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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吧。轻轻地笑,红衣的女子不语独立于一株花树下,远处的火光鼎盛,人来人往及其忙碌。

闭上眼睛,她能够感觉到流风亭中他一颗不安的心。

手指轻轻地拨弄,不似刻意地弹奏,却终究发出了声响。这一日都弹得是那么一首曲,清冷的调子,此刻随意地捧着琴,原本无心。

不过三两声。世上如侬有几人?

亭中的李弘冀突然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掐住了咽喉,半晌举步回到岸上,一身的怒意慌得岸边提灯的几个小婢女统统跪下。

他和她相隔十余步。

李弘冀抬起手,指着那一袭红衣的女子。“红袖。”

红袖笑盈盈地捧着琴行礼。

弦音止。

他心底突然一疼,那一年,有人断了弦,割破了手指。“谁准你弹这曲子了。”

红袖不慌不忙,“红袖以为太子会喜欢。”

李弘冀猛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肩,声音压得很低,却嘶哑得远不似那个平日那个决绝桀骜的人,带着几分被人击中要害的绝望和残忍的放弃,他狠狠地告诉她,一字一句,“你不许再弹这首,否则,你的下场比他还要惨。”

红袖突然暗暗下了决心。

脸上依旧是笑意盎然,一双凤眼挑得恰到好处。“是,太子。红袖再不敢了。”

李弘冀这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举动是否过于小题大做了,竟然在下人面前失了态。他拂袖放开红衣的人,

红袖轻轻地问,“不知太子遗失了何物?”

李弘冀有些不耐烦,“一根琴弦,与你无关。”转身离开。

红袖一动不动,突然问道,“太子是觉得这词写得不好?不喜欢?”

李弘冀脚步一顿,却很快继续向前头也不肯回,语气异常坚决,“不是不好,是你配不起。”

你配不起这词,红袖,你弹不得它。

红袖慢慢地捧着琴回去,到了偏房暂时歇息,既然今夜已无她的事本该回韩府去,可是她想要等到一个结果。

李弘冀妄想找回从前。而自己,原来只是输给了一根琴弦。

还是在输之前,就早已经恋上那梦魇般的紫檀香。

兜兜转转的一个夜晚,偌大的一个金陵城。谁人醉生梦死掌灯笑,谁又曾经真的重按霓裳歌遍彻,一城明艳桃花却只见得。

他们都不快乐。

李弘冀以为自己心意已决,赵匡胤以为自己局外看戏。

可惜他们终究还是踏上了那一方窄窄的楼梯,笙鼎楼之上的人就是全部理由,而最后,又是谁真正得到了一曲蒹葭?

红袖思绪很乱,手还放在琴上就浑浑噩噩地睡过去。梦里很多故事唱不完。窗外一府的人还在来去走动。

这里的一片喧嚣,那一片天下却是默然。

第十一章 新愁往恨何穷

李从嘉和赵匡胤回到安定公府的时候,上下灯火通明。飘篷垂首引路去大厅,按照惯例,李从嘉喜好看金莲舞,所以一进去便摆了容一人于上起舞的描金台。其后是宴厅,不过只缺几人入席,连酒菜和下人都按照往日的规矩准备得当。

娥皇一袭华衣明显与往日不同,雀羽织成的外袍曳地,金线下摆斜斜地以金线绣着一朵怒放的牡丹,花瓣延伸开去触到腰间以白玉环配为结,整个人伴于安定公应该落座的首席之侧,烛火映得面色姣好华贵夺人。

这样的女子是浴火前的凤,有傲人自持的尊贵。

李从嘉知她等了许久,想上前去安慰,却看见娥皇轻轻起身含笑,眼光看见他身后的赵匡胤一滞,“原来是和赵公子一同出去了,也不吩咐一声。”

李从嘉刚要答话,她继续说,“今日难得见赵公子也做如此儒雅装扮,从嘉,客人尚且如此,我们怎好轻慢?来人,把备好的锦衣拿出来。”

这一下连赵匡胤都愣住了。

那艳丽如凤的女子接过流珠手里的一袭淡色衣衫,李从嘉一见,神色有些惊异,“娥皇,这是……。”

“父皇御赐的山河锦。”

“把它又取出来做什么?”

“怎么?难道赵公子不值得以此相待?”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流珠在一旁也不失时机地说,“夫人今日等了几个时辰,安定公便换上它也让夫人高兴高兴。”自是一直不将她当一般的侍女,话说得放肆了些李从嘉也不在意。

赵匡胤分明见得娥皇眼底的那一丝骄傲,她是想要维护李从嘉的。不管何种目的,眼前的事情如此有趣,他乐得看戏,“只盼赵某当真有此荣幸。”

李从嘉想她是等得烦心,便也就应允,转过后面更衣。

十六七岁的飘篷捧着山河锦的手都在抖,“主子,这……。。”很显然他还没有真的见过这千金不换的织锦。

“有什么,不过一件衣裳。”

飘篷咽了咽口水,连系衣的动作都格外小心。

而此时前厅留下赵匡胤和娥皇,她姿态优雅,请他落座,分明的主客之分。“赵公子不似本地人。”

“我来自北方,”他知她不能放心,说说也无妨,本就一切分明,只是有人不信,有人执意坚持罢了。

娥皇抬首示意下人斟酒,“从嘉,”唤得自然,却又一顿,脸上似在懊恼忘了礼数,“安定公之友倒很少有我未曾听说过的,是我怠慢了。”说罢一笑。

赵匡胤见她如此姿态,更是知她为妻的担忧,哈哈地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当真只有夫人配得起安定公。”他话说得全然没有什么礼数的顾及,反到让话题不知如何继续,恰好此时李从嘉更衣完毕从后走出。

山河锦,近看与一般的上等织锦无异,不过遍身熏染出山水碧,格外通透,但在江南若说只是天水碧,也绝与它的盛名不符。

赵匡胤看着那碧色的人,终于露出了赞叹的笑意。

须得隔着一些距离,遥遥地观望,那衣衫上又以同样天水碧的丝线绣满了南国三千里山河风光,江河日月飞鸟垂柳。细细密密地全部给了他,全部都在他身上。

这是骨子里熬出来得风雅,俗人配不起。

难怪,心怀天下的人很多,但是那份野心会毁了山河锦,它要得是一份气度,你想要天下,不一定容得下天下。

李从嘉容得下天下,

南国的皇帝,怕是只有这件事看得最是透彻。

与他相隔一案,烛影中的李从嘉但笑不语,四下无声,赵匡胤直盯住他看,仿佛是瞬间的紫檀满怀,几乎都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有变。

有人俯在耳侧说,你们都是疯子。

李从嘉的一幕重瞳愈发深重不见底。

娥皇一旁看得清楚。

偏偏李从嘉回过神来一手抬腕为娥皇倒酒,笑着说着有事耽搁了,与赵公子在笙鼎楼相聊甚欢,忘了家宴。

娥皇掩袖喝酒,一双美目却没忘将赵匡胤的神色看得清楚,

他直直地盯着从嘉的腕。

那眼神里有欲念。

是她不能清晓却格外震惊的欲念。娥皇被自己莫名而来的惧怕弄得心神不宁,见李从嘉落座,一切如常,歌舞笙歌,她愈发不安。

说不出的感觉。

她本以为他是他的威胁。

可是为什么……。这一夜的李从嘉,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开怀。甚至连她私自拿出了那封藏的山河锦,他也不恼。娥皇终究还是女子的心思,再玲珑,也不过是想要维护他,想着那御赐代表皇上与众不同的看重,便故意来震慑来意不明的赵匡胤,娥皇知李从嘉不会真的如何,可是还是做好了他让人再将那衣衫送回去的准备。

那本是一个死结的,关于李弘冀,关于李从嘉。

可是今夜他发生了什么,坦然而笑,一袭山河锦重又现世。对于那些惶恐惊羡的旁人,那只是稀世的风雅。

可是对于厅上各安一席的三个人,这便是不可言说的隐喻。

“我敬赵公子一杯。”李从嘉又倒一杯淸欢,瓷杯相衬,格外清凛。赵匡胤看他手中的瓷杯,半晌才起身回应。

瓷杯沁骨。

喝下去的时候他想起不过几日后的一切。不是没有办法的,不是逼不得已,可是一个李从嘉值不值得他改变?他在心底问自己,没有定论。

李从嘉,你究竟能不能够让我相信人心。

剑眉的人还没有脱去那文人的袍子,却依旧锋芒不减,李从嘉望着他的眼目,同时饮下自己的这杯,

赵匡胤,其实你也是疯子。

金莲台上舞,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不觉天色微熹,寅时将过。

太子府中,

李弘冀生生在那流风亭里站了一夜。淋了一夜细细的雨点,衣衫湿了又干,有人撑了伞来,他却掷开。日光下,再也没有什么风雅的流风响泉。湖水不在,一片干涸的湖底,满是经年的水草丛生。

他默然伫立,他要找到。

一点一点地搜寻,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缝隙间,也要清了泥泞看清楚,他要找到那个紫檀盒子。

他也要赌一次,赌那盒子还能不能找到,哪怕只是残迹,哪怕盒里只要还有腐败溃烂的一团泥泞,李从嘉也赌赢了。

李弘冀愿意认输。

所有的一切,全看天意。