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将饭菜吃完,填饱了肚子,她就将之搁在一边,然后继续凝视着叶斯承,大脑又出现短暂性的空白。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李沐不得不陈述残忍的事实,“他不太可能会醒过来了。”

专家,主任医生,医学界各方面的精英都赶来为叶斯承会诊,得出的结果就是,他醒来的可能性非常小,小到是零。

“哦。”何蔚子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

“你要坚强,还有妈妈在。”李沐抽泣,摸了摸何蔚子的长发。

“哦。”

叶斯承昏迷的时候,不少人来看过他,好兄弟楚蔚然更是隔三差五地来,在他病床前为他打气,有时候还带着兜兜来,让兜兜为他干爸爸打气,兜兜眨了眨眼睛。

楚蔚然提声说:“你再不醒来,你女人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兜兜鹦鹉学舌,稚气重复:“你再不醒来,你女人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楚蔚然摸了摸兜兜的脑袋,转头安慰了何蔚子几句,他发现她的精神状态很糟,完全没有往日的明艳动人,面色苍白如纸,唇上没有半点血丝,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最严重的是眼神,那种倔强,强撑又有些空茫的眼神,让他心里嘀咕了一声不好。

“蔚子,你要坚强点。”楚蔚然说,“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哦。”何蔚子楞了楞,随即抬头挤出一个笑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楚蔚然沉默。

除了楚蔚然,五哥也闻声赶来,他带来三四个人一起来的,然后命令他们等在外面,他独自走进病房探望叶斯承,摸了摸脑袋笑道:“叶斯承,你怎么成这样了?是演电视剧啊?”

他说着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何蔚子,又回头对叶斯承说:“你女人挺漂亮的,怪不得你念念不忘的。诶,说起来你真够逊的,被一个小喽啰搞成这样,想我当年连中五枪也就睡了大半个月,醒来后还喝了点酒呢,你真是连我十分之一都不及。”

他自言自语说了一会,然后转身走到何蔚子面前,笑道:“你别天天来守着他,你越这样惦记不下,他越不会醒,你就不要来,急死他,他一急就醒了。”

何蔚子一声不吭,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没有半分的待客之道。

五哥笑着摇了摇头,径直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又转身,说:“对了,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何蔚子像是没听见似的,头也不抬。

五哥立刻提声,声音洪亮,几乎要响彻整个楼层:“我说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你的耳朵聋了啊?!”

何蔚子这才抬起头,对视他的眼睛,问:“什么事?”

“出来说。”五哥有些不耐地走出病房。

何蔚子跟着出去,轻轻带上门,五哥笑着打量了她一下,然后自嘲道:“我真不想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但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到底是什么事?”何蔚子其实对五哥的话没有半点兴趣,对他这个人也没有多少好感,只想让他赶快说完赶快走,不要扰病房的清静。

“反正他现在也听不见,我就直接告诉你好了。”五哥停顿了一下,笑道,“叶斯承是个混蛋,超级混蛋。”

何蔚子听五哥说了很久,然后推门进去,又重新坐在沙发上,凝视着病床上的叶斯承,看着他颀长清瘦的身躯,苍白无血色的脸,低而微的胸口起伏。她看了很久慢慢起身,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说:“别装了,你就是一个混蛋。”

*

进入秋天,何蔚子回了一趟学校,她漫步在校园里,看着衣袂翩翩的少女和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心境一片清澈。她没有心思去公司,没有心思赚钱,又不愿意待在家里,想来想去还是回到学校来看看。

人工湖里的黑鸭子依旧悠闲地游来游去,梧桐树上有几只松鼠窜来窜去,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在耳畔响起。

还有少男少女的笑声。他们在憧憬,在渴望,在奋斗,在最美好的年华。他们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他们要做的只是去享受每一个美好瞬间,去爱,被爱,趁少年美好如花。

校园广播里响起那首老狼的《我把我唱给你听》

谁能够代替你呢?

趁年轻尽情的爱吧。

最最亲爱的人啊,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我把我唱给你听,

用我炙热的感情感动你好吗?

岁月是值得怀念的留念的,

害羞的红色脸庞。

的确,谁能够代替你呢?爱和恨,等待和错失,希冀和失落,风风雨雨,携手相伴,分道扬镳。

真是一场劫难。

早知道当年就不要去礼堂听他的演讲,就不会对他一见钟情,没有他这个混蛋,她会活得非常幸福非常美好,没有半点伤害。何蔚子涩涩地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知肚明,生命哪有“早知道”三个字。

她在校园待到傍晚,才缓缓离去。

隔天,又去医院,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和往常一样,她看着护士帮他挂点滴,再次确认一个事实,现在维持他生命的就是那些瓶瓶水水,还有身上的管子,残忍而无奈的事实。

护士忙完后转身对她微笑,然后出了门。

何蔚子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颊,再握了握他的手,这是医生嘱咐的,病人需要亲人的爱抚,亲人的温度会激起他的求生意志。

她摸了他很久,脑海里浮现昨天母亲李沐说的话。

“我知道你准备养他一辈子,我不反对,我们有这个经济条件,只是你必须好好生活下去,不要自我放弃。还有你想过没有,也许这是他不愿意的活法。”

诚然,李沐说的没有错,叶斯承非常骄傲,他不会容忍现在这样的生活,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只是她放不下罢了。

何蔚子松开他的手,转身拿过包坐在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一管口琴。

“反正你现在也无聊,我吹口琴给你听。”她浅浅地笑了,“好久没吹了,都生疏了。”

魂断蓝桥的经典曲目,友谊地久天长。

罗伊和玛拉奔去教堂,却迟了一步,错过了教堂规定结婚的时间,从此各奔天涯,没有了在一起的可能。

何蔚子初中时候看那部电影,当时她的英文老师对此评价是:

生有时,死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战争有时,和好有时。

她一直很喜欢这首友谊地久天长,开头悠悠之声,扣人心弦,慢慢地带着忧伤,无奈,一个音符一个音符打在心上,收尾是尘埃落定中带着一些惆怅,像是看着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上一样,是事实,是规律,是结束,却依依不舍。

虽然很久没有吹这支曲子,但是此刻吹起来还是非常顺畅,也许是当年练了太久的缘故,记忆细胞里都存在这曲目的音符。

美丽的曲子将她带回美丽的少年时光,暖意融融的午后。

她壮着胆子,靠近他,心里紧张但故作镇定地说:“既然你没有女朋友,不如考虑考虑我吧?”

爱与被爱,趁少年美好如花。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有番外,不喜可以不买。

90章

何之愚是天之骄子,很多人都这么说。他的父亲是开国将帅,母亲也是政坛上举足若轻的人物,优越的家境让他自小就备受关注,他天资聪颖,出类拔萃,毕业后就到了政府大院工作,领导们对他寄予厚望,男同事们对他歆羡不已,女同事们对他青眼有加。

也是,何之愚长相极为英俊,身材极为挺拔高大,眉眼间皆是沉稳大气之风,虽然年少,但待人处事非常成熟,加上高干家庭的背景,暗恋他的女同事可以排成一条长龙。

他却一心投入工作,没有考虑感情方面的问题。

直到办公室方主任为他郑重地介绍对象,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到了谈恋爱的年纪。

方主任笑着递给他一张照片:“余筱华,农业局长的女儿,芳龄二十一,长得可漂亮了,配你很不错。”

何之愚接过照片看了看,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柔柔顺顺的黑发披肩,齐刘海,瓜子脸,眼睛很大,水汪汪的,笑得很矜持。

“之愚啊,你到年纪考虑个人问题了,成家立业,两者应该同时进行的。”方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揶揄了一句,“余筱华可是难得的美人,见过她的男人没有不动心的。”

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何之愚微笑地点了点头。随即在方主任的安排下,何之愚和余筱华见面了,余筱华对他是一见钟情,毕竟何之愚的硬件软件都是没得挑的,家境好,前途无量,又有一张上好的皮相,笑起来十分迷人,她见他第一面就觉得心跳厉害,甚至不敢和他目光对视。

何之愚对余筱华的印象就是这个小女孩真的挺漂亮,说话轻声细语,有着一般女孩的矜持和羞涩,他觉得女孩子就该是这样的,所以他没有排斥和余筱华的进一步往来。

两人交起了朋友,出去吃饭,沿着河边散步,彼此借阅书籍,偶尔去电影院看电影。

时间有些长了,何之愚觉得自己和余筱华并不是那么合适,问题出在余筱华的性格,她太矜持,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她有些“作”。

譬如,他约她出去吃饭,三次里她只去一次,其他两次都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头疼脑热,有一次是答应了后临时又说不去了。

又譬如,他带余筱华和几个兄弟吃饭,因为吃的是路边小摊,卫生条件不太好,余筱华就蹙着眉头,拿出手帕将勺子擦了好几遍才肯用,这其实也无所谓,只是当他一位兄弟吃菜的时候打了一个喷嚏,余筱华立刻嘟囔“你怎么这么不讲卫生啊,打喷嚏应该捂着嘴巴的,你都喷在盘子里了,让我们其他人怎么吃”,那位仁兄的面色立刻僵化,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何之愚有些尴尬,说了几句话解围,但余筱华起身轻声道:“我有些头疼,先走了。”何之愚就不太高兴了。

这样的事情多了,何之愚觉得余筱华有些“难伺候”,她在某些方面很偏执,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让他很为难。

对此,方主任开导他:“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尤其是恋爱的时候会摆摆谱,刁难你一下,但结婚后就不同了,脾气会变好,一心一意地伺候你,何况筱华是难得的美人,从小被大家宠惯了,有大小姐脾气是很正常的。”

何之愚心想方主任说的也不无道理,余筱华除了性格上存在一些问题,外在条件没得挑,家境,教育等其他方面也不错,他作为一个男人,不该太挑剔,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女人呢?

那年夏天,何之愚认识了一个叫李泰的朋友,两人相见恨晚,闲暇之余常常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聊聊天,很快彼此就兄弟相称了。

有一天,打完篮球后,李泰开心地邀请何之愚去他家做客,何之愚说:“我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准备,两手空空去你家不太好吧?”

李泰无所谓道:“没事,这个时间段我爸妈都不在家,不必要在乎那些虚礼。”

何之愚笑着点头,跟着李泰去了他家。

李泰家很大,前院种着不少花花树树,蓊蓊郁郁地遮住了大太阳,何之愚刚进去就感受到一阵凉爽,心里很舒服。

正巧,李泰的亲妹妹李沐正坐在客厅的桌子前写作业,听到哥哥的声音抬头一看,目光对上了何之愚。

李泰笑着介绍:“这是我妹,叫李沐。沐沐,这是哥的好兄弟,何之愚,你就叫他何大哥好了。”

“何大哥好。”李沐笑道。

何之愚笑着应了一声,打量了李沐一番。

十九岁的李沐,处于最好的年龄,她长得不算太漂亮,脸圆圆的,扎着两条辫子,皮肤很又白又细腻,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状,露出可爱的小贝齿。

挺可爱的小妹妹,这是何之愚对她的第一印象。

李沐很好客,起身去了厨房,然后端来两大碗酸梅汤,一碗放在哥哥李泰面前,一碗递给何之愚,何之愚接过,说了句谢谢,然后喝了一口,感觉味道真好,酸酸甜甜,还凉凉的,很解渴。

李沐又蹦蹦跳跳去拿了几种糕点,大方地请何之愚吃。

她见何之愚两鬓有汗,特地将电风扇挪了挪,朝着他的方向吹,何之愚正在吃糕点,突然感受背后一阵风,说不出的舒服惬意,回头一看,李沐正在挪电风扇,心想,这小妹妹真够细心的。

那年夏天,何之愚总是往李泰家里跑,每次去做客,李沐都会拿出各种好吃地请他吃,有时候还会亲自下厨,炒个菜给他和李泰下酒吃,然后不打扰他们聊天,一个人回到圆桌前写作业。

李沐是化工大学化学工程系的,她是误打误撞考上这所学校,读了这个专业,但本人却没多大兴趣,尤其是面对一堆的数据,她怎么都处理不好,叼着铅笔,拿着橡皮使劲擦本子。

何之愚看她发愁的样子,走过去坐下,修长如玉石的手轻轻拿过她的本子,笑道:“这题不会做?”

李沐点头,无奈道:“我最讨厌数学了,好烦好烦!”

何之愚低头看了看题目,片刻后拿过一支笔在边上的空白处刷刷刷写上解题过程,然后还给李沐。

李沐一看立刻笑了:“何大哥,你好厉害啊,怎么解得那么快啊?”

她的表扬和崇拜大大满足了何之愚的自尊心。李泰笑着走过来,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你何大哥是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复旦的,是众所周知的天才,你这点破题哪里难得到他啊?”

“真的啊?”少女李沐的眼睛立刻亮亮的,饱含崇拜仰慕,拍马道,“那请何老师以后多教教我!”

何之愚垂眸看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受用,嘴角勾起浅浅的笑,点了点头。

此后,李沐就各种理科问题请教何之愚,何之愚都耐心教她,还要求她举一反三,她答不出的时候,他就反复引导,不直接告诉她答案,她心里将他定义为“严格的何老师”。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投射进来,李沐揉了揉眼睛,看着复杂的题目,打了个哈欠,何之愚轻轻咳了一声,她立刻又正襟危坐,专心研究,何之愚趁机多看了她几眼,发现金色的阳光下,她的皮肤可谓吹弹即破,那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长睫毛如小扇子时不时地颤颤,嘴巴微微撅起,嘴角还有糖果的红色,他凝眸很久,然后自己都没料到似的,伸手在她婴儿肥的脸上捏了捏。

李沐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反问:“怎么了?”

何之愚意识到自己的突兀,眼神闪过一抹燥热的情动,不过立刻调整好,严肃道:“我看你在开小差,提醒你专心一点。”

“我很专心呀。”李沐不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为什么要捏我?

何之愚辅导了她很久,李沐终于解完了所有题,笑着起身去厨房拿绿豆汤喝,顺便给何之愚盛一碗,两人面对面坐着,一边喝绿豆汤一边说话。他们聊很多,聊古今中外的名著,聊时事,聊哪里的风味餐馆做的菜道地,也聊家人,感情。

“何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李沐突然压低声音,神秘道,“最近有人在追我哦。”

何之愚微微一怔,随即蹙眉,放下勺子,严肃道:“你年纪还小,不到谈恋爱的年纪。”

“我不小啦,快二十了,换做古时候,都生两个孩子了。”李沐耸肩。

“谁在追你?”何之愚英俊的脸顿时冷下来,摆出“长辈”的姿态逼问。

“是我们同年级工程专业的男生,他送了我花,花里还夹着表白的卡片。”李沐作为没有谈过恋爱的少女,自然很憧憬有白马王子来找她,一边喝着绿豆汤,一边悠悠道,“我看他长得不错,就是矮了点,不过我也不高…”

“沐沐。”何之愚立刻打断了她的绮想,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认真地道,“你现阶段应该将重心放在学业上,不到二十岁谈什么恋爱?你不知道外面的男生有多坏,要是上当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