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姐见她落泪,直骂她扶不起来,提起裙子就朝程老爷跟前去了。她见着程老爷,先把丁姨娘骂了个狗血喷头,又气程老爷:“爹,若丁姨娘把家产都败光了,你不怕无颜去见祖宗?”也亏得她受宠才敢讲出这样的话来,程老爷气得脸发白,气过之后又觉得闺女讲得极有道理,若家产真让丁姨娘败掉,自己小儿子亦要吃亏。

程大姐见自己劝动了程老爷,得意洋洋又来寻小圆:“四娘,我说的如何,父子本就没有隔夜仇,我们只需对付丁姨娘即可。”

小圆听得说程老爷真个想通,对程大姐倒有了一二分佩服,但她那馊提议,她不论如何是不会附和的。“大姐说笑了,丁姨娘替程家开枝散叶乃是好事,我为何要去对付她?就是二郎,嘴上说的难听,其实也偏疼未出世的小兄弟呢。”

程大姐还要再说,小圆见窗外有人影,忙大声道:“我也是个妾生的呢,岂有不疼庶出的小兄弟之理?”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道:“夫人,是丁姨娘房里的小丫头,说来领这个月的钱。”

程大姐不知那丫头听到了多少,吓出一身冷汗,连道别的话也未说就匆匆走了。

小圆叫阿彩拿了钱出去,等那丫头走后才问:“方才是谁守院子的?”采莲忙道:“夫人,我故意让阿彩放她进来的,大姐今日和夫人在房内长谈,往后若丁姨娘真出了什么事,夫人怕也脱不了干系。亏得丁姨娘房里的小丫头来了,叫她传与丁姨娘听见,夫人可就脱了嫌疑了。”

小圆对她这番机智暗暗称赞,却又故意问:“万一丁姨娘就是要拉我呢。”

采莲不慌不忙回道:“那丫头是调教过才派到丁姨娘房里的,自然不会只让丁姨娘一人知晓这件事,只要大家都晓得夫人是清白的,她想污蔑也无法。”

第三十八章程大姐开窍

程慕天累了一天回来,身上还带着酒味,小圆忙命人去做醒酒汤,又亲自端水来替他擦脸。程慕天虽说疲倦,脸上却是带笑的,硬拉着小圆把今日在外的力挽狂澜添油加醋讲了一遍,引得几个丫头都捂嘴偷笑。小圆赶了丫头们下去,自己也撑不住笑了:“都说话是酒赶出来的,一点不假,你清醒时哪会自吹自擂。不过我今日在家也得意,已是从爹手里把帐接过来了呢。”

程慕天闻言很是欢喜,顾不得头疼爬起来,推小圆去拿账本子来给他瞧。小圆争不过他,只得从床头带锁的箱子里取了账本来,程慕天接过去三两下翻完,道:“帐有问题。”小圆唬了一跳,“丫头们算完我又对了一遍的,并未发现哪里有问题,每笔帐都是清楚的。”程慕天哼了一声:“自然是清楚的,因为直接瞒下了两个庄子五个铺子。”

小圆见他眉头皱起,便将手抚了上去,笑道:“我的陪嫁庄子还比这多一个呢,你就不许爹偷偷攒点私房?”

程慕天脸一板:“我不过是怕那些产业姓了丁罢了。”

小圆把账本子拍了拍:“爹没你想得那样糊涂,这一个多月丁姨娘管家,连账本子都没摸着呢。”

程慕天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当真?那我替爹把那几个庄子铺子都管起来,你这些帐也需时常拿去给爹过目才是。”

说话间醒酒汤端上来,程慕天看着碗中的汤水,突然道:“丁姨娘的饮食你该上心些,莫让人钻了空子反来诬蔑你。”

小圆奇道:“你怎么同我想到了一处?我已给钱让她单过了,连厨娘都让她自个儿请。”

程慕天将醒酒汤一口饮下,“我娘就是因为没防着这样的事,被人冤枉了几回,爹才由得妾们欺负她。”

小圆闻言更觉奇怪:“这些妾使出的招数怎么都是一样的?我爹的一群妾还不是就这样斗来斗去,最后只剩下了周姨娘和我姨娘。”

程慕天哑然失笑,原来咱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小两口温存了一夜。第二日一同起床去给程老爷请安。刚踏进门槛。小圆就差点被一地地碎瓷渣子扎了脚。亏得程慕天手快。才将她一把拉了出来。他俩站在门口一看。程老爷气呼呼地背着手转来转去。丁姨娘伏在椅背上低声抽泣。屋里服侍地下人却一个未见。小圆心里顿时明了。生怕程慕天不晓得状况被误伤。忙把他拉到一旁。将昨日程大姐到访地情景先给他讲了一遍。

程慕天听后一点也不吃惊:“大姐就是那样地人。同她生母一个模样。你不参合进去是对地。”

小圆不甚清楚程大姐在程老爷心里究竟有多重。便问他道:“咱们看戏?”

程慕天摇头道:“我虽不喜大姐。但她没有害我地心思。”

小圆明白过来。所谓血浓于水。他自己不待见程大姐。不等于愿意看着外人来作践她。她略一思虑。心中有了计较。推着程慕天几步走到门口。大声惊呼:“屋里怎地都是碎瓷。丁姨娘也不知叫人来扫扫。要是扎着了爹爹可怎么办。”

程老爷正要开口。程慕天皱着眉也训丁姨娘:“我在外头卖命。不过是想替小兄弟多挣些家业来。你怎地一点都不顾及他。还在这里哭。要是伤着了我小兄弟。我第一个不饶你。”

程老爷本想护着丁姨娘些,见程慕天把小儿抬了出来,讲的话又无比的中听,就把关爱她的心抛到了脑后,上前也把她说了几句,又叫小丫头来扶她进屋歇息。

丁姨娘却抓着椅子扶手不肯走,向程慕天哭道:“少爷,我就是为了你小兄弟来的,有人要害他。”

小圆正看着丁姨娘房里的小丫头扫碎瓷渣子,扭头道:“丁姨娘可是讲的昨日那件事,你不会真信了罢。”

丁姨娘愣了楞:“少夫人,那话可是从你房里传出来的。”

小圆不慌不忙地绕过碎瓷片走到程老爷面前,笑道:“我担心丁姨娘怀着身孕口味变了,就想着给她单设个小厨房,结果大姐说我太过小心,开玩笑说:你这样费神替她安排,难不成是怕我要害她?”

程慕天接口道:“大姐什么性子爹不知道?十句话里头有九句半是不好听的。”程老爷暗想,二郎两口子向来与大姐不和,此番竟为她讲话,莫非大姐真是被冤枉的?

小圆见程老爷有松动,便不再言语,拉着程慕天行过礼,悄悄退了出去。程慕天还在担心:“这便就好了?”小圆看他一眼:“你以为是好事,爹要巴不得自己最宠的闺女成恶人?”程慕天点头:“说的是,爹不是相信了你的言辞,而是他不愿去相信闺女要害人,正好咱们给了他台阶下。”小圆见四周无人,悄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咱们今日好一个妇唱夫随呢。”

程慕天正要恼她在外头不守妇道,突然听见一个“妇唱夫随”,气得他也忘了规矩,伸手就去捏小圆的脸,两口儿一路闹回院子,却发现程大姐端坐在他们房内。二人俱是吃了一大惊,程慕天皱着眉问也不问就开口请她回去,小圆委婉些,拉了大姐道:“爹正在气头上,我同二郎替你讲尽了好话方才好些,你切莫别这时候冲上去触霉头。”

程大姐也不说话,站起来就朝他们福下身子去,慌得小圆忙扯着程慕天躲开,“大姐,长幼有序,我们怎能受你的礼。”程大姐眼圈泛红,道:“我本是要去找爹的,走到窗下就听见你们的话了,我先前那般想让你难堪,你还护着我,姐姐这里给你赔不是。”

这大姐虽浑些,倒是直爽人,想什么说什么,小圆便也直爽了一回:“大姐,不是我们要赶你走,实是为你着想,爹已是将你疑上了,若你还往我们这里来,他老人家还以为我们同流合污呢。”

程大姐还在犯着糊涂,犹道:“我就是不想让那女人好过,怎地?”

小圆又急又气,不知如何开导她好,还是程慕天明白她心意,道:“咱们家只有姊妹三个,你做了这档子事,连个背黑锅的都无,难不成你要害三娘?”

程大姐这才恍然大悟,一时间又羞又愧,小圆趁机又劝了她几句,使人送她回去。

第三十九章孙氏

程大姐的事就这样过去,丁姨娘随后闹了几回无果,又实在是怕有人来害她,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无事不出门。小圆因此得了清闲日子,便抽空去探望了一回陈姨娘。

陈姨娘见了她,除了一个劲的嘘寒问暖,就是问她肚子有无消息,程慕天在床上躺了个把月,她哪里来的消息,于是在陈姨娘的唠叨声中落荒而逃,直到回家坐定才想起,自己此番去是要问一问沈长春的,怎地还未达成目标就被吓了回来?

采莲捂嘴偷笑:“夫人,陈姨娘就是想叫你别问罢。”小圆道:“换了别人我便就此丢下,可那是我生母。”说完叫过采梅:“你去问陈姨娘想要什么样式的妆奁,就说我拖了好杉木回来。”又吩咐采莲:“你使人去沈长春家打探,看他到底什么想法,若是他对不起我姨娘,直接叫人打一顿再回报。”

此事却没小圆想得那般复杂,不到半个时辰采莲就来回话,原来是沈长春唯一的弟弟死了,他家要留了他继香火,因此不许他入赘。小圆奇道:“这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那姨娘为何说招谁也不招沈长春?”采莲道:“他家想让陈姨嫁过去,却又没有屋,便想住陈姨娘的,又嫌住女家的房子不好看,就想把那宅子过到沈长春名下。”

小圆桌子一拍:“那宅子还是二郎送与我的呢,他们好厚的脸皮,这样的人家的确招不得;以前采菊上门来闹时沈长春还晓得来把他们拉回去,怎么如今变了模样?”

采莲叹道:“那不过是远方亲戚,这乃是至亲父母,自然是不一样的。”

小圆气得摔了个杯子,采莲忙劝她莫要为个小人气坏了身子,小圆道:“我不是气他,想入赘我姨娘家的人多的是,不少他一个,我不过是感慨这世上的人怎么都是两眼铜钱,府里的嫡母哥哥们是这样,沈家是这样,就连…”她顿了顿,没把话讲完,采莲知她指的是程老爷和丁姨娘,不好再接口,只得收拾了碎瓷出去,又叫阿云来换茶。

阿云端着茶盘子进来,正想开口讲话,见小圆面色不善,忙又把嘴紧紧闭了。小圆被她逗得笑起来:“小猴儿,有事就说,你何时变得会察言观色起来。”阿云吐了吐舌头:“我是怕这事儿一说更惹夫人生气——孙大郎的妹妹死了,他娘下山来寻夫人,我不敢让她进来,叫她在大门口候着呢。”

小圆先为那小姑娘惋惜了一阵,突然一惊:“不敢叫她进来?你是说她也得了肺痨?”阿云忙摇头:“这倒没有,我叫咱们药铺的郎中给她瞧过了,不然连门口也不敢让她站。我听说就是她抢了采梅姐姐的意中人,夫人很是气她,所以不敢叫她进来。”小圆很是无奈,这种事为何都要先怪女人,其实一多半都是男人的错。她生怕阿云长大也成采梅那样的糊涂人,忙先把她好生教导了一番,才叫人去引孙氏进来。

孙氏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任阿云怎么拉都不起来,小圆问她何事,她只垂泪不语。阿云很知趣,悄悄退了出去,只在门口守着。孙氏见房中再无他人,才磕头道:“非是奴婢不知礼,只是此事牵扯到他人,因此不好叫旁人晓得。”

小圆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孙氏,见她身上衣裙补丁摞补丁,却刷洗得极干净,一双手的指甲也是修剪得整整齐齐,便对她先有了几分好感,命她起来说话。

孙氏谢过小圆。起身后又道:“赵郎中对我们家有大恩。但奴婢却不愿与人做妾。这叫我儿子以后如何在人前抬起头。”

这孙氏倒比采梅有骨气多了。小圆心生佩服。道:“此事不难。你既是我庄上地人。我不点头。赵郎中又能如何?”说完叫人带了她下去歇息。

阿云进来问她。是否明日一早就打发孙氏回去。小圆笑道:“不急。明日还有人来呢。”

果然第二日一早。赵郎中就匆匆下山求见夫人。阿云赞了声夫人神机妙算。把他带进厅中。又照着小圆地吩咐。把采梅和孙氏一同拉到了屏风后。

赵郎中倒还晓得先问少爷夫人可安好。见小圆和颜悦色。才道:“夫人。我来求夫人把孙氏许给我。”

小圆露出欢喜地神色来:“孙氏一人拉扯孩子实属不易。有个依靠当然好。你且去找媒人来罢。这事儿我准了。”

赵郎中忙道:“夫人,我是先来求个准信儿,采梅是正室,理当先进门,再说孙氏是纳为妾室,无需媒人来说。”

小圆把茶杯盖子敲了敲,皱眉道:“孙氏我是准了,采梅我何时答应过,你别坏了我家丫头的名声。”

赵郎中见小圆和程慕天讲得相差无几,心里一急,竟不知再说什么好。这时孙氏从屏风后出来,跪倒在小圆面前,把头天的话重复了一遍,又对赵郎中道:“赵官人,我不过守寡之身,何须你费神,再说没得还未娶妻就先来要妾的,你还是求夫人把采梅姑娘嫁给你是正经。”

昨日孙氏就已当面拒绝过赵郎中,所以赵郎中一发现她下山就跟了来,此时见她当着夫人的面再次讲出绝情的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朝小圆施了一礼就告辞。

偏小圆把他眼里的不甘心瞧了个一清二楚,等他一走就叫过采莲,低声耳语了几句。

此时阿云推了采梅出来,指着孙氏道:“采梅姐姐,赵郎中一心一意对她好,人家还晓得他把妾放在妻的前头不应该;那赵郎中收了你那么多针线,何时送过你什么,亏你还把他当个宝,连他还未娶你就先要纳妾都不在意。”

采莲见阿云的话太重,忙出声斥她,小圆却道:“糊涂人就该一棒子打醒,不然她还要错到底。”

采梅已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孙氏见状对小圆道:“夫人,不如让奴婢去劝劝采梅姑娘罢。”

孙氏明事理又有骨气,小圆正有此意,便让阿云送了她们俩回房去。

第四十章程三娘犯愁

上回说到孙氏去劝采梅,在她房里坐了半日,出来回小圆:“采梅姑娘见如今只剩得她一个进赵家门,更是高兴呢。”小圆长叹一声:“那人众人都瞧不上,偏她对上了眼,我好劝歹劝,也算仁至义尽了,既然她坚持要嫁,我也不好强拦着,叫人去替她备嫁妆罢。”

上回还说到赵郎中离去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圆就料到他会再来寻孙氏,所以偷偷叫采莲看好门户,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莫要玷污了她的名声。到天黑时,果然有人见赵郎中在门口晃了几圈,见孙氏那里他不能上手,就想起采梅来,第二日便遣了黄背子的媒婆来说亲。

头天晚上采梅已得知夫人松了口,喜得一夜未睡着,听得夫人在前头唤她,不等人来叫就往正房里跑,带着笑含着羞低头站到小圆面前。小圆也不看她,道:“媒人已来说过了,等着换草帖下定聘礼罢,我也无甚好说,到了别人家莫给程家丢脸。”

采梅喜滋滋应了一声,磕过头出去被采莲拉到一旁,“夫人面儿上淡,其实疼你呢,已是叫人给你备嫁妆去了,卖身契也要还你。”采梅心下感激,就把先前的一点子怨丢到了脑后,又想到自己违了夫人的意,倒是回房狠狠哭了一场。

孙氏见赵郎中对自己死了心思,便来向小圆辞行,小圆道:“你是读书人的娘子,哪里会做农活,不如就留下,你的儿子少爷很是喜欢,要教他认字呢,也叫人接下来罢。”孙氏早就听说少爷夫人派了人去教儿子认字,此时见小圆还要接他下山,大喜过望,跪下连磕了好几个头,自跟着阿云去领衣裳看屋子学规矩。

阿绣听说小圆又要嫁丫头,挺着肚子过来瞧,小圆见了她,想起在山上时,有人假传的那个噩耗来,便问她是否同家中人闹过矛盾。阿绣道:“夫人你是如何得知的,其实也无大事,不过是我见丁姨娘想用她家亲戚换下你挑的管事娘子,便说了她几句。”小圆暗暗吃惊:“你好大的胆子,敢说老爷的妾,你不怕老爷把你赶出去?”阿绣把腰一叉,颇为豪气:“我乃是自由身,要赶便赶,怕甚么,就算把我赶出去也不能叫她如意。再说三娘子提点过我,此事她万不敢跟老爷讲的,老爷再宠她,也不会叫一个妾的亲戚来管家。”

阿绣性子泼辣,小圆就未把假传噩耗的事讲出来,只感激道:“我不在时多亏了你们,等你孩子出世,我不但给他良人身份,还送他去私塾念书。”阿绣笑着谢过,又拉她问些山上情形。二人越讲越开心,直到中饭时阿绣才辞了去。

小圆还惦记着阿绣刚才的话,命人去请程三娘过来一同用中饭。程三娘进门,见饭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笑问:“今儿是什么日子,嫂嫂竟要请我吃酒。”小圆见她比起先前很是开朗了些,逗她道:“山里拖了好些杉木来,嫂子却不知你爱什么样式的妆奁,所以叫你来问一问。”程三娘立时羞红了脸,想拔腿就跑,却又舍不得小圆话里的杉木。小圆忙拉她坐下,“这有什么好羞的,哪个女孩儿不经这一遭,家具物什将来是你自己使,自然要合你的心意才好。”

程三娘本来就觉着全家人里只有嫂嫂好,此时心里同她又亲近了几分,端上米酒要敬她。小圆笑道:“该我敬你才是,多谢你提点阿绣,不然我此番回家又要好一通忙。”程三娘道:“这是我该做的,嫂嫂如此待我,我总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你去,就是大姐那样的脾气,如今都说嫂嫂好呢。”小圆闻言更喜,同她一起吃过饭,又叫人拿画了各式妆奁样子的册子来瞧。

程三娘看过了册子,又亲耳听见嫂子命人去请匠人,自觉终身有望,回到房中脸上还带着笑。她的丫头翠竹却道:“三娘,夫人再好,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至于挑谁人作夫婿,还是老爷说了算。”此话恰如一盆子冷水迎面泼下,程老爷最不待见的就是她,能给挑什么好的来?程三娘越想越怕,起身欲去找小圆讨主意,翠竹拦她道:“夫人是儿媳,到底隔了一层,大姐却是一向深得老爷的心,又同你亲厚,还是去找她帮忙的好。”程三娘觉得她言之有理,便命人去请程大姐。

程大姐上回得了小圆开导,无事再不回娘家的,此次却是最疼爱的小妹来请,就收拾了好些礼品来瞧她。待程三娘把心中愁事讲了一遍,程大姐拍着桌子大笑:“三娘你才十二岁,临安女子十七、十八出嫁都不算晚,你这样早就急作甚么。”程三娘疑惑道:“那嫂嫂怎地十五岁就嫁了过来?”程大姐笑道:“那是因着二郎的年纪眼看着大了,他又怜惜你嫂嫂在家吃苦,所以才早早娶了过来。”

程三娘这才明白了缘由,这才知道确是自己操心过早,一时羞极,趴在桌上不敢抬头。程大姐见她羞了,笑着把礼留下,自去寻小圆说话。

小圆早得了消息,知她是从三娘处来,便又将妆奁册子拿出来,笑着朝她招手道:“你来瞧瞧我替三娘挑的家具。”程大姐接过册子大略扫了一眼,笑道:“四娘做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样样都是好的。你瞧瞧咱们这个妹妹,离出嫁的年岁还差着一大截呢,就操心起婚事来。”小圆叹道:“三娘是个可怜人,无人知寒知暖,万事只有自己费神,也真是难为她。嫁妆的事我还能帮上忙,说到挑夫婿,却只能靠老爷费心了。”

程大姐亦叹气:“爹向来不喜她,到时还得咱们帮她一把。”小圆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她毕竟是爹的亲闺女,爹还能委屈她?”

二人正说着,小丫头来报,说程老爷有请程大姐。

第四十一章不做夹心饼干

程大姐听得程老爷使人来叫她,还以为是要和她说那日的事,就踌躇着不敢去,小圆推她道:“爹晓得那日你是玩笑话,你何事都没做过,怕甚么?”程大姐叫过通报的小丫头一问,果然只是程老爷想念闺女了,她这才放心下来往程老爷院子去了。

晚饭时分程慕天回来,小圆将采梅一事跟他讲了,程慕天虽也觉得她糊涂,但毕竟只是个丫头,听完也就过了,又道:“我回来去给爹请安,听他说给三娘说了门泉州的亲,大姐却万般不肯。”

小圆奇道:“有这样巧的事?大姐下午才笑话三娘小小年纪就自操心婚事,咱们未讲完她就被爹叫了去,原来还是为这个。爹给三娘说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为何要千里迢迢把她嫁到泉州去?”程慕天看她一眼:“你怎地和大姐一个心思,泉州远么,那是咱们的根基所在,程家族亲都在那里呢。那户人家听说是爹的老友,具体情形我却没问,好歹有爹呢,三娘的婚事轮不到咱们操心。”小圆点头称是,小姑子可比不得自己丫头,万事她还是少言的好。

两口子吃过饭,还未打水来擦身子程慕天就动手动脚起来,突然外头传来一声“嫂嫂”,吓得他直接跳进床里躲起来。小圆强忍着笑重新系好裙子出来,见程三娘一脸焦急候在屋当中,她心内猜着了几分,却装作不知道,只问她何事。

程三娘拉了她坐下,红着脸低声道:“嫂嫂,事出紧急,我也顾不得羞人了,还望嫂嫂帮我一帮。爹给我说了门泉州的世婚,乃是他好友的儿子,但今日下午已是叫大姐驳回去了。”

小圆笑道:“必是大姐怕泉州远,你嫁过去咱们照应不到,这是好心。”

程三娘的脸更红了:“爹那世交的儿子今年十六岁,听说性情是极好的,又肯上进,怕是来年就要中举。”

程三娘话只讲一半,盼着小圆能主动接过去,但小圆却只低头吹茶,过了会子抬头:“三娘怎么不说了?”

程三娘太极推手比不过小圆,只得又开口:“我知大姐是好心,但我向来不受爹待见,好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怕再也不会有了。”

这话还是未讲全,小圆等得心焦,但还是按捺不动,小姑子不比自个儿丫头,一个不慎就落得两头不是人。

程三娘见小圆还是低头不语,心一急,挨着她的腿跪下,哭道:“嫂嫂向来最疼惜我的,就去爹跟前帮我说说罢。”

这一跪一哭叫小圆好生为难。欲拒绝。又念着三娘帮过她两口儿地忙;若答应。那户人家是好是歹她全然不知。如果三娘嫁过去与夫家不和。到时都是她这个当说客地嫂子地不是。

她左右为难。正恨不得跟三娘一同哭起来。程慕天出来救场。斥程三娘道:“都什么时辰还来烦你嫂子。当她跟你一样整日无事呢。你再有事也自有爹给你做主。轮不到你嫂子。”

这番话实在是讲得透彻。一点情面不留。程三娘哪里还待得下去。捂着脸就跑了。程慕天又对小圆道:“还好你是个晓事地。就算在山上时她给咱们传递过消息帮过忙。这事你也不能参合进去。”

小圆将这话听出了些味道。拍了他一下:“闲话爹你可别恼——是不是这事有隐情?”

程慕天不肯讲父亲地不是。装模作样咳了几声。搂过她就朝床上去。只道**苦短莫要错失。小圆笑得头上地簪儿都掉了一根。“二郎。早入秋了。”

身为当家主母。家中若有事她不知晓。那便是失职了。第二日小圆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榻上听着小道消息:“老爷要给三娘说泉州地亲。是想省笔嫁妆呢。如今临安嫁女。不陪几个庄子几个铺子。那嫁妆单子就很拿不出手。但泉州甚远。咱们家地产业又在临安。老爷就想借机只装一船家具过去。”

小圆听后良久无语,这样的借口能拿得出手么,别说程家族亲都在泉州,就算无亲戚在那里,拿着钱还怕在当地置办不下随嫁田?“怪不得二郎叫我别答应三娘,她嫁过去是要受苦的呢,现下家底不厚实的人家嫁女,都是倾家荡产,她只带着一船的家具过去,人家能还能不往死里踩?”

采莲替她搭上一条薄毯,笑道:“反正老爷碍着大姐,还未将此事应下,咱们就当不知,夫人且再睡个回笼觉是正经的。”

“应下了又如何,有了采梅在前,我再也不理别人婚嫁的事——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随她们去罢。”她掀了毯子坐起来道,“哪里有空睡回笼觉,管事娘子们就要来回事儿了。”

说话间管事娘子们已到了门外,数十人进屋行礼,却一丝咳嗽声也不见,如今她们行事都有套路,不多时就回完事去了大半,只剩下帐设司同园子里的管事娘子。

帐设司管事娘子问小圆:“夫人,听说三娘子就要许人了,她的妆奁可要加紧打造?”

小圆皱眉道:“谁人传的?

帐设司管事娘子见小圆面色不善,忙道:“夫人,这事就是三娘子房里的翠竹讲的,所以我就当了准信儿。”

小圆又是叹气又是好笑,三娘子这样聪明的一个人,难道就猜不出爹的心思,“此话老爷不讲出来,咱们都要当不晓得,事关三娘的名节呢。”

帐设司管事娘子是懂事的人,马上点头应了,自去交代手下人。

园子里的管事娘子来报的却是喜事:“夫人,咱们园子里出产不少,莲藕、茉莉、各样的新鲜果子和花朵都还有好些用不完,这些东西放不了多少时日,特来请夫人示下。”

小圆喜道:“这是你的功劳,叫人把东西都卖了,得的钱你们管园子的几人分两成,其余的入账。”

那管事娘子听说有钱得,出去把夫人的好念了又念,自此更加尽心尽力,把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管了个仔仔细细。

第四十二章丁姨娘的算盘(上)

自管园子的人得了出产的两成股份,个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就是吃个饭也要轮班,生怕有人偷摘了果子去。这日她们竟在大池塘里捞起了几十斤螃蟹,不敢就卖,特特送到小圆跟前来,秋天正是吃螃蟹赏菊花的时候,小圆见那螃蟹个子大圆脐的又多,很是欢喜,忙命人拿到厨房里去收拾,准备晚上一家人来赏个月亮。

她正准备打发人去问吃螃蟹的十八件是否齐全,就见采莲脚步匆匆地进来:“夫人,老爷请你过去。”说完凑到她耳边:“听说老爷大发脾气,又是摔了一屋的瓷器。”

小圆见采莲一脸的担忧,笑道:“若我没猜错,老爷是要把我叫过去骂给别人听,你急什么,赶紧叫管器皿的把新瓷器准备好。”

果然她才迈过程老爷堂上的门槛,就被他一顿好骂:“你这当家主母是如何当的,那些个下人都在议论,说我已将三娘许到了泉州,这件事根本就还没定,怎么就有人乱嚼起舌根来。”

小圆敛声静气,垂首站在下边,等程老爷骂完了,才亲手从小丫头手中接过茶来端去,细声细语道:“是媳妇治家不严,回去定要细细查问。”

程老爷早知道那些话就是从程三娘房里传出来的,怎能由得小圆去查,忙咳了几声,道:“那些话在后院都传遍了,查出来又能怎样,不如就将此事议定,坐定了事实也就无碍三娘名声了,你认为此举如何?”

小圆更显惶恐:“爹还在堂上,哪里有媳妇讲话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