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逃亡一旦有了个开头,便再也挡不住了。这一点,最精锐的突厥部也不能幸免。在那突厥首领尖哨的嘶吼声,命令声中,在他气急败坏的马鞭挥甩中,在他的部下四散逃逸中,五万黑甲卫冲上来了!

一个怀抱珍宝美人,士气已泄。一个杀气正隆,这结果可想而知。

短短半日,草原已被鲜血染血,无数个突厥人,在冲过黑甲卫的铜墙铁壁后,又遇上了随之而来的宇文护部。

到了后来,这已成了单方面的围杀。

这一役。突厥人最后逃跑者,不过三千余人,其余都成了草原上的枯骨。

战争还没有结束。

解决了武威城的突厥人后,略略休整,黑甲卫又用同样的手段,分兵两部,拦下了另外二个城逃出来的突厥精锐。那两个城的突厥精锐,各有一万余。黑甲卫对上,仍然是绝对的优势,更何况后面还有疑兵?

一样的布局,一样的不战先逃,不过几日,兰陵王部便灭杀了五万余突厥人。

不过。黑甲军毕竟还少了些,七座城池的突厥精锐,最后还是有三座城池的逃回了草原。

最后,这一场规模空前的突厥与周人之战,突厥人共有十四万七千人加入,最后逃出者,不足四万人。

这一场战役,成就了兰陵王的绝世武将之名。

这也是一场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战役。公元577年,周灭齐后,周武帝宇文邕马上令齐地史官删掉了关于这场战役的一切,并把随之而来的一场发生于北齐与突厥之间的普通战役覆在其上。

真实的历史中,世人只知道兰陵王高长恭是从公元564年,也就是两年后变得功高震主的。可他从执有兵权到564年,齐国历史上的大小事,几乎都难看到他的身影。那他是在什么时候起成就了累累威名的呢?这两年间,他到底有哪些出色的战绩呢?却一直是众说纷坛。世人只知道,凭借他在历史上留下的那些战役,远远达不到功高震主,绝世悍将八字之评。

这一场战役,黑甲卫威名大振的同时,也个个收获巨大。召集众俾将开了一次秘密的会议后,同时各寄了一封帛书给齐国皇帝和郑瑜后,兰陵王出现在一辆马车中。

马车只有一辆,马车旁,也只有五百来个一袭便服,却一人两骑的护卫。

张绮坐在马车中。

她身躯挺得笔直,双眼睁得老大,正在愤怒地瞪着那倚在车窗边的高大身影。

这些日子,她没有参与那一场场的厮杀,她被兰陵王寄放在一处农户,还派了两个人时刻盯着她。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时,人又被强行驾上了这辆马车。而马车中,便坐着这么一个男人。

怒瞪了他一阵,见男人自顾自地翻看着一本帛书,张绮咬了咬牙,冷笑道:“我不会与你回齐国。”

回齐国干什么?去看他与他的王妃卿卿我我么?去拜见郑瑜那个主母么?去让她和秋公主那些人,嘲笑她怎么由皇妃又变成了姬妾么?

只要说到这个,她的声音便因气恨而带着颤声,“高长恭,你别逼我!”

听到了她话中的哭音,兰陵王慢慢放下手中的帛书,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他瞟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谁说我们是去齐国?”

张绮一怔。

转眼,她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是去哪里?”不会是去陈国吧?

重新又翻看起帛书的兰陵王“恩”了一声,道:“去陈国啊,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吗?”

张绮大惊,她呆了呆后,问道:“那宇文邕呢?”她现在还是宇文邕的妃子啊,这样。不不会上升到国事吧?

问了一句,兰陵王却自顾自地看他的书,对她的问话理也不理。如果张绮没有看错的话,他这是对她提到宇文邕不感兴趣,对她这个话题更不感兴趣。

咬着唇,张绮寻思了一会,小心问道:“仗打完了?”

他依然看着他的书,没有理她。

又咬了咬唇。张绮问道:“你的那五万人呢?你这样都不向齐主交待一下,就悄悄溜走,不要紧啊?”

他还是不答。

张绮暗哼一声,眼珠子转了转。

只要允许。她一点也不想与这个家有阴悍之妇的男人再做牵扯。哪怕再不舍最喜欢,她也能狠得下心来。可这人油盐不进,他便是回答了她,她也好从他的话中得出一些结论,然后逼他放弃。

可他不理她,她竟是无计可施。

这一次再见这个人,怎么感觉,他似是成熟了,世故了许多?

张绮连问几句。见他不理,便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外面的风景。

时已深秋,落叶纷纷,只怕走得慢些,途中都要下雪了。

望着苍茫的,看不到边的天边头。恰好这时,一行征雁排成人字从蓝天上飞过。它们也是赶往南方的归客,只是,它们定是欢天喜地的。

抿着唇,张绮发现自己的心中,又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恨。

她想,如果他不曾救她,不曾千方百计为她求医。不曾这般与她共乘一辆马车,强要与她一道回陈,她许不会这么恨吧。

爱不得,只好恨了!

想着想着,她的眼中有点酸涩,便用力地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她听到兰陵王低沉的声音,“倦了吧?睡会。”

张绮头一扭,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咬着唇想反唇相讥,想了想,终还是意兴索然。

见她不理,他淡淡瞟了一眼,慢慢放下帛书,淡淡说道:“不想睡?正好,我也不想。”说罢,他伸出手,慢慢脱下自己的外裳!

悄悄瞟在眼中的张绮,瞬时双眼瞪得滚圆。她连忙老头地低下头,搂过一侧的枕头,然后铺在旁边,再蜷缩着身子睡下。

见她听话,兰陵王挑了挑眉,慢慢把脱下的外裳重新穿上。

见他重新看起书来,眼睛悄悄睁开一线的张绮,恨恨地翻过身去。

她本已倦极,辗转了一会,便沉沉睡去。

开始时,身子还随着马车的颠覆而上下晃荡,脑袋也时不时地给磕到碰到,虽然磕碰的都是虎皮厚缛,可终是不舒服。

到了后来,睡得迷糊的张绮发现所睡之处,变得又软又暖又张合随心。不由舒服地蹭了蹭,进入了甜梦之乡。

梦中,宇文邕坐在皇位上,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突然喝道:“跪下!”

张绮苍白着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宇文邕冷着一张俊脸,失望地看着她,说道:“朕以为你是个聪慧人,一直任你自由出入。可你是怎么回报朕的?对武士们四处施恩,遇有贫寒有才之士便加以笼络。张氏,你可知你现在已是皇妃,一举一动,不止是朕,便是宇文护,便是群臣,也一一看在眼里。刚才宇文护派人来问朕,说是朕收拢这些人,有甚图谋!张氏,你可真让朕失望。”就到这里,他闭上双眼,右手一挥,沉沉喝道:“来人,把李妃送到大冢宰府中,传朕的旨意,宇文成少年英伟,才智非凡,大周得此高才,乃邀天之幸,特封其为阳谷公。朕有美人张氏,一并赏赐于他,望阳谷公好生为家国效力!”

刚被太监们拖下,张绮便吓得尖叫一声,“不——”

她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她才发现自己正被高长恭搂在怀中,而此刻,他一只手揉搓着她的太阳穴,双眼也在静静地看着她。

对上她的眼神,高长恭低低说道:“都过去了,阿绮,都过去了!”

他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喃喃说道:“都过去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张绮被梦吓得一身冷汗,她僵硬地倚在兰陵王怀中,好一会才缓了一口气:那是梦,那只是梦!

转眼她又想道:我才不会那么笨呢,我怎么可能会做梦中那等蠢事?

胡乱扯过一个袖子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张绮暗暗忖道:有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是我总在想着,找个机会积蓄些自己的力量,因此有这一梦。

就在她扯着那袖子,把它重重地蒙在脸上,闭着眼晴深呼吸时,兰陵王低沉的声音传来,“阿绮。”

张绮没有理他。

兰陵王的声音,清冷淡漠,疏远无情,“你拿着我的衣袖拭鼻涕,准备拭到何时去?”

他的衣袖?

张绮一凛,迅速地把蒙在自己脸上的袖子一扔。然后她垂眸一看,还真是他的衣袖,上面湿渍处处。

红着脸,张绮又有点恼了,她哼了一声,道:“哪有鼻涕?尽胡说!”

说到这里,她终是有点不好意思,便倔强地扭过头,闷闷说道:“我给你洗净便是。”

见她抿着双唇,表情又是倔强又是气恼又是羞涩,兰陵王扯了扯唇角:总算脸色好些了。他不再理会张绮,自一侧拿过帛书,又翻看起来。

五百余人筹拥着一辆马车,这般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官道上。每每有人飞驰而过,都会诧异地回头看来。

此时已是深秋,再过不久便要立冬了,也不知这些人是要去哪里,怎么这般慢吞吞地行走着?

琢磨归琢磨,看到这一支队伍如此精锐,看到那些身着普通人衣裳的汉子眼神如此杀气腾腾,也无人敢停下来相询。便有大队人马经过,也是暗暗纳闷后,便迅速移开。

转眼,入夜了。

五百护卫早早扎好了帐蓬,点起了火堆。

望着不远处那聚在一起欢饮的护卫们,张绮看了看那只有一顶的主帐,抿着唇,低声说道:“我睡马车。”

她扭过头,决不看向兰陵王,说出来的声音也是铿锵有力,声如铁石,“我一人睡马车便可。”

她加重了“一人”两字。

马车中,兰陵王慢慢收起看了一天的帛书,抬头看向她。

就在张绮以为他会强迫时,却听到他说道:“随你!”

他右手一扬,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第183章 “夜半狼嚎”

黑影中,看着兰陵王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张绮好一会才缩回了头。只是过不了多久,她又小心地伸出头朝他看去。

他还真坐到众护卫中去了,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张绮蹙眉想道:难道他变了性子了?转眼想到不管是自己,还是他,都是生生死死好几回了。有些改变也是正常。

当下,她慢慢睡倒在马车上,把褥子扯过来盖在身上,张绮暗暗忖道:颠了一天,早点睡吧。

想着想着,她伸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身子一翻,慢慢睡去。

夜,渐渐深了。

随着一堆又一堆的火焰渐渐熄灭,看着同伴依次传来的轻鼾声,一个护卫走近黑暗中的兰陵王,低声道:“郡王,夜深了,就寝吧。”

他说得文雅,另一个嘴碎的小子便显得直接多了,“郡王,伱不睡吗?”他朝马车方向看了一眼,嘻嘻说道:“郡王要是睡不着,就上马车哦,嘿嘿嘿。”

在两个护卫的询问中,负着双手,静静看着天空的兰陵王,却是微微一笑,他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刚过。”

“想来睡熟了。”兰陵王点了点头,微笑道:“会学狼叫吗?学来听听。”

两个护卫伱看着我,我看着伱时,兰陵王已把手指放在唇瓣间,哑着嗓子狼嚎起来。

还别说,他的狼嚎声,沉闷,杀气腾腾,十足十的像!

两个护卫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一手,不由听得兴致勃勃。

兰陵王倒也学得兴致勃勃。他哑着嗓子,一声又一声地低嚎着。在他的嚎叫声中,两个护卫兴起,不由也学着他的样子。狼嚎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压低的,忍耐的尖叫声。

那边的叫声一传来。兰陵王便施施然地放下了嘬叫的手,他朝两个护卫点了点头,道:“忍到此时才叫,定怕得缩成一团了。伱们继续。”

说罢,他大步走向马车。

两个傻呼呼的护卫,一边学着狼嚎,一边看着兰陵王。直看到他大步走到马车旁,伸手在车辕上叩了叩,说了一声什么话。然后车帘一掀,把马车上的美人一搂,大步返回时,另一个护卫还有傻傻地嚎叫着。

这时,他的同伴敲下他的手,低声道:“够了!”

那个明显调皮些的护卫。朝着那紧紧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挤眉弄眼了一会,压低声音悄悄说道:“现在不必叫了,等进了帐。再叫几声凑些气氛。”他咧着板牙嘻嘻一笑,做了几个猥琐的手势,“我家郡王那是什么人?那可是算无遗策的沙场悍将,是凭着自学便文武全通的天才,这等沾花惹草的雕虫小技他只要愿意,那举一反三,举一反十可全不在话下!”

张绮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

虽然兰陵王只是搂着她,整个人老老实实,板板正正地睡在塌上。端方得如得道高僧。可她还是被时不时地一声声狼嚎吓醒,然后哆嗦良久后,被不耐烦的某人大臂一伸,搂着贴到了胸口上。

还别说,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还真是催眠好曲。

第二天醒来时。张绮的眼睛还有点发青。

这荒郊野外,还真是可怖。她真不知道,那些几十个人结伴而行,作长途跋涉的,那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有所谓秋高气爽,第二天,又是一个大好晴日。

因昨晚睡得不好,张绮坐在马车上,便有点打瞌睡。每一次她靠着马车壁,规规矩矩的缩成一团睡下,醒来时,总是在兰陵王的怀中。

睁大渐转清明的眼,张绮狐疑地看着他。

也许是她盯得太久,眼神也透着不对,翻着兵书,面无表情的兰陵王低下头来。

他看着她,冷冷地瞟了一眼后,重新打开兵书,淡淡说道:“不用多想,是伱自己过来的。”

声音冰冷,果断,有着让人不敢置疑的权威和严肃。

是这么吗?

张绮蹙起了眉。可她寻思来寻思去,也记不起具体的细节。

好一会,她红着脸,喃喃说道:“对不起。”致过歉后,她从他的怀中轻轻滑下,老实地在马车角落坐下,然后转头,坚定不移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不过,不管她的意志如此坚定,暗底里发过多少次誓,一旦熟睡,醒来必是在他怀中。

面对着兰陵王看向自己时,那蹙着眉峰,既无奈又不耐的表情,张绮真是羞得无地自容了。

在张绮晚晚被狼嚎惊吓,白日越来越困顿中,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日,他们来到了周国安定郡的靖远城。

靖远城位于黄河流域,虽属于北方苦寒之地,却也是富饶的。

而且它城池极大,几不输于武威郡,比起周都长安,也不差多少。

到得这时,兰陵王的五百护卫,早已经是普通的商队护卫打扮。只不过,这支全是悍勇丈夫组成,只有一辆马车的队伍驶入靖远城时,还是令得车水马龙的行人安静了那么一会。

张绮坐在马车中,戴着纱帽的她,目光晶亮地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她没有到过靖远城,虽然听过无数次,可到还是第一次。

这里的女儿,已没有武威那种风沙吹出的干红,其高挑的个子和白皙的皮肤,与长安女郎们相差无几。当然,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她们的皮肤更显干粗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