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沉寂几秒,乐彤忍不住,小声问:“倪倪,上次那个男生,其实是你的男朋友吧?”

倪歌微怔:“为什么这么问?”

“我遇见过他两次,一次在日料馆,一次就是那次起冲突,在外院。”乐彤说,“但无论哪一次,他的眼神都一直停在你身上。不管他做了什么事,请我们吃东西也好、打人也好,做完之后,都会先转过去看你一眼。”

“……”

乐彤笃定:“他很在意你。”

倪歌更加茫然。

他在意她吗?

他总是气她,倒是真的。

倪歌垂眼,拧亮台灯:“也许吧。”

***

双十一那天,一连阴雨好几日的北城不仅没有放晴,雨势反而更大。

阴云密布,妖风呼啸。

倪歌站在公司门口,拒绝了周进开车送她回学校的邀请,她叫的车已经在路上,如果工作能确定下来,她打算自己买一辆车。

她这样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明媚的叫声:“倪歌!”

回过头,竟然是翻译组那位学姐。

“学姐好。”她乖巧地打招呼,“你带伞了吗?我叫了车,要不要一起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开了车。”陶若尔笑吟吟,“告诉你个好消息呀,我刚刚从人事部过来,他们批准我的申请啦,你可以去图书翻译组。”

倪歌一愣。

眼睛蹭地亮起来:“真的吗?”

图书翻译组不用坐班,能给她争取很多自由时间。

“我为什么要骗你?”陶若尔对小女孩有天然好感,捏捏她的脸,笑道,“那我先走啦?快去征服你的星辰大海吧!”

倪歌被她逗笑。

笑着笑着,又有些难过。

她的确能去调研了。

但她想见的人,可能不想见她。

出租车沉默着穿过雨幕,划开黄昏时分,暗沉的暮色。

倪歌靠在窗玻璃上,忍不住想,如果容屿那里也暴雨屠城,他今晚是不是就可以停飞?

嗡——

嗡——

放在包里的手机震起来。

“呜呜呜呜倪倪……”来电人是孟媛,小闺蜜在电话那头大声嘤嘤嘤,“你快过来,蒋池那个狗东西,要跟我分手!”

***

掰着指头数一数,这是倪歌认识蒋池的第十五年。

在她最初的记忆里,这个男生脾气好得不得了。

小学时两人做同桌,数学老师在课堂上让同桌交换批改作业。倪歌看东西细致而缓慢,总是因为拖后腿,连累他被老师翻白眼。

她向蒋池道歉,他每次都笑得如沐春风:“没关系,仔细是好事,我可以理解。”

后来他与吕芸交恶,班上的胖同学仗着身高优势,天天肆无忌惮地当着面嘲笑他没爹没妈,蒋池听见了,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某日,倪歌忍无可忍:“蒋池是你的同学,你那样说他,会伤害到他。”

“我就是看他不爽,就是想伤害他,关你什么事?”胖男生被堵住去路,笑嘻嘻地推她一把,“你跟他关系倒是好,怎么着,打算跟他奶奶一起去卖花?”

倪歌被他推得趔趄,碰倒身后的桌椅,整个人栽下去。

胖男生指着她哈哈大笑,蒋池一言不发地把她扶起来,仍然什么都没说。

但那个男生第二天没来上学。

倪歌再见到他,已经是三天之后。吕芸组织班上的同学去慰问伤员,他被人打得面目全非。

“也不知道是谁,把孩子打成这样。”胖男生的家长站在床头,忧心忡忡,“连话都说不出来,这几天吃东西也难。”

吕芸遗憾地附和:“估计是个老手,连学校和附近的摄像头都特地躲过了,别说目击证人,连一点儿证据也没拍到。”

那件事不了了之。

后来倪歌转学去南方,也没再跟蒋池联系过。

高中之后她回北城,两人重逢,他还跟她记忆里一模一样,待人接物和煦有度,对谁都非常有礼貌。

哪怕后来,他参加青训、成为一名职业选手,在直播和游戏里,也仍然是一张雷打不动的温柔笑脸。

倪歌大一那年,蒋池和孟媛确立了恋爱关系。

他在确立关系的第二周,捧回了人生的第一座奖杯。

记者采访,话筒快要怼到他脸上:“请问您怎么看待‘游戏误国’?”

蒋池脸上仍然带着招牌式的笑,微微垂下眼。

倪歌站在镜头拍不到的角度,非常肯定,就是那一个瞬间,他眼中闪过难以捕捉的阴郁,和强烈的不耐烦。

——像一场酝酿中的,翻滚着的飓风。

然而这场飓风只存在了两秒。

几乎是下一刻,他就转回去,平静地笑着告诉对方:“我认为,游戏和戏子都不会误国,真正误国的,是失败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

倪歌从那时起,觉得这个人,也算得上能屈能伸。

所以倘若,他要跟孟媛分手。

她头痛地想——

那应该没商量了。

所以在去找小闺蜜的路上,倪歌想了一万个安慰她的理由。

见到本人,才发现,根本就他妈不是那样。

她的小闺蜜躺在豪宅的沙发上,捧着钻戒嘤嘤嘤:“他说想跟我结婚,可我觉得考试比较重要,于是我们吵了一架,我问他是不是想分手,他就很生气地摔门走了。”

浑身湿漉漉的倪歌:“……”

求婚都能被她说成分手。

那“吵架”和“摔门”,肯定也不是字面意思吧:)

倪歌深吸一口气,脱掉湿外套。

坐下来,她拎起小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温柔地道:“媛媛,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女生一谈恋爱就变作,而她们自己,还完全意识不到呢?”

“……”

听出她是在说自己,孟媛低咳一声,稍稍正色:“等你谈恋爱你就知道了,忍不住的。”

“你不喜欢他吗?”

“怎么会!”孟媛睁大眼,“就是因为太在意太在意他,才会怎么都不爽。他出去买杯奶茶,晚两分钟回来,我都会在脑子里完整地演一部韩剧。”

“……”

“所以你把我叫过来,就是想向我炫耀你的钻戒?”倪歌在果盘里一颗颗地揪葡萄吃,打趣道,“恭喜,钻石很好看,结婚时我一定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不不,我们确实有点儿小矛盾,关于考试。”孟媛赶紧摇头,“我总觉得他在学习上很不上心……所以我非常发愁。”

“考试的打算,不是很早就有了?”倪歌说,“他应该不会不想考才对,你好好跟他交流一下呀。”

“唔……是这样的,倪倪。”孟媛微顿,舔舔唇,有些不好意思,“你还小,你不明白,大人之间的很多事,并不是打一炮能解决的。”

“……??”

她说的好像不是这种“交流”?

倪歌正想吐槽,门铃响起来。

“蒋池刚刚出门没带钥匙。”孟媛扔下抱枕,迅速遁走,“你去给他开门吧,就说我不在家。”

“……??”倪歌奇了,“你当他智障吗?你不在家,我是怎么进了你们家家门?”

孟媛压根不理她,一转眼就跑没了。

倪歌:“……”

她起身开门。

打开门,屋外乌云翻滚,冷气见缝插针地扑面而来,倪歌下意识打个寒颤。

蒋池进屋,反手关上门:“倪歌。”

他声音很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蒋池手中提着三杯奶茶,两杯被他放在厨房,一杯被他递给倪歌:“请你喝。”

“谢谢你。”倪歌有些惊讶,他猜到她会来?

“我猜到你会来。”微顿,蒋池解释,“她难得闹别扭,肯定会叫你来围观。”

“……”

不知怎么,明明他语气清淡,没什么起伏。

倪歌竟然嗅到宠溺的气息。

她斟酌:“媛媛说,你的成绩不太理想。”

“对。”蒋池态度随和地承认,“我的分数提不上去,她觉得我不爱她了,总是生闷气。”

“……”

“但这么多年走过来,我是真的从没想过,要跟她分开。”蒋池带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不急不缓地道,“大概碍于性别,我和媛媛的思维不太一样。在考试的事情上,我能理解你们;但在结婚的事情上,我坚持我的想法,并且希望,她也能理解我。”

“……”

倪歌诚恳道:“你说话再大点声,再大点声,她就能在楼上听见你的内心独白了。”

蒋池:“……”

微顿,倪歌叹息:“坦白地说,媛媛刚刚认识你时,我没想过你们会在一起。”

孟媛家里开公司,她是不折不扣的千金大小姐。她的世界和蒋池相差太远,骄纵的个性根植在骨子里,从来只有别人对她让步。

“但你们在一起之后,”倪歌轻声,“我就再没想过,你们会分开。”

蒋池一愣。

“在英文中,‘my’是‘I’的所有格。”倪歌停了一下,抬头看他,眼底积起星星点点的光,“所以,‘II’到底是什么意思?”

蒋池微怔,笑意飞扬:“如果媛媛像你一样聪明,世界会比现在和谐许多。”

“所以我没猜错?”倪歌也笑了,“my确实是孟媛的名字缩写,但,另一个‘I’呢?”

“你学外语,总是对语法敏感,看到一个句子,就想拆分成分。”蒋池微微向后靠,徐徐笑道,“但大多数人,看到单词和字母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分析句型——”

停了停,他说:“而是直接把它读出来。”

“I……”倪歌来回咕哝着,突然意识到什么,心头猛地一震。

——却不是为了孟媛。

她突然想起容屿的ID。

“rystudying”。

她记得高中时,她曾认真地向他指出:“那是个病句,‘容屿在学习’是‘ry is studying',要加be动词。”

结果遭到他当场回怼:“容屿不爱学习。”

这么多年了,他没有删软件,ID也一直没有改。

倪歌慢慢捂住眼。

以这个苗头为启示,她想起无数件少年时代的事,想起那年年级上的红榜,和容屿怎么也睡不醒的样子。

——是的,容屿不爱学习。

——但是,容屿爱倪歌。

作者有话要说:容屿,二十四岁,空军飞行员。

特长:自己气自己。

蒋池,二十二岁,退役电竞选手。

特长:结婚早,所有财产都是婚后财产,都有老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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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统一讲一声,我是真的没想到那个ID那么多人没看懂。当初容屿线上battle倪歌那一章的评论区,明明所有人都解码出来了鸭………………

两个ID解码方式是一样的,都是把i直接读成爱就行了。

所以ii=i my=i孟媛,另外解释成我的孟媛也可以……

rystudying=ry study ing=容屿study爱ng=容屿study爱倪歌,然后到这里,理解成“容屿不爱学习但是爱倪歌”和“容屿学习爱倪歌”都可以。

评论区有个小宝贝问为什么没三单,我解释一下,这个句子本身,不管解释成什么意思,它都是一个病句。

因为容屿英语太烂了根本写不出正常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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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一章小修主要是给学姐加了个名字,我写这一章才发现她没有名字…… _(:з」∠)_

昨天的红包还没发,等等……我明天来跟这章的一起发,这章照旧抽红包qvq

以及,谢谢你们送给我霸王票和营养液鸭!!!!

☆、温暖

倪歌计划在三天之后, 踏上前往西北的路。

出发前夕, 她在网上搜攻略。

西北大漠黄沙漫天,拍起照来却格外好看。

倪歌蠢蠢欲动, 企图在本就快要塞满的行李箱中,再带上一条红裙子。

“亲爱的,那里最低气温只有三度。”导师平静地帮她把裙子薅出来, “你信我一句,只要带羽绒服就够了。”

“……”

出发当天上午, 北城一连几日阴雨,竟然毫无征兆地放晴了。

倪歌回公司办理交接工作,陶若尔帮她办好手续, 末了,递给她一本装在牛皮纸袋里的待译样书:“三个星期的时间,怎么都能翻译完吧?”

倪歌没拆袋子, 放在手里捏了捏, 不厚。

于是她眉眼弯弯,笑道:“能。”

陶若尔也跟着笑起来:“加油呀小学妹。”

倪歌向学姐道过别, 乘电梯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