼的就要备下。”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没听说袁十九家里有孩子,袁十九的妻子也还年轻,袁十九非常喜爱今日送去的瓜果,莫非是有喜了?

林妈妈笑道:“这个您放心,老奴先前就想到了的,已然交代了小童,袁先生必然会送东西归家,让他上心看着,回来禀告。”

牡丹赞许地点头,有林妈妈在,许多琐事都不必她操心,每每一问起来,都是打理得妥妥帖帖的。只是也该和林妈妈好好谈一谈了,不沟通,以后只怕问题更多。于是牡丹将林妈妈按着坐下,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汤,和颜悦色地和她说起以前的事情来。

说起从前,林妈妈仍是眼泪汪汪,愤愤不平。牡丹等她伤心够了,方才又说起现在,不停地夸蒋长扬好,林妈妈也赞同:“郎君是个好人,修养也好,就是老奴倚老卖老多几句嘴,他也从未给老奴脸色看过。可不似那刘子舒,一不如意就要骂人踢人的。”忽见牡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突然间回过味来,老脸一红,起身道:“老奴知错了。”

忽听得外头靴声曩曩,丫头们小声问好,甩甩的声音则无限谄媚:“蒋叔好。”接着蒋长扬从银交关六曲鹿草木夹缬屏风后绕了出来,林妈妈赶紧行礼问好,净手奉了茶汤,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蒋长扬敏锐得很,立刻就看出有些不同,便笑问牡丹:“林妈妈这是怎么了?”往日见着他礼数也是很周到的,但神色却不似如此恭谨。

牡丹笑道:“没什么,她就是夸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她有时倚老卖老,你也从不和她计较,担心你这宽厚的性子到了外面被人家欺。”

“我要狠也不到家里来狠。她是你的乳娘,尽心尽力服侍你这许多年,且不看这情分,给她面子也就是给你面子。”蒋长扬虽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却露着欢喜,显然很高兴听到这话。

“我就是和她这样说的。”牡丹便问他六郎那里如何了。

蒋长扬道:“倒也没给我脸色看,只是一直躺在床上不说话。我自顾自地在一旁说了许久,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我听着鼓声响了,正准备回家,才听得他说了一句,他要去扬州贩货,赚了大钱以后再回来给有些人看。听着还是孩子气一样的话,我想他愿意赌这个气也比赌钱好,便只交代店家照看着他,有事来报,这才回的家。”

也只能如此了。牡丹见他鬓角有细汗,便取了帕子给他擦了汗,又将白绢扇给他轻轻打着:“我备了新鲜瓜果菜蔬,明日你送去法寿寺?”

蒋长扬一笑:“也好,很久不曾与和尚吵架了。你去么?”

牡丹摇头:“我也有几个亲朋好友要去送的。”便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听,蒋长扬挑了挑眉:“为何不送你表叔家里一份?这是你婚后第一次送礼,虽说不值钱,但到底意义不一样。你这般,倒似还把人家当仇人看。多有几次也就慢慢走动起来了,总比别扭着好。”

她不是没想到,也不是把人家当仇人看,而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就像她成亲当日也只见着吴十九娘,而不曾见过李荇和崔夫人一般。牡丹低头想了片刻,抬眼一笑:“那好,我就不亲自送去了,请我表姨送过去也是一样。”

恕儿立在屏风外低声道:“娘子,顺猴儿让人来禀,说是国公府的两位管事都招待好了,现下安置在客房里的。”

牡丹便推蒋长扬:“你去听听他都有什么要禀告的?这样的催逼,也不晓得又是为了什么。”国公府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来必然又是为了求那几件东西。

蒋长扬将茶汤一饮而尽,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记着我和你打过的赌,该兑现了。”

牡丹的心口一紧,脸腾地就热了,使劲推他出去,装晕道:“什么赌?我记不得了。”

蒋长扬抿唇一笑,威胁道:“你记不得不要紧,稍后我定然叫你想起来的。”

牡丹在房里默默坐了片刻,叫人备了热水洗浴,又亲手焚香薰被,只留了一盏宫灯,然后披了朱红薄罗披袍,坐在灯下静候蒋长扬归来。

蒋长扬坐在椅子上,静听顺猴儿禀告:“好酒好菜一下了肚子,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只是说得不甚详细,道是那日从芳园回去,蒋娘子就病倒了,说是受了风寒,先前只是吃药,后来越来越重,已然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了的,雪姨娘伺候了两日,也跟着病倒了。除了这个以外,府里这两日做的事情就是和萧家洽谈三公子成亲的事情,此外,并无任何客人上门。杜夫人也还在养病。”

蒋长扬不由皱紧眉头,看来又是为了蒋云清的婚事。蒋云清多半是知道了什么,坚决不肯,而汾王府那日走的也只是面子情,其实半点动静都没有,八字还没一撇,家里这个倒先闹上了,老夫人和蒋重这是急了。叫他和牡丹去做什么?无非又是一个利用逼迫。他烦躁起来,又告诉自己,不值得为了这些人这些事生气,不理就是了。便吩咐顺猴儿:“明日你照旧带着他们吃喝,就说我不曾回来,让他们继续候着。”

顺猴儿应了,正要退下,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邬三快步进来,道:“公子,宫使来了,急召您入宫见驾。”他压低了声音:“来的是邵公公,门都不进,就让您马上!十万火急!”

蒋长扬看了一眼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半点星光都不见,闷热无比,半点风都没有,身上的米色纱袍好似棉袍一般紧紧地锢在身上,细汗一点点地浸出来,很不舒服。

邬三和顺猴儿都看着他,蒋长扬镇定地站起来:“去招待着,我去换身衣服。”

邬三急了:“让您马上呢!”

蒋长扬大步往外头走:“去给我备马!”话音未落,背影已经消失在曲廊尽头。

牡丹听见脚步声响,立刻脸热地趴在桌上装睡,最好他直接把她抱上床好啦。却听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了,蒋长扬欢快地道:“丹娘,宫里来人啦,我去一趟,来和你说一声。”

第二百六十二章 宣召(二)

一般情况下,在非上班时间内被宣召的都不是什么轻松事,牡丹再顾不上装睡,猛地跳起来看着蒋长扬。蒋长扬的眉眼含着笑意,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我给你找衣服。”

真是可惜了,蒋长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探手摸摸她的脸,柔声道:“不必,我这就走了,就是怕你急,特地进来和你说一声。”

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却顾着来和她说。进门要打招呼,出门要告知去向,让她永远都知道他是在哪里……牡丹心头一热,忙忙地替他正了正发簪,笑道:“我等你。不管多晚。”

蒋长扬转身往外,行至屏风处,又回头低声道:“你真美。”说罢大步而去。

牡丹一笑,还有闲心夸她美,可见不是什么大急事。遂放了心,剔亮蜡烛,拿了今年春末时记录下的各种牡丹花的长势开花情况细细分析。

蒋长扬站在门洞里往外看出去。昏暗的灯光下,邵公公随身只带着一个小太监,二人都是裹在兜帽披风里的,兜帽的阴影将二人的脸都遮去了大半,并看不清楚神色。小太监勒着马,似有些不耐,邵公公还好,骑在马上巍然不动。

“公子爷?”邬三低低喊了一声。

蒋长扬抬脚快步走出门,冲着邵公公含笑抱了抱拳:“内侍监别来无恙?”

邵公公侧过脸来,白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浮肿,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慈善中又带了点点谦恭,谦恭中又带了点点用眼角看人的倨傲,他望着蒋长扬和蒋长扬身后的小院子笑:“将军这院子怪精致的,看着不大,其实往里很深。”

他的意思是怪蒋长扬耽搁的时间太长,蒋长扬一笑,翻身上马:“烦劳内侍监多多担待。”

邵公公挥鞭打了马臀一下,“哟”了一声,拖着声音道:“圣命难违,咱家还要请将军多多担待呢。”

蒋长扬一时拿不准邵公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你说背后是坏事吧,他这态度全然不似打落水狗的态度,你说是喜事呢,他又在这阴阳怪气的。蒋长扬默默想了想,便猜邵公公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头不爽快,故意高深莫测。

忽听邵公公道:“咱家恭喜将军呀,新夫人如玉,贤淑能干,又有胡姬如花,笑语温存,尽享齐人之福。”

这胡姬,指的自然是还在悠园里住着的玛雅儿,怎会突然扯到了她?蒋长扬只敷衍道:“哪里,哪里。”

邵公公见他的马儿要往宫城方向去,猛地策马一挡,笑道:“您错了方向,蒋将军。”

邬三脸色微变,深夜急召,不是去宫城,这是要去哪里?当下手就悄悄放在了腰间。蒋长扬扫了他一眼,镇定地道:“既然不是去宫中,那么肯定是去芙蓉园了?”芙蓉园到宫城之间修有夹道,皇帝经常会在处理完公事之后悄悄骑马到芙蓉园消遣。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他来,必然是在芙蓉园。

邵公公这回是真笑了:“蒋将军果然机敏沉着。”

机敏沉着四个字是皇帝给蒋长扬的评价,蒋长扬听邵公公突然将这话提起,越发放下心来。三转两转,到了芙蓉园门口,邵公公将腰牌取出一晃,守卫将火把在蒋长扬的脸上照了一照,退了开去。

二人默不作声穿过一片柳林,又踏着蛙声从一个满是荷叶的池子里穿过,行至一座灯火通明的小楼前停下,蒋长扬将腰间的佩刀取下,递给门口的小内侍,静静等候召见。他等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里头才来人宣他入内。

小楼里原本灯火通明,然而帷幕挂了一层又一层,待行至最深处,灯火看上去已然有些幽暗了。皇帝坐在龙案之后,灯影里鼻子两旁的法令纹显得更加深刻,眼皮耷拉着,看似很没精神。他漠然看着蒋长扬稳步入内,三拜九叩,起身站定,方淡淡地道:“你这个月过得如何?”

蒋长扬沉默片刻,道:“臣惶恐。”

“嗤……”皇帝发出一声带着嘲讽的笑,“你惶恐?娇妻美妾,呼朋唤友,闲来做生意,又替岳家管些妇人所操心的琐事,你悠闲自在得很。方伯辉如此悉心调教你,就是让你做这些事的?”

蒋长扬垂了眼道:“回圣上的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臣正是学着如何管好家。”

“这一点,你比蒋重强。”良久,皇帝方道:“丰乐坊里那个孩子你瞧着怎么样?”

蒋长扬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景王的私生子来,仍然谨慎地道:“臣不曾见着,听臣妻说,很可爱,胃口也好。”

“胃口好?”皇帝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又是沉默。

许久后,皇帝站起身来,邵公公忙上前扶了他慢吞吞地从龙案后走出来,蒋长扬这才发现这近一个月里,皇帝瘦了。

皇帝在窗前站定,摆手示意邵公公下去。邵公公毫不犹豫地飞快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皇帝和蒋长扬二人。

蒋长扬虽然垂着眼,却知道皇帝一直在看他,他觉得很热,这件袍子的领口稍微紧了一点,回去后要和牡丹说,让她改一改才好。外头一阵风响,沙沙声由小变大,接着闷雷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股下雨时特有的泥腥味夹杂着清新味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终于下雨了。

冷不丁的,皇帝突然道:“你知道昙花楼的事情?”

蒋长扬犹豫片刻,决定说实话:“知道一点,不确切。”

“你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皇帝好似非常感兴趣。

蒋长扬摸了摸头,很为难:“只知道圣上每年上元必然去昙花楼挂荷花灯纪念一位故人,其余都不知晓。”

“……故人……”皇帝叹息了一声,“你怎么看你父亲蒋重这个人的?”

蒋长扬道:“子不言父过。”

“子不言父过?”皇帝笑起来,“你这话说得真奸猾。什么都说了,却又什么都没说。你和他,真的就走到这个地步了?”

蒋长扬没有吭声,不清楚状况以前,说什么都可能是错。

“又做起了闷嘴葫芦,遇到不想回答不好回答的话就装憨,这一点你和蒋重很像。朕经常一看你,就不由得想起他来,特别是年轻时候的他。那时朕曾经以为他是和你一样忠诚可靠的,你忠诚可靠么?蒋大郎?”皇帝的语气听着似是调侃,态度也似很亲切,说的话却不好听。这给蒋长扬一种错觉,仿佛皇帝看到他就会心情很不好,就会怀疑他。

他忠诚可靠么?蒋长扬沉默片刻,沉声道:“回禀圣上,人有七情六欲,会害怕,会绝望,会贪婪,会懦弱,也会为了梦想不顾一切。若您问臣想不想要您青眼有加,喜不喜欢名利,臣是喜欢的,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大丈夫都爱;但您若是问臣会不会因为这些就抛了做人的原则,出卖良心和亲朋至友,臣不会,也不屑。”

皇帝冷森森地冒了一句出来:“你娶商女为妻,是真的爱她,还是以退为进?想扮忠义守信憨实?”

蒋长扬坦然一笑,目光清明:“她与母亲正是臣的软肋。您说臣娇妻美妾,其实臣只会有一个娇妻,美妾是不会有的。那胡姬,只是一个承诺。”

皇帝侧头看向他,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情绪莫名:“当初我把我的软肋交给蒋大将军守着,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在他面前,因为他和你说的一样,他害怕了,他把朕给卖了!过后,不管他做了什么,朕都记着那件事。”留了几十年,每次见着蒋重都能提醒他,什么人都不可信。

皇帝的情绪有点激动,冷汗从蒋长扬的背心里浸出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着皇帝:“如今臣的一切都握在圣上手里,他的也是。”

皇帝摆摆手:“你们都猜朕虽然容了他,其实心里一直恨他,罚他也是为了记恨那件事吧?朕,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有十个蒋重都死十回了。”

你老人家说不是,自然就不是。钝刀子割肉,割了几十年,其实还是你老人家狠。蒋长扬腹诽了一句,表情惊讶惭愧,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心思被皇帝看穿之后的羞愧和惶恐。

皇帝很满意他这反应,口气却越发轻描淡写:“看,你果然是这样以为的。”他铿锵有力地道:“你们都错了,有什么,能比得上这江山社稷,万里河山?”

这个蒋长扬相信。

皇帝只要一个态度:“其实你还是和蒋重不同,最少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敢让朕知道。”他抬起下巴:“不就是不想做内卫么,好,朕成全你。过些日子,你就去兵部吧。”

蒋长扬深呼吸,直直跪下:“谢主隆恩。”

皇帝回头看着他:“在这之前,你先做一件事。”他从袖中滑出一块玉佩来:“这是今日闵王与朕的,道是从一个扬州商人手里重金购买得来,你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宣召(三)

蒋长扬从小楼里出来时,雨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邵公公提了件油衣,撑着把伞,无声无息地从阴影里走出来,将油衣递与蒋长扬,笑道:“咱家送将军出去。”

蒋长扬假意推辞了几句,却也没有太坚持。风雨很大,纵是有雨伞油衣,二人也很快就感受到湿意正从靴子肩头头顶往身上一寸一寸地浸进去。

邵公公便道:“蒋将军,这个时候赶回去也是全身湿透了,不如去咱家那间小屋子里坐着烤烤衣物,喝杯热茶汤?咱家那里有御赐的蒙顶石花茶。”

“内侍监不用侍奉圣上?”蒋长扬停住脚步,看向邵公公。邵公公奸得似鬼,自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突然要送他,不过是要替皇帝说一些皇帝不方便亲自说出口的话而已。

“圣上今晚放老奴的假。”雨夜里,邵公公的白胖脸蛋印着灯笼的光,惨白中带点青,一双眼睛却亮得犹如两簇鬼火。

蒋长扬便不再言语,跟着邵公公一起穿过那荷塘。雨有些大,池塘里的水已经漫上水里的石墩子,邵公公一个不注意,一脚踏空,险些跌落。蒋长扬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他的胳膊,将他轻轻放在石墩子上,然后接过他手里的灯笼,一手夹了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来吧。”

邵公公顺从地将手里的灯笼递与蒋长扬,笑道:“将军这膂力少说也有一两百斤吧?”

蒋长扬淡淡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提着他快步往前走去。

邵公公边走边道:“圣上最近很念旧……难得听他和人说这些。前几日圣上就和老奴说啦,你真是老实得过了头,却又让人恨得牙痒痒。让你闭门思过呢,你倒好,真的去做这些女人干的事情去了,实在不争气……不过呢,总比上蹿下跳的好……”

上蹿下跳,蒋长扬想起朱国公府最近的举动来,不由暗自叹了口气。邵公公偷眼窥探着他的神情,冷不丁道:“再过些日子,方伯辉节度使就要回安西都护府去了罢?”

蒋长扬面色不变:“在等旨意呢。”

邵公公嘿嘿了两声,把胳膊从蒋长扬手里抽出来,灵巧地跳到了岸上,指指对面一间屋子:“就是那里了。”

蒋长扬从芙蓉园出来时,天刚蒙蒙亮,大雨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被水浸透的六合靴一脚踩下去发出“格机格机”的声音,让人听着牙齿和骨头都是酸的。看着邬三血红着一双眼睛从侍卫值宿的房里欢天喜地的朝他奔过来,他不由得想,不知牡丹这会儿在做什么?是不是也等他等得眼睛发红?

“公子爷?”邬三牵过马,探询地看向他。

蒋长扬轻轻摇了摇头:“回去后再说。”袖子里的那块玉佩滚烫滚烫的,他遇到过很多事情,处理过很多事,却都没有这一桩这么难。难怪得皇帝会亲自和他提起往事,还如此大方地放过了他。

下了一夜的雨,街道上泥泞不堪,马儿稍稍放开一跑,就溅起泥浆无数。邬三故意和他开玩笑:“要是能做了宰相,就可以用沙子直接铺到家门口了。”蒋长扬微微一笑,不用沙子直接铺到家门口的殊荣,家里有牡丹等着他就比什么都好。

一路行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牡丹的房里却还亮着灯光,她还在等他。蒋长扬将靴子在门口踢了,赤着脚走进去,立在屏风外往里看。昨夜的熏香已经淡了,龙檀木绿衣烛奴手里捧着的五色香蜡烛已快要熄灭,紫绡帐半卷着,牡丹合衣躺在上头,只腹部搭了一个被子角,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蒋长扬轻轻出了一口气,从芙蓉园带来的不快与压力顷刻间少了许多,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家,为了这一刻的温暖与宁静,是值得的。

“郎君,热水和干净衣物都已经备下了。”恕儿过来小声道:“刚闭上眼呢。让奴婢等您一回家就喊她。”说着就要上去叫牡丹,蒋长扬忙制止她:“出去吧。”

蒋长扬洗漱完毕,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在牡丹身边躺下,虽然很累,却半点睡意都没有。盯着牡丹看了一会儿,先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然后又无聊地用手指比自己的嘴有多大,又去比牡丹的有多大。

比着比着,忽见牡丹唇角控制不住的翘起来,“嗄!你是醒着的,你装睡!”蒋长扬伸手去扒牡丹的眼睛。牡丹翻了个身,八爪鱼一样地缠上他,把头贴在他怀里,小声地笑起来:“看你有多无聊。原来平时的沉稳都是装出来的。怎样?你的嘴大还是我的嘴大?”

“这样比不真切,要这样才真切。”蒋长扬把牡丹从他怀里拔出来,撅着嘴要盖上去。

牡丹侧过脸,伸手去盖他的嘴:“别闹啦!一夜没睡,你不累我身上也软着的,趁着天色还早,睡一觉吧。”说是拒绝,那声音却软绵绵的,仿佛是邀请一般。

蒋长扬心里一动,看着牡丹睡得微红的脸颊和迷蒙的星眸,就有些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他翻了个身,将牡丹放在他身上:“我都听你的。”

仿佛是说,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都听你安排,你来吧……真可爱,牡丹扑哧一声笑出来,搂紧他的脖子,使劲亲了他一口,将头埋在他胸前,小声道:“睡吧,睡吧,一夜没睡呢。”

“我不……”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仿佛在撒娇。

牡丹坏笑着解开他的衣带,指尖来回转了两圈,看到他的猫一样舒服地眯起来时,突然在他的肩头使劲咬了一口,听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大笑着滚到床内侧去:“疼死你,还想不想?”

“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我!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蒋长扬爬起来,色厉内荏地抓住牡丹的胳膊要往外扯,牡丹死死揪着床柱不放手:“将军饶命……小的知错……咦……”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是蒋长扬的牙齿轻轻咬在了她的腰间,并且慢慢往下移动,与此同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从披袍下贼一样的溜了进去,试探着一点点往下。

蒋长扬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边动边狡黠地打量着牡丹的神色,看到她越是不安他越是兴奋得意,越发放肆。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朱红薄罗披袍和白色的里衣飞起,彼此纠缠着伏在蜀锦地衣上,像一抹最轻柔的流云,旖旎而缠绵。

清晨的风,夹杂着沙沙的雨声,从门缝、窗缝里钻进来,穿过水晶帘子,绕过四角的鎏金香狮子,吹落一室馨香。

顺猴儿叼着一根草,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看着国公府宿醉的两个管事:“哥哥们一定饿了,这是厨下刚做好的胡饼肉汤,新鲜得很。”

两个管事按着一跳一跳地疼的头,互相交换着眼色,提心吊胆,唉声叹气:“大公子还没归家么?我们要见少夫人。”

顺猴儿笑道:“大公子是归家了,但又连夜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呢。少夫人侯了一夜,才刚躺下,你们确定真的非要见她不可?”见那二人都不言语了,顺猴儿一撩袍子挨着他们坐下,亲切地道:“哥哥们,咱们都不容易,何必一个为难一个?能交差就行了。”

财禄叹气:“我们是想交差呢,但也得有个说法吧?”

顺猴儿笑道:“你们回去后,就说公子爷连夜出的门,其他都不必说,府里自然知晓。”

好容易哄走了那二人,顺猴儿往长凳子上拉平了一躺,睁着眼睛看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滴发呆。忽见恕儿走进来,道:“国公府的管事呢?”

顺猴儿不动,斜着眼睛看着恕儿:“被我收拾走了,怎样?”

看他全身没骨头似的,男生女相,恕儿皱皱鼻子,把一叠信送给他:“能怎样?好事呀。起来,郎君吩咐你和邬总管马上出门,把这个送出去。”

“好嘞!”顺猴儿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地跃起,一阵风似地从恕儿身边掠过,等恕儿反应过来,手里的信已经不见了影子。恕儿低声骂了一句,自去厨下安排饭食不提。

巳时,牡丹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蒋长扬已经不在身边。宽儿听见声响,忙进来伺候她穿戴:“郎君去了书房和袁先生商量事情。说是法寿寺去不成了,晚上家里会有很多客人,请娘子让厨下把饭食准备得好一些,肉一定要够,酒一定要好,其他都不是问题。”

定然是昨夜在宫中又领了什么差事。牡丹想了想,便道:“那你和林妈妈替我跑一趟,把昨日备下的几份礼都送出去。就说我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访。”

这里刚收拾妥当,又来了访客,这回来的却是老夫人身边的红儿。进门行了礼问了好,笑道:“老夫人说大公子有事不能去不要紧,不能耽搁了正事,请少夫人过去一趟就好了。”

看来是非去不可。左一趟,右一趟的,也不是办法。蒋长扬有正事要忙,这些事情就由她来处理好了。牡丹索性应了,正儿八经装扮起来,让人去和蒋长扬说了,登车往国公府而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亲戚(一)

一群仆妇管事挨个儿上前禀报事情,说的基本都和蒋长义与萧家这门亲事有关。杜夫人坐在榻上,微垂着眼睛,不时吩咐一两句,柏香坐在一旁,将紧要的,大笔的开销记下来,准备稍后送到老夫人那里去报备。

自国公府出事以来,老夫人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表面上还和从前一样,家里的事还是杜夫人管着,但一涉及到稍微大笔点的开支和人事变动,就必须要通过老夫人。柏香私底下以为,杜夫人如今就是做事受累的丫头,苦活累活,坏人坏事都是她担着,而好人好事,可以耍威风的都是老夫人——这情形真和从前倒过来了,从前杜夫人扮演的可都是好人呀。

但杜夫人却似半点感觉都没有,除了不再如同从前那样勤奋地围着老夫人和国公爷打转,偶尔也会请请病假偷偷懒以外,还是一样的淡然。对萧家这门亲事的安置简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但有一点还是不一样的,她现在从不提任何建议,而是遵照执行,只做不说,自然担过比较少。

待到最后一个管事说完事情,已是中午时分。忙了一早上,柏香自己都觉得饿了,便收起纸笔,问杜夫人:“夫人今天中午的饭在哪里吃?”

杜夫人掀了掀眼皮子,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手不说话。这意思就是不过去伺奉老夫人了,柏香便笑道:“今日真忙,接着还有一拨人要来,这一来一去的,便得耽搁不少时候。松香,你去老夫人那里禀告一声,就说夫人忙不过来,就在这里随便吃点,不过去了。”

跑腿不讨好的事儿都是自家干,松香撅着嘴不说话。柏香根本不看她,只命人支起桌子,殷勤笑道:“夫人,有蒸乳鸽,您多用点。看您最近都瘦了。”

瘦了又如何?反正也没人心疼。杜夫人抚了抚脸颊,有些意懒心灰:“那边还病着的?”

柏香点点头:“是的,今早送进去的米汤纹丝不动地端了出来。听牛妈妈说,每天躺在床上就是流泪,老夫人给的那些香啊粉的也不用了,人都瘦了一大圈。太医说了,要是这样下去,再得两天就不行了。”真是奇怪了,这桩亲事不见得就能成,蒋云清闹腾什么?

没想到一向绵软的蒋云清硬起来也怪硬的。杜夫人抬起银鎏金荷叶小碗来,将犀角箸拨了几下晶莹如玉屑的米饭,半点胃口也没有。柏香见状,忙取了银鱼尾匙舀了几匙蒸乳鸽汤递过去,殷勤相劝:“就算为了二公子也要好歹多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