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梁蔚城的公寓再度碰上慕济凯的那会,梁夕夕根本认不出眼前的男人是谁。与他不一样,梁夕夕是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先是脸,再把视线往下移。他手中还拿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钥匙,此时也直勾勾地回视着她。

“梁夕夕。”那人主动打破了这场沉默的对视,他动了动薄唇,轻声吐出的名字。

或者是他的气场太过强盛,梁夕夕自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被他所震慑,根本没把他往坏人的方向想。她一度处于失神的状态,直到他精准无比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梁夕夕才清醒过来,继而装作若无其事地应了声,转身就躲回了房间。

轻轻地把房门锁上以后,她马上给哥哥打电话,说:“哥哥,刚才有个男人用钥匙开门进来了,他还认识我,那是谁呀?”

那头的人明显顿了下,顿了三两秒之久才答:“你不知道他是谁?那是慕济凯,你那位南哥哥。”

那是梁夕夕第一次看见穿制服的他,这感觉有点不真实。她眯着眼回想了下他方才的样子,说:“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那人很像他。”

梁蔚城嗤笑了声,说:“当然,那本来就是他。你从小到大都没心肝,有好些人对你那么好,你倒是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梁夕夕讪讪地笑了两声就挂了电话。她换好衣服走出客厅的时候,慕济凯也换下了制服,他穿着V领的灰色纯棉恤衫和黑色的长裤,头发微微凌乱,一副很家具很闲适的样子。

最后一次与他见面是在三年前的春节,那时慕家全家人都到日本度假,于是随便就到了她家小聚一番。梁夕夕向来觉得,慕家爸爸和慕家妈妈恩爱非常,而他们家的儿子一直都是破坏气氛的电灯泡。

她说话向来直接,于是就把这想法低声地告诉了慕济凯。不料他刚听完,抬起头就对在席的人复述了一遍。大家都笑得很欢,并提议让她带他们在日本游玩几天,随便可以陪一陪那个千百万瓦时的电灯泡。

盛情难却,梁夕夕也只好答应。她原以为只是随他家一同出游,不料慕济凯却自己选了个景区,只带着她就出发了。

因为天气的缘故,梁夕夕很少在冬天外出游玩。北风呼啸,她身穿的那几层衣服也抵不过来,刺骨的寒气让她边走边瑟缩。慕济凯那身衣服比她穿得还少,但他没有一点寒冷的样子,迎着风走时也脊梁挺直。她小小声地埋怨了一句,却被他听见了,他应道:“你缺少锻炼,身体自然弱。今天我们改去泡温泉吧,免得你着凉了我不好交代。”

慕济凯挑剔得很,他嫌弃附近的温泉景点游客甚多又不干净,于是就选了一所很偏远的温泉山庄。他们仅仅乘车过去也费了小半天的时间,抵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尽管这一路很颠簸,但真能享受这片好山好水的时候,梁夕夕已经没了怨言。

临近傍晚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雪。她站在大堂的落地玻璃前,看着纷纷扬扬的白雪渐渐铺满了地面,于是对站在身边的人说:“这雪短时间也停不了。”

他淡淡地应了声,片刻以后才说:“我们今晚在这边留一晚,现在赶回去太危险了。”

梁夕夕没有意见,她打电话跟家里交代了一下,而后就随他去用晚餐。那顿晚饭吃得慕济凯频频皱眉,他似乎对日菜没什么好感,连放在手边的清酒也碰过。

正当他们要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山庄的工作人员万分歉意地告诉他们,他们所预定的房间其中一间的供暖系统出现了故障,因为缺少零件替换,而已今晚将无法供暖。梁夕夕光是听见没有暖气也抖了一下身体,但慕济凯只是点头,而后吩咐他要多准备两床棉被。

回到客房部的时候,梁夕夕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淡定。他边把磁卡放到感应区边说:“床让给你,我睡沙发。”

她一愣,而后才问:“你要跟我睡一个房间?”

他回头,双手抱胸地看着她,问道:“你是想睡没有暖气的房间,还是想让我睡没有暖气的房间?如果是前者我不反对,假如是后者,你也太没人性了。”

梁夕夕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就识相地闭上了嘴。他们订的虽是双人房,但配置的是双人大床,梁夕夕先到浴室洗漱,换上了酒店准备的睡袍,她才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进浴室不久,服务员就送来了两床棉被,她试着帮他铺到沙发上,奈何沙发太窄太小,她怎么铺也铺不好。

慕济凯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坐在沙发上皱着一张脸,他走了过去,问她:“你在做什么?”

那两床棉被有点重,她摆来摆去的以后折腾出了一身薄汗。她抹了下额间,说:“这沙发太小了。”

他扬了扬眉,道:“那你说怎么办?”

他们那晚还是一同睡到床上去了,梁夕夕确实有些许尴尬,但想到他待自己挺好的,因而不忍心让他挤到那张小小的沙发上。

再度与他碰面,她又想起了那件往事,脸倒是会微微发烫。慕济凯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头也没有回,直到她坐到沙发上,他才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梁夕夕不想再提那事,所以随便掰了个理由。他问的时候就漫不经心得很,听了她的答案也没有多想。她也问了下他的近况,才知道他现在在扬天航空任初级副机长一职。她有点吃惊,他家那么多公司实业等着他打理,而他居然选择了这样一个职业。

梁蔚城中午就赶了回来,聊天的时候听慕济凯说到妹妹跑到英国来的原因,他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他看了眼梁夕夕,却发现她正悄悄地对自己挤眼睛,而后也没有多言。任他怎么猜想,他也绝对不回想到她居然回瞒着家人去领了结婚证。

慕济凯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听见他斩钉截铁地说要见她爷爷,梁夕夕急得不行,拉着他回了房间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最后整张脸都沉了下来,目光阴森地看着她,说:“你之所以去英国并不是因为你父母不让你到国外留学,而是因为逃婚?”

她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呐呐地说:“什么逃婚,我是无辜的。我发誓,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跟他见过一面而已,一面哦…”

看着她那根晃来晃去的手指,慕济凯的心更加烦躁了,压着声音吼道:“你也敢跟我说无辜!你们兄妹也不容易,一瞒就瞒了我两年,要不是纸快要包不住火了,你们也不会让我知道。”

梁夕夕低着头不敢反驳,待他顿了声,她才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身边,趴在他背上,用下巴抵在他肩头,可怜巴巴地说:“你别生气,我哥哥早已经帮你骂了我很多遍了。他刚知道的时候还拿茶盏砸我,那热水都洒到我身上,我疼了好几天呢。”

“你哥还顾着你,你要是我妹妹,我就不是砸茶盏那么简单了。”他怄得不行,甩开她站到床边怒视着她。

冷不防被她甩开,梁夕夕的脑袋小小地晕眩了一下。她爬起来跪坐在床上,抬眼看着他生气的样子,突然眉眼弯弯地笑了,“我不是你妹妹,但我是你老婆,你要拿什么砸我?”

她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真让他恨得牙根发痒,慕济凯弯腰把她摁倒在床上,自牙缝间挤出了一句话:“用我砸你!”

梁夕夕知道有点过火了,于是赶紧敛起笑意,闭着嘴不说话了。她的肩被他抓都有点痛,她皱着眉头示意他松手。他恶狠狠地瞪了她几眼才放了手,然后走到窗前把窗帘全数打开,静默地看着这个城市的晨景。

她躺在床上对着手指发呆,好半晌才敢说话:“我好不容易才跟爷爷恢复了邦交,你这样让我去坦白,那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慕济凯没有应声。

她只从玻璃上看见他那张很臭很臭的脸,顿了下又继续说:“我下周就跟爷爷回日本,把事情解决以后就马上回来。你就当作我回了一趟娘家,不要担心这么多。我又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大美人,你也不害怕人家会揪着我不放的呀。”

“是谁?”他突然回身问道。梁夕夕很疑惑地看着他,他又补充道,“你那位未婚夫是谁?”

梁夕夕咬了咬唇,轻声说:“藤原正泽。”

“太和银行?”他反射性地说了个日本负有盛名的银行名字,而后眉头就锁得很紧。他走到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会,说道:“夕夕,你有听你哥哥说过你们家的近况吗?”

作者有话要说:给自己放了个小假,你们有米有想我呀~米有?那你们肯定是很想很想我~

偷完懒还这么没有愧疚感,我应该是一个人…

祝大家周末愉快哈~

第十一章

梁夕夕把身体挪到床边,伸手环住他的腰,带着讨好意味地蹭了蹭他,说道:“哥哥从来都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我的。”

说完以后,她又仔细地回想了下,她家哥哥这段时间貌似很忙。最近几次给他打电话,他总是不接,等到三更半夜的时候才知道回电话。她不过是想闲话家常,问问父母的情况,而他却相当不耐烦,没说几句就要挂电话。有次她心情不好,对着话筒就吼:“梁蔚城,是不是连你都不要理我了!”

那头很静,隔着电波还传来文件翻动的细微声响。梁蔚城顿了许久才柔声应道:“我忙着呢,没时间照顾你那点情绪。”说完以后就果断地切断了通话,怄得她把他的号码都列入了黑名单。

“这也难怪,告诉你也没有用。”慕济凯扒开贴在自己腰间的手,并不是每个男人在早晨都经得起这样的刺激。他一把将她揪了起来,但她却像被人抽了骨头,直直地往他身上倒,最后把脑袋枕到了他大腿上。他知道她就那点招数,每次犯错理亏的时间就只懂黏在他身上耍赖,也难为自己每次也受这套。

“你跟他们一样,总是瞧不起我。”她嗔道,那声音似乎真有些许委屈的味道。

长发半掩着脸颊,慕济凯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双手撑在身后,稍稍把身体往后倾,而后才说:“你哪有让大家瞧得起的资本?”

梁夕夕不做声,头用力地往他的肚子撞了下以发泄自己的不满。他倒吸了口气,掐住她的后颈,声线绷紧,“梁夕夕,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胆子虽然不大,但梁夕夕从来就没有怕过身边这个男人。她笑着在他肚子上轻抚,说:“不痛不痛,摸摸都不痛了。”

全凭梁夕夕死磨烂泡,慕济凯才肯暂时地按兵不动。而他妥协的条件是要将他们结婚的事情告诉两家的父母,她听了又不乐意了,“你别扰乱我的计划,算我求你了!只要把那什么见鬼的婚约解决了,你爱怎么就怎样。”

“这有什么区别?”他不以为意地撇了她一眼,语气轻飘飘地问道。

梁夕夕挣扎了片刻,支支吾吾总算回答了上来:“我不想给你家爸妈留下这么糟糕的印象呀。”

慕济凯有些许吃惊,那语气倒是夸张:“这么懂事?真不像你。我想你也没给他们留什么好印象,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谁说过我们能凑一对,我妈就算整天逼着我结婚,她也没有提议让我对你下手。”

果然,她听完以后就苦着一张脸,闷闷不乐地对他说:“你妈妈不喜欢我,那我不就得面对很恶劣的婆媳关系吗?反正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们赶紧把这婚给离了吧,免得以后麻烦。”

他倏地在她翘臀上印上了个巴掌,语气不善地说:“你再乱说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梁夕夕摸了摸被他打得微微发痛的地方,委委屈屈地说:“你已经不客气了。你说现在要怎么办,他们对我的印象好像不怎么样。”

“管他们做什么?你应该在意我怎么看你,在我面前你就应该好好表现,该女人的时候就女人一点,别总是像个小孩一样,只给我惹麻烦。”慕济凯无奈地叹气。

虽然每天对着机场里的地勤和空姐,见惯的都是身体苗条,端庄貌美的年轻女子,但他还是没有多大的触动。不合自己眼缘的人,就算再优秀再出众也难以让他心动。相反地,眼前这位娇纵得让人心烦的女人却令自己无时无刻地牵挂。

梁夕夕被他说得小小地心虚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恢复过来,底气十足地说:“我一点也不在意你怎样看我,反正你已经习惯了。”

“脸皮这么厚?”他忍俊不禁,愉快地舒展了眉目,那笑容恰似浅溪里的流水,温柔而轻缓。

她想了想自己的糗事,几乎每一件都跟他有关。他不在的那些年,她的日子平静无澜,每天都跟小淑女似的,半点逾越的事情都没做。自从再度碰上他,她那如湖水般平静的生活泛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波涛。

父母从小对她的要求便十分严格,她在人前很少放肆。而事实上,她是家里最年幼的,长辈们对她不是一般地溺爱,就连她哥哥也在对她百般呵护。因而,她平时虽一副乖巧模样,但骨子里却是藏着一颗极度刁蛮的心。

她在大学期间曾经谈过一场不了了之的恋爱。她还记得,当时那男生挺迷恋她的,只差没把自己当成女神供奉了。尽管如此,梁夕夕却还是十分苦恼,没有些许谈恋爱应有的甜蜜快乐之感。

在那男生面前,她无时无刻都要保持最佳的状态,如同面对外人那般拘谨,难以放松下来的瞬间。她根本不知道,若被他发现自己幼稚而任性的一面,她应当如何自处。对于这样就被抹杀了的初恋,梁夕夕每次想起也感到十分惋惜,而往后的一段时间,她也没有谈恋爱的冲动。

跟慕济凯相处很显然就是一个例外,她在他面前根本没有正经的必要。梁夕夕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跟一-丝-不-挂没有多少的区别。他那双眼睛锐利得可怕,他只凭她一个小动作三两句话语便能洞察到她的心思。她不止一次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这究竟是因为他太聪明,还是因为自己太愚笨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连同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面都已经接受了,她还有什么值得担心呢?拥有这样轻松又自在的感情,她根本不应该也不可能要求更多。

尽管找不到他的执勤表,但梁夕夕也大抵知道他的假期将要结束了。吃完晚饭与他倚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将脑袋慢慢地靠到他肩上,试探着对他说:“这次回日本,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要是不用值班,你先搬回你家住吧。”

“我可没有答应你。”慕济凯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截了当地说。

梁夕夕晃着他的手臂,嗲着声音问道:“你怎样才肯答应嘛…”

“我最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瞒着大家跟你结了婚。上次我是没有办法才答应的,但这次不一样。我是不会重蹈覆辙的,你死心吧。”慕济凯胡乱地调着电视频道,口吻强硬地说。把自己的妻子无条件地送到她家人相中的未婚夫手上,他算就是思觉失调也不会这样做。

梁夕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晚上也没有睡着,满脑子都塞满了各种怪异的念头,神经兴奋至极。她一时假设他父母的反对他们结婚而慕济凯就不顾一切地与家人顽抗到底,一时又猜想自家父母乐见其成庆幸她终于觅得好归宿。结婚这么久,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如何跟长辈们坦白,有点紧张,又有点忐忑,因而夜不能眠。

慕济凯也无法入睡,因为她翻身的频率实在太高,而且动作又大,他根本难以忽视这样的动静。任她如何骚扰,他也不曾有什么唉声或抱怨让她知道自己尚未入眠。若他稍微有些许动静或发出一点声响,她定然会趁机在自己耳边絮叨,直至累到不想说话为止。

其实他早已经习惯她的骚扰。还记得刚在英国碰面与她那会儿,他还真被她逼得抓狂。梁蔚城忙得可怕,每天都把她丢在家里,他恰好休假,于是被半诱半逼地照看梁夕夕,以防她再度在这异国他乡乱跑乱逛。

每次飞完长途,在高度的精神集中和难以避免的心理压力影响下,慕济凯都会非常困顿。他之所以不时跑到梁蔚城的公寓,就是喜欢高校附近环境清幽,远离都市的烦嚣。离开飞机驾驶室,他巴不得把自己关在与世隔绝的房间里好好休息。

偏偏梁夕夕就不如他所愿。他进房之前已经警告过她不能发出噪音妨碍他睡觉,但她却与他对着干,不仅把东西摔得哐哐作响,还敢门也不敲就冲进房里把他吵醒,闹着让他跟她做一些很无聊的事情,例如到东边看日出,西边看日落之类的,气得他单手捏住她的手腕就把她扔到门外。

她向来都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上,那还记得她被他那样粗鲁对待后有多生气多愤怒。想着想着,他突然轻声地笑了出来,待他顿悟的时候,梁夕夕已经将手环到他腰间,大半个身体贴在他身上,腻着声线缠着自己跟她聊天。

梁夕夕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听得昏昏欲睡,但还是打起精神陪她胡言乱语。她睡得很晚,第二天还要上班,大清早缩在被窝里不肯起床。

慕济凯被她的闹钟吵醒了,半拖半抱地将她推进了浴室洗漱,然后他就替她准备早餐,而后还亲自把她送到公司。她坐在后座打盹,心安理得地把他当作司机。当她要下车的时候,他却没有解开中央锁,回过头看着她说道:“我今晚就来接你到我家,你没有问题吧?”

她瞬间清醒过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应道:“没有…”

他十分满意,于是叮嘱她好好工作,然后就把锁给解了。

有很多的时候,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梁夕夕刚走进办公室就接到了张助理的电话,让她马上回日本。当她追问原因的时候,他只说他不清楚,也没权过问。

张助理是她父亲的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他的意思就等同于她父亲的意思。他父亲两年都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但当下却匆匆忙忙地把她召了回来,这让她感到有些许蹊跷。她先是请了一周的假,然后召了计程车回了家。

看见她也回了家,慕济凯有点诧异。梁夕夕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而后补充道:“张助理替我准备了机票,是下午三点的航班,时间有点紧。”

慕济凯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收拾行李。梁夕夕只是随便往行李箱塞了点东西,整理好以后就发现他满脸幽怨。她咬了咬唇,走到他身边,说道:“我爸爸似乎真有急事要让我回去,还吩咐不要等爷爷了。我晚点再跟你去坦白,反正我们这事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的。”

他脸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说:“这样挑战我的耐心的底线,你真不用担心哪天会出事吗?”

梁夕夕坐到床边抱住他的脖子,乐呵呵地说:“我答应你,等我从日本回来,我们就马上把结婚的事情告诉大家。那时候你爱什么时候说怎么说我也没有问题,这样可以了吧?”

他别开脸哼了一声,但脸部线条却柔和了不少。她知道他这反应就代表了妥协,于是就满心欢喜地在他脸颊亲了一口,说道:“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汐汐的地雷哦,快把我炸飞了,拽住亲一个~

补齐了~

第十二章

天清气朗,航班并没有延误。梁夕夕下机时天空已经挂着一轮明月,她饿得饥肠辘辘,突然之间很想吃母亲做的饭菜。

原以为会是司机来接机,不料她却看到梁蔚城倚在车身抽烟。她快步走了过去,轻声地唤道:“哥哥。”

梁蔚城把烟蒂摁熄在车载烟灰缸上,随口应了声然后帮她把行李箱搬到车尾箱。梁夕夕看见他脸色不好,也闭着嘴不说话。听着车上熟悉却不怎么顺耳的日语广播,她不得不感慨自己实在离家太久了。

梁氏整个家族都是日籍华人,他们早在上个世纪已经在日本创办实业。那时国内的政治坏境和经济环境并不好,家族生意受尽压制和剥削,他们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把迁移到海外发展。

经历过数十载春秋的变换更替,梁家的枝叶渐渐发展扩大,生意涉足都各个有利可图的行业。恰逢国内改革开放,父辈们又看准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在沿海地区投资建厂。而后又在香港暂居几年,致力于发展进出口贸易以及前景明朗的金融行业,渐渐地又把发展的重心移回国内。

可惜好景不常且命有汐潮。他们把很大一部分的流动资金都投放在香港证券市场,恰逢金融危机,股市暴跌,梁家因此受到重创,岌岌可危。往后多亏有贵人出手相助,这才使得梁氏集团从谷底走出,东山再起。

十多年前,梁氏家族内部出现了一些不可调节的争端。董事会里各股东也各持已见,互不肯退让,这导致了定居国内的梁宇楠一家重返东京,以扞卫自家在集团董事会的利益。最近这几年,梁蔚城已经接手打理公司,但当下的现状却教人难以放心。所谓贵不过三代,梁宇楠确实担心这话会成真。

梁夕夕换了一个频道,音响里传出抒情的慢歌,她靠着椅背,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从机场到大宅这路程里,梁蔚城都在专心开车,直至起床驶入别墅区,他才肯说话,“爸妈已经知道你结婚的事情了。”

手指还跟着音乐打节拍,梁夕夕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说道:“天啊,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是我昨晚告诉他们的。”他说得很平静,“我要是再不告诉他们,你就等着一下机就被押进教堂吧。”

脑袋突然轰隆隆地作响,里面的神经突突地跳动,梁夕夕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心里只剩下三个字——死定了!若肯早点对大家坦白的话,她现在就不用单人匹马地打这场仗了。她幽幽地看着哥哥那张绷紧了的脸,说道:“哥哥你一定要帮我求情。”

梁蔚城抽空快速地撇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却没有许诺。

进门的时候,梁夕夕一眼就扫到了端正在沙发上的父母,心里咯噔一声,全然没有了数月前离开家里那种气势。她声音低低地唤了声爸妈,接着在哥哥的提示下给奶奶上香,然后才坐在最角落的沙发上。

偷偷抬眼看了眼脸色不善的父亲却被他逮个正着,她迅速低头,咬着唇不说话。梁隽霆将手边的牛皮信封重重地摔到她面前,高声说:“梁夕夕,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那声响很大,梁夕夕被吓了一大跳,她赶紧把求救的目光移到母亲那边,但黄瑞敏也没给她好脸色,用眼神赤-裸裸地责怪她。她觉得沮丧,于是把信封打开,里面有她的各种证书证件的副件,翻到后面,她甚至找到了她跟慕济凯那结婚证书的副件。

“你哥哥说你已经长大了,要给你多点空间,大家也觉得没错,所以就随你做想做的事。但现在看来,我真不觉得你已经长大了,你做事随心莽撞,不顾后果,哪有一个成年人的样子!你不回家也算了,但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们商量,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爸爸的!”梁隽霆吼得脸红耳赤,粗气直喘,黄瑞敏赶紧安抚他,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体。

梁夕夕也拉长了脸,这些年来也没有人如此严厉地斥责过她。就算是当着家里人的面,她也觉得很难受很委屈,连鼻尖也开始发酸。她稍稍平复了情绪,说道:“我要是不把您当爸爸,我今天就不会回来了。”

她的语气实在不怎么样,这无疑是火上加油,梁隽霆站了起来指着她怒道:“你还敢顶嘴!”

坐在她身边的梁蔚城握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再激怒父亲。她忿忿地别过了脸,一声不吭。

“幸好你爷爷还不知情,他都一把年纪了,哪里经得起你这样折腾。你马上跟济凯离婚,要是离不了我就打死你算了。”梁隽霆依旧愤怒非常,那语气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是不会离婚的,你干脆现在打死我好了。”梁夕夕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干干脆脆地说。

“囡儿,你就别说气话了,这些话怎么能够较真?”黄瑞敏连忙阻止女儿说下去,免得这局面越来越糟。

“妈,难道您也赞同让我离婚吗!”梁夕夕也提高了音量,高声反问。

客厅里乱成一团,梁蔚城越来越看不下去。他一掌拍在茶几上,吼道:“好了,都别吵了!”

大家倏地沉默了下来。天花板上镶着的水晶吊灯投下了耀眼夺目的灯光,静静地打在各张表情不一的脸上。梁蔚城看到父母和妹妹都不吵不争了,于是才说:“爸,我们让夕夕提前回家是想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怪责她的。她跟济凯已经结婚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想让他们离婚,就算夕夕同意,济凯也不一定会同意。要是让爷爷知道了,他也不会同意的。”

“小城说得对,“黄瑞敏点头,然后对丈夫说,”就算事情怎么糟糕,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让女儿跟小凯离婚的。”

“不离婚?那你们说要怎么办?”梁隽霆一脸怒容,语气不耐地问。

黄瑞敏扯着他的衣袖,小声对他说:“你前些天才惦记着女儿,现在她回来了,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么?你也别吼她,她已经够难过了。我早说你们不应该替她张罗婚事,你们都不听我的…”

梁隽霆的脸越发阴沉,他转过头瞪着她,说:“这不都为她好吗?你也见过那孩子,当时也说不错的。夕夕还小,什么都不懂,她以后就会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了。”

“话是这样说,但你没看见女儿现在很不高兴吗?”黄瑞敏反驳道。

梁隽霆仍然振振有词,说道:“她就是被你纵坏的,打你不舍得,骂你也不舍得,你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黄瑞敏怒了,语调也提高了不少,“夕夕什么时候需要我们操心了?她乖巧得很,要不是你们定下这门婚事…”

趁着父母在争吵,梁夕夕猫着身子走出了屋子。她坐在庭院的台阶上,仰头看着朦胧在云层里的明月,轻轻地舒了口气。一道影子投在身边,她转头就发现梁蔚城也走出来了。他把轻薄的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也坐了下来。她又把头转了回去,看着遥远的月亮沉默不语。

“你刚刚为了什么在叹气?”他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轻缓地问。

她想了想,说:“我好像很久也见过爸妈吵架了。”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世界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这事正常得很。你还记得很多很多年前,爸妈还因为一只逃掉的乌龟怄气,他们小半个月都没有说话呢。”

梁夕夕的唇边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她说:“我当然记得,那乌龟的名字叫‘大地’,经常满屋子地爬,神出鬼没的。”

兄妹俩低声地说着往事,梁夕夕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到了后来,她困得不行,歪着脖子将脑袋靠在哥哥肩上,闭着眼睛听他说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晚风渐凉,她稍稍瑟缩了肩膀,而他则催促她回房间休息。

他替她把行李搬到回了房间,叮嘱几句以后就准备离开。他的手碰上了门把的时候,梁夕夕叫却住了他,“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爸爸和爷爷要我嫁进藤原家?”

看见她表情凝重,梁蔚城觉得有点好笑,他轻轻松松地说:“他们只是担心你没有人照顾,你不要想太多。若是他们接受了你已经结婚的事实,我想他们是不会反对你跟济凯在一起的。”

她脸露怀疑之色,说:“我不信。如果这有这么简单,爸爸刚才就不会让我跟济凯离婚,还把话说得这么重。”

他们对视了三两秒之久,梁蔚城终于收回了视线,心里明白她已经不是那位任自己哄骗的小朋友了。他坐到她床尾软榻上,沉吟了片刻,坦言道:“其实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藤原家有可能加盟梁氏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如此一来,这个项目的投资就有了资金保障了。与他们交涉的时候,藤原一雄竟然重新提起了你跟藤原正泽那个不了了之的婚约。”

梁夕夕沉默了半晌,说:“为什么?”

“这是最年梁氏最大的项目,预期收益非常可观,但风险也相对大。其实他们也持观望态度。若结为姻亲,两家的利益关系就会紧密相连,他们的顾虑就会相应减少。更重要的一点,是藤原一雄两年前把你当儿媳妇了。”说完以后,梁蔚城把香烟摸了出来,但想到这是妹妹的房间,继而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