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兰和花木兰有些不同,她本身对战争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却喜欢听这些将军们讨论的每一条每一项。对她来说,指挥她去买命可以,若是能告诉她为什么这样做,这样卖命有什么用,那就更好了。

若干人也是一样。他是个真正醉心军事的热血青年,到了军中都不忘带着兵书,便知道他真的是喜爱兵法的。如今有机会被兄长带到主帐里听着真正的高手如何调兵遣将,顿时听到入迷,等他阿兄若干虎头都已经出门往外走了,还立在原地在思考。

一屋子人都望着这个呆二吧唧的亲兵皱眉,若干虎头猛然发现身后少了个人,立刻返身回去,一提若干人的衣领。

“不好意思,这是舍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让各位见笑了。”

若干虎头身材魁梧,足足高了若干人大半个头,这么提着一走,若干人惊醒了过来,反射性叫了一声“火长救我!”

贺穆兰以手掩面,不忍心再看了。

啪!

啪啪!

若干虎头连拍自家弟弟头盔三个巴掌,一把拖着他出了军帐。

库莫提自然知道若干人是谁,那天大闹校场,还是他吩咐若干虎头去授意他弟弟的,此时见他遇险第一件事就是先喊“火长”,心中也是意外,朝着贺穆兰看了过去。

能让同火如此信赖,这花木兰应当是既有本事又有德行之人。

他那堂弟慧眼如炬,善于选拔人才,想来帐下人才济济,以后也不需要再和他一起并肩作战了。

库莫提想到这里心中有些可惜,对着贺穆兰招了招手。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上前几步,向主将行礼。

“你穿着这一身,谁能看得出不过是个新兵而已?此番出战,盼你能奋勇杀敌,不堕我鹰扬军的名头。”

他这是在暗暗点醒她,虽然他是右军之人,但如今已经在鹰扬军了,就要打起精神为鹰扬军而战才是。

贺穆兰第一次死的时候就是在中军,对中军的军纪军容熟悉无比,自然不会轻忽以待。只是她自己也暗暗好笑,也不知道她哪里做出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竟让这将军三番五次的提醒她这一个月要把自己当鹰扬军的人。

所以她慎重地弯下腰,口中称是:

“定不负将军期望!”

库莫提交代完了该交代的,几个亲兵多打量了花木兰一眼,谁也看不出这个瘦长的汉子为何要被自家的将军如此看重,他们都是老成之人,也不多言,只想着战场上探个究竟,掂量掂量花木兰的厉害。

.

库莫提是鹰扬军主将,所以率先出帐,到主门外去集结部队。

鹰扬军是真正的精锐,每个骑士都是一人三马,库莫提更是一人四马。

这三匹马,一骑驮的是辎重,一骑放的是兵器和箭支等物,还有一骑才是战马。在行军时,骑得是放兵器和箭支的马匹,保持战马的马力,到真要临战的时候,才换战马出战。

贺穆兰在中军的时候,即使是小小的一火也有专门负责看管驮马和辎重的“马桩”人,更别说库莫提所在的营帐。三千鹰扬军出战,带了上万匹马,此外赛还有一千中军作为护翼,至于看守辎重和替换之马的马奴和杂役更有近千人之多。

这五千人只有三千是真正负责冲杀的战士,大魏为何长胜不败,从出战的配置便可以看的出来。

再想想他们右军出战只有一匹马,后来抢了柔然的马以后才有两匹换乘,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兵器可以替换,就觉得悲从中来。

没有比较还不发觉,这一比较,右军简直就是一群穷酸,连马奴都养不起,还得自己在外照顾自己的替马。

长龙一般的鹰扬军列着鹰旗出发了,贺穆兰作为亲兵紧紧跟随在库莫提的身侧,处在队伍的最前面,其余六个亲兵也是如此。

鲜卑人的将军好像都喜欢身先士卒,上至皇帝拓跋焘,下到蛮古这样的普通将军,总觉得只有在阵前厮杀、鼓舞士气才算是合格的将领。

这大概和胡人的文化有关,贺穆兰没有办法改变,只不过有时候她觉得主将这般骁勇若是死了,未免有些太冤枉。

战场上冷箭无眼,穿的拉轰又走在最前面,被射死是正常的吧?

她抬眼望了望从头顶武装到脚底板的拓跋提,不由得摇摇头。

有心思担心这个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好歹明光铠是宝甲,冷箭应该是穿不透的。可自己是真正的肉盾,关键时候要为主将挡刀子的!

大军从正午过后开始行军,上万匹马跑了两个时辰,直到日落时分才开始分兵。这么一支人数庞大的队伍如果一起行军,那根本起不到“偷袭”的作用。

游帐是柔然人暂时扎营的地方,多的上千,少的几百。柔然人再厉害也不可能从草原深处的汗国毫无补给的跑到大魏境内来骚扰,他们一路上都有游帐,抢夺来的东西也多是运回游帐里,再由专门的骑兵送回汗国。

游帐一般以各自的势力划分位置,十几个游帐间有一个主帐负责指挥,这主帐之人向来是柔然重要之人,柔然此时频频骚扰南方,显然是大军已经通过游帐向南方渐渐集结了,主帐里必定有了大将坐镇。

魏军最烦恼的就是柔然人的神出鬼没,他们的境内有一民族叫做“高车”,最善于行军,所制造的游帐可以非常快速的收叠起来,然后套上马匹行军,速度不比战马飞奔要慢。他们又不是喜欢打硬仗的民族,若是情况不妙立刻就撤退,遁入茫茫草原,谁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所以库莫提只能分散成三支队伍夜袭敌营,若是只集中偷袭一支,给关键之人跑了,那就是白忙活了。

贺穆兰担心的看着若干人跟着若干虎头的队伍走了,他们负责袭击较远处的游帐,截击逃跑的柔然人。听起来是不危险,但是若是库莫提先行击破敌营,所有溃兵都往那边的游帐跑,他们的压力就会大起来了,就算独孤将军从中策应,也不见得就能挡得住敌人的狗急跳墙。

草原上的夜晚能见度是很低的,今夜又无月光…

她抬头看看天,不安地捏紧了缰绳。

若干人生性聪颖,应该不会有事吧。

库莫提的一千多兵马在离柔然人游帐四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星星已经布了漫天,一群人就地换马,随便吃了点干粮喝几口水,待休息完毕后就要将替马丢给马桩人,准备夜袭了。

夜袭的最好时候是半夜,但这只适用于关内。

塞外苦寒,冬天半夜里的温度能活冻死人,凌晨日出时分更是冷的滴水凝冰。若真是等到半夜,一群骑兵早就已经冻得发僵,根本不可能保持战斗力了。

所以才会有她穿来的时候,三十多岁的若干人会说汉人的兵法有许多不适合胡族的地方,他想要写一本胡族的兵法。

一群人吃吃喝喝完毕,将马蹄包上厚布,嘴里塞上嚼头,翻身上马继续跟着斥候前进。马是有夜间视力的动物,只要方向对了,马群会跟着最前面的马一直行动。

贺穆兰在右军之时从未在夜间行过军,却见鹰扬军各个习以为常,做的司空见惯,一路上连大声都没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沮丧。

虽说她对右军有归属感,可目前看来,右军要能比得上中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远的不说,就拿行军来讲,实在就差了太多了。

而且如今虎贲军的虎威将军形同虚设,像是鹰扬军这样的精锐,怕是整个大魏也没有几支。

难怪虎贲军都没什么人想去。有那个本事,往鹰扬军或者骁骑营挤就是了。

“到了!”

为首的斥候突然勒住马,指着前方的火光。

“柔然人应该刚刚用过晚食,火光不盛!”

这可不是黑山大营,还有专门的灶房给提供军粮,游帐都是各自埋锅做饭,此时没有炊火,甚至连移动的火光都没有多少,想来已经酒足饭饱,开始准备歇息了。

库莫提带着亲兵和几个家将单独骑马到了近处,估算了一下游帐的数量,计算出这处游帐大约有八百多的骑兵。

他来的时候带了一千多骑兵,数量还占优势,顿时心中大定,一边吩咐斥候去通知另外两边的人马立刻动手,一边传令所有鹰扬骑兵,准备一刻钟后夜袭。

贺穆兰被所有人摩拳擦掌的气氛所感染,也开始忍不住期盼着全家冲锋的那一刻。

凝视着远方的游帐,库莫提突然蹙了蹙眉,扭头看着一旁的贺穆兰,开口向她问道:

“你的箭能开一百五十步?最远多少?”

贺穆兰估算了下自己如今的臂力,一百八十步是开不了了,便谨慎地回答道:“大概一百六十步左右。”

“一百六十步?足够了。”

库莫提点了点头,吩咐其他亲兵叫上几十个射得远的骑射兵跟着贺穆兰,带着火油和油布等物,提前向着柔然人的游帐出发。

“如今夜色昏暗,我们的人马趁夜冲锋,有可能会误伤自己人。你带着这些游骑兵接近敌营,将火箭射入他们的帐篷里引起骚乱,驱赶蠕蠕出他们的营帐。若其间有敌军发现,立刻返回,不必拼命。”

“得令!”

贺穆兰等人接了将令,携带着火箭和长弓就往游帐近前驰骋。

嗖!

嗖嗖嗖嗖!

一支支火箭趁着风势射入柔然人的营帐中,只不过顷刻间,箭支就已经射过了两轮,眼见着柔然人的游帐里有人开始出击,贺穆兰等人打马快速回奔。

这真是一场生死时速的较量,贺穆兰甚至都能听到后面柔然人的惊叫声,以及营帐着火后人们的嘶吼声。

他们一行人像是乘着夜风的夜莺一般轻盈地向着来时的回返,在身后追击呃柔然人们惊骇莫名的表情中,大地被马蹄撕扯后又快速向前推进的震动声越来越近…

鹰扬军出动了。

小剧场:

他被穿戴甲胄的贺穆兰看的脸上一热,一溜烟爬起来跑了。

素和君(躺倒在地):…在这个角度,花木兰好高大威猛…

第143章 若干萌物

如果贺穆兰是这个时代的人,不,只要她是个男人,在看到柔然人的游帐被摧枯拉朽的毁灭时,应该都有一种心荡神怡的向往。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陈节、是若干人、是阿单志奇,甚至是狄叶飞,恐怕都会升起“我干脆不要回右军了就在鹰扬军里呆着吧”的想法。

强者会自然的吸引强者,弱小的人永远向着强大的人靠拢,这便是自古以来为何强者身边总有那么多人追随的原因。

可惜贺穆兰不是强者,也不是弱者,她是这个时代的清醒者。

所以当她看到柔然人的营帐轰然倒塌,许多柔然人仓惶失措的嚎叫着在营帐的空地上奔跑,被鹰扬军砍掉了脑袋活活踏死时,她并没有升出多少快意来。

此时她是库莫提的亲兵,是不可擅离职守的贴身护卫,所以当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群柔然人痛哭流涕着奔逃四散时,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能一刻放松警惕,在这个时代,一时的放松很可能就要落到这般下场。

所有的亲兵都紧紧跟随在库莫提的身边,他们骑在战马上,四处找寻有可能是柔然人将领的人物。

鲁赤随便抓起了一个柔然人,用匈奴语大声问道:【你们的头儿在哪儿?】,那个蠕蠕又惊又惧地猛摇着头,被鲁赤砍掉了脑袋。

一脸鲜血的鲁赤又抓起第二个蠕蠕,再次询问一番后发现对方还是不知道,继续砍头,如此几番后,贺穆兰看不下去了。

“这么乱的营帐,他们不过是群小兵,哪里会知道头领在哪里?就算杀的再多,也是得不到答案的,不如到驻马的地方看看,说不定骑马要跑的就是柔然人的头儿。”

小兵都在仓惶的乱跑,但是将军一定是有护卫保护着,可以在一片乱象的营帐中杀出一条血路离开的。

这时候谁表现的最镇静,谁的地位一定不低。

库莫提似乎也领悟了这个想法,一群人开始在营帐里驱策了起来,只要是上了马的蠕蠕,立刻就被捆了起来。

贺穆兰和鲁赤被派出,带着人守住游帐的两个出口,这样的活儿实在说不上好,因为有不少柔然人拼死杀到了出口时却看到了贺穆兰,那样的眼神,实在是让人心中憋闷不已。

绝望、厌恶、仇恨,明明是他们先来挑衅大魏的,却把这样的后果当做是大魏人的过错,贺穆兰在军营呆了许久,自然知道北方六镇的鲜卑人几乎家家都和柔然有着血海深仇,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能够对柔然人仁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同理,被挡住了南下发展的路,这些生活在塞外最苦寒之地的柔然人,能有多仇恨鲜卑人,也可想而知。

贺穆兰机械的站在门口杀着敌人。她不能允许有任何人通过,就算她允许,身边那么多士兵的眼睛是雪亮的,也不会漏掉一个。

八百条人命,很快就像是收割庄稼一般被收割完了,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已经歇息下的柔然人几乎没有几个能反应过来的。

被抓起来的柔然人被库莫提逼着相互指认,以便找到将领,可惜他们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各个指认的人都不一样,倒让库莫提摸不清真相,索性全部都带回黑山大营去。

另一边若干虎头、独孤唯的夜袭和截断也进行的非常顺利,独孤唯在路上抓到了三个趁夜奔往另一处游帐的柔然人,若干虎头也将另一处游帐彻底踏破,几乎全歼敌人。

这样的战绩,鹰扬军里只轻伤了十几人,重伤一人,虽然这其中有夜袭的缘故,但鹰扬军的实力,可见一斑。

“怎么?累了?”亲兵的首领乙浑少连拍了拍贺穆兰的头盔。“你本事不弱,就是老是出神。战场上一旦出神,很容易出事,最好警醒点。”

“谢乙浑首领提醒。”贺穆兰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我们得等候后面的正军与杂役来清扫战场。鹰扬军是不自己做打扫战场的活儿的,敌人的军功和物资得靠他们带回去。你看他们…”

乙浑少连指了指那些在营帐和尸首间翻找的鹰扬骑兵。

“他们只带贵重物品回去,其他的,等回了军中再平分。”

“平分?”

“恩。这是将军立下的规矩,鹰扬一荣俱荣,除了战场上得到的贵重物品,其他东西一律平分。将军很少拿那些东西,也看不上就是了…”

乙浑少连知道贺穆兰是从右军来的,便笑了笑:“你放心,我们身为亲兵,每次出战只要作战勇猛,赏赐是少不了的。”

她还真没关心有没有赏赐的问题。不过亲兵所有的收入都来自于主将的慷慨,贺穆兰也不会说这么讨人嫌的话就是了。

库莫提此时正在不远处听几位将军说着斩获的情况,猛然间一骑快马迅速奔来,口中用鲜卑语大声地喊着“求见将军!求见将军!”

在这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库莫提是不会亲自接近一个斥候听取战报的,所以乙浑少连和贺穆兰迅速上前,拦下了那个斥候。

“启禀鹰扬将军,若干将军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支高车人!他们自称是逃出柔然的高车部落,因为路上有柔然人的拦截所以只能趁夜逃跑。若干将军人数不及那支高车部落,如今两军对峙,请将军决断!”

“高车人?”库莫提一惊,再也顾不得安全问题了,催马上前几步,连声问道:“有多少人?从哪个方向而来?要逃去哪里?”

“那高车部族约有三千余人,据说是从柔然契律汗国那里逃来。为首者姓狄,说是带着族中男女老幼来投奔我们大魏的!”

那斥候面有忧色。“只是若干将军不肯信他们,也不放他们南下…”

贺穆兰听到高车、狄等字样,心中有些好奇。

狄姓是高车第一大姓,狄叶飞的父系就是当年被抓回魏国而归顺的高车人之后。后世的人若说高车,一定是迷糊的很,可是一说“维吾尔族”、“回纥”这样的名字,大家也就明白了。高车人后来西迁,便是维吾尔族的先民。

狄叶飞长的不似汉人,也不像鲜卑人,五官立体,皮肤白皙,正是高车人的相貌。他的母亲是西域的白人,碧眼金发,他虽没继承母亲的金发,但碧眼与长睫却是继承了的。

此时两千余高车部民南下,也不知黑山大营中身为高车人的狄叶飞会有什么感想。

库莫提听了斥候的话,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若干虎头生性谨慎,他会这么做也正常…”

他想通了以后,忍不住笑骂了一声。

“这虎头,不愧是若干家的人,心思弯弯曲曲和汉人一般,他想的也未免太多了一点,把本将军当什么了!”

站在一旁的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主将又笑又骂,听不懂库莫提为何说若干虎头心思弯弯曲曲。

不过她向来不爱揣测别人的心思,只是好奇了一瞬,立刻就抛诸脑后了。

库莫提哭笑不得地骂了若干虎头几声后,看着身侧的家将和副将们,大声下令:

“更换替马,随我出行!”

“是!”

“阿兄,他们应当没有恶意。我们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避反迎,若真有歹心,怎么会这么做?”

若干人站在若干虎头的身后,看着面前的高车人们。

“这不是你我该决断的。我已经派了伯鸭回去报讯,若是将军得了讯,应该立刻就会赶来。”

若干虎头看着稚嫩不已的弟弟,叹了口气:“阿弟,就算他们真的是来归顺的,这迎回之功也不该属于阿兄,你懂吗?”

“真有这么严重吗?阿兄难道不是库莫提将军帐下的副将吗?你迎回的不就等于将军迎回的?这么多人在这里等,大漠酷寒,他们在夜间赶路原本就辛苦,现在还要在这里受冻…”

人在冬季行动时身上都是暖和的,但是一旦停下来,那冷意就会变得更重。

“小心谨慎点总比肆意张狂好。我们若干家的古话是什么?”若干虎头看着家中这个最不像若干家的兄弟,忍不住就想好好告诫他一番。

他也过的太随便了点。在大帐中“火长救我”这样的话都能喊出来。

“…头脑要冷,心口要热…”若干人嘟囔了一句。

“记得就好。”

高车族自称并非“高车”,而是“敕勒”。只是因为他们逐水草而居的时候乘坐的是这种多辐的高轮车,所以周边诸族都喊他们为“高车”人,久而久之,很少有人再唤他们“敕勒”。

高车多能工巧匠,他们的高轮车也不是古代常见的两轮车,而是极能载物的四轮车,著名的歌曲“敕勒歌”便是由他们传唱开的。

柔然没有在北方大地肆掠时,高车人住在敕勒川,享有广袤的牧场,后来鲜卑人和柔然人崛起,大多是工匠和牧民的高车人倒被四处驱赶,居无定所,最后因为制作武器的能力在北方极为出名,成为了柔然人的附庸和奴隶。

这群高车人似乎十分随遇而安,即使有一千多大魏的鹰扬军将他们围坐一团,以兵器相对,他们依然顺从的将无数的高轮车停在鹰扬军指定的位置,女人和老幼全部坐在高轮车里不出来,男人们在高车轮围成的圈子里坐着,有的升起了火取暖,有的开始烹调一些东西,俨然把这些魏人当成了守卫者之流来看待。

也许是逃难的缘故,这些高车人没有带太多的牛羊,牛大多都用来套车,羊也大多是羊羔之类,有许多高车小孩把它们抱在怀里,缩在车上,不时好奇的伸出脑袋来窥探。

一众鹰扬儿郎都被这温暖的火光所诱惑,手扶着武器的动作也渐渐柔软了起来。唯有若干虎头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像是一杆旗帜一般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后面是几个同样保持警惕的亲兵,片刻也不敢放松。

渐渐的,炙牛舌和烹煮肉汤的味道像开始往所有人的鼻子里钻。若干虎头等人正午过后就开始行军,到歼灭柔然人的游帐之中,只随便用了一顿干粮糊了过去。杀敌的消耗巨大,他们肚子其实早就饿了,此时一闻到肉香,顿时腹中如同雷鸣,就连若干虎头的肚子也开始唱起了歌。

“噗!”若干人先是不小心笑了出声,而后大笑了起来:“阿兄,我记得你不爱啃干粮,你晚上是不是没怎么吃啊!”

“住口!”

“阿兄你莫难过,阿弟给你讨一碗吃的去!”

若干人大笑着一窜而出,往高车人的篝火边钻去。

“若干人!若干人你给我回来!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是亲兵!你给我…”

“哈哈哈,就是记得我是亲兵,所以要给我的主将把肚子填饱啊!”

若干人的哈哈大笑声不停的往鹰扬军众人的耳朵里钻。他们都熟知若干虎头为人,这位不苟言笑又高大的吓人的将军是许多中军新兵的噩梦,而且他的性格不太像奔放的鲜卑人,倒像是老成的汉人,有些鹰扬军中的将士便觉得他这个若干家的后裔和先祖一般,是无趣又谨慎过头的保守之人。

但是他的这位弟弟来了以后,若干虎头开始表现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尤其是被他的弟弟逼到破口大骂之时,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若干虎头在若干人身后追了几步,絮絮叨叨间见一众儿郎以好奇、诧异、啼笑皆非的表情看着自己,忍不住老脸一红,咳嗽一声。

“我阿弟年幼顽皮,你们莫笑话他。”

噗!

“不笑话不笑话。”

“唔,将军,我们不会笑的…”

一时间,鹰扬军众人对若干虎头的感观变得复杂有趣了起来。

若干人所穿的衣甲华丽,又一直在那为首的将军身后,他一朝着高车部族之人走来,便引起一阵骚动。

若干人年纪小,脸又嫩,否则后来为了当太守也不会留小胡子,这时他是那种一看就是不怎么会引起别人警惕性的少年,所以当他一溜小跑跑过来时,那位姓狄的族长居然还笑眯眯地迎了出来,用不怎么熟练的鲜卑话问他:

“这位小将军,请问有什么贵干啊?”

高车人说的是类似于突厥话的敕勒语,突厥语和敕勒语的区别大约就是苏州话和上海话的区别。鲜卑语则属于匈奴语系,高车人里能懂鲜卑话的千中无一。

只是这群高车人早就想着投奔大魏,所以族中居然也有不少能说鲜卑话的族人,此时听到族长前去搭话,立刻把耳朵竖的高高的,想知道他来做什么。

若干人家好歹也是贵族,他会一点点突厥话,所以他没用鲜卑语,而是用突厥话嬉笑着开了口:“这位族长,我们将军饿啦,我来找你们讨些吃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那姓狄的族长呼喝了几声什么,从高车里跳出来几个美貌的少女,持着木器满脸惊喜的走到篝火旁边,用木盘盛了些炙牛舌、牛肝等食物,又用木碗盛了大半碗鲜美的牛肉汤,走到若干人面前跪下行礼。

“请允许我们族中的少女为将军献上食物。冬夜寒冷,吃些热的可以暖暖身子。”那族长考虑到若是让男人去送吃食,怕是被当做刺客一流,可是弱质少女应当能让人放松紧惕。

若干人虽然跳脱,却不愚笨。他上前一手接过一盘炙牛舌的盘子,一手抓住那木碗,和狄姓族长笑道:“美食可以有,美女就算了,行军在外,会被刑官曹罚的!”

他知道这些高车人大约是想讨好自家兄长,这些美女对于在外行军的将军来说无异于最好的礼物。但他自认自家兄长不是那样趁火打劫之人,所以只取了些吃食,高高兴兴的回返了。

留下那狄姓的老族长和几个美貌少女,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感激,看着小心翼翼端着食物远去的若干人,心中五味杂陈。

若干人刚端那木碗的时候不觉得烫,因为木头传递热度比较慢,待走到一半的时候,热度传了出来,那就烫的要命了。

偏偏他另一只还端着牛舌,这牛肉汤再烫也只能忍着,待走到他阿兄面前时,若干虎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好生生龇牙咧嘴做怪脸干什么?”

“阿兄,我给你要了些吃的,快吃快吃!”

若干人嘶着气把碗往前递。

“这些高车人来历不明,我不吃。”

若干虎头余光看了看身后的鹰扬军,摇头态度坚决道。

“你吃不吃!我的手都要烫出泡啦!”

若干人大叫了起来。

“我都端了一路了!”

若干虎头这才知道弟弟为何龇牙咧嘴,心中一惊,接过了木碗。

木碗到手中时果然入手滚烫,一想到他跑了半天就为了给他端一碗汤填饱肚子,若干虎头看着那碗汤,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