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他的性格内敛,所以不喜欢表达,对她也不热忱。可是那天晚上,他吻菁菁的画面,总是在她的脑海里浮现,他并不是不热忱,只是她不是对的人。

乔生呆呆地说:“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你是不是看错了?”她怎么可能看错,即使他醉了,可是一个男人吻心爱女子的小心翼翼,她全看在眼里。

子欣说:“我是真的想跟他结婚,生活一辈子。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低声抽泣。乔生越过座椅的间隙,握住子欣的手,说:“没事,会没事的。”

人行道上走过几个人,子欣突然擦干了眼泪,说:“宋阿姨。”

乔生向车前一看,见宋景真和沈世陨并肩走了过来。子欣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更精神一点儿,问:“我看上去没问题吧?”车厢里气氛温暖,仿佛他们有十分亲密的关系。乔生心里也很暖,他说:“很好。”然后与子欣下了车。

宋景真与沈世陨邀他们去自己的公寓,原来沈氏夫妇的公寓就在这附近。

家里并没有画室,但是墙上的油画和各种装饰物无不显示主人的艺术修养。

乔生看到沙发前的矮几上摊开一本杂志——是今秋拍卖会的宣传册。被翻开的那一页,是一幅已故画家孟占国的代表作——《日光》。乔生说:“最近他的作品好像频频出现在拍卖会上。”沈世陨说:“是啊,因为孟占国本人已故,那些作品都是不可再生资源,所以行价也就提升起来。”

宋景真和子欣从厨房里端了饮料过来,宋景真说:“他啊,老早就打上这幅画的主意了。”沈世陨年轻的时候就很喜爱孟占国的作品,特别是这幅《日光》。沈世陨第一次见宋景真是在国际俱乐部,孟占国在二楼开画展,他去看《日光》,她也是。

乔生问:“起价多少?”沈世陨说:“大概不便宜。”他连支票都开好了,志在必得。

第47节:第八章心生情愫(2)

宋景真问子欣:“拍卖会就在这个周日,你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子欣兴趣不大,沈世陨笑着说:“又不是你画廊的拍卖会,你倒总叫人去,刚才在餐厅里也叫菁菁去,可见你一定收了主办方的好处。”

也许是菁菁的名字突然被提及,子欣倒有点儿笑不出来。乔生看了一眼子欣问:“怎么,姑姑去见菁菁了?”沈世陨说:“可不是。”宋景真说:“我是想说服她去法国学画画,我看过她的作品,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是好好栽培一定可以成大器,不去太可惜了。”

子欣问:“那菁菁怎么说?”宋景真说:“她说再考虑考虑。”沈世陨一边看着《日光》一边说:“这倒怪了,这样好的机会,旁人争都争不来,真不知道她还犹豫什么,太任性了。”

宋景真温婉地笑,心想,菁菁周末也去参加拍卖会,临时遇到,再劝劝她吧。

今秋拍卖会的那天,天气骤然变冷。菁菁出了门,狂风吹来,冻得她身子一颤,菁菁回去拿绒手套。她一开门,见棕禹从楼上下来,他站在楼梯旁,问:“这么早出去?”菁菁应了一声,问黄婶有没有见过她的手套。

棕禹问:“去哪儿啊?”菁菁说:“有个拍卖会,我想去看一看。”棕禹说:“你要买什么吗?”菁菁摇头。她看过宣传册,里面有好几幅传世名画,这些画平时都是不展览的,可借着拍卖会去看一看。棕禹问:“几点钟开始?”菁菁说:“十点钟。”因为拍卖会的俱乐部在城市的另一边,所以她必须早些出门。棕禹又问:“你怎么过去?”

棕禹今天的问题仿佛特别多,菁菁说:“我坐计程车。”棕禹抿了抿嘴角,不再问什么。棕禹拿了一份晨报,看财经版。黄婶从楼上拿了手套和围巾,菁菁接过,匆匆出了门。

听到关门的声音,棕禹放下报纸,透过落地窗注视着菁菁穿过花园的身影。黄婶给棕禹端来牛奶,一边说:“先生今天怎么不送菁菁?外面的风挺大的,这一路段最难打车了。”因为她没有开口要他送她。棕禹心里说。

棕禹喝了半口牛奶,从衣架上取了外套,对黄婶说:“我先出去了。”

棕禹驾车驶入主干道的时候,沿路两旁几乎没有什么人。棕禹心想,莫非她坐计程车先走了?转了一个弯,棕禹看到穿着淡粉色衣服的菁菁,正在慢慢地走路,他眉头一皱,心想,她不会要一直走下去吧。

棕禹在菁菁的旁边停车,菁菁转头,仿佛很惊讶,问:“你今天这么早就去公司?”棕禹开了车门,示意她上车。菁菁没有犹豫,外面实在太冷了。菁菁坐在车里一呼气,一团白色的雾气。

棕禹说:“黄婶让我载你去。”是解释。棕禹解释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菁菁问:“你不喜欢这种拍卖会吧?”

“以前也陪我妈去过,不过——”棕禹补了一句,“也是当司机。”

菁菁咯咯地笑起来。

快到国际俱乐部时,棕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对菁菁说:“可能是乔生,你接一下。”菁菁拿起手机一看,是“裴子欣”,她把手机递过去,说:“你接吧。”棕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却没有伸手来拿。菁菁按了“接听”,把手机拿近棕禹耳边。耳背处,她冰冷的手指碰到他的皮肤,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棕禹不由得偏头看了她一眼。

第48节:第八章心生情愫(3)

仿佛是要约会,菁菁猜。棕禹说:“今天可能没空——嗯——下午要回仰山道一趟——嗯——我会打给你的。”

“我会打给你的。”那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无必要,不要再打来了。若我找你,我会致电给你。”

菁菁收好电话,问:“你怎么不跟子欣约会?”棕禹说:“还不是因为你。”他本来是想说,因为他要载她去拍卖会,可是那话一出口,棕禹心里便紧了一紧,大概是因为心虚,觉得那话里有两层意思。

棕禹看了菁菁一眼,她正怯怯地看着他。棕禹迅速转移话题,说:“等下我去停车,你在入口处等我。”

入口处花篮旁边,有一张告示。上面写着从各大酒店到国际俱乐部的免费班车乘车点,位置、时间和班次。

菁菁咋舌,全是五星级的酒店,再见进出的男女总是盛装打扮,无不暗示这是一场富人之间的社交游戏。而反观自己一身休闲衣服,菁菁觉得自己仿佛来错了地方。

棕禹来的时候,旁边那个着黑西装的男子比菁菁还要积极地走了上去。男子说:“邵先生。”他显然认识棕禹。棕禹礼貌地与他寒暄,“韩经理。”他是拍卖公司的经理。

菁菁心里暗暗一笑,她在这里站了许久,这位韩经理连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过。韩经理让工作人员带棕禹进去,棕禹说:“不用了。”他向菁菁招手。

棕禹领着菁菁穿过长长的蓝色长廊,菁菁走得慢,那长廊两边墙上印出各种艺术品,让她目不暇给。虽然还没有开始,但会场已经到了许多人,椅子一排一排地摆得十分整齐,全是纯白色的椅罩,简洁又干净。

拍卖会的工作人员赠给棕禹宣传册,棕禹随手递给菁菁,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菁菁一笑,原来是他陪她来,如今倒变得好像是她陪他来一样。菁菁说:“我喜欢你会买给我吗?”棕禹点了点头。菁菁便开玩笑说:“那如果我全部都喜欢呢?”棕禹说:“贪心。”

他们在低声交谈,因为声音很轻,靠得十分近。菁菁被他的目光吸引。

“不过,”棕禹说,“搬回家可能有点儿麻烦。我停车的时候,看到他们在搬许多雕刻艺术品。”菁菁呵呵地笑。

拍卖场的中间是一个很大的电子屏幕,每件拍卖品都被放大在屏幕上。电子屏幕的左边是一个旋转的橱窗设计。每次一旋转,就是一件新的艺术品,每件旋转出来的艺术品在无数个“million”的声音里找到买主。

“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昂贵的旋转。”菁菁说。棕禹笑了一笑。

后来,拍卖师说:“下一件拍卖品,是已故画家孟占国的代表作《日光》。”橱窗又开始旋转。头顶上的射光灯这次变成了淡黄色,打在这幅油画作品《日光》上。

谁能把日光画在画上?通过光线或是光线中跳跃的尘埃?

菁菁心里惊叹,它的确应该叫《日光》——画上是在窗边的向日葵,向日葵的方向就是日光的方向。

第49节:第八章心生情愫(4)

竞拍开始,有人举牌叫价。

一阵叫价之后,棕禹突然举牌。菁菁转头不解地看着棕禹,低声问:“你要买吗?”棕禹反问她:“你不喜欢吗?”

每一次的举牌总是在五万与十万之中叠加上去,棕禹不喜欢这种缓慢的节奏,他开出了一百五十万的高价。

“一百五十万!”拍卖师激动地说,“还有更高的价格吗?”

坐在后面那位举牌的人,显然犹豫了一下。

菁菁回头,看到一个男人举牌叫价。菁菁一怔,竟然是沈世陨。

“一百六十万。”拍卖师又报了价。

棕禹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价格一举上升。毫无疑问,沈世陨没有再追价。但这显然不是一般的拍卖规则,旁人看来,这不是正常的艺术品拍卖,倒像是买主在彰显财力。这样的一场拍卖会,倒让媒体大开了眼界。

棕禹和菁菁才出会场,便被媒体围住了。

“邵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出如此高价买下孟占国的《日光》?”

“请问你真的是欣赏他的作品吗?”

“邵先生,你觉得《日光》值得你给的价钱吗?还是商业炒作?”

棕禹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闪光灯不停地拍,闪花了菁菁的眼睛,韩经理来替棕禹圆场,棕禹护着菁菁走出俱乐部。

国际俱乐部的一楼有一场艺术展。

“本来说好要去看艺术展的。”棕禹抱歉地笑笑说,“算我欠你一次,以后再过来。”棕禹开车,加挡,是惯有的沉稳。

菁菁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买下《日光》?”棕禹说:“见到就很喜欢,就买下来了。怎么,你不喜欢?”

棕禹偏过头说:“菁菁,你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送给你。”菁菁说:“什么?”棕禹说:“《日光》,送给你。”那旋转橱窗转过来的时候,棕禹便决定要买下它。车子这时正滑出俱乐部的地下停车场,临近中午,阳光从厚重的云层里筛漏下来,从车窗外照了进来,菁菁问:“你觉得它值那么高价吗?”

“你不是总说艺术无价吗?”棕禹抿了抿嘴角说,“我觉得值得就值得。”

他轻快地转弯,操作熟练。因为天气寒冷,菁菁的绒手套捂在脸上,一双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棕禹偏过头去,笑着说:“干吗这样看着我?”菁菁说:“我突然觉得——”棕禹嘴角一笑,问:“什么?”菁菁说:“你真厉害。”她流露出崇拜之情。

棕禹的车停在红绿灯前,菁菁的双眼在绒手套里眨啊眨的。棕禹说:“别看了。”菁菁呵呵地笑起来,因为他的窘意。

棕禹清了清嗓子,说:“回仰山道好不好?你给保姆打个电话,说我们中午过去吃饭。”他明明是在问她的意见,却又给她拿了主意,且不容她抗拒。菁菁一笑,早已习惯与棕禹的相处方式。

菁菁坐在车里与棕禹闲聊,又不知怎么说到棕禹身上去,菁菁说:“啊,我以前总是很好奇,那些女人干吗总纠缠你。”棕禹问:“你以为呢?”菁菁上下打量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突然发现,你还是蛮有品位的。”她看着他嘻嘻地笑。棕禹顺着她说下去:“因为我买下《日光》?”大概是因为竞买的对方是沈世陨,让菁菁有一种仿佛报复似的高兴。

第50节:第八章心生情愫(5)

棕禹突然问:“那么,菁菁你呢?”原本玩闹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儿严肃起来,菁菁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么?”棕禹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是深邃,一下子将她整个心都揪起来似的,菁菁心里怦怦地跳,然后说:“我当然也很崇拜你。”

也许是她那非常夸张的笑容,让棕禹的心里一沉,他知道她只是在敷衍自己。其实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呢,简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没有忍住。棕禹微微一笑,也很勉强,他说:“那我还真是拭目以待。”

棕禹的车停在花房外。

因为堵车,棕禹和菁菁回到仰山道稍微晚了一会儿,母亲邵秦明佳在前院的玻璃花房里修剪花草。玻璃花房离大门最近,一抬头就能看到车子驶入,菁菁知道邵秦明佳是在等着他们。可是邵母极爱面子,总是不肯承认的。

邵秦明佳问:“什么拭目以待?”

菁菁说:“阿姨,今天在拍卖会上棕禹买了一幅油画,很漂亮哦。”邵秦明佳拍了拍手里的泥土说:“怎么突然想买油画?”她转头对保姆说,“去热一下饭菜吧。”

菁菁上前来扶邵秦明佳进去,棕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邵秦明佳埋怨他,“如果你真这么紧张我,就应该天天回来看我。”棕禹问:“药吃完了吗?”菁菁从背后去拉他的衣袖。

她的意思是想你天天回家一次。菁菁用唇语对棕禹说。

棕禹没有听清楚,偏着头询问。

邵秦明佳走过花房的门口,因为是低处,浇花时撒漏出来的水在门口积成一个小水坑。邵秦明佳说:“小心,这里地滑。”棕禹问菁菁:“你刚才说什么?”菁菁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阿姨的意思呢,是想你每天都回来看她——啊——”菁菁根本没有看到水坑,不小心脚下一滑。

菁菁原本是想拉着棕禹的手臂不让自己跌倒的,只是力度把握不准,拉近了自己与棕禹的距离,菁菁的唇不小心滑过棕禹的脸侧。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菁菁的头发乱了,有一缕长发尖滑到了嘴角,棕禹一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诱惑,随即问:“有没有摔到?”

菁菁一下子清醒过来,意识到是自己抱着棕禹,她忙松开手,喃喃地说:“没有。”

菁菁慌张地转身离开,棕禹站在原地,倒是笑了。

棕禹平常不怎么回仰山道,邵秦明佳病了以来,却常常回来陪她。邵秦明佳仿佛也知道自己的病好起来怕是不容易,让助理写了一份公告,要把集团公司的主席位置让出来给棕禹。菁菁低头吃饭,公司的事情,她向来不多嘴。

棕禹眉头一皱,说:“妈,这是干什么?”邵秦明佳说:“集团公司我们邵家有大股份,将来,我要是不在了,这些还不都是你的,现在趁我身体还…”棕禹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接受。”邵秦明佳脸色一沉,菁菁忙圆场说:“阿姨,棕禹的意思是他最近公司也比较忙,可能会没有时间。你知道他一向什么事情总爱亲力亲为。”

第51节:第八章心生情愫(6)

邵秦明佳说:“我知道你忙,所以这些事情我托乔生去做了。”他跟了棕禹七年,邵秦明佳极为信任他。

“还有啊,”邵秦明佳说,“你跟子欣都订婚了,什么时候结婚?你不要老是推说自己很忙,再忙你也要找时间来陪陪她。”

棕禹这一次没有说话。

邵秦明佳知道棕禹不见得会听自己的话,也就不再多说。午饭后,棕禹让人打理玻璃花房前那片低地。菁菁端了水果来,邵秦明佳看着玻璃房内棕禹的身影,对她说:“菁菁,棕禹会听你的话,你帮我劝劝他,他这个脾气早晚会吃亏。”

菁菁有些吃惊,大概是因为邵秦明佳的语气十分凝重,她心想,他怎么可能会听我的。菁菁说:“阿姨,你的身体还好,他嘴上不说什么,生气也是关心你。你安安心心养病。”菁菁坐在邵秦明佳旁边的沙发上削苹果。邵秦明佳淡淡地说:“菁菁,我上次晕倒,不是心脏病,是因为胃癌。”

菁菁手下一用力,大拇指上裂开一道口子。

菁菁抬起头来看着邵秦明佳,不知道该说什么。邵秦明佳说:“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你先别告诉棕禹。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棕禹也订婚了,我这一生也算是衣食无忧。棕禹从小就很听话,二十一岁从英国回来,一直在打理邵家的产业,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也从来不说喜欢什么,不过我看得出来,棕禹喜欢你。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当年我怎么会收养你做女儿呢。菁菁,如果我不在了,棕禹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在旁帮着他,凡事劝着他,我也好放心。”

菁菁早就停下了削苹果,她低着头,眼圈已经红了。

棕禹这时进来。“我让他们新做了一条排水沟,以后不会积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进来,看到菁菁红着眼圈。邵秦明佳说:“那我去看看。”

棕禹这才走过去问菁菁:“怎么啦?”菁菁擦了擦眼睛,嘟起嘴来说:“哎哟,刚才削苹果的时候,削到手了。”

棕禹上前来说:“让我看看,怎么这么不小心!”菁菁的手上果然有一条长长的新的伤痕,还在流血。菁菁豆大的泪水掉下来,棕禹说:“哭什么啊?”她顶嘴说:“很痛啊。”

棕禹让保姆去找创伤贴,菁菁的眼泪不知何故停不下来。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水果盘里,棕禹说:“让保姆做不好吗?”

菁菁吸着鼻子,却是因为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棕禹嘟哝了一句,菁菁问:“你说什么?”

“你想吃苹果吗?水果刀拿来,我帮你削。”

第九章爱,解不开

入夜之后的小巷一片静寂,被雨水锈出斑驳铜绿的路灯,照出小巷那低矮黝黑的墙壁。路灯不明亮,小巷的路面也不宽敞,仿佛将人逼入一个狭小空间。小巷里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远处传来巷口那间杂货铺的电视声音,正在播送新闻。

他刚要进杂货铺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

“元杰,你明天帮我开车吧。”

元杰不用转头就知道是他家隔壁的老季,他是计程车司机。老季从口袋里拿了两支烟,一支给元杰,一支自己点上了。元杰说:“明天我没空。”老季哼笑了一声,他早就辍学在家,一个小屁孩儿,能有什么事。老季说:“老规矩,四六开。”元杰四,他六。元杰看了他一眼,吐了一口烟圈,说:“我没空。”

老季表情不悦,说:“怎么的,你妈每天给人做钟点工赚不了多少钱,还不如帮我开一日的计程车。要不是我明天有点儿事,还能让你赚了去?”元杰知道老季说的有事是什么事。他有一次看到老季带了一个妖艳的女子回来,老季的老婆和他大吵了一架,从巷尾吵到巷口。大概是因为父亲从前抛弃过母亲,元杰恨恨地说:“我他妈最恨你这种人,没空!”

元杰转身进了杂货店,丢了钱在货柜上,对老板娘说:“买盐。”

老板娘正在吃饭,匆匆过来问:“你妈还在做饭?”元杰点了点头,眼睛瞟到杂货店里的电视机上,端庄的女主播正在报道新闻。老板娘一边找钱给元杰,一边说:“夭寿哦,几百万就这样没了。”

电视里画面一转,在一个宽敞的大厅里,记者问:“邵先生,请问这是商业炒作吗?”

男子紧抿着唇,并不作答,护着身后的女孩儿一路向前走。有个记者的麦克风拿得太近,差点儿打在女孩儿的头上。

“你的钱。”老板娘推了推元杰,手指着柜台上的零钱说,“找你的钱。”元杰并不理她,只是盯着电视。老板娘顺着元杰的目光注意到墙上的电视画面——男子站住开口说:“请你让开,任何误伤,我都会告你人身攻击。”

老板娘说:“真是好命。”她说的是画面上的那个女孩儿。

元杰拿了钱,老季还没有走远。元杰走过去,摊开手说:“钥匙。”老季笑着说:“我就知道,谁会跟钱过不去。”他笑盈盈地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元杰一把抓了过来,不耐烦地说:“啰唆什么,钥匙!”老季将车钥匙给了他。

元杰第二日替老季开车,头一夜没有真正睡过去,耳里嗡嗡的。他早起,母亲问:“去哪儿啊?”他年轻气盛,胆子又大,母亲总担心他出点儿什么事。元杰说:“帮老季开车。”母亲这才放了心,嘱咐他说:“元杰,你开车小心点儿。”元杰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

元杰将车停在棕禹的办公室楼下。因为是计程车,并不打眼。但是因为停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警卫出来盘问。元杰说:“我等人。”警卫问:“等什么人?”目光非常不屑。元杰看到小广场的另一个入口处,停下一辆计程车,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纯白色大衣的女孩儿。元杰喃喃地说:“菁菁。”

菁菁这日接到棕禹的电话。

菁菁上周托棕禹买几本国外的画册。秘书处的人出差回来,棕禹打电话给她说:“画册买到了。”菁菁因为前一天晚上画得太晚了,还在被窝里,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棕禹在电话那边轻轻一笑,说:“你过来拿吧。”菁菁慵懒地说:“你晚上带回来好了。”棕禹坚持说:“我不带。你过来拿。”菁菁睡得迷糊,说:“你怎么这样坏。”棕禹低沉的笑声从电话那边传来,说:“快起来。”他心想,等菁菁过来时,差不多是午休时间,正好一起吃饭。

菁菁从电梯上去,电梯门一开,看到沈世陨紧绷着脸进了电梯。菁菁心想,他怎么到这里来了?菁菁敲了棕禹的办公室门,一进门就问道:“我刚才看到沈先生出去,他找你做什么?”

棕禹说:“他想要那幅《日光》,让我转给他。”菁菁眉头一皱问:“你答应了?”棕禹说:“我不是说要送给你吗?你决定。”

菁菁挑了挑眉。棕禹起身为她拿画册,足足一套十册,全是铜版纸印刷,十分沉重。菁菁说:“不是说只要第五辑吗?”棕禹说:“不卖单册,所以一起买了。”菁菁说:“可是我拿不回家,太重了。”棕禹笑着说:“那你每天来拿一本好了。”菁菁瞪了他一眼说:“那你干吗不每天带一本回家?”棕禹今天心情很好,与菁菁斗嘴,“又不是我要画册,你不是总说我总是计算身家利益在前的,这对我又无利可图。”

两个人正在说笑,秘书处有人来叩门,说:“裴小姐来了。”

子欣没有料到菁菁在这里,乍见她怔了一怔,说:“怎么,菁菁也在?”她来约棕禹吃饭。菁菁说:“那我先走了。”棕禹拉住她说:“你回家又不会好好吃饭,一起吃吧。”子欣只是听着,并不说话,可脸色并不好看。菁菁拿了一本画册说:“不了,我还有点儿事,先拿一本回家。”她扬扬手中的书,笑着出去了。

菁菁一下楼,元杰的计程车便开了过来。菁菁说:“去仰山道。”她要去看邵秦明佳。

菁菁上了后座,一直低头看画册。元杰问:“你学画画的吗?”菁菁从画册中抬起头来,虽然有些诧异,还是礼貌地回应:“是啊。”前排的司机戴着一顶鸭舌帽,仿佛很年轻。菁菁早上出来的时候,没有吃东西,挨到现在突然觉得有点儿饿了。菁菁看到路边有一家手撕饼,说:“能在这里停一下吗?我想买东西。”元杰问:“你买手撕饼吗?我帮你买。”他跳下车,菁菁觉得非常的诧异。菁菁吃手撕饼与众不同,喜欢放辣椒酱,薄薄的一层饼卷着鸡蛋和生菜。那是从前,她还很小。但是因为弟弟也喜欢吃,她总让给他。

元杰拿了热乎乎的手撕饼回来,说:“还是热的。”是菁菁爱吃的口味。他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口味?菁菁心想。

他总是低着头,鸭舌帽挡住他半张脸,唇边一颗浅浅的痣。菁菁突然有些激动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元杰转过身准备开车,菁菁又问:“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元杰。”元杰轻轻地说。

菁菁怔了一怔,右手使劲捏住左手,并不是梦。眼泪刷地掉下来,菁菁讨厌这样的自己,仿佛总在哭。可从小到大,那么多的心酸事情,忍不住。泪水在眼里凝成了珠,菁菁极力忍着说:“妈妈呢,妈妈在哪里?”元杰低着头,说:“她还不知道。”菁菁又问:“你怎么找到我的?”元杰说:“我看到拍卖会的报道。”菁菁突然将手中的手撕饼掷到元杰的身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怒气,大声说:“沈元杰,你不是说会来看我吗?!”非常委屈。

菁菁下车,元杰绕到车尾拉住她,叫她的名字,“菁菁。”

菁菁偏过头,擦了泪,挣脱他。元杰说:“姐姐!”菁菁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

从前母亲要做工养家,她放了学要先去接元杰,然后一起回家。有一日下大雨,他们在屋檐下避雨,天气非常的冷,菁菁脱了棉衣给元杰,元杰说:“菁菁,等我长大了,我要赚好多好多的钱,买大房子给你和妈妈住。”

菁菁曾经想过如果见到母亲,自己该有多少话要说啊。可是这天见到元杰,却只是与他坐在车里。菁菁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掉眼泪。元杰陪着她,说:“姐姐以后是画家,真好。”他笑起来。菁菁一点儿也笑不出来,问:“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她想去见母亲。

元杰没有回答,只说:“我只是想来碰碰运气,妈还不知道呢。”他一开始并不确定那个女孩儿就是她。

菁菁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仰山道打来的。保姆问她什么时候到,她说:“马上就到了,我在车上。”

菁菁让元杰载她到仰山道,下了车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接阿姨,再去医院。”元杰问:“医院?”菁菁说:“我以后再跟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